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虚拟
来源:发布时间:2016-07-01
陆瑶死了。 她从实验楼顶楼跳下,摔在柏油路面上。一个骑车路过的女生恰好目睹这一刻,尖叫着翻了车,现在还躺在校医院里。 等我听闻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好事者站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她早已被救护车抬走,地上只留下暗红色的血迹和 ...

陆瑶死了。
她从实验楼顶楼跳下,摔在柏油路面上。一个骑车路过的女生恰好目睹这一刻,尖叫着翻了车,现在还躺在校医院里。
等我听闻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好事者站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她早已被救护车抬走,地上只留下暗红色的血迹和警方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像是被掏空一般,我木然地看着粉笔画的不成样的人形,脑袋硬生生地疼。我的喉咙梗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你来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李沁,陆瑶的同班同学,也是闺蜜。她脸色冷冷的,看向我的眼神很不友善。
“呃……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一直在,不像你。”她没理会我看向她的目光,眯眼看着地面的粉笔画,脸上带着刚哭过的痕迹。“瑶瑶向来是个独立的人,我一直以为,她这种性格,是不会因为分手这点小事想不开的。”她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我愣了,突然有些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原因。
是的,我是陆瑶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前男友。
回到出租屋,我打开电脑,戴上VR设备,进入社交网络。一上线,我的虚拟助手小娜就提示我有未知访客。了解了一下,是几个警官。
这十年来,VR技术的发展可谓是空前的迅速。从2016年的头戴式设备,到现在的智能眼镜与电极衣,虚拟现实成了极为简单的事情。搭配耳机的智能眼镜用立体声道模拟周围声音,眼镜则负责3D构图,如今的图像处理水平比起当年可谓是飞速进步,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水平,明明是虚拟的物件,看上去就像触手可及,令人不得不惊叹。而电极衣,则是布满微小电极的夹克,电极分布在上半身各个神经上,通过电流刺激下达感觉指令。虽有些生硬,可对比起2016年的触控按压,还是进步了许多倍。对于我这种资深电脑游戏爱好者,这种装备怎能错过。五年前省吃俭用高价抢先入手的这一套装备,随着VR装备的普及显得有些过时。在今天,VR装备几乎是人手一套,与台式机配套使用。各大网站也随时更新,推出了VR体验版。
比如社交网络。三年前推出的VR平台如今已然风靡全球,用户可以扫描任意一个地点,或者在VR商城里下载场景,打造属于自己的独特空间。拿最简单的“小屋”举例,书桌,书架,凳子,小床……一切可以出现在日常生活里的用具都可以通过系统得到或者从商城里购买。用户曾经购买过的电子书以实体书的形式出现在虚拟书架上,拿下一本翻阅,可以获得近乎完美的阅读实体书的感觉。屋里摆设还可以依据个人喜好随意移动,按照用户的个人好恶进行打扮,虚拟的家具也可以发挥与实体家具一样的作用,俨然一个真正屋子的感觉。
那几个警官又到我的公共空间来了,说是要了解了解情况,我没有拒绝。
我的公共空间很普通,除了书桌、书架、几张椅子,就什么也没有了。毕竟VR商城里的东西并不便宜,而我只是个每月拿着微薄补助的学生。椅子不够,请几位警官坐下之后,我便只能站着。
很容易排除,这不是他杀,所以几个警官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你是死者的前男友是吗?”年纪较大的那名警官问。
“是的。”
“分手时间?”
“呃……发生意外的前一天。”
“分手原因?”
