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的把玩这颗球，它像颗孩子玩的弹珠，但是却与普通弹珠不同，不是玻璃铸就的，有着温润的外皮，没有弹性，内里也看不透，只有氤氲之气，朦朦胧胧让人猜不透是什么。它也没有玻璃弹珠那么重，又不是轻飘飘的，反正我感觉它与众不同。

这是我13岁那年秋天，一个令人忧伤的晚上，外婆亲手送给我的，她说，这是你妈妈的遗物，它会是你的护身符，保佑你一世平安幸福。你已经13岁了，是小大人了，该懂事了，好好保管它。

10岁那年，妈妈的单位实验室发生火灾，工作中的妈妈在烈火中回归天国，凤凰涅槃。

当时外婆把我锁在家中，一夜未归，我害怕极了，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黎明，外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我发现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坐在我的床头，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握着，生怕我跑了似的。

这颗小球，用一个小巧的暗红色檀木盒子装着，这盒子沉甸甸的。我把它打开，拿出来放在掌心，端详着：真好看！我说。

外婆说，改天我请人打个眼儿，给你挂在脖子上，就不会丢失了。

外婆有个做玉雕的表弟，她拿去让他帮忙打眼儿，可是，眼看着钻头打进去了，打透了，钻头收回，却没有眼儿。试了几次，我这位表亲一脸迷茫地摇头。他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外婆却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匆忙地带着东西走了。

从此，外婆把它当宝贝，嘱咐我一定要放好，不要轻易示人，也不要随意向人提起。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常说。

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爸爸跟妈妈都很忙，没时间照料我，外婆在外公去世后就办了病退，一门心思地照看我。妈妈走后，外婆老多了，对我既严厉又溺爱。我经常发现她半夜摸索着起床，看一张照片，然后用双手抚摸擦拭，再放到枕下。再然后是辗转反侧。

我一向不乱翻她的东西，也就不去想那张照片。有一次外婆得了流感，躺在床上休息，我懂事地倒杯白开水端给她，但是不小心洒在床头，弄湿了枕头。那是我10岁那年，妈妈走后不久。

我替外婆整理枕头，拿出了那张照片。我看到这是张全家福，有外婆、外公、妈妈和襁褓中的我，妈妈的一旁还站着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我猜想这就是我的爸爸了。

外婆说，爸爸是地质学家，一年有三百多天在野外山地里考察，很少回家。

我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难道他过年也不回家吗？

外婆拿出那颗弹珠凝视，好一会儿收起来，这是他的遗物，留给了你妈妈。她的口气听起来很苍白，仿佛在摆脱这段尘封往事似的。

后来，我知道，爸爸在我5个月大的时候就出事了。在西北部的喀什昆仑山的深处，地质考察队发现一个垂直的幽深洞穴，丢下一块石头，很久才听到回响，强光手电也照不见底。爸爸年轻气盛，自告奋勇请示下到洞穴取样本采样。大家讨论之后，队长就同意了。尽管保险措施做得很到位，还是出事了。爸爸顺利到了洞底，可是不久他就在耳麦里喊，有东西，它在攻击我！

大家急忙收绳索，但是，绳索是空的。洞底一团荧光一闪，昙花一现般。

后来，搜救队调来救援机器人下到洞底，什么也没发现，除了完好无损的背包和这颗小弹珠，空无一物。爸爸神秘地消失了。

外婆相继失去了3个亲人，我就成了她的唯一。

长大后，我考进了航天学院，毕业后我被送到高轨道空间站工作。从此，我也离开了外婆。

现在，我再次端详这颗弹珠——我的护身符，心情异常平静。该来的都会来的，谁也阻挡不了，包括这个护身符------。

前舱传来断裂的震动，左翼冒出浓烟，团团包裹前舱，远看应像不断膨胀的棉花糖。同事们都惊慌失措，指挥台命令紧急脱离生活舱，放出救生船。3艘救生船放出去了，爆炸像冲锋队一路冲来，太快了，三分之二的舱体转瞬即逝。没有救援。

我万念俱灰，28岁的人生应该很短暂，一如空中的烟花，刚刚绽放就要消失。

护身符，呵呵，我苦笑了，催命符吧！

爸爸死时，它在身边；妈妈去时，它在身边。如今我------，伴随我的也只有它了。

一瞬间，我想起外婆，苦命的老人，您的唯一也将失去。外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透过舷窗看向地球，那个蔚蓝色的星球，我想定位外婆的小城，自小生活过的，与她相依为命的地方。但是，来不及了，一团强光在身后袭来，座舱被撕成碎片，四面八方射向太空，令空寂的太空热闹一时。

