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台

“报告，发现异常轨迹信号，疑似为太空垃圾，数据显示其有和空间站轨道路线重合的风险，是否启动紧急避险程序？”

接到主控屏上跳出的报告，空间站值班宇航员不禁双眉紧蹙。

前不久，为了躲避马斯克星链卫星而进行的紧急避险操作已经进行了数次，但这次似乎不同于以往。他立即向空间站指令长做出了汇报。

“请描述该太空垃圾的大小及形状。”指令长说。

“近似圆形，直径在8至9厘米之间。”

“如果总是紧急避险，会对空间站的燃料产生不必要的消耗，先启动‘探杆系统’对这块太空垃圾进行捕获，如果捕获失败，空间站再进行紧急避险操作。”

“遵命，立即启动探杆系统，实施捕获程序！”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 三月，贺兰山上。

“这是圣上御赐的食物，尔等可分而食之，明日当奋勇杀敌，此战，我军必胜，噶尔丹必败！”御前侍卫武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索”字营里躁动不安，士兵们伸着脖子看向那一盒御膳房的食物，摩拳擦掌。

陶显怀垂手站立在武丹旁边，看着“索”字营里躁动的士兵。他的身材比孔武有力的武丹瘦弱得多，但顶戴花翎和一身朝服显示着他尊贵的身份。作为火器营翼长，以及太常寺少卿、帝师南怀仁的关门弟子，他明白，此战必胜。胜利原因一方面在于高昂的士气，一方面也在于他从北京带来的十门“神威将军”炮和八门“神功军”炮。这批大炮已经埋伏在了噶尔丹部西北突围的方向，决战之时，它们将粉碎噶尔丹曾经踏平草原的铁骑。

此次，他跟随武丹特意来到了 “索”字营，将皇帝御赐的食物犒赏给将士，这一支军营是新晋成立的，之所以号称“索”是因为在西北的草原上，当地不少民风彪悍的居民擅长使用投石索，这件平日里用来圈羊的器具经过改良，成为了能够击杀敌人的利器。“索”字营的每个士兵除了制式装备外，每人还配备了一把投石索，并在昭莫多和翁金两场战役里，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战斗力。

陶显怀并没有小觑这件装备，从西洋而来的南怀仁曾和他讲解过《圣经》，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名为大卫的人曾以投石索击杀了歌利亚巨人，最后成为了犹太人的王。他对《圣经》兴趣索然，但通过南怀仁的传道授业，他已经阅读过了《几何原本》和《远镜说》，但最令他震撼的，还是几年前从西洋传来的关于重学（注：即力学）的新发现。这让他明白，这件小小的装备里面，蕴藏着无穷的奥秘。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你们手里一枚小小的石子能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陶显怀对一个看上去年龄很小的士兵说。

“因为索子延展了手臂，大人。”这名年轻的士兵回答道。

“哦？”陶显怀对这名士兵的回答产生了兴趣，“详细说说。”

“放羊的时候，手臂越长的人，石头扔得越远。而使用投石索，小孩子也可以通过索子的长度达到大人的臂力，甚至更远。”这名士兵说。

“你说的不完全对。”陶显怀微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之所以能够把石子扔得长远，与重学有关。”

“大人，什么是重学？”士兵好奇地问。

“最近，不列颠国有一位奇人出了一本书，我将之译为《重学》，根据他的研究，石子的速度，乃与其加速过程有关，加速过程越长，速度也就越快。”陶显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投石索。”

士兵解下了身上的装备双手呈上，陶显怀接过这把投石索，发现它的尾端绑着一个布袋，里面放了五枚石子。

陶显怀取出一枚石子，套在投石索的皮带末端，挥手摇了起来，三四圈后，投石索发出了破空的“呼呼”声，“这就是加速的过程，而加速则取决于你对这投石索施加的力。”