“嗯……警官,真的很抱歉。事实上,是她提出的分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一直没有同意。”我面露难色,担心地看着警官。他倒是像早就料到过这些一样,一脸镇定,叹了一口气,说:“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我迟疑了一下,问:“警官,那个……方便问一下,瑶瑶……不,陆瑶她……为什么会想不开……”
警官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目前我们也不能定论,只能推测是因为她所在小组的研究课题被强制暂停了,博士期间两年的心血白废了。”他顿了下,面露憾色,“年轻人,多关心关心自己女朋友,同课题组其他人虽说不满,倒都是好好的,就她……哎,这才多大……"
放下电脑,我跌卧进小钢丝床中,白天发生的种种在我头脑里冲撞,让我头疼。陆瑶怎么会想不开呢?怎么会……
我和陆瑶,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打小住在同一条街上,从穿着开裆裤一起玩泥巴,到考上本省最好的高中一起开始异地求学生涯,我们几乎从未分开过,也对彼此知根知底。再后来,她因为生物全国联赛一等奖保送至T大,我也凭借着降分,来到了对面的B大。从本科到博士,两人在外地互相照应着,双方家长也早已熟知我们的事,大家都相信,我们结婚只是迟早的事。
现在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北方少雨,近来却怪,雨下个不停,我这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不住散发着霉味,直逼进鼻孔,扰得人心情愈加烦乱。我挣扎着起身,费了好大劲,推开了有些生锈的铁窗。这大约是九十年代的标配,早已老化,可房东硬说能用,看在廉价租金的份子上,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清新的空气若有若无地飘进来,早已炸裂的脑袋有了一丝缓解。我开始思考那个我一直没想通的问题:陆瑶,到底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认识陆瑶这么久,我知道她不是个鲁莽的人,她做的所有决定都有迹可循。可昨天……她提出分手的方式,是那样奇怪。
昨天下午,我正在实验室里忙活着,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没有选择全息通话,而是选择了语音通话。全息通话技术现在已十分成熟,手机可以简单扫描通话双方的所处环境,构建一个微缩的全息图像。陆瑶往常都很喜欢全息通话,她说这缩短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像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或者……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哪里。
尽管竭力抑制着,我还是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明显的哭腔:“林嘉……我们……我们分手吧……”
“瑶瑶,怎么了,有话我们慢慢说,不要冲动嘛。”奇怪归奇怪,我没太上心,只当这是一时气话。
“分手吧。就这样。”
“嗯?你怎么了……”
我话还没说完,对面就先行挂了电话。再拨过去,已是忙音。
我知道她,她向来是个冷静的人。上次她这样六神无主,还是在五年前她的母亲出了车祸意外身亡。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我连衣服都顾不得换,继续拨着她的电话,冲出了实验室,想着她可能出现的地方。
宿舍?图书馆?实验室?
电话好不容易通了几次,却被她挂断,再拨,她关机了。
不得已,我试着拨通李沁的电话,陆瑶心情不好的时候,向来会找她。
电话通了,她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语音通话。
“喂?李沁吗?下午你见过瑶瑶没有?”
“呃,没事,她跟我在一起。一些课题方面的问题,没什么大碍。交给我吧,让她冷静一下就好了。”
隔着听筒,我隐约听到陆瑶的声音梗塞地跟人争吵着什么,像是有关她研究课题的内容。
尽管有些不太放心,我还是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晚上再拨过去,李沁解释,是课题被暂停,全员都有些倍受打击,只是陆瑶的表现稍微有些过了。大家猜可能是因为她付出了几乎所有的心血,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少有些抓狂。大家都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她会没事的。
我又问李沁,需不需要我过去陪陪她,她吞吞吐吐地拒绝了我,说是陆瑶不愿见我,他们谈话也会涉及一些保密内容,我去不方便。
我同意了。
我以为今天她会冷静下来,可没想到……
如今看来那晚我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打开电脑,戴上VR设备,准备仔细看一遍陆瑶社交网络上的动态,试着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瑶社交网络的打扮很符合她的风格:进入她的公共空间,俨然是实验室装扮,有条不紊地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以及大件的仪器,她曾借了同校一个学妹的扫描仪,把自己的实验室扫描了下来,不过这些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倒是没有实际的功能。实验室中央的液晶显示屏上则是她的动态。
陆瑶不喜欢社交网络,最近一条动态还在半年之前:得到学长支持~祝合作成功~然后艾特了几个计算机系的人。
我看着下面的评论,大致猜出与她的研究课题有关。有些术语过于专业,超出了我的知识储备,我没有办法理解。
可我不明白,陆瑶的博士研究方向是脑神经科学,与计算机有什么关系?要说是应对简单的编程与模拟,以陆瑶团队的水平,完全绰绰有余,不需要求助他人。如今的合作,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专业的问题。
