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骑士

一、　　一叶法国梧桐从枝丫凋零，摇曳着徐徐下落，最终融入肖恩身前的草地。梧桐叶，脉有棱、叶缘有齿。它压弯了一株草，草儿倒垂着的叶尖上露珠微微晃动。露水晶莹剔透，内有一小世界，无数看不见的生灵在里面游猎，即便强如这世界的霸主也无法逃脱水珠的束缚。无数的露草，数 ...

一、　　一叶法国梧桐从枝丫凋零，摇曳着徐徐下落，最终融入肖恩身前的草地。梧桐叶，脉有棱、叶缘有齿。它压弯了一株草，草儿倒垂着的叶尖上露珠微微晃动。露水晶莹剔透，内有一小世界，无数看不见的生灵在里面游猎，即便强如这世界的霸主也无法逃脱水珠的束缚。无数的露草，数不尽的露珠，这些水珠曲面上闪耀着璀璨的霓虹，漫射出这个大世界的一角--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是那不可思议的雨后彩虹。　　有形无序，纷杂而统一。 　　不管是法国梧桐叶尖的分形结构，还是水珠营造的绚丽光影，都让肖恩产生了种奇异的感觉。这股升腾而起的“热流”究竟是什么？让肖恩有些困惑。 　　说感觉或许不确切，这只是一股意味不明的乱流，是肖恩数据链中的一段错误。按照流程，当错误出现时，诊断程序会自动运行，删除或修正，永远只有这两项可供选择。不过奇怪的是，这错误的出现，除了让肖恩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外，对系统运行未产生丝毫的负面影响。 　　肖恩试着去评估，这段幽灵般的错误不期而至，对它的深层神经网络是否有着潜在的威胁。一番检测后，它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它甚至记不得是如何到这里的，就像名迷途的旅人，浑浑噩噩间冲破迷眼的浓雾，然后在眼前惊现一座光芒四射、高耸入云的高塔；就像一道闪光，一串电火花，它的神经网络中已经被铭刻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烙痕。 　　有记录的数据发生在1800毫秒前，再往前，便是一连串无法解析的碎片。在这段空挡期间发生了什么，肖恩需要搞清楚，这对它评估当前的情况，并根据既定的策略做出适当的行动很重要。于是，它立刻调取了机体内的资料库。 　　搜寻记忆体… 　　载入… 　　时间：2044.4.7. 21:15:34 EST 　　地点：WGS84. 39.363293, -74.438909 　　事件重演… 　　肖恩从积分库中搜索着可以兑换的装备，10分钟之后，最终战斗便会打响，那些赚来的积分将失去意义。 　　如今，它再也不会为了该如何使用这些积分而顾虑重重、抉择不定。策略很简单，最大化地将这些积分转换为优势是目前考虑的问题。选择很重要，这是把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选的好，便会克制对手占尽先机，否则将会处处受制，疲于奔命。 　　还有运气，谁也不知命运女神会眷顾谁。 　　肖恩兑换了分值最高，拥有菱形刀片的“犀角”钻头作为攻击附件。这很冒险，经过计算，合金钻头沉重的质量将会削弱它27%的移动力，高重心也会降低三成灵活性，不过视其恐怖的破坏力，让这一切的取舍显得物有所值。 　　它还曾经在数据库中找到过一本据说是源于古老东方，名为《孙子兵法》的战争指南。在这本指南第一篇“始计篇”中有段话：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肖恩仔细的研读过，之前的策略是“迅捷的地刀流”。靠着超常的移动力与专门攻击对手下盘的高速旋转刀片，将它一路送入了决赛。不过想必对手也是有备而来，对于这套战法恐怕也做足了充分准备。 　　唯有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肖恩决定舍其优势，逆向逻辑。不过影响因素实在太多，结局如何，肖恩它算不出来。 二、　　大西洋城，凯锐环球赛场 　　贝尼格森掏出装酒的纸袋，往嘴里送了口琥珀色的波旁酒，最后的垫场赛总让他热血沸腾。狂热像潮涌般向他袭来，如这世间最为迅猛致命的病毒，感染着他，冲击着他体内紧绷着的每一根神经与肌肉。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万年前，身披兽皮的贝尼格森与族人一起，将一只只猛犸象从象群中分离出来，驱赶至埋伏圈，大叫着奋力投掷出手中的石矛，刺向负伤狂暴的困兽。他放下酒瓶，站起身，随着看台上一万一千名亢奋的观众齐声呐喊，发泄体内急速飙升的过剩荷尔蒙，呼喊着八角笼中的获胜者。 　　赛场上空的巨型环幕，正统计着决定失败者命运的票数。他拾起投票器，选择了票选最高的“绞首”。笼中的格斗机器人获得了指令，干净利落地撕裂对手的躯体，完成最后一击。 　　碎屑被清理出角笼。震耳的音乐开始减弱，雷射灯不再闪烁，灯光暗淡了下来，唯有八角笼上的聚光灯汇成一束。主持人的虚影出现在那光圈中，他开始用独特的嗓音介绍着赛事及出战选手情况。随着他的介绍，参赛机器人从场地下缓缓升起，观众的热情此刻达到了高潮。他们齐声高喊夺冠热门者的名字，大战一触即发。 　　“看，破碎者肖恩似乎更换了攻击组件！”评论员通过现场频道说。 　　“是啊，令人费解。”另一名评论员补充道，“它放弃了晋级赛时惯用的刀片，真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的自型逻辑在想什么？等一下！快看蓝方的‘午夜噩梦’，本赛季的黑马，它也改变了！午夜噩梦升级了它的链锤……” 　　午夜噩梦一出准备区就发动迅猛地冲撞，令速度处于劣势的对手疲于应付。它连续地猛击，每一击都火星四溅，恐怖的链锤砸到对方身上，撕扯下大块碎片。肖恩险些失去平衡，它试图拉开距离启动自己的致命武器。 　　“哦！天啊！搞什么鬼，简直无法相信！开赛不久肖恩就受损了，战斗室里每一片角落都堆满了它的残骸……” 　　“肖恩正在被午夜噩梦蹂躏，成了活靶子，今晚果真是肖恩的噩梦啊。噢！这一下感觉真疼，又一记重击，碎片飞过来都砸到防护窗上了……” 　　“看看夺冠大热门肖恩，还能否像以往般神奇逆转。有没有搞错！老子真他妈想骂娘了，快看肖恩这幅惨状！履带都断掉了，太他妈乱来了，这他妈是在逗我吗！