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哲伦号

来源:发布时间:2022-06-09

第32期龙门赛参赛作品。

1

再次见到沈梦,是在大学杰出校友的汇报讲座上,她照耀在礼堂的聚光灯下,向师生们讲述着自己探索宇宙的经历。然而,讲到一半时麦克风突然坏了,一名同事赶紧拿出备用设备递给我,让我送到台上去。

于是,我和沈梦有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接触。

她接过麦克风时礼貌性地说了声谢谢,但看清我的样貌后突然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轻声问我:“你还活着?”这个奇怪的问题令我措手不及,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能尬笑着点点头。接下来,我看到沈梦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紧咬着嘴唇,眼眶开始泛红,直到最后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这一变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礼堂内的所有师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台下的校领导更是悄悄我到底怎么回事?呆站在原地的我也是一头雾水,只得摊摊手表达自己的错愕。

好在沈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擦干眼泪,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所有人她刚才只是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才算是化解了我的尴尬。沈梦扭头看向我,用依然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了声抱歉,我点点头说没事,然后转身跑下台,逃回到自己的座位,挠着头琢磨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后沈梦继续着她的演讲,但能明显感觉到她变得心不在焉。最后,当她讲述自己乘坐麦哲伦号科研船穿越整个宇宙的壮举时,全场起立,掌声雷动,我也随着人群一同起立鼓掌。这一刻,她突然不再顾忌地把目光投向我,而我也看着她,仿佛感觉到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正在缓缓交织,一些青春时代的记忆也涌上心头。

记得与沈梦第一次见面是大学的新生报到,她扎了个马尾,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衫配牛仔裤,却吸引了全班男生的目光。我也是这众多目光中的一个,但当时并未多想,只是一种对于美的欣赏罢了。

后来发现沈梦不像其它漂亮女生那样热衷于穿着打扮和谈恋爱,她更像个漂亮到让人产生违和感的书呆子,每天拎着水壶,带上大堆资料,在图书馆里一泡就是一整天。据说她的舍友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学习?沈梦给出了一个有趣的答案——足够努力才有机会探索宇宙。没错,沈梦对宇宙的奥秘有一种痴迷与向往,她沉醉于各种物理理论,盼望着自己能去宇宙深处亲手揭示它们的答案。

在这一点上,我也一样。

我对于物理学也有着足够的热情,只不过沈梦热衷于仰望星空,而我更喜欢推导数学模型。记得我俩曾经还因为宇宙边界的问题爆发过争执,她坚信“宇宙有限无界”这个理论,说宇宙就像是不断膨胀的气球表面,我们这些生活在宇宙里的小蚂蚁只要朝着一个方向爬就会回到原点。而我不认同,认为宇宙在数学意义上一定有一个边界,否则夜空将充斥着无限循环的星光。

那天我俩在图书馆吵得面红耳赤,直到管理员过来让我们不要吵闹,才各自回到座位上休战。之后我和沈梦又因为相同的问题吵了好几次,甚至吵急了我会说她是个只有漂亮脸蛋的花瓶,她骂我是头只认死理的倔驴,我俩就这样成了班里闻名的冤家。

但说来也奇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容易在达到顶峰时来个180度大反转,比如恋人结婚后大概率会成为彼此这辈子最大的仇人,而当你很讨厌一个人,并且那人还是异性时,可就要小心了。比如我,某天晚上夜不能寐时,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全都是沈梦的身影。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跟沈梦吵过架,当然,对于她的情感我也从未跟别人提起过。沈梦很有默契,可能是觉得是我懒得搭理她,她也就不再理我。后来随着大学时光接近尾声,我俩成了见面点头问好的普通同学,毕业后听说她去了一个研究所深造,而我留在了这所大学读研究生,彼此没了联系。

再次听到沈梦的消息,是一年前麦哲伦号深空探测飞船升空的报道。这可以说是人类航天史上最疯狂的探索计划,将消耗足够全球使用半年的能量,把跃迁引擎的功率提升到最大,为的就是证明宇宙到底有没有边界。这项计划一共招募了两名宇航员,在报道的视频画面中,我看到了身穿宇航服的沈梦。