是什么呢……
没由来的,我突然打了个哈欠。瞄了一眼钟,竟然已是半夜一点。
我所住的是老城区,生活在这里的大都是些老年人。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几乎看不到还亮着灯的屋子,泼了墨般的黑暗似乎吞噬了周遭的活物,夜,是一片死寂。
没由来的恐惧与悲伤在我的心头荡开,悠扬地荡出很远,那股子阴郁的清寒在我的身体里漫开,我打了个寒战。这也许是个持久战。
大神学姐神秘自杀,校园里风声四起。关于学姐的死因传出了无数种不同的解释,呼声最高的一种是为情所伤。正因为如此,每天走在校园里,我总能感受到许多不友善的关注。平日里亲近的朋友们,都与我有些疏远了,我找他们说话时,多数人都夹带着阴阳怪气的腔调。
我很恼,却懒得搭理。
我没空。
我打电话给导师,准备请几天假。尽管我们小组的课题最近恰好很忙,可导师见我情况特殊,还是给了我一周的假。
几天前,我从陆瑶父母那里得到了她常用的U盘,发现了有关她研究课题的相关资料。彻夜得恶补专业知识,我大致知道她的课题是神经科学与VR设备的进阶研究。按照常理来说这应该是未来很有前景的研究趋势,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中途折断。
还不止这些。
校园里关于我的谣言越传越邪乎,甚至有我雇凶杀人的说法。而鲜有人知道她所在小组课题研究被暂停这件事。
我与她在众人眼里也算是多年的模范情侣了。可多年积攒下的正面形象说摧毁就摧毁,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是陆瑶提出的分手。
我不解于信息在校园里传递速度之快,也不解于信息的真实性如此没有保障。仿佛……仿佛有人刻意操纵的一般。
另外,陆瑶闺蜜李沁的态度也让我摸不着头脑。她不再愿意与我联系,把我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明明是最了解整件事始末的人,现在倒打一耙,我托人去问,她说是陆瑶告诉了她一些事情,让她彻底对我失去了信心。
“我对你很失望。”屡次想找她谈谈,她都拒绝了,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并叫我离她远一点。
我做过什么对不起陆瑶的事吗?有吗?
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事情确实蹊跷。
陆瑶U盘里的东西并不全,被刻意删除过。恢复之后,我发现了大量有关她近期研究的资料,与留下来的那几篇虽主题相同,却出入很大。留下来的几篇文章,大致介绍了神经科学研究的近况,以及其与VR结合现阶段的不可行性。可恢复过的资料却显示,他们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甚至进入了实践的阶段。两者出入之大令人不敢相信。
仔细调看了哪些文件被删除的时间,我的背后飕飕冒着凉气:那是陆瑶死的后一天。
不置可否,有人动过手脚。
可是,又有谁能碰到她的U盘呢……
各种疑点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校园里的种种小道消息,准确,却又不够准确。比如我和陆瑶分手这件事,照理来说,只有李沁和另外几个小组成员知道。因为陆瑶人际关系简单,向来不愿与太过疏远的人说这些涉及隐私的话题。可李沁他们完整知道事件的原委,不太可能随意栽赃。可如果不是他们,那么这件事的风声是如何传出的呢……
还有李沁他们奇怪的态度,明明前夜还是好好的,陆瑶死后却突然变脸,没有给出实际的理由,也看起来毫无道理。
还有,U盘。陆瑶一向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意乱放,像这种保存有重要资料的东西,常理来说更是放在比较保险的地方,不可能是恶作剧者的玩笑。而知道她平日习惯的人,也只有与她亲近的人。
尽管不愿相信,但种种矛头还是指向了李沁他们一伙儿。
陆瑶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李沁在所有社交平台上都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她。我又不熟悉同小组其他人,只能猜测她会出现的地方,准备堵住她问个究竟。
阴雨连绵的天气还未结束,我举着伞,等在她的实验室的楼下,我知道她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上面。
不过看起来我低估了她,我在实验楼下从早上等到晚上,无数人说笑着进进出出,唯独没有看见她。明明已经逼近夏日了,天气却是那样寒冷,我裹紧大衣,湿冷的寒气裹紧了我。又冷又饿,我甚至有了回去的冲动。
啪!路灯亮了。都已经是晚上了啊。我蹲在地上,望向头顶那盏暖黄色的灯,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你还在这里啊。真是执着。”抬头,竟然是李沁。
我站起身,有些愣住了,我以为她会继续伪装对我的厌恶,亦或是猜到我已知晓了内情,见我多少会有些躲躲闪闪。可她没有,她微笑着,一脸淡然。她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不过,你在这待了一天了,有些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慢慢聊聊。”她头也不回地走过我,我被她胸有成竹的气场摄住了,原先排练好的那一套义愤填膺的说辞突然无法出口,只能跟着她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我确实饿坏了,对面的李沁还没怎么动筷子,我已经准备去添第二碗饭了。
校外的餐馆夜夜人都很多,气氛也向来闹腾。我们坐在僻静的角落,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不过这倒也是个好地方,没人会注意到我们,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看我吃得差不多了,李沁开了口,脸上写满了歉疚:“林嘉,对不起。学校里那些言论的确都是我们散布的,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们实在是抱歉。”
