用清洗尸体的水洗澡,惊悚的送葬仪式,揭开万人丧命的真相
▲埃博拉感染者(来源:《埃博拉的故事》)按照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常见症状,胡玛尔立刻在院内找到这两名患者
「德高望重」的「巫医」麦宁道死了。
葬礼上,人们抚摸亲吻他的脸颊,无声告别。
图源:AI生成
当地还有一种风俗,亲属会用清洗尸体的水来洗澡,甚至喝下,以此保持与逝者的联结。
这种骇人听闻的送葬仪式,在西非的几内亚,当地人却已司空见惯。
但就在这场葬礼结束后,离奇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图源:soogif
2013年12月28日,2岁的埃米尔在母亲怀中死去。一周后,他4岁的姐姐也没了。
次年1月,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死了,年仅25岁。不久后,埃米尔的外婆也被死神夺去性命。
来源:网剧《灭罪》剧照
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村民们只是听说,两个孩子去世前都被腹泻折磨了一段时间,连照顾他们的助产士和医治助产士的医务工作者也病倒了。
议论声和惋惜声日渐平息,孩子们依然像往日一样,在树根的洞穴里生火。受了惊的蝙蝠,纷纷飞出树洞。他们有时用削尖的木棍刺蝙蝠,或者多人分食一个蝙蝠烤串。
一两周前,埃米尔似乎也是这样,和一群孩子在死树周围玩耍。
▲孩子们玩耍的大树
没有人知道,一场声势浩大的黑色风暴,即将打破这个村庄的宁静……
在西非,塞拉利昂、几内亚和利比里亚围绕着马科纳河形成马科纳三角洲。当地人常常过河,往来于三国之间,做生意、看医生、走亲访友。
▲马科纳三角洲示意图
2014年2月底,30来岁的科尼奥诺从塞拉利昂去几内亚探望儿子。像往常一样,她先是乘独木舟过河抵达几内亚,之后记不清是「拼车」,还是坐了公交,只记得身旁的乘客不大舒服。
回来塞拉利昂后,她就病倒了,又拉又吐。她找「巫医」麦宁道看病,但不见好转,随后又被送回几内亚接受正规治疗。
在医院里,非但没见好转,她还开始吐血。
图源:纪录片《血疫》
3月3日,科尼奥诺死了。
依照当地风俗,科尼奥诺的5个姐妹清洗了她的尸体——取出肠道内容物,从内部清洁,避免尸体因高温而迅速腐烂。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仿佛诅咒般,在葬礼结束后的几周内,这五个姐妹也纷纷死去。
然而,死神似乎意犹未尽,它把双手伸向了更多人的命运······
4月8日,「巫医」麦宁道也死了。
距离他接诊科尼奥诺仅仅1个月。
小镇人心惶惶,但数以百计的村民依然纷纷自发前去悼念。葬礼上,有人趴在逝者身上哭,有人抚摸逝者的脸,有人拥抱逝者。
热知识:非洲葬礼也会有专业的哭丧团队
(来源:“军武次拉面”公众号)
根据当地风俗,亲属还有可能用清洗尸体的水来洗澡,甚至喝下,以此保持与逝者的联结。
消息闭塞的小村庄,村民们被「黑色诅咒」的恐怖阴霾笼罩,没有人知道,像瘟疫般蔓延的死亡,早在上个月,就已经有迹可循。
3月23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在几内亚传播开的病毒正是埃博拉,「至3月22日,已报告病例共计49起,其中29人死亡。病死率59%。」
2岁的埃米尔正是第一个确诊病例。
此时,在塞拉利昂凯内马医院,医生胡玛尔担心病毒会藏在人的身体里穿过马科纳河,然后在村里开始扩散。于是,他派出了一支由流行病学家组成的「监控小队」,开着救护车在村里巡视,询问村民,寻找疑似病例。
但是,他们空手而归。村民们都说没见过这种疾病。
一个拥有「牧羊人的曲杖」结构的埃博拉病毒粒子
(图源:美国疾控中心)
正当风平浪静时,4月1日,几内亚卫生部发出一封邮件,报告了一些埃博拉病例,其中一名患者就是上文提到的科尼奥诺。
邮件称,她来自塞拉利昂,抵达几内亚后发病,在几内亚的医院去世,尸体被送回塞拉利昂境内的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就是「巫医」麦宁道所居住的地方。