麦哲伦号升空后会以数千亿倍光速朝着一个方向跃迁,如果宇宙有边界,飞船会在那里跳出跃迁,或者撞到边界坠毁。若宇宙真如沈梦当年所言是有限无界的,那么飞船会一直沿直线跃迁,直至返航地球。

最终,麦哲伦号返航后给人类带回了答案——宇宙没有边界。

这次航行后,两名宇航员成了航天英雄,目前我留校任教的这所大学作为沈梦的母校,有幸邀请到她来做演讲,于是就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实际上我搞不懂沈梦见到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俩虽然是同学,但关系也只限于同学,总不至于见面就哭吧?而且那句“你还活着”也很奇怪,就好像我应该已经死了一样……

想着想着,发现周围的掌声变得稀疏起来,大家纷纷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留下我还在孤零零地站着鼓掌。在四周好奇的目光中,我尴尬地回到座位,而台上沈梦的注意力也从我身上收回,说出最后的寄语结束本次演讲,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后校领导询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说可能是老同学见面比较激动吧。校领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至此,我与沈梦的这次重逢便告一段落。

之后几天里都是风平浪静,我整天闷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虽然偶尔也会想起重逢的场景,但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她只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梦,如今有了各自的人生,我不认为那天她莫名其妙的两行热泪能代表什么。然而,一天我在实验室里忙活到了深夜,门外突然传出来一阵敲门声。带着疑惑,我打开了门,来访者的身份令我大吃一惊……

“沈梦,怎么是你?”

2

大半夜,一个你曾经寄予过某些特殊情感的女同学来访,你会作何反应?我的反应是把她让进门,打开实验室里所有的灯,问她喝什么茶。

沈梦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我闻到她身上有浓重的酒气,因此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她接过我递到面前的一次性纸杯,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到了沙发上。我笑了笑,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问她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沈梦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最终只是端起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

就这样,我俩面对面沉默了良久。

“对不起,我喝多了。”

沈梦率先打破沉默,我“哦”了一声,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沈梦点点头,又纠结了好一阵子,说我看上去像某个已经死去的人。听到这个答案后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作为大学同学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我长得像一个死人她总不能现在才知道吧?但这种话终归是说不出口,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安慰她节哀顺变。

这晚我俩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一些普普通通的话题,她似乎对我大学毕业后的生活很感兴趣,不管我讲什么她都会认真聆听。但当我询问她时,她却三缄其口,尤其关于那次麦哲伦号绕宇宙航行一圈的事迹,更是一个字也不愿提及。就这样,我俩这两个老同学聊到了深夜,期间几乎都是我在讲她在听。

当聊到我现在还是个大龄单身青年的时候,沈梦突然插了一句嘴,笑着问我大学时候既然喜欢她,为什么最终没追?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令我差点呛了一口茶水,尴尬地咳嗽两声,看着或许是醉酒导致脸颊微红的沈梦,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对她说了一个字——怂。

自从聊到这个话题后,沈梦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她当年其实看得出来我那点小心思,只不过她没把事情挑明罢了,如果我勇敢一点一定会有惊喜。我问她不是说过大学时只学习绝不谈恋爱吗?沈梦却告诉我这种话是说给不喜欢的人听的。

聊到后来,沈梦突然说起了她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大学时我鼓起了勇气向她表白,于是我们成了一对情侣。之后一起读研读博,毕业后一起从事宇航工作,一起去民政局领证,一起组建家庭……说这些话时她眼中闪着光,仿佛不是在讲述一个简简单单的梦,而是回忆某些美好的记忆片段。但这个梦讲述到最温馨的地方时却戛然而止,我问她梦里后来怎样了?沈梦的眼眶突然红了,摇着头喃喃自语说后来梦醒了,说还是当年没在一起的结局比较好。