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了这点,尽管不解,还是黑下脸问:“所以陆瑶的死确实与你们有关了。”
李沁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说,陆瑶的死确实与我们无关。我们……我们其实也是被迫无奈。”
没等我发问,她继续说了下去:“相信你也已经发现了陆瑶的U盘被人做过手脚,你猜得没错,这是我干的。陆瑶自杀,大家肯定都好奇她自杀的原因,我不能让那些好事者追查到内情,不能让他们知道陆瑶自杀是因为我们的课题被暂停,否则他们一定会拿到U盘看个究竟,我们一直想保密的内容也就完了。”
“说陆瑶是为情所困是我的主意。我本来也只是想让大家觉得她是因为这个想不开的,可后来谣言越传越奇怪,我也没办法控制了。”
“我们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个。首先要让大家相信你确实与陆瑶分手了;其次,我们也不希望你来打探,关于我们的课题的一切事情。但如今来看,我们没有成功,我们也对不起你。”李沁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不好再说些什么,双手交叉安静坐着,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在我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我们欠你一个道歉,也欠你一个交代。虽然或许不好,但我们还是决定告诉你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看向我,眼神里是鲜见的恳求的意味。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她的话,可继续听她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我以为李沁会再点上几瓶啤酒,在小饭馆不醉不归的气氛里,告诉我事实的真相。没想到她把我带到了他们的实验室。
“有点乱,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我来收拾一下。”她整理着一旁桌前杂乱无章的试验器械对我说。
我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着周遭。这就是陆瑶平日工作的地方,李沁说,我在这里能找到真相。我有些难过,为了陆瑶;又有些激动,为了真相。
“林嘉,过来吧,这里准备好了。”李沁站在一台大机器前叫着我的名字。
我快步走上前去 ,看见她捧着一个大头盔,示意我戴上。我有些不安地打量着那个大玩意儿。
李沁没有看出了我的惶恐,用爱惜的眼光看着那个胶囊一样的大机器,扬起嘴角,拍了拍它,略带骄傲地对我说:“你知道的,我们的课题内容,这是我们的最终成果,我们已经完成了。来试试吧,我们小组成员好几年的心血呢。说实话,这个大家伙真是不赖,可惜以后不能再用了……”
她见我还是没有说话,察觉出了我的不安,用轻松的口吻对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看,”她指了指斜上方的摄像头,“学校一直开着它呢。”
我点了点头,极力按压住心中的不安,接过她怀里的头盔,遵循她的指示坐进了机器里。
等候她帮我连接好机器上的各种线路时,我听见她的声音:“你可是除了我们小组外,第四个坐进这台机器的人。”
“那前三个呢?不会有你男朋友吧。”我绷紧着肌肉,勉强开了个玩笑缓解一下我的紧张。
她也被我逗乐了,笑着说:“我们的导师,校长,还有……”
她报出了时任国家领导人的名字。
我眼睛登时放圆了,有没有搞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亲自试验这个,再怎么说,一个科研成果也不会到了需要国家领导人亲自出面的地步。
“别急着否认啊,对了,你想去哪里,”透过头盔,我瞄到她也戴着一个模样诡异的东西,手指在操作屏幕上飞速划动着。她没有等我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华尔街怎么样?好吧,就那里了!”话音刚落,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机器开始运行了。
“滴滴滴……”机器运行的声音在我耳边炸裂,我感觉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随后,机器的声音慢慢减小,一道白光出现在我面前。
“到了,华尔街。”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是李沁。
而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里,确确实实就是美国的华尔街啊!
刚刚明明是晚上,而现在,在这里,是大白天。
街上随处可见拎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西装男子,也不少见打扮休闲步履随意的游客。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可能有点热,这里是夏天。”李沁还穿着刚刚在实验室里的衣服,笑着对我说。
的确,除了西装革履的那少数人外,游客们都穿着单薄,还有人在吃着冰棍。我的风衣装扮在这里有些乍眼,少数路人好奇地瞥着我。我也确实感觉有些热了,一整天在外面淋雨积累下的寒气被慢慢蒸发,我脱下外套,搭在手上。
突然,我感觉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我差点没跌在地上。
“I’m sorry!Are you okay?”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子一脸抱歉在我面前停下,我揉着发痛的肩膀,跟他说没关系,让他去忙自己的。
“小心点,这里的一切可都是‘真的’哦。”李沁像是早料到这一切一样,抱着手臂看着我的笑话。
“我们到底在哪里?”我皱着眉头问她,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实验室啊。”
“你骗我!”
