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一碗失败的冷饭 ——《黑客帝国4》，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2021年12月22日，时隔十八年之后，经典科幻系列《黑客帝国》的第四部真人电影《黑客帝国：矩阵重启》（以下简称《黑客帝国4》）如期上映。但是与上映之前的备受期待不同，《黑客帝国4》的评分与口碑从上映开始就一路下滑。截止2022年01月18日，它的豆瓣和imdb评分均为5.7。作为“黑客帝国”这个科幻经典的正统续作，这样的成绩可以认为是不及格的。

图片来自：豆瓣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失去了袁和平等香港电影人做动作指导之后，《黑客帝国4》的动作戏部分相较于前三部有了很大的下降。比如对于一个已经讲完了该讲的故事的作品，想要再去编出新的内容，总是很有难度的。再比如“黑客帝国三部曲”作为影史上的科幻经典，其超高的质量和完成度，拉高了观众们对于《黑客帝国4》的期待值，所以很难满足这份被吊高了胃口的期待。而且这次沃卓斯基姐妹也没有正面回应绝大多数观众期待。《黑客帝国4》既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下的，沿着三部曲剧情接着往下讲述的后传性质的续作，也不是一部讲述三部曲之前的故事的，前传性质的作品，而更像是一部解构三部曲的“元电影”。

以上这些原因当然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黑客帝国4》评分和口碑不佳的主要原因，是影片在叙事结构和故事逻辑上有着很严重的问题。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电影来说，评价其质量好坏最为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看它是不是讲了一个逻辑合理、情节完整、人物丰满的好故事。像“黑客帝国系列”这样的商业大片就更是如此。

而要看清《黑客帝国4》在叙事上的问题，也不需要什么高深的专业知识或者技能。毕竟，讲故事这件事，也不是火箭科技或者量子力学。它所遵循的基本原则，不过是最简单的那几条原则罢了。而且，因为《黑客帝国4》与1999年的第一部《黑客帝国1》在结构上有着极高的相似性，所以只需要把这两部电影放在一起做一个对比，就能很清晰地发现《黑客帝国4》的问题出在哪里。

从故事结构上看，《黑客帝国4》与《黑客帝国1》一样，都是三段式的结构，而且在每一部分的主体故事内容上也有着极高的相似性：

科幻电影的一大看点，就是因为科幻设定所带来的，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新奇感与震撼感。

在《黑客帝国1》的第一部分当中，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从影片一开始崔妮蒂用超越常人的身手干掉一队警察，随后在车祸中离奇消失。再到接下来指挥尼奥逃离办公室的匿名电话，以及爬进尼奥肚子里，变成虫子的监控器等等等等。这一切细节都在展示着日常生活中的异常，并由此营造出了科幻特有的氛围和悬念。由此，在电影开始，沃卓斯基兄弟就牢牢地抓住了观众的好奇心，把观众代入到了电影的故事当中。也正因为此，在接下来尼奥面临红蓝药丸的选择的时候，观众会期待他吃下蓝色药丸，去揭开这一切的谜底。

而到了《黑客帝国4》，因为观众们已经熟悉了黑客帝国的世界观设定，所以这种制造悬念的做法就无从说起了。于是沃卓斯基姐妹采取了另外一种做法，那就是像本文前面提到的，用“元电影”的手法去解构之前的三部曲的内容。

从影片一开始，以旁观者的视角重现三部曲开头崔妮蒂出场的经典场景，到影片中的matrix游戏和各种手办，以及不时出现的三部曲的闪回片段，再到片中“什么让matrix与众不同”的头脑风暴，直到最后片尾彩蛋中高呼的“电影已死，剧情已死”。甚至在影片中，直接藉由新的史密斯特工之口说出了：“时代变了，市场不景气了。我相信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心爱的母公司，华纳兄弟要决定制作三部曲的续作了吧？他们告诉我，不管有没有我们，他们都会这么做。如果我们不合作，他们会终止我们的合同。”这一切都表明，《黑客帝国4》更像是一部解构三部曲的“元电影”。

