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船票
来源:发布时间:2017-06-06
1 生命就像一粒残酷的种子,总要以泪水和鲜血为雨露,用其他生命的痛苦和牺牲为土壤,才能开出最饱满艳丽的花。 身在天堂的安昕这样想。 * * * 安昕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安昕不是杀手,也不是屠夫,他是一名守卫者,他的职责是守卫“天堂”。无关乎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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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就像一粒残酷的种子,总要以泪水和鲜血为雨露,用其他生命的痛苦和牺牲为土壤,才能开出最饱满艳丽的花。
身在天堂的安昕这样想。
* * *
安昕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安昕不是杀手,也不是屠夫,他是一名守卫者,他的职责是守卫“天堂”。无关乎各种神话传说,“天堂”只是一颗星球的名字。关于这件事的由来,要从多年前说起。
2129年,地球上一所二流大学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研究小组,在一次试验中偶然地发现了虫洞技术,这个消息立即震惊了世界。经过十几年的深入研究,当虫洞技术日趋完善之际,人类终于实现了孕育多年的移民外星的梦想。他们在遥远的星空彼岸发现了一颗酷似地球的原生态行星,并把这颗星球命名为:天堂。因为无数次的试验结果显示,基于某种未知原因,人类一旦来到这个星球居住,无论患有何种疾病--哪怕是目前人类医学束手无策的绝症--都会逐渐不药而愈,而人类的寿命将因此轻松达到百年以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真正的奇迹。对于人类,这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天堂。
造成这种奇迹的原因究竟是植物、磁场、异种矿物,或者是它那独特的血红色月光?人类不得而知,但这种未知丝毫不会影响人类对于天堂的向往。很快,人类在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上一处冲击平原入海口附近建造起了第一座城市,并把它取名为“神殿”。
人类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新世界的神。
地球上的资源本应属于那里的所有生命,但人类却心安理得地独占了全部的资源。现在,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把魔掌伸到了地球之外。
遗憾的是,这些外来的神祇并非万能。
或许是这颗星球特殊环境的关系,这里的野生食肉动物极为强悍,有些生物的身躯甚至比钢铁还要坚硬,它们的破坏力比人类制造的战争机器人还要强大。这些生物对人类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不断有异形生物或单独或成群地对人类进行攻击,在移民者中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人类要对抗这些强悍的生物,唯有依靠科技上的优势。但地球上早已普及的机器人技术却难以应用于神殿的防卫工作,因为虫洞传送物质需要消耗庞大的能源,而质量越大,能量消耗将会以几何倍数增加。即使是一架目前最轻的机器人,重量也在一个成年人体重的7到8倍左右,少数不计成本被运送过来的机器人用于神殿的建设都远远不够,自然不能奢侈到当作消耗品投入战场,于是大面积的防御任务只能交给人类自身。
可是,由于地球环境的持续恶化,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逼迫下,地球上已经没有了国家的分别,唯一的领导机构就是一个全球联合议会。而政权已经统一的地球早就取消了军队这一极度消耗资源的编制,日常维护治安的工作完全交给了机器人。所以当天堂星的特殊条件下需要大量武装战斗人员的时候,人们发现地球上根本无兵可派。而且为了保护这颗星球的原生态,不让这颗充满希望和奇迹的星球过早遭到人为破坏,人类又不敢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能使用一些早已过时的单兵武器和凶猛的外星生物厮杀,这意味着战斗人员的生命将处于极端危险之中。为了吸引人们自愿参战,全球联合议会只得许下重金。于是,为了保护人类的神殿,一个名为“守卫者”的高风险、高收益的特殊职业应运而生。
守卫者公开对外招聘,任何档案上没有污点的地球人皆可报名。经过大约一周的审核期,一旦通过审批,就可以享受到远超地球上任何工作的薪酬和福利--因为支付给守卫者的高薪同运送武器和机器人的庞大能源消耗相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这样的薪酬,却已经足以吸引许多人甘愿赴死。说到底,任何东西的数量一旦多到一定程度,都必然大幅贬值,即使是生命也不例外。
安昕就是众多为了这超高回报,来到天堂星用生命博弈的守卫者之一。
* * *
天堂星某个一如既往孤寂的夜晚。
在诡异的血红色月光下,瞭望塔上的安昕面无表情地手扶一枝全长足有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口径超磁狙击步枪,眼睛透过光学瞄准镜观察着那只约在两千米外、正缓慢向神殿方向靠近的生物。那是一只身长六米、身高近两米,通体漆黑的豹形生物。虽然它有着一个科学家命名的冗长拗口的官方称谓,可像安昕这样的守卫者们却习惯称呼它为“黑魔”。因为它强悍的身体和那不可思议的生命力,让它真的如魔鬼般恐怖。除非能将它在远距离射杀,否则一旦被它靠近,就会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随着“黑魔”的移动,安昕不断调整着狙击步枪上的标尺,确保枪口始终锁定在目标身上。但他并没有急于扣动扳机,只是保持着均匀的呼吸,让枪口一直平稳地跟随目标移动。
生物学家通过解剖发现,黑魔的表皮几乎刀枪不入,但在它身体下方靠近心脏处却有指甲大小的一块区域远比其它部位脆弱,要快速有效地杀死黑魔,那里才是最佳选择。但要从远距离准确命中目标,需要射手拥有一双非常稳定的手和一颗冷静的心。而安昕的手和心一向都非常稳定,几乎从不会有任何波动。作为一名狙击手来说,这一点非常重要,而这也是他能一直存活下来的关键。
很快,安昕透过瞄准镜看到,当目标来到一块挡路的大石前方的时候,它没有绕开,而是做出了一个跳跃动作。对于它卓越的运动能力来说,这原本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举动,但此时此刻,却成了致命的破绽,因为它的身体下方已经暴露在了安昕的枪口之下。
就是现在!
