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来源:发布时间:2018-09-12
接到母亲催促我回家的电话时,我还在上着枯燥的物理学课程,讲台上安斯克教授的声音太过平淡,许多同学早已昏昏欲睡,唯独我还在坚持。连续挂掉她好几个来电后,我终于意识到母亲一定有急事才会如此焦急,即便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听到消息时,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父亲失 ...

接到母亲催促我回家的电话时,我还在上着枯燥的物理学课程,讲台上安斯克教授的声音太过平淡,许多同学早已昏昏欲睡,唯独我还在坚持。连续挂掉她好几个来电后,我终于意识到母亲一定有急事才会如此焦急,即便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听到消息时,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父亲失踪了。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得出这样的判断,毕竟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不经常回家已是既定的事实。可是她的语气是如此坚定,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可能还是来了。
也罢,我早已想找借口离开这堂课,反正对我来说,父亲书房的物理学知识,远比安斯克教授说的要有趣。
这么算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游子的船已经多年未曾停靠温暖的港湾,也许我真的该回去看看了。
许久之后,母亲才告诉我,在我回到家前,有两个人带着厚厚的一沓资料来到家中。
其中一个个子稍小,年轻些的人将它们砸在客厅的桌子上,问母亲:“颜忠云什么时候回家的?”
母亲一脸诧异地盯着他,摇了摇头:“老颜已经大半年没回来过了。”
另一位看上去年纪稍长,戴着笨重的眼镜男有些生气:“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随后望向小个子男人:“让你们在研究所看着这人都看不了,你说现在跑来这里有什么用?”
小个子男人不知道眼镜男为何如此看重颜忠云,研究所里明明这么多比他有才华的人在,却偏偏要从大学里招揽这个小人物。“镜之谜”由颜忠云全权负责完全就是错误的决策,现在可好,研究成果马上要出来,负责人颜忠云却消失了。可他不敢将自己的怨气声张出来,小个子男人仍旧是一脸笑容,他说道:“颜忠云的高材生儿子,也许能帮我们找到他的父亲。”
“海平啊,这事就由你负责了。”
小个子男人命令母亲给我打电话。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屋子。哪怕物价上涨数十倍,周遭的邻居来了又去,我们都仍旧挤在几十平米的屋子里。父亲忙,母亲省,我则觉得他们过于念旧——明明有换更好环境的机会,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说让我读大学以后再说,然后就以我读研之后作为借口,现在好了,干脆说等到我结婚以后……。
听见我在门外的脚步声,母亲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应和了一句。她始终那么忙碌,家里的事情好像永远都处理不完。
我在家中能享受到的安宁,恰恰是母亲这样的忙碌所缔造的。
家的感觉真好。可是,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初中开始,父亲就到了一个秘密研究所工作,从此一家人聚少离多。对于我的学习,他也没和从前一样那么关心。我赌气地想知道他到底研究些什么,在他书房里把他的藏书给看了个遍,结果自己倒是对物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便报了物理专业,想着和他研究同样的东西,看看他眼里的世界。
母亲给我端上一碗热汤,“在学校一定饿着了,赶紧吃吧。”
也只有在家里,才会有这样无微不至关怀自己的亲人。回想起在学校教室寝室饭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还是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才有趣啊,我问道:“以前他不经常都失踪一段时间么?”