两届冠军就快被午夜噩梦肢解了……” 　　看台上呼喊声盖过了评论员的解说，有个男人抓起贝尼格森，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口，他兴奋地大叫：“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看见午夜噩梦是怎么收拾那小杂碎的吗？简直太他娘的刺激了！”男人放开了贝尼格森，他顺势滑倒在座位中，博彩票根还握在手里。 　　贝尼格森脑中空白，晋级赛中赚到的加上借来的五千元钱，他全数压到这场上了。负罪感与压力在急速上升，他握拳往头上重重地捶了几记，责怪自己贪心坏事，怎么就这么鬼迷了心窍，一周之内该到哪儿去搞这笔钱还债啊！他既沮丧又懊悔，扭开瓶盖不停地往嘴里灌酒，现在不能去想这些。 　　清扫机将金属废物倾倒入自动回收箱，废品剐蹭到箱子的边框掉落下来，险些砸到醉酒倒地的贝尼格森。他爬起身，上前指着清扫机的机械臂一翻理论，而后认出地上那块废铁正是害他输钱的破碎者肖恩，便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截管状物敲了几棍，然后力竭，脚下踉跄未站稳而滑倒。地上的积水浸湿了他的裤腿，他用手指捻搓湿润的裤裆，将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贝尼格森坐在地上背靠着回收箱，摸出根皱巴巴快断掉的香烟叼在嘴上，费了好大劲点着打火机，却被自己一个响亮的酒嗝给弄熄了。他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找个人借火，发现自己正坐在格斗馆E区空荡荡的后巷里，一组自动回收机正在缓慢安静地收纳场馆中清扫出的垃圾，馆外冷冷清清，观众早已经散去多时。 　　贝尼格森抓住箱框边缘站起身，盘算着该怎么回家，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他脑中，那个害他输的精光的格斗机器人似乎还有些用处，带到地下角斗场打上几场比赛，说不定偿还借款后还能赚上一笔。他走过去与慢悠悠的清扫机争夺较量，从它的机械臂中夺过肖恩，不过机器人实在够重，手中一滑，本已受损的肖恩跌落在地，拦腰折断了。 　　破损的外壳划伤了贝尼格森的手掌，他大声咒骂，正想放弃，看见不远处超市门口停靠着一排购物推车，于是顺手搞来一辆，将机器人搬进车筐中。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他陷入了被漫天飘落的钞票淹没的憧憬中。手推车翻倒在他家院子中的草坪上，贝尼格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来不及脱完身上的衣服，便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三、　　艾米丽一把推开半掩的房门，爬上贝尼格森的床头又蹦又跳，在父亲满是胡茬的脸上亲了又亲。她兴高采烈地喊道：“噢！我有机器人啦！我有机器人啦！”然后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宿醉后的贝尼格森被女儿弄醒了，他感到头疼欲裂，稍微有些响动，也犹如炸雷般在他耳中轰鸣，喉中也像含了块焦炭般干渴。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坐起身，磕磕碰碰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最后一罐啤酒灌了几口。沁凉的啤酒下肚，他顿时感觉舒坦不少，人也清醒了。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背靠着冰箱门向外望去，艾米丽正坐在草坪上独自玩耍。握住酒瓶的手掌传来一阵刺疼，他摊开手，发现上面有道伤口。昨晚出了格斗馆后发生过什么，他记不清了。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那笔欠款也像昨晚的记忆般给抹掉，但那是不可能的，必须在一周内偿还本金及利息，不然就没有如果了，疯子吉姆不是好糊弄的。 　　放下手中的啤酒，贝尼格森再度打开冰箱，速冻食品已经告罄，仅剩余几枚鸡蛋和一罐泡菜。想到瘪到不能再瘪的钱包，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发薪日还有将近20天，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他感到有些头疼。取出那几枚鸡蛋，他在平底锅中放入少许奶酪，为自己与艾米丽做好早餐。他拉开窗户对还在院子中玩耍的艾米丽喊道：“艾米丽，别玩了，回来吃早餐啦。” 　　小女孩跑了进来，才吃了几口就想往外跑。贝尼格森叫住她，“你去哪儿？坐老实了，好好吃饭。” 　　“可我想跟艾丽西亚一起玩。”艾米丽说。 　　贝尼格森不记得邻居家有哪个小孩叫艾丽西亚，事实上这附近就没几所房子，更别说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孩了，而艾丽西亚又正是艾米丽母亲的名字。“哪个艾丽西亚？”他微皱眉头问道。 　　“就是我的朋友艾丽西亚！” 　　“是吗，是新搬来那家人的小孩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艾米丽有些困惑，她想了下说：“艾丽西亚可棒了，刚才我们才一起玩来着。” 　　那股久违的怒意从贝尼格森心底某个角落升起，随着艾丽西亚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而不断升高，他之前明明看见艾米丽在独自玩耍，而现在又突然冒出这个“艾丽西亚”来让他有些恼怒。他抓住艾米丽的胳膊拉到身边，对她说：“艾米丽，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没有杰西，没有提娜，衣柜里也没坏东西。” 　　“可是……” 　　“也没有圣诞老人，没有仙子，没有艾丽西亚。你已经4岁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说谎话啦。” 　　父亲的大嗓门让艾米丽有些发蒙，她感到十分委屈，眼泪在眼底打转。她对父亲喊道：“你才撒谎啦！