早已等候多时的安昕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强大的后座力使安昕的身体狠狠一震,超磁狙击步枪发射出的足以轻松撕裂钢铁的动能弹迅速而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血花四溅。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在被动能弹击中的瞬间,这个生物的生命之火就已经熄灭。可是,尽管非常短暂,安昕还是在瞄准镜里捕捉到了对方眼睛里一闪即逝的一抹悲哀。然后,它的血就扩散开来染红了周围的草地,看起来像极了一朵饱满绽放的鲜花。迎着天堂的夜风,安昕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身体放松下来的安昕忽然自嘲地一笑。
守卫者?
安昕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有讽刺意味。守卫。守卫什么?那些人类掠夺来的土地吗?
被自己射杀的这些生物,它们才是这颗星球上真正的守卫者。
* * *
确认附近暂时没有危险,安昕略微松了口气。喝口水滋润了一下干渴的喉咙,舒展了一下因长时间值守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后,他从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名浅笑盈盈的美丽女子,在她怀里搂着一个约6岁大的、正挤眉弄眼做着鬼脸的男孩。那是安昕的妻子和儿子,也是他不得不从事这让他鄙视万分的杀戮工作的唯一理由。
凝视着妻子和儿子生动的表情,安昕的视线仿佛延展到了照片之外,看见了她们面对着的镜头。那里本该是手拿相机的自己,但实际上那里不过是个普通型号的家政机器人罢了。安昕已经快六年没有回家了,他从来没有抱过儿子,因为他离开地球的时候妻子刚刚怀孕。这些年他和那个他不惜为之浴血杀戮的家庭唯一的纽带,就只有那些照片和每周十分钟的通话而已。
每周可以与家人通话十分钟,那是枯寂的生活中最大的慰籍。
尽管守卫者们可以享受极高的福利,但也无法获得更多的与地球通话的时间。因为基于虫洞技术的超远程星际通讯器,通话十分钟的成本已经足以花掉在地球上工作的普通人一年的薪水。
安昕忍耐着寂寞,忍耐着不断的杀戮,拼命努力赚钱,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因为他答应过妻子,要买两张船票,把妻子和儿子都接到天堂星来。然而,那并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梦想。
在法律方面,要移民到天堂星没有丝毫限制,任何人都拥有同等的资格,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买得起船票。可是,利用虫洞进行星际航行的成本高得恐怖,因此飞船的票价极端昂贵,普通人即便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张船票,何况是全家人一起移居。对于普通人来说,到天堂居住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平民要移居到天堂星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成为守卫者。守卫者可以被免费运送到天堂星,但他们不能居住在城市,只能日复一日呆在城郊的隐蔽所里。他们的工作就是轮班执勤,消灭所有可能对“神殿”构成威胁的生物。这是一件非常枯燥而危险的工作,死亡率几乎高达百分之七十,但那丰厚得不可思议的回报依然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以安昕为例,之前他在地球上的薪水相当不菲,可成为守卫者之后,现在一个月的收入足以抵得上过去三年的总和。正是这份工作带给了安昕希望,他仔细地计算过,只要在天堂星工作满六年,赚到的钱就足够买下两张船票,而每个工作满五年以上的守卫者,只要仍然活着,就可以免费获得天堂星的永久居住权。
所以,安昕的目标就是:攒钱买两张船票,把妻子和儿子接过来,然后自己辞去守卫者的工作,一家人就可以在天堂团聚。
这就是安昕对未来的全部规划。
2
“转账已经收到了?星际银行的工作效率比想像中要快嘛。”
“什么?最早的星际航班也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起飞?”