说罢,她笑了,但笑着笑着,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是沈梦第二次在我面前哭,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傻愣愣地拿了包纸巾给她。沈梦接过后擦干眼泪,说了声谢谢,又过了一会儿,心情终于慢慢缓了过来。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我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聊了整整一个晚。沈梦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告诉我她得走了,白天还有其它事要忙。我点点头,也起身伸了个懒腰,客套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临走时,我俩互相加了微信,相约抽空一起出来吃饭。似乎是怕我听不明白意思,沈梦甚至小声对我嘀咕了一句,说她这人其实挺好追的……我听后笑了,今晚这一切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我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思,就回答说那我追追试试。

就这样,我俩默契一笑,对未来定下了某种基调。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沈梦经常微信聊到半夜,空了就会相约一起去压马路、看电影,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在找个合适的机会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我俩大约这样打了两周的哑谜,终于在某个夜晚我向她表白了,结果没有任何悬念,情侣生活正式开启。

之后我们就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谈恋爱,只不过有一点令我感到很奇怪,就是她对我的了解似乎超乎了常理。例如有次我们去吃饭时点了水果沙拉,她下意识地告诉服务员,说我对芒果过敏不要放芒果,但我却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我好奇地询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沈梦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是猜的。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好多次,不过我并没有追问原因,毕竟从我俩的重逢开始算起,她就一直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似的让我看不清,所以有时候啊,人难得糊涂。

最终,这场恋爱没持续多久就走向了尽头,以我们去民政局领证结婚而告终。

记得在红色幕布前拍结婚照时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因为实在不敢相信大学时曾做过的美梦竟在此刻梦想成真,却又怕这真是一场梦,怕下一刻就会孤单地梦醒。似乎沈梦也有与我同样的情感,因为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诉说,说她怕与我的重逢只是一场梦。

拿着结婚照走出民政局后,我把沈梦揽在怀里,承诺给她一场最难忘的婚礼。然而,听到这话后沈梦的情绪却突然低落了几分,摇头说不要办婚礼,她不再需要婚礼了。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仔细询问,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于是我只得听从她的意见,请最好要的朋友们在饭店吃了顿饭,就当做我俩的婚宴了。

本以为这场简陋的婚宴会在祝福声中收尾,没想到有一个人的到场,却给气氛增添了一丝阴霾。

那人叫张涛,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天文学家,也是与沈梦一起乘坐麦哲伦号的另一名宇航员。他饭局开始后就与其他人喜气洋洋的表情不同,一直皱着眉看着沈梦,给我的感觉是根本不想送祝福,而是来找茬的。我问沈梦到底什么情况?沈梦的情绪似乎也受了影响,但告诉我张涛没有恶意,让我别多想。于是我点点头,心想或许是二人在麦哲伦号上有什么矛盾。

饭局进行到一半,张涛突然说要接个电话,然后起身走到了外面。几分钟后,沈梦说她去上个厕所,也匆匆离开。一开始我对这情况并未多想,但沈梦离开了将近十分钟都还没回来,令我心中不得不产生些许担忧。我向朋友们告了个歉说去看看老婆是什么情况,然后出了包厢开始寻找沈梦的身影。

果然,她并没有去厕所,而是正在饭店大门外,与张涛交谈着什么。远远地望过去,能看出二人根本不是在心平气和地交流,更像是在争吵,因此我忍不住好奇心悄悄地走过去想偷听。然而,当我来到饭店大门口时,却听到张涛正在咆哮着一句很诡异的话:

“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他只是个镜像而已!咱早晚得离开,别做傻事了,难道你想把他也给害死吗?”