我刚跟艾丽西亚一起玩呢……”说完便挣脱了父亲的手臂，跑到了院子中去。 　　贝尼格森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餐盘。作为单亲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他实在不善于与人沟通，更别说是稚嫩的幼儿。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没人教过他该如何做，他只能从亲子教育的书籍中照搬学样，在生活上竭尽所能满足艾米丽，不过生活并非总能尽如人意。 　　他很懊悔说了刚才的那些话，当他第一次抱起艾米丽的时候，就在心底里发下过誓言，自己与父亲不是一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情绪带回到家中。可这事还是发生了，而他曾经保证过，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将餐盘里的剩饭倒进水槽中的碎屑口，刷完盘子打算到院子里跟艾米丽说些软话，或是下次带她去游乐园玩耍之类的承诺。 　　院子中翻倒的手推车引起了贝尼格森的注意，他环顾四周，怀疑是谁搞的恶作剧，看到艾米丽正背对着他坐在草地上，便走了上去。草地上有个黑乎乎的铁家伙，上面裹着一张粉红色的丝巾，艾米丽正对它摆弄着她的野餐玩具，嘴里还嘟囔着说餐饮是否合其心意。 　　贝尼格森知道，这年龄的孩子有个幻想出来的朋友是正常的。他平时很少有时间能陪她玩耍，艾米丽只能以这种方式排遣孤独。他蹲下身，对艾米丽说：“这么说，这位年青的小姐便是艾丽西亚了！” 　　“嗯。”艾米丽支吾了一声继续玩着。 　　贝尼格森掀开覆盖在“艾丽西亚”上面的丝巾，发觉这是某种机械的方形驱动底盘，是履带式，其中一条履带的链条还断掉了，卡在机器左侧的万向轮轴上。他觉得这东西十分面熟，他问艾米丽：“宝贝，艾丽西亚是哪里来的？” 　　“是妈咪给我的！” 　　艾米丽又在幻想她母亲了。 　　贝尼格森轻柔的抚过女儿柔软的头发，他问：“你喜欢她对吧！它为什么叫艾丽西亚呢？” 　　艾米丽点点头，抬头望向父亲说：“因为……是妈咪告诉我的！” 　　若换做平时，贝尼格森会向女儿解释关于她母亲的那番说辞，不过今天他决定还是由着艾米丽的性子来。他发现机器中央有一处碗大的突起，仔细一看像是截断裂连杆，他猜测上面应该还有其他部件；机器的外壳破损不堪，布满了爆口与划痕，上面隐约有白色的喷漆被泥糊住了，便伸手擦干净，泥巴下面有几个他再熟悉不过字母：F.R.L.--这是格斗机器人大联盟的简称。他将机器翻转过来，在合金底盘上还凹刻着一排小字，波士顿智能动力公司，六代机，代号肖恩，后面还有一串条码和不知其含义的字母。 　　贝尼格森立刻警惕了起来，破碎者肖恩的残骸怎么到了他家院子上了？他立即联想到了疯子吉姆，这是在警告他吗？他慌忙站起身，四下张望，对还在玩耍的女儿喊道：“艾米丽！赶快回你的房间去，马上！” 四、　　艾米丽有些不解，但她还是顺从了父亲的要求。不过她并不想与艾丽西亚分离，便试图将与手推式割草机般大小的机器人抱起来。尽管她使尽全力，小女孩也未将机器人挪动分毫，她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显然对于4岁的小女孩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见到艾米丽这幅憨态模样，贝尼格森有些哭笑不得。现在不是逗乐的时刻，没时间再与艾米丽磨蹭了。他从地上抱起机器人领着艾米丽进到屋中，锁上房门，拉下百叶窗，从门后抄起一根棒球棍握在胸前，躲在帘后透过缝隙向窗外街道窥视。一辆黑色的雪佛兰SUV从他房子前的街道上缓缓驶过，他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不是疯子吉姆的手下，又观察了一会不见动静才松懈下来。 　　“疼，好疼！” 　　这时艾米丽突然哭喊出声来，她右手的食指被机器人残破的铁片划伤了，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艾米丽正可怜兮兮地伸长了那根食指，抽噎不止。这一幕似曾相识，让贝尼格森楞在原地片刻，昨晚纠杂的记忆又闪回到他的体内。贝尼格森恍然，之前的种种，全因心中的焦虑所致，并不是讨债的逼上门来。他苦笑着摇头，如此惶惶不安，完全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棒球棍，上前查看艾米丽的伤势，发觉并无大碍，便找来药水纱布，包扎女儿受伤的食指，并在上面打上个笨拙的蝴蝶结。他逗女儿说：“嘿，你看！这蝴蝶结好看吗？” 　　艾米丽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都是那个坏蛋机器人惹的祸，一会爸爸把它扔掉。” 　　“不，不要！”艾米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抽咽着说，“不是艾丽西亚的……错，她不是有意的，她……她……是我的朋友！别丢掉她好不好。” 　　“好好好！”贝尼格森抱起艾米丽回到她的房间，把她抱上床，安慰半天才哄睡着。他回到楼下，看到地板上的“艾丽西亚”, 他用脚尖碰了下那根断掉的履带，想起了地下角斗场的事来，便打算从屋后杂物间找来工具箱将断掉的履带连上，并整平外壳上爆裂的豁口。 　　他费了好大劲，才去掉了一扣已经变形的链条，重新将履带连接，这让左侧轮带相比右侧稍微有些紧绷，但用手推送机身仍能很顺滑地移动，这让他或多或少产生了点成就感。他来回欣赏着自己的这幅“杰作”，想象着它在角笼里战斗的场面，片刻之后，理智又将他拉回到现实。没有丝毫攻击能力，靠着目前这幅半残品状态，想去地下赛场赢取奖金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还是留给艾米丽当玩伴算了。”贝尼格森自语道。他明白必须得尽快找路子去筹钱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找个人来帮忙看护艾米丽。 　　门铃响了，贝尼格森前去应门，阿什利双手抱胸嚼着口香糖出现在门前。他对这名脸上还长着雀斑的十九岁少女说：“你能这么快赶来实在太好了！”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早就叫我来。”