但由于网络问题,胡玛尔没有收到这封邮件。所以他没能及时阻止葬礼的举行。
病毒是否造成了更大的蔓延,无从得知。但起码,扑朔迷离的多起殒命事件,总算可以从科学的角度去追根溯源。
图源:动画短片《埃博拉的故事》
时间到了5月末,埃博拉似乎正在退去。
在几内亚首都,新增病例急剧减少。在利比里亚,病毒已经消失。塞拉利昂连一起病例都没有上报过。世界卫生组织准备宣布暴发结束。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更加汹涌的暗流正在蓄势待发。
来源:《血疫》片段
在20日这天,医院里,护士长「姆巴卢姨妈」接收了一名20岁的孕妇。她的情况有些不妙。高烧,产道出血不止,并在社区卫生中心生下一名死婴。
此时,胡玛尔接到来自社区卫生中心的电话。
「这里有一名患者表现出埃博拉的症状,还有另两名症状类似的患者已被带往你们医院。」
腹泻,呕吐,嘴唇干裂,结膜红肿,像是戴上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
▲埃博拉感染者(来源:《埃博拉的故事》)
按照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常见症状,胡玛尔立刻在院内找到这两名患者,连同社区卫生中心的病人一并采样,将3份血样送至实验室。
他心想,假如现在在塞拉利昂发现一名埃博拉患者,那么村里此刻有多少人正被病毒杀死?
他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
病房外,豪雨如波涛般到来,闪电开始击中地面,一场场雷暴雨逐渐合围,变成持续不断的大雨。
雨季终于来了。
图源:giphy.com
26日,胡玛尔向医护人员宣布:
「各位......埃博拉来我们这了。其中一位患者就是那名产妇。
3份血样均为阳性。
两位患者在医院,另一位患者——玛米躺在社区卫生中心的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是麦宁道的弟媳,参加了葬礼。
流调轨迹越发清晰,显然,葬礼,是加剧病毒传播的秘密。
来源:网络
这也意味着,从麦宁道的葬礼至今,埃博拉已在当地传播了一个月。
26日下午,「监控小队」走进社区卫生中心。
他们发现,还有另外8名患者也显露出埃博拉病毒所致疾病的症状。为切断传播链条,他们向亲属解释什么是埃博拉,劝说送患者去医院,但遭到严厉的拒绝。
当地人根本不相信埃博拉的存在。
流行病学专家在给社区居民宣讲埃博拉(图源:新浪图片)
争论越拖越久,人越聚越多,谣言在飞速地传播。一群当地人正小声密谋如何杀死他们。
他们感觉不妙,迅速摘掉防护面罩、扯掉防护服,穿着袜子奔向几百米开外的警察局。
身后,足以砸碎头骨的石头不断飞来。
「监控小队」躲进了警察局,逃过一劫。但当他们再次回到社区卫生中心时,9个患者全部消失了。
葬礼所引发的传染链洪流,来势汹汹扑向凯内马医院。
来源:纪录片《血疫:埃博拉的故事》
病毒进一步扩散。截至7月2日——
几内亚共报告413例病例,其中303人死亡。
塞拉利昂共报告239例病例,其中99人死亡。
利比里亚共报告107例病例,其中65人死亡。
病毒致死率(来源:知乎)
在凯内马医院,病区里一片狼藉,9个隔间塞满了床。爆炸性腹泻和喷射性呕吐,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地板肮脏不堪。
上一秒,患者可能平静躺在病床上,下一秒,可能就会突然发病并在几分钟内死去。
放眼望去,病区里全是赤红的眼睛、垂死的患者、变僵的尸体。
感染埃博拉的猴子出现的出血表现
(图源:Fileds virology, 6th edition, P944)
7月3日,「姆巴卢姨妈」为一位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的护士做引产手术。胎儿已经死去,她尝试拯救大人。
她将死胎拽了出来,羊水和血液随之奔涌,病毒沾满全身。在场的医护人员一定知道:
这个手术可能使他们感染病毒。
但他们选择了跟病毒抢跑。