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能够给观众提供新鲜感和乐趣。但是另外一方面，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做法，会让观众意识到自己是在看电影，从而从沉浸在剧情中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也正因为此，采取这种手法的影片一般都多为无厘头喜剧或者实验先锋电影。但是《黑客帝国4》显然不是一部无厘头喜剧，也不是一部完全抛弃剧情的先锋实验电影。时长两个半小时的《黑客帝国4》终究还是要讲一个完整的故事的。于是在接下来的第二部份和第三部分，沃卓斯基姐妹又回到了传统的叙事为主的电影模式。这也就要求观众再次从吐槽和解构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沉浸入影片的故事当中。这种风格的多次转变，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整部影片风格上的割裂，也破坏了观众的观影体验。

除此之外，《黑客帝国4》在设定上也所做了一些改动，比如把离开matrix的方法从固定电话换成了门和镜子，把matrix的特工从三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带墨镜的人，换成了无处不在的普通人的样子。这些改动当然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在设定为和现实一样的2021年的matrix里，固定电话已经是一件很少见的东西了。但是这些设定上的改动也在后续的剧情里造成了叙事上的问题。关于这一点，将在接下来讨论到第三部分时加以分析。

在影片的第二部分中，《黑客帝国1》和《黑客帝国4》所讲述的都是同样的内容：尼奥来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的样子。但是，两部影片所展示的真实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黑客帝国1》所展示的真实世界是：人类被机器人奴役，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培养液里，脑子里的信息全部来自于虚假的matrix，终其一生都被当作发电材料来豢养。与此同时，包括墨菲斯一行人在内的少数逃出matrix的人们，为了拯救全人类而在做着各种努力。

这种悲剧式的，反乌托邦的现实，不仅让观众们自然而然地与墨菲斯一行人产生了共情，而且给予了墨菲斯一行人行动的合理性。他们之所以要寻找尼奥，是因为相信尼奥就是那个能够推翻机器人的统治“救世主”。这也就使得接下来的赛弗叛变，墨菲斯为了让尼奥逃走主动被特工抓住等情节显得合情合理。

而《黑客帝国4》所展示的真实世界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景象了。在这里，人类与一部分机器人以及matrix中的程序实现了和平相处。而且在人类的世界中，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甚至开始培育草莓之类的水果。

可以说，这副一切都在走向美好的景象，是整部《黑客帝国4》中，最接近三部曲“三部曲后传”性质的内容了。它描绘了包括尼奥和墨菲斯在内的一代人通过生命争斗所换来的光明的未来。

但是，《黑客帝国4》中所塑造的这个真实世界，对于这部电影来说，在逻辑上是有着根本性的问题的。

首先，它直接消解了之前巴格斯一行人行为的合理性。既然一切都在好转，那你们费那么大劲，冒着和机器人再次爆发冲突的风险，又一次把尼奥从matrix里弄出来，是为了什么？

其次，现在的这个世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尼奥在之前三部曲中的各种努力才得以实现的。现在人类城市的管理者奈尔碧将军，更是尼奥的老熟人。这一切都给了尼奥在人类世界中超然的地位。在这里，人们会把尼奥当成是一个曾经的传说，一个故事中的救世主，但是唯独不会把他看做是一个平等的人。这就使得尼奥在这里根本无法与其他人进行正常的互动。于是也就有了接下来奈尔碧下令把尼奥软禁起来，但是马上尼奥就越狱逃了出来这样近似于儿戏的情节。

正因为此，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内容只能再次回到matrix中展开。由此，影片进入了第三部分的内容。

在《黑客帝国1》中，因为前两部分的铺垫，观众已经完全和尼奥站在了同一立场。而接下来尼奥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和崔妮蒂两个人一起回到matrix，在三名特工的手中救出墨菲斯，然后再通过固定电话离开matrix。

这种简单明确的人物关系和行动目的，非常方便观众理解人物的处境和面临的困难，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沉浸在影片当中。

而在《黑客帝国4》这里，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墨菲斯在第二部分当中所说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由”，堵死了接下来的剧情向着“解放人类”的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于是接下来能够在matrix中进行的故事，就只剩下了尼奥为了爱要去解救崔妮蒂这一个选择了。