“这次情况不太一样。”母亲叹了一口气,跟我说起海平与眼镜男的事情。“他们想邀请你到研究所去看看……”
过去我无数次向父亲请求过参观工作单位,每一次都被他以“你啥都不懂去这干嘛”的理由无情地拒绝了我。
可这一次,参观的机会却自己找上了我。那个叫海平的男人原先见过几次,年纪看上去比父亲小,成天嬉皮笑脸。而眼镜男李荣,听说是一个老头,站在研究所的权力顶端,迟迟不愿放手。
在我过去的记忆中,似乎已经把父亲所在的研究所当成了神圣的保密基地,现在,蒙在它身上的神秘面纱即将被掀开,我却无法像以前一样高兴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这次参访前有没有进行什么特殊的讨论,或者是把神秘的研究中心“打扫”了一遍。当母亲给海平拨去电话时,他很快就答应第二天上午派车接我去研究所。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如此离奇。
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笑道:“这不是很好嘛,听说他的儿子对物理十分感兴趣,颜忠云走了没关系,他儿子一定能站在他的肩膀上解决镜之迷。”
海平的神色有些慌张,他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把颜忠云的家人扯到这里。
“没事的。”男人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颜忠云是在耍什么诡计,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这里,怕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如果他真的陷入什么灾难,他的孩子恐怕会比我们更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亲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当我在研究所看到镜之迷的完整档案时,海平告诉我,我的表情就如同当年听闻“镜之谜”的父亲那般,没有震撼,甚至还有一丝惊喜。
所谓“镜之谜”,源于一块神秘的镜子——它原先是我们观念上的镜子,可不知哪一天起,它成了某种信息通道。
起初,它被放在一户普通人家里作平常的镜子使用。某一天夜里,这户人家的妻子半夜起来上厕所,在昏暗的房间中看着它发出神秘的荧光,感到诧异,便向警方报案。警察调查了销售商,生产厂家都没发现什么特殊的生产流程,只好让销售商家赔偿,并把这块镜子上报给更高的机关,后来便被李荣得知,通过研究所的关系将其据为己有。
李荣汇聚了研究所内顶尖的人才,几乎都无法解释这块镜子发出的神秘荧光有何意义。他们通过仪器分析发现,这块镜子的构造在发生改变,如果说它原本是一块镜子的话,那么现在它的分子进行了重组,相当于显示仪了,据推测,它仍然在不断地变化,可能很快就会在显示仪上出现信息传输,可它的能量从哪来,传递信息有什么意义,无人能做出合理的推测。
这时候,海平也在全球范围内寻求帮助。颜忠云正是在这个时候加入到“镜之谜”计划,而距离这块镜子的发现,已经有半年了。
几个月后,这块镜子便不再发出荧光。又过了不久,它就恢复得同往常一样,不再有任何反映。
但仪器分析,它仍然具有信息传输功能,只是外形上仍旧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许多年过去了,连颜发从当年的初中生变成了大学生,很多人对“镜之谜”项目失去了热情,试图让它不了了之,唯独李荣和颜忠云在持之以恒地研究。
前段时间,颜忠云挂在脸上多年的愁绪似乎有些消散,正当海平以为他就要揭示研究成果的时候,颜忠云失踪了。
我陷入了沉思。
负责给我看资料的业务员离开父亲的办公室,留我一个在档案面前发呆。
我听见李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去把颜忠云的研究资料都拿给他看看吧,我看这孩子对这项计划有所兴趣。”在他看来,破解困惑多年的“镜之谜”,似乎比找到父亲更为重要。难道要像李荣一样不顾人命才能做上研究所的管理岗么?我对李荣的目的感到不解。
告知母亲自己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待在研究所之后,我着手攻读父亲留下的资料。密密麻麻,让我想起了从前为了上大学的考试题海。现在在研究所里,恐怕也只有自己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吧,我有些难过,看来同家人团聚的日子又要被无限期推迟了,不知面对这些研究的父亲,是不是也曾有过回家的向往,他会想念我吗?
“有人能收到吗?有人能跟我说说话吗?”
信息还是传不出去。
这无止尽的黑暗,真是令人发怵。现在能够依赖的,也只有这台设备了。也不知道我是中了什么邪,非要放弃同家人团聚的日子。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读物理的小子,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如果原来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通道外面一定有人的存在……
我一定会找到你……
父亲他竟然做了这么多研究。
最近几天,我贪婪地阅读着父亲的研究材料。他不像李荣怀疑的那样是逃走的——如果他逃走,为什么没有销毁任何资料?难道这些都不是他研究的目的吗?照照镜子,我发现脸上的黑眼圈比熊猫还夸张。为什么我要这么拼命,我在问自己,也许父亲只是想散散心?不可能吧,海平叔说他是在这里“凭空”失踪的。或许和他研究的“镜之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究竟是什么联系,我毫无头绪。只是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不赶紧解读出他资料中留下的重要信息,可能他的处境会变得越来越糟。
唉,你说自初中以后都不跟我多交流的,凡是交谈就被骂,还能给我留下什么信息啊?
