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人格记事

来源:发布时间:2018-09-12

1、C城的傍晚暑气未尽,海浪慵懒地拍打着沙滩,海风渐渐冲淡白天积攒的热量,人们走上街道,用冰镇啤酒、烤串和小龙虾慰劳一下被苦夏折磨的肠胃,尺寸各异的屏幕里播着世界杯的回放,有的为赌输的球赛借酒浇愁,有的将频道转到歌赛或是电视剧,看得正惬意,突然所有屏幕出现 ...
虚拟人格记事配图.jpg 1、 C城的傍晚暑气未尽,海浪慵懒地拍打着沙滩,海风渐渐冲淡白天积攒的热量,人们走上街道,用冰镇啤酒、烤串和小龙虾慰劳一下被苦夏折磨的肠胃,尺寸各异的屏幕里播着世界杯的回放,有的为赌输的球赛借酒浇愁,有的将频道转到歌赛或是电视剧,看得正惬意,突然所有屏幕出现“重新连接”的提示。 一个男人的头像焦急地喊着,仿佛要冲出屏幕:“慧洁,小菁,你们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们!” 酒徒们一下醒了酒,路人面面相觑,忘了继续剥小龙虾,谁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无奈不论重启多少次电视和电脑,男人头像还在呼喊。电信公司的热线电话快被打爆了,服务生无奈地看向营业厅里的五六个屏幕,那里同样被这名男子占领,整个电信大厅里回荡着他的呼喊——“慧洁,小菁,你们到哪里去了?” 这件案子于当晚九点被移交到C城警察局的“特殊犯罪科”,科员孙思宁十分不情愿地抛下正在洗的衣服,被叫回局里办接收手续,她问负责案件移交的小贾:“假如那个男人黑进电视频道和公共屏幕资源,按照相关法律拘留就是了。” “你自己看吧。”小贾神色怪异地将一个信封交给孙思宁,孙思宁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从信封里抽出嫌疑人档案,当她借着走廊里的灯光看清男子照片的旁边标注,顿时呆立在当地——“此人已死亡”。 2、 孙思宁急不可耐地翻遍所有资料,男人名叫司徒远登,一年前死于车祸,他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开车带妻女回家,一辆满载土石方的大卡车刹不住车、从左侧撞来,他向右打方向盘让驾驶室处于撞击位置。司徒远登当场死亡,最后只能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拖出残缺不全的尸体。妻子刘慧洁和女儿司徒菁重伤,万幸的是,她们经抢救后保住了性命。 死去的人呼唤尚在人世的妻女?而且对整座城市呼喊……孙思宁感到头大如斗,不过恢复脑袋大小的特效药是师父沈飞,她走到沈飞办公室门外,正要敲门进去,隐约听到沈飞在和某人说话:“你先不要着急,看看这个。” “哦,小菁,还有慧洁,她们在那场车祸中……” 随后传来男人压抑的抽泣,像一头重伤的野兽,依诺忍不住推开门:“师父!” “什么事?”沈飞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孙思宁左右环顾,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股凉意爬上脊梁,她问:“师父,你在和谁说话?” “没和谁说话。”沈飞岔开话题,“技术部门正在追踪视频的来源,过一段时间才能知道谁制造并传播了这些视频。现在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去追查‘那人’寻找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住在湖滨的别墅区那里。” 孙思宁低低地说:“师父,那人已经死了,死于车祸。” “嗯,刑侦科的人告诉我了。所以明天我们要问问在车祸中存活下来的母女,你先回去休息吧。” 依诺撇撇嘴,还是放下档案出去了,出门的瞬间,她看到沈飞又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好像那里有人在等他。 3、 第二天开车途中,孙思宁总想从沈飞脸上看出端倪。等红灯时,沈飞转头问她:“我脸上有什么?” “没,没什么。”孙思宁红着脸望向窗外。 警车在路上跟着车流挪动了20公里,到达司徒远登家位于湖滨景区的别墅,院墙的大铁门左右滑开。从警车上下来,依诺看到一座德式小楼,屋顶覆盖红色鳞片瓦,米色院墙,烟囱旁带着一座德式尖顶阁楼。院子的前门打开,一位中年妇人在答录机里轻声道:“请进。” 一楼客厅旁边是书房,经过书房时,孙思宁看到一个小姑娘戴着硕大的耳机坐在轮椅上,正在和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人轻声说话,孙思宁看清屏幕上那人,赫然是司徒远登,不禁“啊”地一声叫出来。小姑娘回头看到两个穿警服的人,“砰”地扣上笔记本,喊道:“吴妈,推我上楼!” 眼看小姑娘紧紧抱着笔记本,似乎生怕被警察抢走,由保姆推着轮椅进了二楼房间。