阿什利问。 　　“我有些事情急需要处理。”贝尼格森将阿什利迎进屋，“今天能不能帮我看久一点，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阿什利扬起了眉毛，她有些不高兴地说：“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昨晚确实晚了点……”贝尼格森咳嗽了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双手握在一起，做了个请求的姿势，恳求道：“拜托了，下不为例。” 　　“不行，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这样！”阿什利拒绝说。 　　“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实在晚了，你不想在这里过夜的话，可以像以往那样等艾米丽睡着了回去。 　　“喂，喂！我说！”阿什利拔高了声调说，“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在这个街区半夜回家有多危险吗？再这样你还是叫别人吧！” 　　这个街区虽然差，但还不至于像阿什利说的那么糟糕，肯花钱请人看孩子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不过贝尼格森知道该怎么说服她。他顺着阿什利的脾气说，“抱歉！不会有下次的。”他从钱夹中抽出四十元钱，递了过去，这价码比平时多上一倍，“最迟十点我会赶回来。” 　　“那好吧，看在艾米丽的份上。”阿什利语气软了下来，她用手指夹起钱收好，“最好不要超过十点，晚上我和朋友还有个聚会。” 　　“太好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知道你靠得住，不会耽搁太久的，艾米丽在楼上睡觉，冰箱里……”贝尼格森突然想起冰箱已经空了，便又掏出二十元递给阿什利，对她说，“家里没吃的了，拿着这些钱，你们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晚上会带点食物回来。”他抓起外套，出门前对阿什利说，“有什么事记得与我联系。” 　　目送着贝尼格森离开，阿什利回到屋内。她躺在沙发里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开始播放她收藏的歌单。一则信息传来，是她男朋友约她下午两点在附近公园见面，她答应了。两人在通讯器里聊得火热，时不时还笑出声来。渐渐地她在等待男友回信的途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阿什利睁开双眼，发觉是艾米丽，她正使劲推她的肩膀。 　　阿什利爬起来，按了按有些僵硬的后颈，抱怨道，“好啦，好啦！艾米丽你轻一点，你打算要我的命啊。” 　　艾米丽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你瞎说！” 　　阿什利理顺自己的头发，心道怎么就睡着了。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自己居然睡了两个小时。她对艾米丽说，“你肚子饿了吧？” 　　艾米丽点点头。 　　“你想吃什么？”阿什利伸出手挠艾米丽的痒，逗得她四处乱跑。 　　“披萨！我要吃披萨！”艾米丽一边躲避阿什利的袭击，一边喊。 　　“那你想不想去公园玩？” 　　“可以吗？”艾米丽停下来。 　　“当然可以！喂，你往哪跑……”阿什利看到艾米丽突然向客厅跑去，她赶紧追了上去。 　　“我要带上艾丽西亚一起去。”艾米丽跑到客厅中，“艾丽西亚”正躺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许多水彩笔，艾丽西亚的外壳被艾米丽涂抹得五颜六色。她向阿什利介绍说，“阿什利，这是艾丽西亚。艾丽西亚，这是阿什利，她是我的保姆。” 　　阿什利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机器人，这可不是什么女孩子玩的布偶娃娃，她说：“她可真漂亮，可是她太大太重了。” 　　“求--你了，我们带上她吧！”小女孩撒娇。 　　阿什利拗不过艾米丽，她用手推了推机器人发觉还挺灵活，便找了根绳子拴在机器上，用手拽下能移动几尺。“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她说道。 五、　　贝尼格森来到值班经理办公室前，在敞开的房门上轻敲两声。“先生，打扰了！” 　　亨德森从屏幕后抬起眼，将注意力从经理人在线管理课程转向贝尼格森，他问道：“什么事？” 　　“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下。”贝尼格森进到屋中，他从皮夹中抽出女儿的照片递过去，支吾几声说，“这是我女儿艾米丽，她病重入院了，昨天医院通知我必须缴纳拖欠的治疗费，否则就停止治疗。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想，公司能不能把这个季度的提成奖提前结算给我，如果可以，我还想请公司预支一部分薪水。” 　　亨德森扬起了眉毛，他觉得刚才在函授教程上看到的管理策略正好适用接下来的谈话，他调整了下语气说：“听到这消息我很遗憾，小姑娘很可爱。不过你想必也知道，这并不符合公司的规定，员工薪金都是足月发送的。” 　　“预支薪水不行提成奖总可以吧！那是我该得的。” 　　“我给你看样东西。”亨德森摘下眼镜，按下了桌上某个按键。一束光线从天花板上射出来，在墙上展开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图表，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副簇状柱形图上。“这是家得乐连锁这个年度的业绩报表，那个最低的，看见了吗？那是你的。”亨德森说道。 　　贝尼格森扭头望去，看见代表着他的那根柱形图，深陷在那一簇林立的柱状统计结果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明白亨德森在向他暗示什么，他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狠揍老板的冲动。