“航道最近不稳定,需要修复?所有航班全部延期?我以为只有地球上的航班才会晚点!”
“没办法,等航道一开通就赶紧过来吧。我可想死你们了!”
“什么肉麻,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通话时间马上就到了,我得挂了啊。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见面了。拜拜,替我抱抱儿子。”
“我也爱你!”
* * *
安昕说不清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结束通话的。当终于挣到了足够的钱,并把它们转账给妻子的一刻,他险些流下眼泪。六年的努力拼杀,每一天都在等待这个结果。他原以为,当心愿达成的时刻,自己应该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平静,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被仿佛弥漫了整个时空的狂喜所包围。
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安昕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虽然提交了退役申请,但还要等候上面的审批,而只要守卫者的工作没有结束,就容不得一丝大意。他要好好活着,等待妻子和孩子来天堂团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要结束了!
* * *
安昕接到噩耗是在天堂星的一个傍晚时分,血色的月光刚刚覆上大地。他没有听清通讯器另一端的工作人员那些委婉含蓄的措辞,唯一听清楚的只有“飞船遇到时空乱流发生了爆炸”,以及“随船人员无一生还”。通话结束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头被自己射杀的黑魔,还有那在殷红月光下静静绽开的血色花朵。
安昕用颤抖的手从胸前掏出妻儿的照片。他忽然发现,无论是照片或是自己的手,在天堂的月色下看上去都像是浸泡在鲜血中。安昕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重重跪倒在天堂的大地上。他自己没有看到,那些从脸上滑落的泪水,也被染成了血的颜色。
所谓死亡是什么样子?就是一个会对你微笑、和你吵闹的人,忽然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再也不肯搭理你了。那种渗透到骨髓里的孤寂的感觉,仿佛可以吞噬这整个星球。
总是在瞄准镜后面远远观望生命逝去的安昕从来没有想到,身在天堂里的自己也能如此接近死亡。
沾满血腥的双手是不配拥抱幸福的。
这是安昕在离开天堂星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3
不得不说,在充满阳光和绿色的天堂居住多年,刚回到地球的那段日子,面对着阴霾的天空、污浊的海面、脏乱的城市,以及毫无生气的人群,安昕真的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妻子在离开地球前已经卖掉了房子和所有带不走的东西,而所有能带走的都已随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那片未知的遥远时空。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有记忆,但它们也终将被沉重的时光碾压得残缺不全,面目全非。安昕不愿失去这唯一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所以他需要留在这片承载着他全部回忆的土地。
安昕在离以前住处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他希望住得离自己以前的家尽可能近一点。尽管星际航空公司为了平息事态赔偿了死者家属一大笔钱,而同时在天堂星六年的优异表现也让他得到了神殿的永久居住权,但除了钱已经一无所有的安昕却不愿继续留在天堂星。安昕在地球的工厂里找了一份工作,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那笔赔偿金他一分也没有用过,因为那是用妻儿的生命换来的,他无法用这样得来的钱去享受生活。
安昕没有去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婚姻和家庭意味着责任和担当,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挑起那样一副重担的能力和勇气。于是他便孤独地度过了两年的时光,直到梦晴出现的那天。
* * *
天堂里没有分明的四季,唯一能让人感受到时光流逝的只有电子日历上刷新的数字,而地球的季节却有着分明到近乎生硬的界线,特别是寒风凛冽的严冬,更是让安昕感觉格外寂寞而漫长。
遇到梦晴和小雅是在寒冷冬季里一个月光暗淡的晚上。那天安昕正缩着脖子双手插兜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他看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远远走来,但即使当她们走近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辨认出她的容颜,最后是梦晴先叫出了他的名字。事后他问她为什么多年未见,当时又是在那样一个昏暗的场景,她却能一下子认出自己。梦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在新闻里见过你”,然后安昕就什么都明白了。安昕只上过一次新闻,就是不久前以遇难者家属身份接受报导的那次。
梦晴和安昕是中学同学,可如今安昕却费了很大劲才让眼前这张中年女性的脸,同久远记忆中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整洁校裙的羞涩少女的样子重叠起来。安昕不由暗自感叹时光的残酷。
梦晴已经离婚,自己带着五岁的女儿生活。出乎安昕意料的是,梦晴的家和安昕的住处只相隔一条街。于是,从那次偶遇之后,他们便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彼此的生活中。
开始只是生活上的正常帮助,诸如“把一袋刚买来的大米扛上楼”,或者 “换一根漏水的水管”之类的琐事,但日子久了就渐渐增添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尽管双方依然保持着必要的距离,但彼此间的接触还是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梦晴的女儿小雅倒是很喜欢这个意外出现的“舅舅”,因为他能给她讲好多关于天堂的故事。她对他说,自己长大了也要飞到天堂里面去。每当这个时候,梦晴就会望着他们露出温和的笑容。
那是一段久违了的平静到可以称之为温馨的日子,安昕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终于有了个着落。
