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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零建造北宋黑科技,一共分几步?

在宋朝,历法最终是否准确、用于推算历法的天象数据是否精确,获取数据的天文仪器同样是先决条件。用现代的说法,担任新仪器的“总工程师”,主持整个浑天仪象所及新仪器的建造工程。

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中国”展区里,我就站在这里。


与展区内其他展品相比,我似乎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每位前来参观的游客,都会在我身旁的藏品说明牌读到这样一段白底黑墨的文字:


“水运仪象台。据《新仪象法要》1:5复制。”


是的。我并非诞生自遥远的古代,而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中科院与文物局支持下,由新中国的研究员们复原制作的展示模型


我的名字,是水运仪象台英文名“Water-powered Astronomical ClockTower”,直译“水力天文钟”。


现在的我的确很年轻。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一段足以向你讲述的传奇故事。



一/ 冬至之争


这个故事,要从九百多年前讲起。辽国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的使臣大帐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不论如何!今年冬至庆典,一定要以我朝历法为准!”


“凭什么?难道我大宋历法,竟会不及你北朝吗?”


辽朝馆伴使将拳头砸在桌面,厉声怒言;对面身披官服的宋朝使者只是一再摇头,绝不退让一步。双方争执不下,帐内本就寒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这一年是北宋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宋辽两国自“澶渊之盟”后已相安无事近百年,互称“兄弟之国”,时常互通使者以致友好。可一旦事关本国国体,外交上的擦枪走火依旧时有发生。


天文历法,无论对宋朝还是辽朝,都是关乎国体与尊严的大事


按照惯例,宋朝使者出使辽朝后,将在冬至日与辽朝共同举行庆典。但1077这年,宋朝历法的冬至日要比辽朝早一日,两国官员都认为本国历法是正确的,各自坚持要在本国历法的冬至日庆祝。就在双方争论不休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畔:


“历法推算但凡有微小的差异,难免会产生或早或晚的不同。就比方说,假定冬至节气的起始时刻在亥时(21:00-23:00),那冬至日就仍然是当天;可如果推算多了一时半刻,属于子时(23:00-次日1:00),冬至日就变成第二天了。故而看似差了一整天,实则只是历法推算上的微小误差所导致罢了。


“依苏某看,既然两朝历法早晚已定,不如各自遵从本朝历法庆贺冬至。诸位以为如何?”


说这番话的人名叫苏颂,字子容。他是备受宋朝士大夫尊崇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是宋朝此次辽国使团的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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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颂,福建同安县(今厦门市同安区)人,北宋中后期天文学家、药物学家。来源 / 澎湃新闻


这一年,苏颂五十八岁。


在苏颂的调解下,宋辽两国达成一致,摩擦得以妥善化解。从辽朝返回宋朝的路上,副使姚麟询问苏颂:


“究竟是辽国历法准确,还是我朝历法准确?”


“其实是辽国历法更准确。”苏颂回答,“辽国对民间不禁天文,历法推算往往也更为精准[10]。但为了国家尊严,我不能因此就顺从他们,只好作调和处置。”


“看来太史局的天文官们要因此被官家罚金了。”


苏颂不答姚麟,只神色凝重地仰头,望向苍茫碧空中那轮皓白的冬阳。



二/问仪


历法不准确,怎么办?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字:改!


如果要评比中国古代改历最频繁的朝代,宋朝一定拔得头筹,没有之一这一方面是由于宋朝长久面临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压力,在政策上需要占象作为指导,这是宋人的天文思想尚没有脱离神学的一面;而另一方面,相较唐及以前,宋人认为历法的误差应当归咎于人为测算,而非盲信“天人感应”的灾异之说,则又体现出他们在天文研究上具有重视规律、勇于革新的科学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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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历法沿革,其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历法被标为深色。来源 上海天文馆 


在科学与神学的交织博弈中,两宋三百年,历法改革始终是重中之重作为朝廷官员,也作为对天文素有研究的学者,或许很少有人会比苏颂更清楚历法的意义与分量。在亲眼认识到本朝历法的落后后,他更是为此深深地忧虑。