3

对于许多人而已,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过这种事情在我和沈梦之间没有发生。结婚已有两年,虽然生活中多了柴米油盐,但我们对彼此的爱意丝毫没有削减,反而因这份平淡而酝酿得更加醇厚。

当然,我仍时常会想起婚宴时饭店外的一幕,思索张涛那句奇怪的话,可惜当时我刚一偷听就被发现,因此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我也曾问过沈梦,问她张涛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沈梦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是他俩在吵某部电影里的情节而已。我显然知道她在说谎,沈梦也清楚我知道她说谎,但有些秘密步步紧逼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俩很默契地都没再提这件事。能猜到,事情或许与麦哲伦号有关,但我最在意的其实是那句“早晚得离开”。

我有一种预感,有一天沈梦会突然离开,就如同她突然闯进我的生活一样。

这种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我能感觉到两年里沈梦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甚至有时会以开玩笑的形式问我如果她在执行宇航任务时永远消失,我会有多伤心?我能看出她说这话并不只是在开玩笑,因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最近,沈梦的行为也变得很奇怪,不久前宇航局邀请我去半人马座A星的空间站执行一项重要科研任务。我内心很想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梦,没想到她听后用震惊地目光看着我,斩钉截铁地不让我离开地球。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恐和担忧,因此我赶紧抱紧她说那我不去了,第二天就回绝了宇航局的邀请。

这次事件后,沈梦与张涛的交流变得频繁起来,虽然考虑到工作的因素他俩一起交流无可厚非,但我总感觉二人在密谋着什么。有一种感觉非常强烈,就是不久后可能有大事发生。

果然,仅仅半个月后,出事了。

沈梦失踪了,毫无征兆,毫无理由,一连三天没回家。我询问过所有的同事和朋友,大家都说没见过她。我也去警局报过警,但做完笔录后就没了动静,似乎根本没打算去找她。在这绝望之中,我很清楚或许那个人知道沈梦的下落,甚至沈梦的失踪可能都跟他脱不开关系。

又过了一天,寻找沈梦依然无果,晚上我直接去了张涛的住处。开门后,张涛神色平静,似乎对我的来访并不意外,很自然地让开身子请我进门。进屋后我坐到了沙发上,他开始烧水泡茶,就像平时家里接待客人一样。趁这个空挡我观察差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里各处都放着相框,里面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可爱吧?这是我女儿,可惜在这个世界她已经死了。”

见我感兴趣,张涛一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着,一边端起水壶给我倒了杯茶,然后坐到了我对面。听到他的话我有些好奇,但出于礼貌没继续追问,毕竟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沈梦。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直截了当问他沈梦在哪?张涛却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语气很真诚不像是在说谎。我又问他到底和沈梦隐藏了什么秘密?这次张涛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我。

接下来张涛讲述了他的故事,关于麦哲伦号的故事。

他说与沈梦这次航行本身并未发生什么离奇事件,近一年的时间里飞船一直在跃迁状态下航行,二人平时靠着聊天和讨论科研问题打发时间。就这样绕着宇宙转了一圈,最终回到了原点——地球。

刚回来时一切看上去都还算正常,宇航局的同事们热情迎接了他们的回归,甚至还组织了一场内部的庆功宴。但在庆功宴上发生了一件事,让张涛感觉到不对劲。在他和沈梦的返航致辞中,张涛提到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家去抱自己的女儿,看看小家伙长高了没有。但说完后,他发现在场所有人神色都有点不对劲,似乎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宴会后张涛旁敲侧击询问了同事,才得知他的女儿竟然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几乎令张涛当场崩溃,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有这几年来与女儿一起生活的记忆,为什么大家都说她女儿早就死了?他当晚就从宇航局请假赶回家,结果发现家里到处都是女儿的照片,甚至有一张葬礼的遗照。

“那一刻,我察觉到了这个世界不对劲,这绝对不是我原来的世界。”

张涛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抛出这个结论。我听后却有些不解,问他宇宙不是有限无界吗?为什么他航行转了一圈后世界会改变?此时我想到了平行宇宙、记忆错乱等一系列可能的解释,但张涛给出的答案却没有这么玄学,只见他缓缓吐了个烟圈,说道:

“莫比乌斯环。”