单从这一点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解放全人类”和“解救自己的爱人”，在电影叙事中都是合理的推动剧情的理由。但是《黑客帝国4》在这一部分的具体处理上，实在是有太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了。

首先，尼奥和崔妮蒂的身体，都是安放在特殊的培养器里的。在巴格斯一行人刚刚把尼奥释放出来的情况下，按照正常的逻辑，崔妮蒂的培养器必然会加强戒备。因此，解决崔妮蒂的过程难度会大很多。为了解决这一难题，不得不机械降神式的空降一个“工具人”萨蒂。而她出现的唯一目的，也就仅仅是为了解决这个剧情上无法解决的问题。

其次，要解救崔妮蒂，就必须同时解救她的身体和意识。这就意味着这项计划要同时在培养器和matrix中双线进行。这也就意味着，解救崔妮蒂这项任务，从参与人数到事件的复杂程度，都要比《黑客帝国1》中解救墨菲斯高得多。要把这样一个多人物，多场景的复杂事件，清楚明白地呈现给观众，是非常考验导演的能力的。

但是沃卓斯基姐妹在这里，处理得实在是很难让人满意。

作为双线之一的，解救崔妮蒂身体的任务，在影片中直接放弃了去展示这个过程，仅仅由萨蒂口述了她的计划，然后就直接跳到了把崔妮蒂的身体从培养器取出来。这种告知而非展示的做法，实在是说不过去。

而另外一条线，解救崔妮蒂意识的任务，在具体呈现上则显得非常的混乱。

在第一部分提到的，《黑客帝国4》中做的设定上的改动，在这里导致了很大的问题。对特工的改动，看似增加了特工的人数，使得情况更加危急，更加紧张。但是缺少了西装墨镜这样极具辨识度的外形特征，这些成群涌上来的“特工”，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毫无存在感的NPC一样。而且这些大批量的NPC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工应该有的战斗力。他们在影片中所做的事情，除了像丧尸一样成群的冲上来之外，就是从高楼上跳下来，像炸弹一样砸向地面。

面对这样大量的敌人，也就不存在《黑客帝国1》中那样，“打倒眼前这个人就是胜利”这样简单明了的解决方法。所以尼奥一行人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逃跑。在这种局面下，《黑客帝国4》所做的另外一个设定上的改动，把离开matrix的方式，从固定电话改成了门和镜子，显露出了它的问题。

在《黑客帝国1》中，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不仅起到了营造紧张的气氛的作用。它同时也指明了解决问题，逃离现在的险境的方法。只要拿起那个电话，就安全了。而在《黑客帝国4》当中，到底怎么样的门和镜子能够让尼奥他们脱离险境，离开matrix呢？不知道。不仅仅是观众不知道，尼奥、崔妮蒂以及巴格斯一行人也都不知道。影片所呈现的，就只有这些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丧尸一样的NPC特工的追逐下四散奔逃。

到这里，沃卓斯基姐妹彻底放弃了治疗。不仅巴格斯一行人在逃跑的过程中逐渐掉线，再也看不到了。尼奥和崔妮蒂的行为也变得无法理解的起来。两人从黑夜里在路上骑着摩托车不停逃亡，突然就跑到了摩天大楼的房顶上，还有两架直升机对着他们不停扫射。再下一个镜头，原本一直在追着他们的特工们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崔妮蒂对着升起的朝阳感叹：“这可真美啊。”紧接着崔妮蒂就突然拥有了超能力，拉着尼奥飞了起来。

嗯，沃卓斯基姐妹，你们开心就好。

作为史上最成功的电影系列之一，在长达十八年的间隔之后，同样的导演，同样的主演，用甚至几乎完全同样的故事结构炒了一碗冷饭。最终呈现给观众的却是一部完全变味儿了的风格混乱、三部分内容之间相互割裂，到影片最后近乎于放弃治疗的《黑客帝国4》。与其说这是“黑客帝国系列”时隔十八年后的续作，倒不如说是以恶搞其他知名电影为卖点的“惊声尖笑系列”的最新一部电影更为合适。

这样一碗毫无新意与诚意的失败的冷饭，获得现在这样的口碑和差评，可以说是“实至名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