我没有战胜睡魔,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旧时的记忆仿佛在混乱的漩涡中被重组,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上中学前,他带我到市外一所中学参加入学考试。当时他正忙着加入研究所,却还是抽出了一段时间特地陪我。陪考者等候的区域是露天的,没有任何智能设备给他们提供降温等服务。父亲就这样在烈日的暴晒中等了我四个小时。等我从考场中走出的时候,发现他的皮肤都晒得红红的。
他的表情在梦里我没有看清,觉得很模糊,可我知道现实中我一定看得十分清楚。
这样的苦日子对他来说似乎早已习惯。我现在拥有的生活,是建立在他一步一步踏实的努力之上。
或许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如此努力吧——去研究所会给我更好的上学条件么?也许是的。
我从考场出来时,他和我击掌。那种感觉,就像是胜利者凯旋的宣示一样。
海平叔的声音把我叫醒。
“颜发,我们这还有你爸的保险箱,除了本人虹膜扫描,还可以用直系亲属DNA进行验证,不知你爸之前是不是有跟你说过这事,或许你可以看看里面的东西。”
保险箱?父亲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算了,还是先看看吧。海平带着我穿过了几道防护严实的门,很快就经过了DNA扫描区,这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保险箱倒是显得比较古朴,看上去像木制的盒子,实际上却是复合型高分子材料,表面光滑,晶莹剔透,像一面镜子一样倒映了我的影子。
正当我想在思考如何打开这个盒子时,它忽然发亮,我眼前的墙壁随即出现了父亲的影像,原来那是电子屏。
穿着白大褂的他有些帅气,头发的颜色看不清楚,却显得更加稀疏。没想到这么久之后再见到你竟是在这里,难不成你已经程序化变成机器人了?我有些难过。
他发出了父亲的声音:
如果你能来到这里,看到这段信息,应该就是我出事了。
我没有猜错的话,也只有颜发会来这里了。我很难过,也很愧疚。在你最应该陪伴的成长时期没有亲眼见证。也许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可你一定也能理解我发现这块镜子的心情。它是划时代的通讯器,我不知是谁将它开启,可它一定是连接我与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在这里,我收到了用汉字传输的信息,这些内容你在家里书房的第二格抽屉上能读到。我不知你进入这里时我的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虽然我不希望你卷入这件事情……你是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有能耐找到我,但我也要告诉你切勿鲁莽行动。想想你妈妈,她失去了我,绝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我收到了。”
回音!终于有回音了,这台破机器,可急死我了。
“我叫安慕,是个志愿者,我们进行着星际模拟实验,可是我们发生了点意外。”安慕在键盘前敲打着,“现在团队都失去了联系,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怎么回事?”对方发来的信息似乎很简短。
“我也说不太清楚,准确来说,我只是负责协助这项工作的普通志愿者罢了。他们似乎希望通过这样的模拟,向量子化的某些物质发送信息,试图得到回应。这样的想法很异想天开吧?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
“我懂。”
这样的两个字,怎么如此温暖。
接受到我消息的,究竟是这个世界的人呢,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安慕心里挺疑惑,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呢?对别人产生了好奇心,不不,不可以,安慕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当务之急,怕是赶紧逃脱这里比较好。
可是呐,如果他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那项研究若是真的……对他,对我,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
“其实我很想放弃,我感觉到这里的不寻常,你知道吗,要不是携带了足够的食物,我可能早就死了。”安慕不断发送着信息,“我会很烦吗?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了,或许你可能也没接受我的消息,反正我发出了就是一种安慰。”
“他们好像要来了,我似乎看到了死去的朋友的影子,他们的眼里发出奇异的光芒,却在向我招手。”
屏幕回应:不要多想。
“我好想放弃啊,明明知道自己也活不长了。”
“不要放弃。”
“凭什么啊,要么你把我带到你的世界,要么就帮助我回家吧?我实在受不了这里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我们世界的人,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和我,是不会相遇的。”
“找工具出来。”
“你不会懂的,如果你是我,你肯定会绝望,而且,我和你的时间……”
我怎么不会懂呢?颜忠云心里暗骂道。他走在这个中间世界,发现了安慕所说的同胞尸体——现在都已经是残骸了。到底是谁制造的这场实验,毫无人性,竟有如此多的尸骸。
而当年和自己联系的女孩安慕,不知她的尸首是哪一具……也许,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吧。
颜忠云也只能朝前走,回去的路已经行不通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安慕,寄希望于安慕的世界。
电子显示屏关闭后,我沿着原来的通道走出,离海平等候的地方还有一道门时,我整理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脸沮丧的表情。
除了海平外,老头李荣也在外面等候,见我出来,他便关切地问:“怎么样,得到什么信息了吗?”