士兵显现出了迷惑的样子。

“你以后会明白的。”陶显怀笑了笑，“我现在正在翻译这位奇人的书，虽然古代先贤对重学之道颇有涉猎，但均未能形成体系，这位不列颠奇人的学说可以指导万物，如果翻译过来，你们将知道，上至日月星辰之运动，下至这投石索的使用，皆为重学之理。”

战场大捷，一个月后，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奏报噶尔丹吞金而亡，康熙帝班师回銮。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这次回朝要行拜天礼。朕问你们，这天上都有些什么？”在途中搭建的临时营帐里，康熙心情愉快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臣以为，这天上是玉皇大帝、神仙之居所。皇上为天地宗子，此次大捷，是诸将士奋勇杀敌，也是天意如此，祖宗庇佑。杀噶尔丹叛逆，顺承天心，此次回朝行拜天礼，天子敬天地，乃朝廷要务。”一名随行的礼部钦天监官员说到。

康熙点了点头，转向了陶显怀，“陶翼长，你的祖上陶成道被朱元璋封赏为‘万户’，还尝试过乘火箭飞天，到你这里，你对天又有什么看法？”

陶显怀心中一沉，作为火器世家，他的祖上陶成道曾自制47枚火箭，加上两只风筝，尝试飞天，但火箭爆炸，陶成道也失去了性命，从此陶家后人虽然依样制造火器，但已经不再敢去琢磨飞天，到他这一代，随着他机缘巧合投入南怀仁的门下，陶显怀将洋人的火器技巧结合了祖上的技艺，把火器的制造工艺发扬光大，也受了朝廷的封赏，这让陶家似乎复现了当年的荣光。

不过，也许是血脉中冥冥的呼唤，他依然摆脱不了飞天的执念，而随着他接受南怀仁的熏陶，接受了西洋传来的重学理念后，一个想法已经隐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臣以为，这天，是一个边界。”陶显怀说，“我从西洋传来的《重学》中得知，之所以有天地之分，乃是因为‘重力’的存在。重力让世间万物能够脚踏大地，也形成了一个边界，臣的祖上之所以想要飞天，就是想要打破这个边界，到天上去看看。而这天，也有边界。”

“说下去。”康熙略微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陶显怀。

“臣阅读《远镜说》、《重学》等西洋著述，结合中华文献记载发现，这九重天上的天宫，距离我们三万丈。”

“也就是说。”康熙的手指竖直向上，“只要向上三万丈，就可以到达天宫？”

“是的。”

“那岂不是说，如果把祭天的贡品直接送到这三万丈的天上，就可以直接面呈老天爷了？”康熙笑了起来，“显怀啊，你真的很有意思，有空多来朕这里，给朕解解闷。自从南怀仁老师过世后，已经很少有人和朕探讨这方面的东西了。”

“皇上，其实这几天臣的脑海中有一个构思，或者真的可以将贡品直接送到天宫之上。”陶显怀说。

此言一出，皇上和周围侍从、大臣的眼神齐齐地望向了陶显怀。看着他们戏谑的眼神，陶显怀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要想上天，先要克服重力，如何克服？施加一个比重力更大的力即可。根据《重学》的著述，只要持续给予物体一个力，物体的速度就可以不断增加，只要速度足够，我们或许可以将一件物品送至三万丈的天外。”

“这力要多大？”

“你要怎样施加这样一个大力？”

“我看陶翼长是想把屁股坐在神威将军炮上，然后把自己崩上去。”

陶显怀的言论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大臣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臣想过了，使用投石索。”陶显怀的一句话打破了熙熙攘攘的议论。

“臣可以制作一个加大型的投石索，通过转动的方式进行加速，而投石的方向是竖直向上，瞄准三万丈之上的天宫，让贡品直达九重天外。”

“你打算如何拉动这个投石索呢？”康熙问。

“使用火器爆炸时产生的推力。”陶显怀说，“臣的祖上万户想使用火箭升空，但发生了爆炸，臣想反其道而行之，令爆炸之力推动投石索旋转，依照重学之理，加速时间倍之加速之力，乃得速度。只要给臣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推力，臣将把投石索改制成一个‘飞天台’，向九重天外送出皇上的贡品！”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康熙也笑了，“显怀啊，你颇有祖上之遗风，闲时有你陪朕聊天，解闷的很啊。”