正如现代需要建造精密的观测设备助力天文研究。在宋朝,历法最终是否准确、用于推算历法的天象数据是否精确,获取数据的天文仪器同样是先决条件


苏颂和北宋朝廷的目光,一同瞄准在候台放置的浑仪上。


与辽朝冬至之争后数年内(元丰年间),北宋完成一次大规模“星口普查”,力图弥补天文上的不足。九年后的元祐元年(1086),北宋朝廷颁布诏书,命苏颂“定夺新旧浑仪”,主持新仪器的建造工程。


这一年,苏颂六十七岁。已满头白发的他没有丝毫推辞,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使命。


他在接受诏命后第一时间赶赴太史局和翰林天文院,调取宋以前历代天文仪器的资料。


他与天文官们热烈讨论。听闻后者频频为数据差异而彼此争执,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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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苏颂的思索。来源 / 纪录片《时间·千年之旅》


他在深夜的书房里点燃孤灯——平生清贫节俭,他只愿点一盏灯。灯火照亮的有限空间里,苏颂手指划过册册泛黄的书卷,看到了身前千年。


“汉代张衡倡导浑天说,造‘水运浑象’。”苏颂抄录,“水运浑象使用漏壶水流驱动仪器,利用漏壶的等时性,模拟天球的自然推移、运转不息。


“唐代一行、梁令瓒等人造‘水运浑天’,在张衡基础上优化齿轮传动结构,并置两木偶于仪器前,随仪器转动敲击钟鼓,实现自动报时功能。


“本朝初年,巴蜀人张思训造‘太平浑仪’,足有数层楼规模。它同样以水力驱动、具备精准的报时功能,此外能够对日月星象进行演示。怎奈张思训离世后,仪器机件断裂损坏,再没有人知晓制法了。”


为文献记载的贫瘠,更为太平浑仪的绝迹,苏颂叹息扼腕。与此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构想点亮在他的脑海。



三/ 浑天仪象所


浑仪。浑象。报时功能。水力驱动。这些前人遗留的宝贵遗产,是否有可能统合于一台仪器?


苏颂决定去寻找答案。


他在朝廷内多方走访,物色能够帮助自己的人选。不论是否是专业天文官,不论官职尊卑如何,他都亲身访问考察,很快收获了一批杰出的天文及工程人才。


就是在这时,苏颂遇到了韩公廉。一名吏部的文书小吏。


一名经常在夜晚仰望星空,爱好用数学算法推算天体运行的文书小吏。


“你现在做的事在千百年前,曾是张衡、一行所做的事。”苏颂对韩公廉说。


“可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韩公廉忐忑地说,“像您这样才德兼备、备受官家倚重的大人,为什么会选择我?”


苏颂蔼然一笑,先不回答韩公廉,却向他询问起勾股算术及天文相关的问题。在回答这些问题时,韩公廉侃侃而谈,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苏颂笑道,并将自己整理的前代天文仪器的资料交给韩公廉。


“依据这些有限的资料,你能否推究出新仪器的制法?”


“请苏大人允许在下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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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调试仪器模型的韩公廉和苏颂。来源 纪录片《时间·千年之旅》


韩公廉没有让苏颂失望。不久,他制造出一台机轮小模型,并写著《九章勾股测验浑天书》一卷。仔细审阅、询问之后,苏颂心下惊喜不已。他告诉韩公廉:


虽然和古人说法不尽相同,但独具巧思如果按此模型制造实物,一定有前所未有的独到之处。——恳请韩君助苏某,一臂之力。”


看着面前这位请求自己的白发苍苍的老人,韩公廉的眼眶湿润了。


“能得苏大人如此信任。公廉,荣幸之至。”


元祐二年(1087)八月十六日。中秋佳节刚过,朝廷同意了苏颂的请求,下诏设置“详定元祐浑天仪象所”,进行新仪器的专门研制:


郑州原武县主簿兼寿州州学教授王沇之,担任仪象台监制。


太史局夏官正周日严;秋官正于太古;冬官正张仲宣。以上人等与韩公廉一同担任仪器的制度官。


节级(唐宋时武职人员)刘仲景,天文学生袁惟几、苗景、张端、侯永和、于汤臣。以上人等负责测验日影及漏壶刻度。


都作人员(总管操作的人员)尹清,负责统辖、指导仪器筹备。


而苏颂。用现代的说法,担任新仪器的“总工程师”,主持整个浑天仪象所及新仪器的建造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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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物理所
202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