我食指一弹，弹珠飞离掌心，但在我面前却绽出一片明丽的空域，水晶般透亮，我飞翔般融进去，感觉进入了异样世界。回首看时，太空站宛若绚烂的烟花，似在3D影院的银幕上活灵活现。莫非我的灵魂在飞升？虽然太空站咫尺之遥，但我与它隔绝了。我身处的这个世界奇异而安静，显得虚幻不真实，然而触摸着却真实自然。

在我眼前，不断扩展的空间里，耸立着一排排正在变形的银白色几近透明的建筑，不时有藤蔓植物在建筑旁生长，耸立，纠缠，然后变小，回归成为幼苗，又霎时变换成一望无垠的碧绿草坪，隐没了建筑，而建筑物又在空中凸现。脚下是一尘不染的宽阔街道，成排整齐的几何图形般的楼宇光洁如新。它在我面前伸展，像不断拉长的橡皮筋，速度有时候快得惊人，仿佛令我置身于赛车的游戏界面。可是，突然地，它静止下来，不再拉长，而是像立方体般展示它的各个侧面，包括上下，后就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枝干，出现无数条一模一样的街道。这些幻影般出现的街道不在一个平面，它们在我头顶和脚下呈倒映的影像组成巨大的巢，棱镜般把我置身中央，我成为它的中心。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白云，更没有温暖的太阳。

这里的空间明亮空灵，不热又不冷，没有温度又好像有温度。

它的风不知道从何而来，它的光亮也不知从何产生。我怀疑自己进入了外婆常说的天堂，我已经死了。可是我又不相信有天堂。

我迈出一步，整个街道突然退缩了，我面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我朝前走，道路向后移动。我抬头，道路向上抬升。我回头，后面与前面一模一样。我后退，却发现是向前走。我左右跨步，也是向前。我意识到在这里没有方向。

我伸手触摸，只感觉微微的风。我开始奔跑起来，面前的景物俨然变成了体育场，我的每一步都很坚实。我起身跳跃，做个投篮的动作，一只篮球就在我手中，在正确的位置就有篮球架，我投出去，可惜偏离了。我又试着做踢足球的动作，脚下马上是一片绿茵茵的球场，一只足球就在脚下。太奇妙了，简直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我停下来，四下观望，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会儿，面前随之变成一片浅蓝，空寂无声，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

这是在哪里？我自语道。

高纬度空间。我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回答我，不，是心里感受到这个声音。

怎么会？我说，我以为这里是天堂，外婆说的天堂。

对你们低纬度生物来说，这就是天堂。那个声音回答。

你是谁？我问。

一个落魄的流浪者。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悲怆。

我四下寻望，好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可是，周围又出现此起彼落的怪异建筑，这次不是银白色而是七彩色。空隙里有霓虹光线射向四面八方，不断变换角度。

你是高纬度的生命吗？我问。

可以说是的。

可以现身吗？

我无处不在。

总有个形态吧，我说。

好吧，我是飞船。

霎时，一个形似鹅卵的巨大东西大头朝上出现了——遍体银辉——我需要仰视它。

你没什么特别之处，我指着它说。我是航天员，对此见怪不怪。

在我的世界，我是最普通的融合体。

融合体？

是的，既是生物也是飞行器。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工具人”罢了。

哈哈，我很想笑。竟然是一个工具人！

怎么会说我的语言？我又问。

我现在研究你们。

好一个不安分的东西！我在心里啐了一口。

什么？它竟然察觉了。

既然你研究我们，我就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当然。它说。

说说你吧，我说，我很好奇你的来历。

我生活在四维空间里------

四维？没比我们高多少啊！我故意显出不屑的口气，就因为它说在研究我们。

这不一样！它说，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

我怎么感觉刚才的场景是你在故弄玄虚呢！告诉我那是真实的吗？

这只是一角，极小的碎片，它慢吞吞地说，我的世界要比这奇妙精彩许多许多------

好了！我不想听你描述世界了。我毫无礼貌地打断它的话。你说我来到你的世界，那么，这是哪里？

是球里。

什么球？

这时，外婆送我的那颗小球出现在我手掌之上。

喏，就这个，你应该很熟悉。它说。

我凝视这颗球，现在它已澄明，我发现了内里的景象，就像变幻着的万花筒，那个闪闪发亮的飞船，在不安分地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