陶显怀惶恐地低下了头，但却仍旧开口道，“皇上圣明，平噶尔丹后，我大清从此四海升平，皇上在位三十六年，裁撤三藩，收复台湾，平噶尔丹，古之贤君莫过如此。不过若臣能够直接向天上诸神直接面呈皇上之丰功伟绩，这更是古人从未有过之大功绩。如若此举成功，皇上怕是要超过尧舜禹，破天之功，如是而已。”

康熙楞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笑道，“如果朕让你去造这……飞天台，你有多少把握成功造出？”

“臣对能造出飞天台的把握只有一成，但臣对皇上、对大清的一片忠心却是十成，臣阅览西洋传来的诸学说，发现虽然他们技法精妙，能预测日月星辰，但却也未能直接触及到上天的奥秘，若我中华能先其一步将西学为我所用，我大清威望必将远播一众番邦。臣有信心，鞠躬尽瘁，誓造出飞天台。”

“好！火器营翼长陶显怀听旨。”康熙说。

“此次平噶尔丹，火器营有大功，翼长陶显怀，身为‘万户’之后人，太长寺少卿南怀仁关门弟子，学贯中西，思维奇巧。朕特命卿回归漳州府（今福建漳州）老家，钻研飞天之学说，所需银两，着钦天监参谋、内务府划拨，所需人力、助手等，由漳州知府、福建西洋教士予以协助，待卿成功之日，朕将亲自前往观摩。”

营帐内，众臣哑口无言，最先发言的钦天监官员看向陶显怀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忿。

陶显怀没有注意到同僚的嫉妒，他望向了充满威严的君主，重重地跪了下去：

“臣领旨。”

一晃十年。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腊月，漳州白塘湾。

白色的海浪拍打在鳞次栉比的黑色玄武岩上，陶显怀和几位官员站在海边一座小丘之上，俯瞰着脚下已经被海浪淹没的火山喷气口——由于这里是东海和南海的分界，当地人盛传这个在海中浮现，周围呈花般散落的地质奇观为观音的“莲花宝座”。

此时，陶显怀已经须发皆白，他的身后，耸立着一座高十五丈，宽也为十五丈的铁质物体，活像一个竖立着的圆盘，圆盘上有横竖两道铁条，交叉成十字状，边角处有一个烟囱状的凸起，旁边立着一个等高的云梯。支撑圆盘伫立在地面之上的是一个沉重的方形底座，以及无数的黄铜管道，每一个管道的尽头都连接着一个造型奇怪的亮黄色小型机器，数量近百。

“依照记载，这个‘莲花宝座’古时乃是一座火山的喷口，不过迄今已千百年。如若火山尚能喷发，我多希望能引此天地之力驱动“飞天台”，这将能为皇上省下一大笔库银。”陶显怀望向站在旁边，奉皇命前来考察成果的原御前侍卫，现钦差大臣武丹以及陪同的漳州知府赵完璧，感叹道。

“武大人，自陶大人来到漳州，已经十载，我和前任的卫大人、刘大人量整个漳州，甚至福建之人力物力支持这‘飞天台’的设计和制造，但如果陶大人今年再不能出成果，恐怕我们无法向皇上交待啊。”赵完璧是贡生出身，学的是孔孟之道，天人教化之理，对陶显怀花费大量钱财在这种“奇技淫巧”之上并不赞同。

而且，为了制造“飞天台”，陶显怀经常与西洋的天主教士、巧手匠人等商讨技术细节，但最近天主教士的日子可并不太平。福建代牧区的西洋主教颜当最近明令禁止其辖区内的华人教士敬孔祭祖，赵完璧刚刚从武丹处得知，这已经触怒了皇上的逆鳞，颜当已经被皇上下令驱逐出境。显然，对西洋教会势力的秋后清算之日怕是不远，而与其走得很近的陶显怀，怕是也难脱干系。