听到这个词我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大体上能猜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张涛显然也看出来我想到了答案,因此只是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这个宇宙的真实面貌。他说宇宙的确是有限无界的,这一点没错,但有限无界的空间形态可不仅限于四维空间里的超球型,还有类似莫比乌斯环的结构。这种结构就像是把有正反两个“面”的条带强行拼接成只有一个“面”,因此会形成两个互为镜像的宇宙,里面所有事物几乎都一模一样、同步发生,只是因为“宇称不守恒”的原因而产生极细微的差别。

实际上宇宙不论往哪个方向航行都会形成一个莫比乌斯环,因此沈梦和张涛以为自己乘坐麦哲伦号围着宇宙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实际上是来到了镜像宇宙中的地球而已。但或许是由于二人命中注定的这次穿越行为对宇称有较大干扰,因此两个世界中他们的人生轨迹都产生了较大变化。对于张涛而言,他的世界里女儿一直是健健康康活泼可爱,但这个世界的女儿却早已经死了。而对于沈梦,最大的差别就是我还活着。

“在我们原本的世界,你与沈梦结婚后不久就死了。”

张涛叹了口气,说当时“我”和沈梦一起执行太空任务时遭遇了突发事故,“我”为了救沈梦而永远葬身于了冰冷的宇宙,自那以后沈梦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听到这话,让我想起那晚沈梦讲述的那个梦,在最温馨幸福的时刻戛然而止,或许她的眼泪就是给另一个世界里的“我”流的。这一刻我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吃醋,甚至分不清如今作为我妻子的沈梦,到底爱的是不是我。

我问张涛这与沈梦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张涛吸了一口烟,掐灭烟头,告诉我沈梦在这两年里陷得太深了。张涛说他刚得知女儿死讯时也消沉了一阵子,只希望自己原本世界里的女儿能平安长大。但随着他对宇宙模型的研究,发现两个镜像世界的麦哲伦号互相穿越后,世界线竟然受了影响在渐渐抹除彼此之间的差异,也就是说时空想让我和张涛的女儿都死亡。而避免这一切的方法只有一个——沈梦和张涛都回归各自本应存在的宇宙。

由于宇宙是镜像的,因此张涛若回归原本的宇宙,那么另一个“张涛”一定也会为了保护女儿而返回这个宇宙,所以他一直在计划驾驶麦哲伦号进行第二次航行。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沈梦,却没想到沈梦在我这里投入了太多感情,已经越陷越深,以至于不想再回到曾经那个我已死亡的世界。但最近我不断接到去太空的邀请,说明时空或许已经开始着手要在太空杀死我,这让沈梦意识到她若再不立刻离开,也一定会在这个世界里失去我。

“她其实挺可怜的,命运注定了她的孤独,怎么逃避都没有用……我想她这几天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你也不用太着急。”

张涛说他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在这里过了两年没有女儿的时光,但只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就又能继续看着女儿成长。但沈梦和另一个世界的“他”尝试了两年的幸福后,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命运再次将这份幸福夺走,别无选择。如今张涛已经把莫比乌斯宇宙的事汇报给了宇航局,上级领导也已经同意麦哲伦号再执行一次航行任务,发射将在不久后进行。

这天晚上,我在张涛家里得到了所有想知道的答案,也明白了沈梦为什么不把秘密告诉我——她独自扛下了所有烦恼,只希望我在这两年里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幸福。我回到家中彻夜未眠,看着这两年来沈梦留下的生活痕迹,想到我俩这场梦一般的婚姻即将以如此离奇的形式支离破碎,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喘不动气。

又过了一天,夜里,沈梦回来了。

正如张涛所言,沈梦只是想自己静一静,好让我和她都适应一下没有彼此的生活。她告诉我她要走了,麦哲伦号将在明天再次起航,今晚是来跟我道别的。我把她揽在怀里,告诉她要不然就留下吧,哪怕多在一起一天我死也愿意。但沈梦在我怀里拼命地摇头,说那样只会令她更痛苦,她要我好好活着,哪怕再也不能相见。