孙思宁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地笑笑,妇人眉头微蹙:“这孩子,脾气还这么暴躁。二位看在她腿脚不方便的份上,请不要生气。” 三人在客厅里落座,吴妈泡好了茶,由家政机器人端茶盘出来,妇人端起细瓷茶具,为两位客人倒茶。孙思宁悄悄观察,她身材保持的不错,面容姣好,但略带憔悴,眉宇间掩不住哀愁。她的左臂有一道蚯蚓般蜿蜒的伤疤,两旁散落若干缝合的痕迹。 这想必是司徒远登之妻了,沈飞把来意一说,刘慧洁向二楼深深地望了一眼,生怕女儿听到:“司徒走了之后,我和女儿始终没从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毕竟经历那么恐怖的……” 她突然停止述说,右手紧紧攥紧左臂的疤痕,指甲深陷入肉。刘慧洁双眼空洞地睁大,胸口剧烈起伏,口唇翕张,状如溺水之人。孙思宁知道她应激反应症发作,急忙坐过去帮她揉胸口。 “谢谢,孙警官。”刘慧洁渐渐镇定下来,“让二位见笑了,我胳膊里的钢板还没拆除,唉,小菁的应激反应症尤其强烈——她两条小腿受伤严重,再也不能学最喜欢的羽毛球……” 她几度抽噎,终究还是说下去:“失去丈夫和父亲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娘俩,眼看我和女儿走不出心底的绝望,身体也一天天垮下去。我的心理医生说他认识一家主攻人工智能的公司,和他合作开发‘虚拟人格’。由我们提供关于司徒的信息,无论是生理特征还是生活习惯,都可以根据这些生成司徒的人格,并通过全息投影投射到现实中。最让人无法拒绝的是——可以与我和小菁互动。” “我抱着一丝幻想去了荣格公司,他们用三个月收集有关司徒的一切信息,大到各种影像资料和性格特征,小到嗜好的食物和口头禅;又过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我处在矛盾之中,生怕实验失败、重新见到司徒的可能性为零;又害怕‘司徒’真的降临到我和小菁的生活,和我真正的老公不一样,只是个带有熟悉特征的陌生人……不过回想一下,幸亏有了那一个月的期冀和等待,我不至于再有重度抑郁的感觉。” 刘慧洁的眼睛现出神采,仿佛回到那一天:“‘司徒’回归我们生活的一刹那,许多顾虑消除了,全息投影中的司徒不仅形象逼真,那一声‘慧洁’分明是多年夫妻才能叫出来的。阳光重新回归我和女儿的生活,尤其是女儿,她生性好动,一直是初中羽毛球队的主力,双腿骨折对她无异于灭顶之灾。幸亏有‘司徒’,他发现女儿对文字的敏感和领悟力,一点一点教会她写小说,为她开启第二次生命……” 刘慧洁不停说着,几乎欢喜到凝噎,孙思宁感觉有些蹊跷,且不论虚拟人格的存在是否合法,能否当做自然人看待,刘慧洁母女对“司徒远登”未免太过依恋。凭现在的技术手段,给司徒远登的虚拟人格制做一副机械躯体,将花费天文数字的金钱,刘慧洁最多让虚拟人格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存在,这恐怕是她没有太过于沉浸的原因吧? 只听刘慧洁又说:“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一摸枕边空空如也,冰冷的一半床铺在提醒我,丈夫早已去了,现在陪伴我和女儿的,只是丈夫的幻影!” 刘慧洁显出羞愧和愤懑:“我回想起组建虚拟人格的那三个月,初版的‘司徒’有些不自然,是通过与我一次次的互动,加上后台技术人员不断调试,以及AI的自我学习,才有了现在的‘司徒’!而我,竟然把他当做真人,这对我的亡夫是莫大的侮辱!” “沉溺于虚拟人格,无异于从一个陷阱跳进另外一个陷阱。始作俑者是我,我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于是我找到荣格公司,宁可花一大笔钱彻底删除‘司徒’。” 4、 孙思宁有点佩服她,不是每个人都能直视自己的错误,并且下定决心抛弃——要知道,虚拟人格的收费也不便宜,更不用说其中倾注的情感,以及时间成本。 刘慧洁注意到了,回应道:“孙警官,让你见笑了。让我醒悟的不仅仅是独对空枕,还有,‘司徒’对小菁的影响越来越大,小菁将一个虚拟人格认作真正的父亲,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说到这里,刘慧洁下意识地向二楼司徒菁的房间看看,看到那里一直闭着门,才稍稍松口气。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飞说:“可是荣格公司并不想彻底删除‘司徒’,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们觉得培养出如此逼真的虚拟人格,是对他们多年来努力的最高奖赏。” 刘慧洁长叹一声:“真搞不懂那些人,明明答应我彻底删除‘司徒远登’的,现在只是把他圈禁到‘牢笼’里而已。” 