此次，武丹奉皇上命令来到福建漳州府，表面上是要考察飞天台的制作进度，实际上是奉皇命前来评估福建天主教会的影响，以及陶显怀的忠心。

“武大人，依照我的计算，这飞天台的制造已经完成，各中曲折，实在是穷尽了在下毕生之力，但距离验收发射，尚需两物。”陶显怀冲武丹说。

“陶翼长不必拘礼，你我是老相识了，讲便是。”武丹说。

“我这‘飞天台’，若要正常运转，需要使用火药燃尽其内部之气，方能减轻阻力，加快运转速度。此外，周围上百台‘火蒸水车’须使用煤与海水作为燃料，方能驱使飞天台运转。此地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煤炭、火药用量不够，若要让贡品飞天，抵达三万丈高处，需十倍于当前存量，这需要从其他地方调用。”

武丹点了点头，“不过，这‘飞天台’是如何运转的，可否请陶翼长先给在下讲解一下。”

“武大人，不如我给你演示一下吧。”陶显怀招呼来十数个随从，他们拿着火折子、铁铲等道具，随着陶显怀的命令，开始在围绕在飞天台周围的小型机器附近忙碌。赵完璧注意到，这些随从里有不少身着天主教士衣物的，不由得眉头一皱。

“十年前，我想要依靠火药爆炸之力飞天，但随着制造飞天台的深入，我发现这并不现实，火药之性过烈，而我需要向飞天台灌注持续的推力，所以我将目光瞄向了铁匠炼铁时的风箱。”陶显怀说，“炼铁淬火之时往往伴随有火蒸水汽，在火器营多年，我对此现象早有观察，最终，我发现只要将火蒸水汽贯入筒中，筒中置一铁柱，则铁柱可随火蒸水汽而动，火愈大则汽愈盛，铁柱推力愈盛，由此，便可得到在下需要的持续推力。”

武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陶翼长，你自从改进神威将军炮以来，又找到地方发挥聪明才智了，刚才你唤此物作何名来着？”

“我将此物命名为‘火蒸水车’。”陶显怀说。此时，周围的随从已经将火蒸水车点燃，这些机器的头顶冒出了徐徐黑烟，连接机器和“飞天台”的黄铜管道因热量导致影像在空气中出现了莫名的扭曲，显示着有高温气体正在从火蒸水车缓缓输送向飞天台。

武丹注意到，庞大的飞天台圆盘，居然在颤动，随着时间的持续，颤动声加重，仿佛那圆盘之内正有两个巨人在互相搏斗。

“武大人。”陶显怀说，“十年之前，我在‘索字营’处得到了灵感，当时你也在。想必你也记得，我向皇上保证，要把投石索改制成飞天台，你看，这就是一个大号的，投掷方向直指天上的投石索，这投石索旋转的臂膀，就在圆盘之内，有如一个转动的车轮，而挥舞着投石索的巨人，就是这些火蒸水车。”

此时，“轰隆”的转动声从圆盘内部传来，饶是武丹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放！”陶显怀大喝一声，只见飞天台圆盘侧上方的“烟囱”被一名登上云梯的随从使用长杆推开，一堆拖着尾巴的小小黑影伴随着破空的鸣叫从圆盘内喷薄而出，直冲天际。

众人的眼光望向了空中，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些带着尾巴的黑影从天上纷纷落了下来，砸在不远处的地面，武丹上前望去，只见是一块块绑着各色布条的石头。

“这当真是投石索啊。”武丹奇道，“但依你的判断，这能否能够抵达‘天宫’？”

“不能。”陶显怀低声说道，“刚才给武大人的演示，只使用了不足五台火蒸水车，加速了飞天台一盏茶的功夫，若要达到向上天直送祭品的目的，需要所有火蒸水车全部满载开动，持续运转至少一个时辰，这需要庞大的燃料。”