“我没有。”
“你一定是把我催眠了,然后偷运到了美国!”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捏住李沁的胳膊,冲着她大喊。
“小心点,旁边人正看着呢。”她一脸淡然,眼神示意着周围。确实有不少人一脸惊愕在我们身边停下了脚步,我忙不迭地放开了她,向周围的人赔着脸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收回了刚刚失态的表情,压低声音问她。
她没有急着回答,叹了口气问我:“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我觉得像是被你骗了,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把我托运到了美国,还在这里跟我鬼话连篇……”
“跟你家里的VR比呢?”她打断了我不满的牢骚,问我。
我愣住了。这不可能是VR,不可能,我知道。绝对不可能。
看我愣在原地,李沁后悔了似的,叹了口气:“我猜到会是这样。太过真实了对吧。家中的VR设备,只是依靠眼镜、耳机以及藏在衣服内表面的微小电极给你营造出一种仿若处于真实空间里的感觉。可是由于你的躯干还处于现实的环境中,你身体里的神经电流并不能完全与设备发送的电波抵消,你的感觉多少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更何况,目前普及的VR设备还不具备嗅觉、味觉的体验,各器官感觉上的体验也由于技术问题差了一大截。虽说能给人恍若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总归会有一种疏离感。”她边走边解释着这些,我跟在她后面,看着纽约的街道,竟然有些恍惚了。
“后来的VR陷入了瓶颈,因为单凭现有的思路,在设备上确实很难翻出新的花样。也难以解决嗅觉与味觉的缺失。我们几个看到了这一点,想在脑神经科学上做出一点突破。很幸运,我们成功了。”
“你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部位就是大脑了,我们听到的每一种声音,看到的每一种色彩,都是由大脑内特定部位的微量电流刺激引起的。反之,如果可以制造出这些不同的电流,我们也就能够控制自己的感官。是的,不需要眼镜,不需要耳机,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掌握住特定的脑电流,然后通过刚才的头盔进行刺激,就可以出现现在的画面。”
“那你呢,你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这段虚拟空间里。”我发问。周遭的世界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
她歪过头来笑着看我,像是看一个刚问了一个蠢问题的毛孩儿:“这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我把我的行为通过之前那个头盔转化为电信号和这些场景一并传入你的脑子,我存在于你的脑海里。”
“其实,”她顿了顿,“把这看成是现实的生活又未尝不可呢,什么是现实的生活,不也是存在于你的脑海里吗?”
我的额头冒着冷汗,我突然有些体会到陆瑶的感受了。我怕。
“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不好。”李沁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心提出了建议。我木然的点了点头,不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我呆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半小时没有缓过神来。
实验室里的真实感和往常一样,和我刚刚在“华尔街”感受到的真实感一样,根植于我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里。我所信任的真实感,在此刻狠狠删了我一个耳光。
既然刚才是虚拟的,那么现在呢……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虚拟现实……我的后背发凉。
“那个……”我颤巍巍地开了口,打断了正在电脑前忙活的李沁。“陆瑶她……是不是因为这个……”
李沁的眼睛越过电脑屏幕,给了我肯定的目光。
“你看到了,这项实验结果,是不能外泄的。你已经算好的了,校长体验过这些之后,整整一天在家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话。那位重要人物倒是见过大世面,告诫我们不要说出去,我们的课题,也因此暂停。”李沁漫不经心地说着,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未来的VR装备大约跟现在差不到什么了,VR方面的研究在国际上已经下达了暂定的指令。想想我们这种装备的普及,这个体验,想必几乎对所有人来说,对所有那些发现这一点的人来说,都是个打击吧。”李沁的声音凉凉的,像是看透了什么之后的那种超脱。
“可你怎么确定有其他人呢,说不定那些其他人也只是存在于你的脑海里而已。”我忍不住反驳。
她坚定地看着我,不大却有力的声音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们必须相信,我们只能相信。”
我曾经追求着完美到极致的虚拟现实,却从未发现,现实也许只是完美到极致的虚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