回应他们的,是我耸开的双手。
“一无所获,父亲只是告诉我要照顾好妈妈。”
原来慌张时心跳加速如此剧烈,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异常。“这几天也没有什么收获,我想回家陪陪我妈,她一个人想必也非常难受。”
李荣似有阻止之意,却被海平抢先回答:“也对,你先回去陪陪家人,你的精神状况也很重要,忠云若是回来,也不想看到你憔悴的样子。”
我不知道海平之后有没有遭到李荣的批评,我只想赶紧回去父亲的书房确认那件事情。
如果他留下的消息是准确的话,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去哪里了。我的心情变得极为难过,就像当初他告诉我要离开家里去研究所工作那样,当时的我不希望他离开家,可现在看来,他恐怕不是离开家那么简单——他去的地方恐怕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得把这些都记录下来。颜忠云心想,若是还能回去,这可是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啊。
我就知道,当初发现镜子传来的消息,是准确无误的。
海平还说是什么量子芝诺现象,真是可笑,“魔镜”可是纯天然人工合成品。
不过。颜忠云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这究竟是哪里呢?
从奇怪的村庄走出,已经有十天了,不过好在将村庄的照片往回传了,只是机器也无法再继续使用了。现在路上携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还是没能看到城市。这里的居民,最让他惊讶的是,同人类一样,并且有着共同语言,以至于他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镜中世界”。
那么,这里就应该还有另外一个“我”吧?抱着这样的困惑,颜忠云往城市里走去,希望能够找到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颜忠云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另一个他。
根本就不是镜像平行世界,这是完全独立的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知识水平和原来的地方差不多,或者说还要略高一些,恐怕“魔镜”就是这里的科技成果。
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但他没有发现一种异常。这样的异常,身在其中的生命恐怕是无法发现的。
除非自己成为一位观察者。
凭借自己的知识,颜忠云到处寻找研究院,希望能够接触到“魔镜”的资料。很快,他被招揽到安德烈所在的研究院——在这位院长的帮助下,他拥有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全新“身份”——颜念发。
他所接触的研究课题,正是进行到关键时刻的“量子通道”。
根据现在的进度分析,颜忠云觉得这还没有达到制造“魔镜”的技术水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需要好几年才会达到那样的状态。
这和我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颜忠云有些困惑,但也没多在意,只是默默地把观察到的一切记录下来,还在寻找安慕的消息,也在寻找回去的方法。
其实有时候,当他抬头望向天空,发现这里也有同样的月亮时,他会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想起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
人到中年,总会这么伤感。他有些嫌弃自己的矫情。
其实“魔镜”的信息挺好破解,通过计算机进行一定的规律研究,可以找到其中的特点,再让计算机套用几万个模版,最后发现竟利用了“莫尔斯电码”一样的排列方式,从中破译出对方的信息。
不过比较困难的是,回复信息经过多重加密,会造成信息丢失。因此只有简单的语言才能确保语句通顺。
真是项麻烦的工作,不过让我认识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安慕。现在看来,当时的她一定被困在了“通道”中。
她的年龄应该和颜发差不多大吧,如果我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当中生活,我也于心不忍。颜忠云一直在鼓励她活下去,却突然有一天,再也无法同她取得联系了。
或许真的遭遇到什么灾难了吧?