安昕曾在聊天中问梦晴,想没想过再找个人结婚。梦晴摇摇头说不想,因为她全部的热情都已经在上一场婚姻里被耗光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把孩子带大。
于是安昕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默默地为她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几年前,梦晴因为一场失败的恋爱而消沉的时候,他曾向她提出过类似的问题,得到的也是类似的否定回答。当年他选择了转身离开,而这一次他决定留下,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因为梦晴不仅是他的中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
4
人们把发现天堂星的日子命名为“天节”,于是这一天成了地球上所有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风俗习惯的人们共同的节日,真正的普天同庆。
可安昕觉得,这一天更像是一场劫难的开始。因为当所有人都一心向往着天堂里的美好生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身边那些已经拥有的美好事物,再没有人肯用心地来经营这个人类生长的家园。
当所有资源都被用于天堂的发展,当所有最优秀的人才都投入到神殿的建设,整个地球就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近乎枯竭的资源,严重污染的环境,越来越稀少的适合人类生存的空间,地球正一步步地走向死亡。神殿建设至今,已经可以容纳数百万人居住,可相对于地球上庞大的人口来说,这只是一个渺小得可以被忽略的数字。而那些无法飞上天堂的人们,只能无奈地随着地球一同苟延残喘。
* * *
天节那天晚上,安昕应邀来到梦晴家同她们母女俩共进晚餐。晚饭后小雅自己到卧室里玩游戏,安昕在厨房里帮梦晴收拾碗筷。整个晚上都显得有些沉默的梦晴忽然对安昕说:“其实你对我的感情我都明白,我真的很感激。等明年我把小雅送走以后,要是你不嫌弃我已经是个老太婆,就和我搬到一起住吧。”
她的话来的太突然,安昕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抓住了重点:“你要把小雅送到哪里?”
“天堂。其实我有事一直瞒着你,小雅患有一种先天性基因变异疾病,目前地球上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治疗。医生说她最多还剩下一年的生命,所以在这一年里,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到天堂星上去,在那里她的病一定可以好起来。”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去天堂的船票有多贵你不是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我父母过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套房子,再加上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都卖掉的话,连同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足够买一张船票了。”
“一张?你要留在地球,把小雅自己送过去?”
“我还能怎么办?一张船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梦晴苦涩地一笑,“其实小雅他爸爸也不是不爱我,当年离开我们也是因为怕这孩子的病拖累他。当初我恨死了这个抛弃自己孩子的人,没想到现在我自己也要做同样的事。”
“小雅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我已经联系了那里的慈善机构,他们会安排好一切。你也知道,天堂星上即使最差的福利条件,也比地球强百倍。”
“小雅知道这些吗?”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过不知道自己会离开我。”
“她不可能同意你的安排。孩子还小,身边怎么能没有妈妈?就算病好了,她也不会快乐的!”
“至少她可以活着。”说这句话时,梦晴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平静的决绝。于是安昕明白了,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安昕心想,梦晴忽然提出让自己和她住到一起,是不是也因为即将失去孩子的缘故?以她对孩子的感情,一旦失去小雅,如果身边没有一个人安慰的话,她恐怕会支撑不下去的。不过安昕并没有把这个猜想说出来。
安昕沉默了片刻,忽然丢下一句“我很快回来”就走出了大门。
* * *
这是一个无月之夜,天色漆黑得可怕,穿行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安昕忽然有些怀念天堂星的血月。天堂星的月亮没有阴晴圆缺,虽然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血色,可至少那里从来没有这样的黑暗。
来到大街上,安昕伸手拦下一辆出租飞艇,直奔最近的天堂售票大厅。
天堂售票中心在各大城市都设有24小时销售网点,但因为金额巨大,所以不提供环球智能网络预定服务,必须亲自上门购买。当然,以目前地球的科技,即使像安昕乘坐的这艘普通型号的出租飞艇,环绕地球一周也只需要数个小时,赶到最近城市里的售票大厅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
由于上次的事故,星际交通管理部门花了很大的力气强化安全防卫系统,而与之相应的是成本的大幅度增加。飞船的票价已经大幅上涨,但安昕手中的那笔巨款还是足够他买下三张后天出发的船票--其中一张是安昕买给自己的。尽管拥有了天堂星的合法居住权,可一旦离开那里,再次返回仍需要重新购票。付款的时候,安昕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妻子和儿子看到这一幕,相信她们一定能够理解自己。如果不能,他唯有乞求她们的原谅。因为拯救活着的人,永远比怀念死者更重要。
他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一旦确认目标就绝不会动摇。
* * *
当梦晴看到手里拿着三张船票再次出现的安昕时,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安昕简要解释了自己这笔钱的由来,以及之前不肯动用的理由,然后微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和小雅的礼物。祝你们节日快乐!”