哪怕希望渺茫,也仍然选择孤注一掷。
来源:《埃博拉前线》剧照
整个凯内马医院,笼罩在埃博拉的恐怖阴霾中。
隔离区不足。
裹尸袋不够。
消毒水断供。
治疗物资和防护装备奇缺。护士冒着生命危险工作,每天却只挣5美元。
在埃博拉面前,医护人员奋死抵抗,而病毒并没有因此心慈手软。救护车司机、护工接连丧命。7月20日,「姆巴卢姨妈」也没能幸免于难。
更糟的是,9天后,胡玛尔——带领所有人战斗的医生——也因感染埃博拉倒在了一线。
▲胡玛尔医生(左一)和护士长「姆巴卢姨妈」(右一)团队合影
7月31日,正当胡玛尔的葬礼开始在凯内马医院举行时,在利比里亚首都,一针剂药物准备分别注入两位埃博拉患者——肯特和南希的体内。
南希与肯特(图源:bjnews.com)
这种药物叫ZMapp,一个疗程共3针剂,是针对埃博拉病毒的实验性药物。
每个疗程仅生产成本就高达10万美元。全世界只有7组药品级ZMapp,编号1至6和一组秘密备品。
烟叶田(图源:Wikimedia Commons)
31日晚上8点,肯特成为接受ZMapp注射的第一个人类。
当药物进入血流一两分钟后,肯特开始剧烈颤抖,如同埃博拉患者去世时一般抖动。在注射之前,肯特的脸变成了一副灰色面具。体温升到105华氏度(≈40.6度),血氧低到了危险线上,濒临死亡。
肯特的颤抖还在继续。
但15分钟后,他的体温降到了100华氏度(≈37.8度),从致命高烧回到中等发热。颤抖持续了半个小时,逐渐缓和,直到最终停止。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张着嘴,眼窝深陷,双眼半睁半闭,但相当有活力。
肯特活了下来。
之后,肯特和南希分别注射第2、3剂药物。8月19日,南希出院,和丈夫一起回家。8月20日,医院宣布肯特体内已无病毒。
肯特走出了隔离病房,几个月来第一次和妻子紧紧相拥。剩下4个疗程的ZMapp成功地挽救了一位护士和两位医生的生命。
肯特医生(左)(图源:telegraph.co.uk)
2014年年末,浪潮逐渐平息。
埃博拉席卷了8个国家,包括西班牙和美国。3万人感染,超过11000人死亡。
塞拉利昂有7%的医生遇难,凯内马医院至少有37位护士身亡,同时失去两位医生。
几内亚、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的医疗体系受到重创、经济运行濒临崩溃。
2014年西非疫情示意图:深红色圆代表死亡患者数,浅色代表染病患者数(图源:见水印)
而这场灾难性传染链条的开端,仅仅是:
几个埃博拉病毒颗粒跳进一个男孩的体内……
一个女人和一个身体不舒服的乘客靠在一起……
一封消失在网络里的邮件……
一场未被阻止的葬礼……
在许久之后,通过溯源,流行病学家们才发现了麦宁道的葬礼。流调显示,至少有365个埃博拉病例可追溯至这场葬礼。
人们正在参加埃博拉患者的葬礼,为切断传染源,一支国际医疗队全程指导葬礼仪式
但人类与传染病的斗争不止。
2022年4月23日,刚果(金)发生第14轮埃博拉疫情。截至26日,已有2人死亡。
世界卫生组织将派出3个疫苗接种小组前往风险最高的地区,以遏制最新的疫情。
埃博拉疫情冲上微博热搜
这让人不由得想起,胡玛尔在2014年6月12日发表的演讲: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现在你们每天工作8小时,那就准备好工作更长时间……
假如连你们都撂挑子不干了,那谁来干呢?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哪怕为国牺牲。」
来源:《埃博拉前线》剧照
实质上,病毒是利用了人类的情感与责任编织起传染链条。长者对幼儿的照顾,活着的人对逝者的不舍,医护对患者的守护……顺势传播。
但也因这份情感与责任,同胞用生命挡在病毒和你我之间。
△图源:纪录片《病毒猎人:阻止下一次爆发》
附: 2014年西非埃博拉
疫情传播链参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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