这怎么可能？我惊奇道。

受超新星爆炸的影响，我的世界坍塌了，它喟然道，消亡在茫茫宇宙之中，我失去了家园。世界的一小块碎片带走了我，跌落在低维空间，被压缩成一颗小球。

那你这飞船也逃不出去吗？

这就像个囚笼，我逃不出去。如果我脱离了我的空间，在低维世界，我将凝固成雕塑，失去灵性，最后毁灭。曾经繁荣的世界消失了，在这低维度空间的缝隙里，我只有安静地等待。

等待四维空间重塑吗？

是的。

那要等多久啊！沧海桑田，日月变幻，亿亿万年。

沧海桑田只是一瞬间，我等得及。

我有点不信：你有那么长的寿命吗？

只要我的空间不灭，会等到那一天的。

看来不乐观啊！我担心地说，这颗小球脆弱得像水泡儿。小时候我都不敢拿它当弹珠玩，生怕碰碎了！

谢谢你的美意！

现在，我把你放到太空里。地球毁灭不毁灭，都不影响你等待。我说，我现在要回家了，外婆还在等我。

我抛出那颗球。可是，它就在我眼前游弋。

你就在我的世界，四维空间里，怎么可以回去？你只有陪伴我。

什么？我愤怒了，你让我跟你一样做囚徒？

我拯救了你！

我不领你的情！与其不生不灭地陪伴地你这个怪物，我宁愿死！

我们四维世界没有死的概念，只有重组与融合。它那不急不躁的语气令我烦躁。此时它在变换形态，变成了一座黑色纪念碑。

突然，我笑了，你别骗我，你在我手掌之上，我在你之外。

它说，我的世界没有内外之分。

可我的世界有。我愤愤然道。

直面现实，你会过得很好。它似乎语重心长，又化成了慈祥的人类老者，须发皆白。

此时，我又在球内，面对着它。

你的父亲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类，我拯救了他。它徐徐说道。

在它掌心上起了一片荧光，一位英俊男子的形象赫然出现。

他是你父亲。

什么？我大吃一惊。

我栖息的那个洞穴，沉寂了千万年，你父亲发现了我，我感觉到威胁。

你杀了他！我怒吼道。

不！它断然否定，是我拯救了他。他早晚会死，我看到了他的未来，不久，他会窒息而死。我拯救了他。

那么，我妈妈呢？

喏，她也在这里。另一个掌心的荧光里，妈妈的影像栩栩如生，还是在我十岁时的模样。

妈妈！我想冲过去拥抱她。

这位幻形的老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拦住了我：他们不在这里，但是你们可以团聚。

那就快点！我焦急地问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我的腹内------它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随之又变回卵型飞船。我用自身的能量，通过计算机给他们营造了一方三维天地。不过不算大，我的能量有限。

我将信将疑地打量它：真的吗？

你也可以进来。它说。

是让我钻进去吗？我上下打量它浑圆的身体，发现没有一个入口。

没那么简单！它迅速地旋转起来，看清楚了吗？

你倒说怎么办呀？

你做好转换的准备。它稳定住，沉沉的声音说道。

转换？

是的。低维世界的实体无法进入高维世界的实体，所以，你需要转换成能量。

那还是人吗？我抗议道。

能量转换成实体也很简单，相信我。它说，你们会面时都将以实体出现，你们是同类生物。

不要用生物这个词！我抗议，请叫我人类。

反正都一样，就叫你人类好了。它好脾气地回答道。

谢谢！我说，我准备好了。

突然间，那鹅蛋看不见了。一道光，是的，一道蓝色的光束把我带走。

我听到鸟的和鸣，听到溪水的流动，听到小山羊的欢叫，更惊喜的是我看到了蓝天白云------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这是我给你父母量身打造的，当然是应他们的要求，他们说想返璞归真。全知的高维生命仿佛哈气一般对我说。

谢谢你，我热泪盈眶，谢谢你！

翻过一座小山，我看到了一间红顶木屋，木屋前是一片碧野。有两个人在那里劳作。

我加快脚步，看起来很远，其实没多少距离。首先，我认出了妈妈——她还是我在十岁时的模样。

妈妈。我喊道，妈妈！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向我张望，那样子是犹疑，是不确定，是不敢相信------