梦晴没有说话,只是用双手捂住脸慢慢低下了头。从指缝里传出她压抑地呜咽声。
许久之后,当梦晴终于抬起头来时,安昕发现,重逢了这么久,在她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了人们称之为神采的东西。
梦晴用温柔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走。
安昕点点头说,好。
5
收到通话申请的时候,安昕正陪梦晴和小雅畅想未来,一大一小两位女性正沉醉于安昕绘声绘色描述的天堂星的美丽景色,直到卫星通讯器发出的那阵急促刺耳的电子合成音把她们唤醒。
梦晴接通对话之后立即变了脸色,因为发起通话的是她的前夫。那个因数年未曾联系而显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对梦晴说,他很后悔当年离开她们,现在他决定履行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在一周前他已经报名成为了守卫者,今天晚上审核结果刚刚下来,他的报名获得了批准,后天就出发前往天堂星。他明天上午想来见见她们母女,可以算是重聚,也可以说是告别。他说等他赚到足够的钱就可以让梦晴带着小雅一起去天堂星治病。他还说他已经买了保险,即便他死了,保险公司也会补偿一大笔钱,让梦晴不用再为小雅的病担心--他的保险单受益人填的是梦晴的名字。
梦晴神情恍惚地听他讲话,大脑却完全跟不上事件发展的节奏。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有一种应接不暇的疲惫。最终她也没有答应让他过来,只是回答“太突然了,让我考虑一下”,但她还是在对方的请求下留下了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听神色茫然的梦晴转述了通话内容,安昕陷入了沉思。天真的小雅完全不清楚眼前复杂的状况,只是兴高采烈、不厌其烦地对两个沉默的大人一遍一遍地说着:“舅舅,我爸爸要回来了!”“妈妈,爸爸终于来看我了!”
经过一阵不算短暂的沉默,当终于理清眼前的状况后,安昕抬起头。见小雅还站在通讯器前一脸幸福的样子,安昕用只有面前的梦晴能听到的声音询问:“小雅的爸爸知道孩子的病最多只能再拖一年吗?”
“知道。”不明所以的梦晴轻轻点头。
安昕眉头一皱:“守卫者的报酬虽然很高,但即使表现最优秀的人,要在一年之内挣到一张船票的钱也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说,他或许是想到了另外的方法才回来向你们告别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从安昕的话里隐约听出一些端倪的梦晴小心翼翼地问。
“保险。守卫者的人身伤亡保险赔付金额很高。如果守卫者死亡,家属获得的补偿金完全可以购买一张船票。虽然这些家属在天堂星不能享受其他移民者同等的待遇,只能享受最低的福利保障,但对你和小雅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小雅的病可以治好,你们母女也不必分开,只是他……必须死在战场上!”
梦晴一脸震惊地呆在那里,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推测。
安昕想了想,转头提高声音问小雅:“能见到爸爸小雅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我开心得不得了!”女孩子一脸兴奋地回答。
安昕含笑点头,指着桌上的三张船票对小雅温柔地说:“虽然爸爸很久没来看小雅,可他能为了你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证明他是个好爸爸。明天爸爸来看你的时候,你就让他辞掉工作,陪你和妈妈一起到天堂星去吧!”
在小雅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之后,安昕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曾在寒冷冬夜里带给自己无数温馨的房间,在梦晴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安昕微笑着朝她和小雅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房门。
* * *
坐上一艘出租飞艇,安昕向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那是离这儿最近的守卫者报名处。他决定再次报名成为守卫者,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真正为了去守卫神殿。此时此刻,安昕想清楚了很多东西。许多年来第一次,他懂得了守卫者存在的价值。
有一句话留在心里,没有对梦晴和小雅说出来。
假如我已经无法拥有幸福,那就让我用这一生的时间,用这双沾满血腥的手,帮助别人去守护他们那历尽千辛万苦才艰难绽放的幸福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