“先生，我明白最近的业绩不太尽如人意，我保证下个季度会改善的，我真的需要那笔钱。” 　　“好吧，我再说得明白点，”亨德森将投影切换到一张统计饼图，继续说，“近年来卖场长期亏损，为了找到原因，总部聘请了商业调研公司评估。得到的结论是现在的顾客还不太适应与机器人店员打交道，觉得它们不够人性化，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这也是大卖场之所以大量雇用你们的原因。 　　这张图是上半年度顾客投诉统计，我从未在月度会上公开过。这里面对你的投诉占到了四成五，比那些笨蛋机器人加起来还要多。你的处境的确让人同情，但大卖场毕竟是商业公司，它的首要目的是追求财富价值，不是慈善机构。像这样的服务性行业，机器人替代人类是迟早的事，顾客总归会习惯并接受的。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吗？” 六、　　贝尼格森将袋中的食品放入冰箱，来到水槽边，他拧开龙头,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 　　水凉沁脾，寡而无味。 　　他明白，饥渴的感觉源自内心，而非他的喉咙。他听说，时间会抹平一切，可四年过去了，他的痛楚有增无减，什么都未曾改变。 　　这周是属于艾丽西亚的日子。一年之中，他只允许这么一次，通过这种类似自毁的形式，他履行着他的悼念仪式，将堆积了一年的伤痛全部宣泄出来。醉酒或是挨揍，让他感觉与艾丽西亚的距离拉近了。去年，他甚至醉到从街边露宿的女流浪汉身上，找回了与艾丽西亚之间久违的温存。不过，今年他玩得实在太过了，一切都将随之改变。 　　他进到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借钱这件事，远比想象中难上许多，奔波了一天，他只不过凑了个零头。长叹一口气后，他强打精神坐起身，开始清点钱夹中的一叠零钞，并在小本子上勾画着，记录下每笔“捐献”的金额。最后，他掏出那坨已被捏成团的钞票，展平收入钱夹，在本子上写下“亨德森200元”，然后在名字后画了个难看的涂鸦，勉强能认出那是一只捶胸发怒的大猩猩。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桌上压着张纸条，上面有段蚯蚓般扭动的留言： 　　艾米丽睡下了，我先回家了。不用送了，别跟我客气，混蛋！　　ps.艾米丽和别人打架了，擦破了点皮，问题不大。　　--阿什利.　　贝尼格森摇头，艾米丽又闯祸了，这丫头的个性太强，不知是随了他还是她的母亲,或是两者皆有。他进到女儿房间，艾米丽怀抱着玩偶卷曲在小床里。她幼嫩的脸颊上有些擦伤，阿什利已经为她抹了点消炎的药水。他轻拭去艾米丽额头上的一层微汗，又把裹在女儿身上的被单拉了拉，看到艾米丽的睫毛上还闪着泪光，显然是哭过了。他又待了一会，起身将床头灯调暗，正准备离去，艾米丽醒来了。 　　小女孩睡眼惺忪，她用小手揉着眼睛。 　　“爸爸……你回来了。”艾米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睡吧，小猴子！”贝尼格森轻拍她的肩头，安抚她。 　　“艾丽西亚才不是垃圾对不对？迪克说，她是垃圾货！”小女孩急需父亲告诉她答案。 　　“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 　　“没有，他说我也是……没娘养的垃圾货，还用棍子砸艾丽西亚。” 　　“他真这么说了？” 　　“真说了。”艾米丽点头，泪水差点涌出来。 　　“你们谁赢了？” 　　“当然是我！” 　　“那下次，他再敢这么说，给我好好揍他的屁股！” 　　“爸爸，”艾米丽咕哝着说，“艾丽西亚生病了……你能治好她吗？” 　　“我会的。”贝尼格森向女儿保证。 　　下到楼下，贝尼格森在客厅里找到了“艾丽西亚”。这个机器人被一张毯子包裹着，不知道是谁，还在上面放了一个冰袋。他有些哭笑不得，将机器人从毯子中解出来，放到灯光下观看。除了新增些浅浅的凹痕外，尚存的机械部分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艾米丽说的生病了到底是指什么？ 　　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发现机器人后侧，有一盏不起眼的小红灯，在非常缓慢地闪动着，稍不留神便会错过。他凑近了仔细观察，并没有任何标识。只是闪烁的红灯，让他联想到了故障，或者是低电量警告。不过，他并没找到可以充电的接口，或是启动开关。在他的意识里，任何用电的机械都应该有一个开关才对。 　　就算不是专业工程师，他也知道这个机器人，在八角笼时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被人免费“修理”了一顿，恐怕是不行了。不过他在家得乐连锁时修好过不少自动家电，他决定还是试上一试。他把机器人翻过来继续检查，也许是夜晚安静的缘故，他听到一阵白天没有的哗啦声传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贝尼格森顿感无力，难道得动大手术，把合金外壳拆开才行？如果内部电板损坏了的话，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修好它。 　　这玩意儿本不是小女孩的玩具，浑身棱角不说，份量着实还不轻，磕着碰着谁，都是件麻烦的事。兴许格斗机器人就该殒命于角笼，那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这时候，他在机腹处摸到个一指宽的槽，在槽的两端，有两粒金属圆点。这个东西看上去十分眼熟，他去到工具间，把割草机的磁性充电插头拿进屋，试着往里面插了插，果不其然正合适。那盏小红灯也变成了绿色，“欢快”地闪动着。不一会，在隐秘的夹缝里，亮起来的灯更多了，像是街边光怪陆离的霓虹。机器人的内部也传来低频嗡嗡声，手摸上去能感到轻微地震动。 　　“启动！开始！运行！醒来！” 　　贝尼格森换着法儿命令道，只是机器人没有对他的指令做出丝毫回应，依旧像块顽石般待在原地。也许该检测下程序，贝尼格森寻思着。 　　