整晚,我们都依偎在一起,说了好多心里话,哭了好几场,都希望这一刻的宁静便是永恒,却始终无法阻挡天色渐渐变亮。

第二天,麦哲伦号再次升空时我没在现场,沈梦不让我去,说怕我们会忍不住做傻事。于是我独自待在家里望着天空发呆,回忆着与她再次重逢到走入婚姻殿堂的点点滴滴,像个傻子一样时而哭时而笑,只希望将这份记忆永久封存。在我收回目光时,突然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显然是沈梦临走时留下的。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写道:

亲爱的,我生命中关于你的故事结束了,但希望你能继续书写我们的故事。

4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也登上了麦哲伦号,与沈梦一起驶向我们共同的幸福世界。不过美梦还没有迎来结局,闹钟的刺耳声音就率先在耳边想起,无情地又把我拉回到现实。接下来起床、刷牙、洗脸,顺便还刮了个胡子,当我做完这一切后,便开车向着宇航局驶去。

距离沈梦离开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我逐渐调整好了心态,毕竟我们在临别时约定谁都不准颓废,我可不能失了约。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麦哲伦号在真正意义上绕着宇宙转了一圈并返航,为此宇航局将举行一场庆功会,我作为宇航员名义上的“家属”也收到了邀请。

一进宴会厅,我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工作人员拉着我就座到了一张桌子,便与大家一起等待今晚的两位主角到场。不久后,所有人都突然站起来鼓掌,我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知道要再次见到她了。

沈梦身穿礼服,微笑着向所有人打招呼,看到我时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把目光移开了。说实话我的内心有些失落,强忍着泪水避免自己失态,心里清楚眼前的沈梦并不是我的妻子,努力说服自己尽量表现地自然一点,不要让她尴尬。不久后,沈梦跟所有人打完招呼准备就座,座位与我相邻。

“你好啊,好久不见。”

沈梦坐到了我身边,笑着与我打招呼。我则“嗯”了一声,也对她说好久不见。整场宴会,我都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其实内心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等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结果就是,直到宴会结束沈梦已经离席,我都没跟她说上几句话。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或许吧,就如同我其实并不是沈梦曾经爱的那个人,面前的沈梦也不是与我共度两年时光的妻子,我本就不该奢望故事像童话故事般美好。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明白这故事的结局,便也就解开了心结,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在宴会厅的门口,却发现沈梦并没走。

“忙吗?陪我走走?”

沈梦笑着对我说,我点点头。

我俩漫步在一处小公园的池塘边,听着蝉鸣蛙叫,一起仰望天穹上的点点繁星。她说她想听我与另一个“沈梦”的故事,于是我打开那尘封的记忆,向她讲述我们之间点点滴滴的美好。等故事讲完,我看到沈梦一直沉默不语,就问她在另一个世界都经历了什么?沈梦摇摇头说没什么特殊经历,整天跟张涛研究怎么回来,为的就是避免他的女儿被时空杀死。她说她很羡慕我和另一个“沈梦”,哪怕肝肠寸断,但至少经历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不像她,到现在还没找到人生的意义。

我俩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气氛渐渐由陌生变得熟络起来,但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她看了看时间,说今晚跟我聊得很开心,但很可惜她并不是我心中爱的那个人。我点头表示了解,说我会调整好心态。就这样,她与我道了别,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又叫住沈梦,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我。

“实在抱歉,咱俩现在还是法律上的夫妻状态,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民政局把婚给离了?”

沈梦还没结过婚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离异”,说实话我内心的确有些过意不去。沈梦看着我一脸歉意的模样,突然笑了,说离婚这事太麻烦,她这人最怕处理这种麻烦事。

“这样吧,你追我试试,万一能追上咱也就不用离了,对吧?”沈梦说道,似乎怕我听不明白,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人其实挺好追的。”说罢,嫣然一笑,转身向公寓内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两个身影慢慢重合,似曾相识……

扫码加蝌蚪五线谱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