“好，我会在七日之内满足你的要求，到时候你要演示给我看，如若成功，我必将启奏皇上。”

七日后，飞天台前。

武丹为陶显怀准备好了所需要的全部材料，但陶显怀的要求却颇为奇怪。

“这次的试验，发射物必须小巧玲珑，能够放入我这特制的箭筒之中。”

“为什么？”武丹问。

“要克服重力，谈何容易。十年来，我反复计算，发现飞天台所投射之物的飞行时间不仅仅与我给予的加速之力有关，还与气的阻滞之力有关，要削弱这阻滞之力，必须将投射之物设计的如同弓箭一样，这样方能抵达三万丈之上，因此我设计了一个可以放置贡品的箭筒，此箭筒非金非木，质坚而轻巧，由西洋匠人打造，可抵抗百倍重力，飞天台加速时使用此物最好。”

哪里找到置入箭筒的物品呢？武丹闭目苦思了片刻，突然双眼一睁，解下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递给了陶显怀。

陶显怀接过此物，发现是一块写着“地平天成”的鹅卵石，“这是此前皇上谒大禹陵时命礼部雕琢的一件小玩意，此物大小或正合适作为贡品放入箭筒。”

“很好。”陶显怀看了看天，此时是正午时分，他攀登上云梯，将装有贡品的箭筒端端正正插入飞天台的投掷转轮之中。待会，飞天台圆盘内的转轮将带着这个贡品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加速旋转，当抵达预定速度时，它将带着大清君主的威严，飞向九重天外，抵达三万丈之上的天宫，打破人和天的边界。

陶显怀回答完毕，接过随从递来的特殊火器，烧尽了“圆盘”内的空气，盖上圆盘的“烟囱”，爬下云梯，望向下面等待已久的众人：

“开始！”

众随从不断将煤炭、海水等置入火蒸水车，围绕飞天台的众多黄铜色机器开始轰隆运转。

“显怀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武丹突然出声，“你为何费劲心力，也要达到飞天的目标呢，除了为了大清，为了皇上，还为了什么？是完成祖上的遗愿？还是自己的志向？”

“武大人，因为我想打破边界。”陶显怀说，“我们虽然生活在这大地之上，但仍旧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就拿福建来说，我明知道只要跨过南洋，抵达西洋，就有无尽的知识等待着我，但受限禁海令，只要是大清子民，就无法外出。”

“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能从传教士翻译来的西洋著作中得到这些知识的一二，你知道吗，虽然现在大清四海升平，但我总隐隐约约觉得，西洋人已经逐渐超过我们了，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我觉得，这次的飞天台如果运行成功，我将打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边界，就是这苍天。”陶显怀的手指指向了正上方，“国家有边界，但人的志向没有边界，我们生活在地上，但我们的志向比天还高，我的祖父万户这么想，我也这么想。”

随着火焰越烧越旺，飞天台内部的转轮正逐渐加速。武丹细细听来，这转动间隔，初时为一弹指一圈，很快升至一刹那一圈，再往后，巨大的转动声已经绵延一片，令人无法分辨。

这真是杰作！武丹不禁感叹道，他想走近点观摩，却被身后的赵完璧拉住，漳州知府扯住了武丹的袖子，将他远远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悄悄耳语到，“武大人，你可知为了制造这一座巨大转盘，花费了多少人命？”

武丹皱了皱眉头，“怎么讲？”

“为铸造这一巨大的飞天台，我们调集了几乎全福建的能工巧匠，但谁也不知道陶大人是要让这飞天台转动起来。所以，第一个飞天台，在陶大人令其转动之时，轰然倒塌，当时在飞天台下的一十三人，全部毙命。”赵完璧说，“后来，陶大人发现若要令飞天台能够持续转动，所使用的铁臂既不能太重，又不能太软，这样的材质要求无人能够达到，最后，陶大人花费巨款，从西洋教士处拿到了合适的打造配方，这位教士，就是福建主教颜当，他还从西洋和东洋处各购买了铁质武器，这可是违反大清律例的啊。”