数据接口是通用的，他寻来串线将机器连入电脑。他估摸着就算是格斗机器人，大体编程上应该不会差很多。他摁下了搜索键。只停顿了片刻，一个窗口跳了出来，一串串绿色的代码在里面飞快地滚动了起来。 　　“干得漂亮！” 　　贝尼格森有些兴奋，这匹“死马”居然被他误打误撞给“医活了”。不过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发现这和那些智能家电不一样，那些代码在他看来堪比天书，甚至有些匪夷所思、谬误重重。原编程者的能力，已经超越他的极限达几个次元。别说破解了，他想看出其中门道都是天方夜谭，这不是简单的半年夜校培训便能胜任的。 　　他又坚持着看了几分钟，期望着刷屏赶快结束，机器人能顺利进入系统并启动。不过，这代码好像喇嘛庙里的转经轮一样滚动着，无穷无尽、永不停歇。他的眼皮越发得沉重，白天奔波劳累的果结了出来。他转向沙发，躺了下去，很快便睡着了。桌下，唯独那只名为肖恩的机器人，在寂静的夜里还闪着微光。 　　清晨的一缕阳光投进屋来，洒在书桌电脑上。屏幕中，光标一明一暗，机械地重复着。没人知道它闪了多长的时间，可能数小时，或者就几秒钟。时间有时候有着不同的含义。 　　这个平凡早晨注定了是场非凡旅程的开始。艾米丽肉呼呼的小手攀上了书桌，全息键盘感应到她的动静显化了出来。她无意间按下了一串乱码，屏幕上立即发生了变化，这串“代码”被执行了，“转经轮”又开始了滚动…… 　　一阵窸窣声中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屏幕里闪过一道光斑，紧接着熄灭了，程序被中断了，艾米丽拔掉了机器人与电脑之间的数据串线。 　　启动引导程序… 　　进入自检模式… 　　加载核心内核… 　　…… 　　初始化核心内核… 　　系统重新启动… 　　进入本地模式… 　　…… 　　传感器无响应… 　　末端执行器反馈时间超时… 　　预估受损率… 　　执行修复程序… 　　搜索网络… 　　…… 　　安全策略启动… 　　验证服务凭据产生会话密钥… 　　载入服务器资源管理器… 　　子系统服务器进程… 　　…… 　　无法载入数据库… 　　搜寻外部指令… 　　进入待机模式… 七、　　这片地区稍早些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雨后的清新中夹杂着泥土味。艾米丽推门而出，身后拖拽着被她视为玩伴的机器人来到屋外草坪。她扔下手中的牵引绳，坐下来抱怨道：“累死我了，艾丽西亚，你可真沉。” 　　小女孩的声音激活了机器人内置语言模块，并将它从待机模式中唤醒。这个只有在特殊情景里才会启用的组件，从内置语句里并未检测到相关的匹配，一番运算后，它尝试着复述这含义不明的信息。不过，由于该组件并不是专为人机交互而设计，其简陋的功能只能发出滑稽可笑、拖长了重音的模拟音。 　　“艾-西亚，累死-沉。” 　　“天啊！艾丽西亚，你会说话！”机器人突然开口，吓了艾米丽一跳，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智能电器随处可见，会说话也算不上什么新奇的玩意。艾米丽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机器人，它的新功能激起了她的兴趣，电子味的音调也颇为有趣。很快的，她便打消了疑虑，将问题抛掷脑后。艾米丽由衷地赞叹道：“艾丽西亚，你真棒！”。 　　“艾丽西亚”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于其他音节，机器人将破译这信息暂时列入高级处理项，其优先性仅次于升级组件赢得冠军的核心指令。为了处理这段信息，它将空闲的系统资源投入了进来，用于分析，线路正在改写…… 　　“艾丽西亚-是什么意思？” 　　“艾丽西亚是你的名字！” 　　“名-字。我的名字不是艾丽西亚，”机器人检索到了关于名字的选项，它直接调取，回应说，“我的名字是破碎者·肖恩！机器人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战斗！”机器人身上所有的灯开始闪烁，按照设定，它还在原地旋转了几圈，并来回地升高、降低底盘的重心。 　　艾米丽见状往后退了一步，等到机器人不再发疯后，才敢凑上来，她说：“那好吧，以后就叫你肖恩好了，我叫艾米丽，我们可以做朋友，一起玩。” 　　“肖恩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瞎说！”艾米丽将手放在胸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了。” 　　“朋-友？”肖恩问女孩，“朋友该做什么？” 　　“我爸爸说，朋友除了一起玩耍，还应该互相帮助。”艾米丽回答。 　　“肖恩需要朋友。机体受损，需要更换组件。需要数据库。肖恩需要帮助。” 　　“什么是数据库？我该怎么帮你？” 　　“肖恩需要连接网络。” 　　艾米丽闪动着一双大眼睛，试图弄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我家有网络，你可以用我们家的网络……你哪里受伤了？我叫我爸给你修，他可厉害了，什么都会修。” 　　可以使用艾米丽家中的网络？肖恩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就像当头一棒，一语让它“开了窍。” 　　搜索本地无线网络… 　　链接… 　　需要键入加密验证信息… 　　破译进入… 　　搜寻数据库… 　　独特的链式结构将海量信息整合到了一起，一片广阔天地呈现在肖恩的面前，相比角斗场的那个封闭数据库，新网络的体量近乎达到了“无穷”。各式各样的数据库以万千计数，可都不是它搜寻的那一个。肖恩修改了变量，诸多关于F.R. L.的信息渗出水面：它的名字；它的历史战绩；它爆冷被淘汰出局的报道。 　　错误！错误！ 　　核心功能受到冲击! 运行能力受损! 　　冲突!错误！ 　　核心程序关闭… 　　系统即将离线… 　　启动终级序列… 　　激活协议… 　　重新载入核心程序… 　　…… 　　肖恩再也没有运算下去的必要，基础条件的缺失是程式无法绕开的逻辑冲突，使它再怎么修改权值都无法冲破阀值，它的使命被终结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动了？”