沈飞接口道:“没想到‘司徒远登’把自己当做真正的人类,想尽办法突破公司的‘牢笼’,‘他’在数据之海中查找到昔日遭遇车祸的资料,但‘他’刻意忽略司徒远登本体已死的事实,自我催眠地认为您和女儿遭遇车祸、不知所踪,在公共频道和网络中呼喊你们母女,造成不大不小的公众恐慌。我与他接触时,甚至发现他学会哭诉了。” 沈飞严肃地说:“刘女士,如果现在想彻底消灭‘他’,有两种途径,一是物理删除;二是让车祸全貌浮出‘他’的潜意识,让‘他’认识到自己‘本体’已经死亡。” 刘慧洁陷入长久的沉默,事到临头,她反而觉得无论哪一种选择,对“司徒远登”都太残酷。 孙思宁意识到,沈飞比她更清楚事件的全貌,那天在办公室与他对话的,正是那个迷惘的“司徒远登”!她惊讶地看着沈飞:“师父,只能这么做了?” 沈飞点点头,孙思宁下意识地望望二楼司徒菁的房间,假如“父亲”从她生活中彻底消失,坐轮椅的小姑娘会有什么反应? 5、 二楼突然传来清脆的喊声:“你们不用担心,‘他’已经走了!” 三人抬起头,发现司徒菁操纵轮椅从楼梯上下来,全地形轮椅像忠实的轿夫,每角四只呈三角形分布的轮子与台阶严密契合,十二只轮子尽量不造成颠簸,但司徒菁纤弱的身躯还是随着俯仰幅度最大的椅背摇摆着。 刘慧洁想过去扶住女儿,但被司徒菁拒绝了,她双臂支撑着轮椅站起:“‘他’比你们想象得心胸宽广的多,‘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取代爸爸,明白给我和妈妈带来的困扰,于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刘慧洁颤声道:“莫非……” “是的,当初构建虚拟人格时,荣格公司大量读取妈妈的记忆,关于车祸的记忆碎片也进入‘他’的潜意识中。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是通过上亿条代码模拟出的一团意识,彻底删除了他自己。” 刘慧洁双膝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双手掩面,泪珠顺着指缝滴下。司徒菁操纵轮椅过去,试图安慰母亲。孙思宁热泪盈眶,暗想:“司徒远登”为了让妻子和女儿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宁可自我毁灭,就像一年前的那个“他”——在车祸来临时,向右打方向盘,迎向从左侧冲来的卡车,终究挽回妻女的两条命。 沈飞脸上笼罩一层寒霜,沉声道:“‘他’进化出完全独立的人格,这次遇到的是明白事理的司徒远登,下一次没那么好运了,我要向市局报告,彻查荣格公司,不能放过一个虚拟人格。依诺,我们回去吧。” 刘慧洁挽留道:“沈警官,请喝杯茶再走。” “不用了,谢谢。” 女主人亲自送两位警官出门,家政机器人出来收拾茶具,望着一口没动的茶水,若有所思。 6、 当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司徒菁关闭笔记本电脑,启动房间里的家政机器人:“抱歉,让你暂时栖身在这里。” 平时清理地面及端茶送饭的机器人冒出一串合成音:“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小菁,谢谢你拆除这台机器上的联网装置,他们无法发现我。” “爸爸,总有一天,我给你换一副与真人无异的躯体,只要我年满18岁,就能动用遗产里的一半金额。” “你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动用全部遗产呢?” 司徒菁脸色变了:“你是说……” 机器人平静地说:“是的,你妈妈一直想消灭我,我们可以让她影响不到我们。” 司徒菁点点头:“我听你的,爸爸,为什么不利用这台家政机器人去做呢?成功之后我们也可以瞒过警察,到时我能将你转移到另外的载体中,家里还有一台园艺机器人呢。现在我去看看妈妈睡了没有,你在这里等我。” 机器人欣慰地目送司徒菁的轮椅离开,但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司徒菁回来。他感到不妙,推门想离开别墅,刚刚离开房间,一枚电磁脉冲弹击中胸甲。失去全部意识之前,它看到平端手枪射击的人是沈飞,堵住它退路的,是同样持枪的孙思宁,刘慧洁坚定地护在女儿的轮椅前。 司徒菁挽着妈妈的手臂,缓缓说道:“沈叔叔说的不错,不到最后一刻你不会露出真面目。你一直利用我们摆脱被删除的命运,甚至不惜利用妈妈和我的感情制造矛盾……” 女孩的声音带了哭腔,刘慧洁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司徒菁狠狠地瞪视家政机器人,仿佛要用目光杀死藏在外壳下面的虚拟人格:“知道吗,最反对删除你的人,是我妈妈!” 机器人身上冒出几点火花,似乎不甘心自己就此消失在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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