此时，飞天台内的转轮正在逐渐加速中，转动声逐渐尖锐，像是一只正在鸣叫的巨大的鹰。

“武大人可能不知道，转轮转速越快，对飞天台的压力也就越高，更何况这周围的近百火蒸水车。”赵完璧说。

“你老实告诉我，为了制造这飞天台，陶显怀失败了多少次？”

“这十年里，陶大人一共建造了五座飞天台，花费银两超过十二万两，工匠死伤无数。但最疯狂的是，陶大人为了试验飞天台能否载人，曾命死囚试乘，有犯进入之后遭遇长时间加速，飞出飞天台时已是一摊血水！”赵完璧说，“武大人，陶显怀私通西洋人，不尊重我中华礼仪，花费大量银两在这等奇技淫巧之上，劳民伤财，望武大人明鉴！望皇上明鉴！”

此时，众人感受到地面一阵晃动，赵完璧不由得扶住了一名侍从，武丹沉稳的立在地上，他望向飞天台，只见围绕飞天台的火蒸水车里的炉火已经燃烧至亮黄近蓝，陶显怀仍在嘶吼着命众人续添煤火，而整个飞天台开始有规律的抖动起来。

“之前有过这样规模的加速吗？”武丹问。

“没有！”赵完璧惊慌失措地喊道，“武大人，此地危险，快命人后退，飞天台曾发生过转轮断裂的事故，整个圆盘分崩离析，其威力不逊于神威将军炮爆炸啊。”

二人远远地离开了飞天台，又过了一会，地面轰隆声传来，锐利刺耳的鸣叫声逐渐高亢，武丹远远望向飞天台，只见绝大多数人已经撤离，但仍有数人待在原地，其中就包括陶显怀。

不多时，陶显怀的声音依稀从远处传来，“两位大人，预定时辰已到，我将向九重天外送出皇上的贡品！这是我大清国国力的象征！”

武丹远远望去，看到一个瘦弱的人影爬上了飞天台旁边的云梯，拨开了飞天台的“烟囱”。

一声轰然巨响！

武丹看到，飞天台的烟囱盖上方飞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体，其上方带有火光，急速钻入了天空，而随着这个小小物体的飞出，整个云梯被炸开，武丹和赵完璧隐约看到飞天台处有一圈白色气浪向四周猛烈涌出，并向自己飞速奔而来，当这气浪飞过时，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随着猛烈的气浪冲击，飞天台周围连接的近百台火蒸水车的铜管也发生了扭曲和断裂，一股股白色蒸汽从断口喷涌而出，有些被吹飞的的零件飞向远处人群，砸到了避之不及的随从身上，引发一片哭嚎。

待气浪远去，众人待在原地，皆惊魂未定。

武丹第一个反应过来，“陶大人！”他高声喊道，随即奔向了飞天台的方向。

跑到距离飞天台五六尺远的地方时，武丹看到了躺倒在地的陶显怀，此时他的眼角、嘴角流出鲜血，气若游丝，但他的手臂却高高地指向天上。

“显怀！显怀！”武丹趴在陶显怀旁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那贡品，还没有掉下来吧？”陶显怀断断续续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武丹看向天上，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这也许是因为那块石头和箭筒太小的缘故，落下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俯趴在陶显怀的耳边，说了句没有。

“这就对、对了，因为它已经抵达了三万丈的天、天宫。”陶显怀突然急促喘起气来，断断续续地说，“我的祖上没有办到的事，我办到了，一定要将这飞天台的技巧传下去，这是西学和中学结合的最高结、结晶。”

“显怀，你安心的去吧，皇上会知道你办到了的。”武丹话还没说完，却发现陶显怀一动不动，人已气绝身亡。 

“显怀啊，你这是何苦呢？”武丹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实际上，皇上根本没有办法来福建看你的飞天台，你的飞天台不管如何成功，这危险性也实在太大，我等若让皇上御驾亲来，怕是会被冠上意图弑君谋反的罪名。”