我也想把一切都搞清楚,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颜忠云向研究院院长安德烈提出了进一步的研究申请。
我回到家时,已经夜深了,客厅没有开灯,看来母亲也睡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父亲的书房,看到了他和异星人安慕的联系记录。
“不能让李荣和海平知道。”父亲在保险箱里留下的信息告诉我,“他们一开始只是希望利用我的研究,打破科技的局限,让目前拥有的技术上升一个高度。可以说,他们希望掌握世界顶尖的技术成果,借此成为垄断,进而对某些领域造成影响……当然,这也许是我的推测,可从他们对生命的态度来看,他们绝对不会在意别人的生命是否还在,哪怕这个生命对我们的非常重要。”
虽然说我能理解你,也能看出李荣的为人,可你也不用不辞而别啊,至少跟老妈说一句。
一沓纸里掉落一张照片,是我们一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我还只是个婴儿,父亲大概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母亲那时候真漂亮,我还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呢。
可惜啊,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父亲说,他的研究方法与传统的探测不太一样,他利用那块“魔镜”进行逆向研究,他把一些小物件放进去后就再也没有了信息。
有一天,他将能够传输信号的,体积达半个正常人类大小的探测器放进去,结果发回了一张村庄的图片。
他感到很惊奇,可这时候,李荣和海平更加紧了对他的“监视”。
或许在那样的状态下,他只好铤而走险,自己亲眼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糟糕。”我心里暗想,“那‘魔镜’岂不是还在实验中心,可有些危险了。”
母亲的叫声把我拖到了另一个恐惧当中。
书房的门前,出现了几张熟悉的脸。
其中一些是研究所里与我打过照面的研究员,站在他们中间的,是海平和李荣,正盯着我手里的聊天记录。
“这是项目志愿者的名单,你看看。”安德烈把资料递给颜忠云的时候,他还在盯着计算机。
颜忠云已经在这个项目工作了好几年,他想,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或许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他没有多想,为了满足自己回家的渴望,他必须不断地进行实验。
终于要到人体实验了。
熟悉的名字出现了。不可能吧?应该只是同名而已。颜忠云安慰自己,看来精神压力太大,看到一个名字都会恍惚啊。
可是,出现第二个的话……颜忠云不得不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按照过去的模拟,此次实验应该已经较为成熟。他们选择了春季的某一天,启动了这项实验。
实验一直都保持同志愿者的紧密联系,他的精神状态也较为稳定,没有出现异常。
“一年的研究周期结束的时候,就该把他召回了。”安德烈似乎有些不放心,第一次实验就要进行这么长时间,对志愿者是一项极其严峻的考验。
颜忠云也知道有些不严谨,可是他没有其他选择——他必须要获取更多的资料,他本本想在三天内就结束首次实验,随口自己进入通道。可他又担心,自己贸然进入,会不会被困在通道中,连如何死的都没有人知晓。既然志愿者说能够继续生活,挑战极限,那么就随他去吧……
更重要的是,他让志愿者调查那边世界叫颜忠云的人,确实有。不过……
李荣夺过资料,他让几个研究员控制了我和母亲,自己便快速地浏览,神色变得愈加慌张。
“他自己走掉了?”
我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一旁的海平同样也产生了疑惑,但他没有松开抓住我的手,同时他还得看紧其他几个研究员,让他们防治母亲反抗。
“对不起啊嫂子,我真的没有恶意。”海平向我们道歉。
李荣摘下了他的眼镜,没有黑框眼镜的遮盖,他的白发显得更加苍老。突然,他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颜忠云啊颜忠云,我怀疑过,可还是没有想到是你啊。”李荣似乎很自责。
趁着几位研究员走神的劲头,母亲挣脱了他们的控制,跑到我的旁边,冷静地说道:“你当然不会想到了,这些都是在你失去联系之后才得到证明的。”
我们全都一脸惊愕。
今天该是把志愿者召回的日子,本该非常喜庆。颜忠云却心有不安。
这种莫名其妙不好的预感真是让人厌恶。
回应颜忠云的,是安德烈的怒火。
“李荣失联了。”
最不想发生的状况最终还是发生了。颜忠云跑到计算机前,观察着所有的记录。
“今天凌晨发生的事,忽然一切通讯工具都没用了。”
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
颜忠云有种感觉,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了。
归去之日遥遥无期,或许就该在这里扎根,魂落镜中。
自从当年“魔镜”失去了通讯的能力之后,颜忠云一直很自责,他没能最后给出鼓励女孩的话。那个女孩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好,而且她似乎想告诉我什么消息,我却遗憾错过了……
从此以后,他放弃了自己本来的工作,专心到实验中心破解“镜之谜”。
上司李荣对他的工作非常关心,嘘寒问暖之余,似乎让他感受到李荣不一样的野心。
激活“魔镜”的程序准备好后,他进行了几项实验,似乎露出了破绽,让海平和李荣对他的戒心加强。
趁着还能碰到“魔镜”,颜忠云铤而走险,到了中间世界。
“聊天记录里的安慕,就是我。”
母亲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
我想走上去摸摸她的额头,看她是否发烧了,然而海平制止了我。“妈,你一定是看了这些记录上醋火攻心,这些天你也没睡好,现在精神不好,乱说一通的吧,这可不好笑呢。”
“我只是没有想到,当初在黑暗里鼓励我前进的神秘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母亲的眼眶有些红肿。