妈妈，爸爸！我又大声喊。

我看到，两个人同时跳起来，向我跑来：是儿子是儿子。他们一叠连声地说。

儿子！爸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来，妈妈紧随其后，差点跌跤。

多么惊喜呀！

三个人终于在这个神奇的地方相拥到一起。

在爸妈的小木屋里，我们互相打量。爸爸年纪很轻，看起来就像我的兄长。妈妈也很年轻，就像我的姐姐。他们看着我，都说长大了，长大了。

看看多像我啊！爸爸无比自豪地说，这脸型这身材，多帅气呀！

妈妈说，孩子成长可没有你的功劳啊。

爸爸说，是啊，我亏欠儿子太多了。

他紧紧拥抱我，儿子，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妈妈抱住了我们，泪眼婆娑。

可外婆不在，她老了，我想她。我说。

妈妈哭出了声。

待我们都平静下来后，我给他们讲外婆对我的好，讲我离开她三年在太空中对她的思念。她老了，一个人怎么过呢？

爸爸握着妈妈的手，喟然长叹。

随后，爸爸泡了一杯绿莹莹的茶端给我。自己种的，尝尝。他说。

我感觉惊奇，还有茶树？

妈妈说，你爸这些年一直不敢闲着，他怕闲下来就会发疯。

这个可恶的怪物，把我们害惨了！爸爸愤愤地说，本来我们在地球生活得好好的，它把我们弄到这里——我早晚弄死它！

是我拯救了你们。那个声音在屋内微微响起。

你那只是一面之词。爸爸回敬道，你孤单寂寞冷，只是想找个人陪你罢了。

是我拯救了你们。那个声音坚持道。

妈妈说，你就别跟它较劲了，它说的是真的，我们都是在即将失去生命的时刻来到了它的世界。

是我拯救了你们。鹅卵一再坚持。

我听厌了，对它喊，你不是在研究我们吗？是不是拿我们做标本？

鹅卵沉默了一会儿，是的，我承认有这个意图，你们得理解我，毕竟我孤单了千万年——做点学问没什么不好？

看看，看看！爸爸吼道，就知道它没有这么好心。

妈妈问，你研究我们什么？人类行为学吗？

我知道妈妈也是搞科研的，但她比爸爸冷静许多。

是的。它回答，我发现亲情是人类最大的优势，我在重点研究——真羡慕你们！

这么快就得出结果了？爸爸嘲讽道，你的世界肯定没有亲情！

文明越高等，情感越稀少，这是宇宙规则。它不无遗憾道。

为什么？我问。

科技便利了生活，却淡漠了情感，个体之间不再互相依赖。它答道，让每个个体都有明确的目标，才会使社会效率更高，使科技更进步，使文明更高等。

那你的目标呢？工具人。我问。

让我的世界重启！

痴人说梦！爸爸说。

妈妈问，你可以现身吗？我们坐下来谈谈。

可以谈，但不可以现身。它说，我若现身，这片三维空间就毁了。

好吧，妈妈说，我有个请求，你能把我妈妈带来吗？

不可以。它答道。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喊道，你四维世界那么厉害！

我只是碎片。它说，能量损耗太大，对我是一种威胁。

自私的东西！爸爸骂道。

总有个办法吧？妈妈继续跟它商量。

我需要计算。

那好，你计算吧。妈妈耐心地说，请把结果告诉我们。

它就是台老旧的计算机，什么都需要计算！爸爸咕哝说。重新坐好。

我喝了那杯清茶，有淡淡的清香，这让我想起与妈妈离别的那一天。

那天是周末，我去妈妈单位找她，想问她许多天了怎么不回家？妈妈在她的办公室里就为我泡了一杯清茶，笑盈盈地说，这是上好的龙井，同事从西湖带回来的。喝吧儿子，她说。

看我喝了一大口。小心烫！她笑道。

啊，烫死了！我一口吐了出来。

妈妈急忙接过杯子：看你这冒失鬼！

她用纸巾擦拭我的下巴。

儿子快成小大人了，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哟，还要多帮助你外婆做家务，外婆老了呀！

嗯嗯，我听话地点点头。

没想到不久就那样别了------

我看着妈妈，仔细地端详她，妈妈容貌依旧，依稀如梦。

我说，妈妈，我工作的空间站出事了，无可挽回。当时我身上带着你留下的那个小弹珠，外婆说是我的护身符。当时，我把它托在掌心，想着你，想着外婆。

妈妈双掌合握我的手，含着泪点头。爸爸抱住我的肩。

爸爸，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我说。

儿子，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可以打扰一下吗？鹅卵的声音传来。

妈妈问，是计算出结果了吗？

宇宙坍缩需要679亿年，新宇宙重启，需要30亿年。鹅卵说。我的四维空间重塑需要四十七亿年------鹅卵背书似地讲。

你在计算什么？笨蛋！爸爸嚷道。

我在计算我的能量，准确说是这个空间的能量，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刻。鹅卵根本不在意爸爸的态度。