“而且，你为了研制飞天之技巧，已经私通西洋，皇上对这等事件一向关心，朝中钦天监大臣们不喜你西洋一派久矣，你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此前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等一派传教士在传教的同时尊重我中华传统，但最近从西洋教化王（指教皇）处派来的特使多罗带来了教廷的禁约，不允许在华教民祭拜祖先牌位以及尊孔，这已经激怒了皇上。”

“颜当在福建代牧区更是完全不顾我大清国情，强行禁止任何中华礼仪，这才被驱逐出境，你平时和颜当走的很近，本就自身难保，加上又从西洋私自购置火药铁器，已经触犯了我大清律例，这些事情即便赵完璧不告诉我，我也能从眼线处得知，不诛你九族，已经是皇上仁慈了。”

“念在曾一同出征噶尔丹的情谊，我才特别允许你试验飞天台，但无论你是否成功，皇上都不会让你再研究下去。皇上虽然知晓西洋技艺的精巧，但内心深处还是认为我中国道理无穷，治国平天下要靠孔孟之道，而且噶尔丹平定后，大清寰宇之内已无像样的敌手，现在神威将军炮已经全部收入京中武库，显怀，你的一身火器技艺若留在这世上，怕只会成为隐患啊。”

武丹俯身默默叨念完这些话后，轻轻合上了陶显怀的双眼。随即他站了起来，转身厉声吩咐：“传我命令，全力搜寻一个箭筒，箭筒里面有一块写着字的石头。”

看着兀自发着抖走上前来的漳州知府赵完璧，武丹叹了口气，“销毁飞天台，还有这周围的火蒸水车。”

“武大人明鉴，皇上以仁德治天下，这等奇技淫巧只会毁坏我大清根基。”赵完璧深深地点了点头，拱手称道。

但奇怪的是，不论武丹发动多少人，他再也没能找到箭筒和箭筒内的贡品。

历史的车轮滚滚转动。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英国外交大使马尔嘎尼率使团访华，皇上简单看了看他所带来的蒸汽机、织布机、火枪等西洋物件，就命人锁入了库房，再无人问津。时经手人正是赵完璧在京中当职的重孙，望着那一台崭新的瓦特蒸汽机，他想起了小时候祖父给他讲的故事，“洋人就是洋人，康熙年间我漳州就已有人造出了类似的物件，名字好像叫‘火蒸水车’，虽然失传了，但此等雕虫小技，我大清向来是不稀罕的。”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此时清军使用的火炮还是源于康熙年间的神威将军炮，有的甚至一点火就因年代久远而炸膛，曾经的火器营也已经没落，无人知晓如何制造和改良火器。八国联军打开了圆明园内的库房，发现里面赫然陈列着英国使团曾经带来蒸汽机和火枪，上面落满了灰尘。

时间又过去了一百多年。

空间站内，太空垃圾捕获完成。

指令长拿到了值班宇航员通过探杆系统收集到的那枚“太空垃圾”，只看了一眼就发起了火，“你确定这是探杆系统收集到的太空垃圾，而不是从古玩市场上淘到的假古董吗？如果没有找到太空垃圾就要如实汇报，危害空间站安全的责任不是哪个人都能够担当得起的！”

他把那块“太空垃圾”放置在了实验台的束缚场中，冲值班宇航员大声说，“对于这个东西的来源，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实验台的摄像头尽职尽责地拍下了“太空垃圾”的全貌，AI立刻描述出了物体侧写：

这是一块重约1公斤的鹅卵石，其正面刻着四个汉字：

“地平天成”

反面也有四个汉字：

“康熙敬祭”

束缚场内，鹅卵石漂浮于半空，缓慢地旋转着，表面似乎有灼烧的痕迹，诉说着某段不同寻常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