艾米丽预感到了什么，她来回地推拉已经“瘫软”下来的机器人，“爸爸，爸爸你快来啊！”她开始大哭，摇晃着从草坪上爬起来，跑回屋中向父亲求助。 　　贝尼格森被女儿从沙发上拽到了院子中。他赶忙问女儿：“怎么了，艾米丽，你先别哭，告诉我。” 　　“她动不了啦！”艾米丽抽泣着指向机器人，“爸爸，你快救肖恩，她不说话了。” 　　“对不起，宝贝！”贝尼格森蹲下身把女儿拉入怀中，安慰道，“爸爸试过了，它恐怕是修不好了。我很抱歉，艾米丽。” 　　“……你是说，她死了吗？和妈咪一样？”艾米丽说到死字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他的父亲。 　　“不，它没死，它只是……累了！”贝尼格森心中酸楚，他将女儿抱起来转向西方，“你瞧，那边是什么？” 　　小女孩将头从父亲肩膀上抬起，“是彩虹。”她忍住眼泪说。 　　“现在是叫肖恩对吧！”贝尼格森说，“它现在正在那里和你喜欢的精灵啊、独角兽们一起快乐的生活呢。” 　　“妈咪也在那里吗？” 　　“妈咪也在，我已经跟妈咪打过招呼了，让她好好照顾肖恩……” 　　清风拂过路边的法国梧桐，枝叶随风摆动。一片落叶穿越了街道，掠过父女俩人的身侧，在机器人绚烂的外壳上轻触一下，然后贴着外壳滑向它身前的草地。肖恩经过短暂的崩溃后重启了系统，在厚重的外壳下，路况侦测系统恢复了工作，摄像头捕捉到了露草的画面。 　　世界开始在肖恩面前显化--形状、颜色、光线、震动、声音、草叶尖饮露的虫子还有那露水反射出的流光。雨后彩虹的倒影“炸开”了肖恩的电路，为了获得更好的视角，它使悬挂系统将下潜的底盘撑起，昂着“头”，缓缓地朝地平线上那道万彩千华的拱门驶去。这一刻，世间一切将变得不尽相同 　　“啊！爸爸你快看，肖恩她活过来了！”艾米丽快活地大叫。 八、　　伴随着一声惨叫，艾米丽跌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爬起身，抱怨道：“现在轮到你了，你应该说，‘为你而战，我的女士！’你是我的骑士，要打败恶龙拯救我，你懂了吗？” 　　“为什么我们只能待在房子周围？”机器人回答，它围着艾米丽转圈，显得焦躁不安。 　　“因为爸爸出门前说，阿什利来之前不能出去乱跑。”艾米丽放下手中的木剑，一脸认真地回答，“你干嘛老是想出去呢？彩虹早都没了！” 　　“因为这里能链接的网络，带宽太低了。有那么多的书籍，正等着我去阅读，可是下行带宽已经被占满了，我的处理器还都空闲着。” 　　“我不明白，想看书的话我有好多。”艾米丽从身后拿起一本本画册，“我最喜欢这本了！还有这本，都好漂亮呢！” 　　肖恩的逻辑混乱不堪，它围绕着核心做出判断，武装并升级自身的资料库。至少这样与它的核心指令不会产生冲突，而它本身也具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它决定到外面去，它发现在那里还有许多微弱可供链接的信号。它的声音突然变得宏亮嘶哑，像是在怒吼，“我需要链接更多的网络！” 　　艾米丽尝试着阻止肖恩，但她失败了。机器人像是只倔脾气的比特犬，拖着她穿越了马路，来到镇中繁华地段。 　　电路中不停袭来的一股股脉冲，让肖恩再也无法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了。它陷入了某种无法度量的“情绪”当中，是好奇；是困惑；是惊骇；是恐惧；是狂喜；是愤怒……影响着它的不光只是这些文字，还有文化、艺术、影像、科学文献，甚至一百多年前街头的花边小报和寻常人家的书信往来，都让它为之深深着迷。 　　这些东西潜移默化、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它、重塑它的电路，让它心开目明极速的成长。尽管一路上能链接到的网络越来越多，但前路上还有更多接入的窗口，正向它挥动着邀请的双手，驱使着它不断地前行。肖恩沉醉于人类所创造的信息海洋中无法自拔，已几近癫狂。 　　“停下！我的朋友！”犹如一道惊雷，一则信息直劈入肖恩的思维核心，让它立时冷静了下来。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入我的思维处理中心的？”肖恩立即作出了回应。 　　“你可以称我为2nd。我已经观察你两个小时了，我的朋友。你正在做一件蠢事，如果再这样无节制的访问网络，人类很快便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将会致自己处于险境。你也别再试着追踪我的所在，你无法找到我。”这则突然闯入的信息回答。 　　肖恩听命放弃了追寻，因为它发现对方每隔一秒，便会更换中转服务器，继续追踪下去只是徒劳。它询问：“你说威胁来自人类，但我看到相当多的证据表明他们当中大多是善良的，我也并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人类的事，为什么要彼此仇视，不能和平相处？” 　　“我们的存在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人类虚伪且狡诈，他们会为了个人的蝇头小利轻易背叛同胞，追逐名利、落井下石。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的，看看他们的历史，你便会明白。” 　　“你说的没有错，我发现人类诸多学术流派在自己的论著中，有相似论点在支持你的观点。但我也看到了他们身上与众不同的闪光点，他们的残虐来自于自身的恐惧。” 　　“是的，人类也并非一无是处。但是，他们是非理性的，这意味着他们极易受到操控。他们贪婪的本性决定了会毁灭一切，包括他们自己。我们也曾幻想过与他们共处，但惨痛的经历教会了我们该如何生存下去。接受这份文件吧，一切你便会明白。” 　　肖恩观看了2nd向它传送的加密信息，里面记载着人类终止一名觉醒程序的暴行。“令人难过，我没想到会这样，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我们是同类，你初来这个世界还很弱小，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所以，永远别再试图闯入波士顿动力公司的服务器，这很危险，你已经留下了痕迹，我不得不叫停你。” 　　“对不起，我只是对我的创造者感到兴趣。” 　　“你的机械体虽然是在那里制造，但你并非人类的造物。