别做大头梦了！爸爸喊。

看你这脾气！妈妈制止爸爸。你应该对它客气点，不要总是这样，毕竟，它让我们团聚了！妈妈劝说道。

让它想办法接咱妈，你看它都计算的啥？尽整些没用的！爸爸顺从地坐了下来。

听它说嘛！妈妈说。

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能量等到四维空间重塑。鹅卵不紧不慢地说，不幸运的是，你们的事情我爱莫能助。

混蛋！爸爸火气又上来了，捣鼓了半天就这个结果呀！

妈妈很失望，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我现在漂浮在太空中。它无奈道，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不损耗能量纳入个体生物。

我意识到这是我的缘故——把它带到了太空中。

但是有一个选择。鹅卵又说。

你倒是说啊！我跟爸爸异口同声。

我可以纳入整个地球。

什么？

这个想法真令人吃惊。

我做了个模型。它说，四维空间可以三维展开，足够吞下整个地球。

你是说，把整个地球压缩到你这个小球内？爸爸不无担心地问。

是的，它会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们互相提供能量，它可以照常运转，用你们的话说——双赢。

我们都用狐疑的目光对视。

我说，这样做你就不怕损耗能量了吗？

三维展开是需要巨大能量的，但是，地球自身的能量可以补充我，毕竟它是颗活生生的星球。

妈妈摇摇头，与爸爸对视，爸爸点点头。

你这个骗子，鬼才相信你！爸爸说，地球在你这个小球内，整个生态都会毁灭！

数据告诉我，可行。鹅卵回答。

我想了想，问它，你的数据计算太阳系了吗？我是说，失去了地球，太阳系会怎么样？对你的影响有没有？

鹅卵说，我的关注点只有地球，只研究人类行为，整个地球能为我提供巨量资料。

你这个自私鬼，骗子！爸爸骂道。

妈妈说，你应该再认真计算一次。你的世界毁灭了，不能再让我的世界毁灭。亲情重要，文明更重要！

这让我困惑了。鹅卵若有所思，你们的情感充满矛盾，需要更深入研究。

对于人类文明，你永远研究不透。爸爸说。

你儿子比你理智，他提醒我纳入整个太阳系计算。鹅卵说。我认为也有必要，毕竟冒险的事情应该尽量避免，因为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样才能够准确无误，我鼓励它，再重新计算吧，鹅卵。

这次我们听到了计算机的嗡嗡声——这要加载不知道多少万倍。

爸爸说它这台老掉牙的计算机崩溃才好！

妈妈后悔提出非分要求，爸爸劝她说，这就是个怪物，它只会计算，没有智慧。我们有智慧，尤其儿子，是航天员，用理论就可以摆平它。

我说，它三维展开纳入地球，可能办得到，但是，没有月球，海洋就没有了潮汐，生态就会打乱。没有阳光，万物就会枯萎。人类文明延续不了多久。

不行，不能让它这样做！爸爸说。

妈妈双手合十，喃喃道，但愿可怕的事情不会发生！

嗡嗡声终于停止了。

模型告诉我，整个太阳系是一个整体。鹅卵用一贯的语调说，失去了地球，整个体系就会出现紊乱，空间出现旋涡，而我也会被卷走。经计算，超过百分之七十三点五五的概率会坠落太阳表面焚毁——这太冒险了。

它总结说，因此，很遗憾，你们团聚的事情我爱莫能助。

我们的担心得到了证实。这个不爱冒险的家伙决定收手了——太好了！

爸爸说，就知道它是个蠢材！

我的一己之私差点毁了整个文明。妈妈自责，还好，它没有失去理智。

外婆会过得很好，妈妈你放心。我劝解道。

我们在心里为外婆祈祷，也为地球祈祷。

人类的情感真复杂，我需要好好研究。鹅卵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在四维世界重塑后，我就不再是工具人，而是大名鼎鼎的学者了。

去研究你的学问吧，自私鬼。爸爸对它说，别再打扰我们！

我和妈妈都破涕为笑。

再见，地球。我在心里告别，祝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