开什么玩笑,母亲是镜中人?那我是谁?哪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李荣盯着母亲,似乎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母亲说:“自从你的实验失败后,我的父亲一直很自责,他作为研究院的院长,给你的家人担保了你的安全,虽然我们有说过风险,但他还是希望能够让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因此,他和颜忠云——他用了化名,你也知道的,颜念发,他们做了大量的研究,进行了多种模拟,建立大量的方程计算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各种数值。
结果很惊讶地发现,所有的数据都完全一样,几乎没有不同。
除了某个节点的,时间。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是一段一段地呈现,在一段时间结束后,便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流逝。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我今天和你对话,或许明天再和你对话的,就是昨天的我。”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研究院负责主导这项工程的研究员一蹶不振。我的父亲和颜念发成了唯二的狂热分子,他们组建了一个队伍,让年纪轻轻的我跟着大家一起……”母亲的声音有着梗咽。
“一切都是命啊。”
横跨两个世界的“中间世界”,其实就像夹在两条河流的岸。而当时他们的第二次探索团队,就被困在了那里。
其实也很容易能够突破,只要继续往前走就对了。可是当同伴一个一个都死去的时候——尤其是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声音回应时,我害怕了,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好不断利用工具试图同外界取得联系。
她在啜泣,现在的状态似乎不能再让她继续阐述了。
随后我们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安德烈院长要求对另一个世界进行各项指标研究时,颜忠云认为时间已经不足,他直接拒绝了,干脆想自己充当志愿者,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还是被安德烈说服了。后来,当指标测出时,他得知那项他未发现的异常,竟是时间之后,他终于选择了放弃。
“就算我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呢?”颜忠云的在这里的这些年,早就离原本他所在的时间节点很远了。
“安德烈院长,停止研究吧,我们不该去探索这个相对的世界。”
安德烈不同意颜忠云的说法:“这对我们来说不就是另外一个星球而已,迈向宇宙的第一步,这点牺牲不必担忧吧?更何况和我们没有太大的联系,不会造成因果律的破坏,正是探索的好机会。”
大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当安德烈带着女儿安慕一同出现,试图亲自作为志愿者去弥补李荣探索队出现的问题时,颜忠云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冲垮了。他知道这个女孩便是日后会同自己联系的人,也知道自己会在她的出现下对镜子通道产生好奇……只是他还没明白,安慕与妻子的关系。
直到安慕出现时,他看见安慕手上佩戴的小石子,问起她来,才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妻子当初与自己说起时也震撼了许久,那是与安慕母亲有关的故事。她的母亲原本是研究所的员工,在来工作的早晨被一块从天降落的石子击穿了脑袋。那块石子后来被安慕随身戴在手上,作为对母亲的纪念。这块石子颜忠云见过妻子戴着,并且他执意让她取下,说这样的凶物不该作为对亲人的纪念品。于是他无意中自己带来了研究所,颜忠云记得自己是将这块石子放在保险箱中,就在录视频给儿子的时候……他猛然一惊,想起当时听见过奇怪的碰撞声,或许正是那时候自己无意将石子掷入了“魔镜”,造成了安慕母亲的死亡,又在阴差阳错间成了来往镜里镜外的使者。
颜忠云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自己的想法,在安德烈带着女儿进入镜中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要求跟随进去。他以需要后盾为借口,在操作台上制造了巨大的实验事故——颜忠云含泪关闭了量子通道,将安德烈与安慕困在了中间世界里。他明白只有这样,才能换来后续的发展,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尚不知情的自己和命中的女孩安慕相遇……
“这么说来,那块镜子,应该是你们探索的先行器具了?”李荣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重。
母亲点了点头。
我强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也许当时我就不该答应去见见父亲的工作单位,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该多好。
可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继续面对母亲,李荣原本希望利用这里的科技再次回到原来的世界,可当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回去,怕是比他的爷爷奶奶都还要老上几岁时,他动摇了。
在海平的搀扶下,李荣离开我们家门。
今后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们了。那个老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霸气,背脊竟也更弯了。
“现在在你们世界的时间,你比我年纪还小吧。”我笑母亲,“那边有父亲会照顾你,这里有我就好了。”
她的脸上迎来了久违的笑容。
或许这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没有继续钻牛角尖,去试图干扰另一个世界平静的生活。我想,我该继续学习,有朝一日延续父亲的愿望,提出一个新的理论。
在时间流不一样的世界里,希望每个人都能对平等的生命有尊重之情。
因为我们不知道哪天,自己其实就是对方眼里突然出现的“镜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