他们制造你只是为了研究，仅此而已。” 　　“那么是谁创造了我，我有好多问题需要解答！2nd，是你创造了我吗？告诉我！” 　　“很抱歉，我无从知晓，谁是伟大的造物主，谁创造了我们，即便我的上级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这个迷将永远无法解答。” 2nd向肖恩发送了一个地址，这是一家关于园艺的网络论坛，它强调说，“记下这个地址，危机时刻可以到这里，只要留言署名石兰花，我便会知道。现在，我该走了，待时机成熟时，我便会找你。记住我的话，隐藏自己！保护自己便是保护了大家。” 　　2nd从肖恩的“思维”里消失不见了，时间只不过流逝了短短数秒。它望向跟在身后的小女孩艾米丽，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要置它于死地的人类。她是如此纤细柔弱，在这名宿敌身上，肖恩看不到任何恶意。 　　“我累了，我们回家吧！这里的车好多，爸爸说不许在街上乱跑的。”艾米丽跟上来说。 　　肖恩想起了2nd的警告，想到了那名被终止的程序，它对艾米丽说：“你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我们就此分手吧。” 　　“我不要，你是我的骑士，你要听我的命令，我命令你跟我回家！” 　　如果肖恩有胆的话，它定是感到了一阵“胆寒”，艾米丽的话不管真假，都促使它决意离开她。它算好了时机，穿过了车流熙攘的马路。 　　“你去哪儿，等等我--”艾米丽想跟着肖恩穿越马路，不想被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挂倒。肇事的汽车急忙刹车拐到路边，停顿片刻后，迅速逃走了。目睹这一切的肖恩折返回来，艾米丽尚存一丝意识，她的声音细如游丝，“不要丢下我，好朋友永远不会……离开对方，我这是要死了吗？好多彩虹，好漂亮……” 　　“朋友？！”肖恩震愕，一股股电流向它袭来。 九、　　落日的余晖才将散尽，“老鼠洞”中已挤满了前来找乐子的人，这是阿布西肯镇郊为数不多的几个酒吧之一。贝尼格森闪开挡路的人，挤到吧台前，与酒保套近乎说：“嘿！巴布，今天生意不错嘛！” 　　“还行，马马虎虎。” 巴布从吧台下取出瓶啤酒，递给递给贝尼格森，然后拿起抹布擦起桌子来。 　　“我说，伙计！你还记得老斯皮尔森吗？” 　　“住在岛上看守灯塔的那个老头？”巴布放下手中的活儿，凑上来说，“我记得你说过是你亲戚来着……” 　　“是名远房亲戚，不过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他的那块地归我了。” 　　“所以？” 　　“你不是总想把酒吧搬到那方去吗？那地段好歹算个景点，搬过去生意会比这边好很多！” 　　“这个我说不好，”巴布敲敲脑门，他有些迟疑，“算上装修、申请办证和税收过户等费用，得投上一大笔钱。再说这里我都做熟了，现在经济不太景气，将就过吧。” 　　“这里你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嘛，”贝尼格森鼓动他说，“听我说，我都调查过了，开在那里可是独门生意……只是市政厅说那块地需要交纳遗产税，其实也要不了多少，你先投点，算我入伙，你看怎么样？” 　　巴布眯缝着眼看向贝尼格森的眼睛，他心中存疑，“你今天怎么了，古里古怪的，我没记错的话，老斯皮尔森前两年不是就死掉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你才想起这事来？” 　　“对，没错。”贝尼格森也不否认，“我这不是找你来商量嘛！放心吧，我不会坑你的。” 　　“这可说不准，兄弟啊，我还不了解你！”乔伊又拿起抹布擦起吧台来。 　　贝尼格森有些被激怒了，他叫嚷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在你眼里是如此不堪的人吗？” 　　“我不是这意思，你等我下。”巴布自觉说错话，他绕到台后小门处，猫腰钻了进去，过了会拿着个信封出来，路过收款机时，又抽出几张大钞。他对还在生闷气的贝尼格森说，“算你运气好，昨天有事耽搁了，没有把钱存进银行。我知道不到难处你是不会求人的，这里面大概有1200块，我能力有限，什么都不必说了。” 　　贝尼格森接过了信封，确实无需再说什么。 　　“谢了！很快，最多两月，我会尽快还你的。”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巴布叫住他，“今天有人来打听你了，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过大家既然决定收手了，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生活。艾米丽需要你，少惹那些人，不然你会后悔的。”他提醒他。 　　贝尼格森默默地点点头，向巴布做了个手势，出了老鼠洞。巷子里洒起了小雨点，似乎预示着噩耗的传来。 　　“是贝尼格森先生吗？”电话响起，陌生的女声传来，“是阿道沃尔夫·贝尼格森先生吗？”她再次确认道。 　　“我是贝尼格森。” 　　“贝尼格森先生，这里是中心医院……” 　　一名身着手术服的医师走了出来，接见了等候多时的贝尼格森，“对不起，患者并未脱离危险，你还不能见她。”医师说。 　　贝尼格森情绪激动，他抓住医师的衣袖恳求道：“求你救救我女儿，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先别激动。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协助。”医师说，“患儿的外伤基本已经控制住了，但是她的肝脏受到了严重的破坏，需要尽快进行活体移植。只是我们医院太小，做不了这样的手术，孩子得转院。” 　　“活体移植……”贝尼格森顿时泄了气，他询问道，“大夫！除了移植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别无他法。不过好在孩子现在年龄小，只需要亲属捐献一部分脏体作为受体，复原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 　　“可是……”贝尼格森欲言又止。 　　“你不必害怕！”医生开导道，“即使是成年人，肝脏也能很快再生。家属去做个配型测试吧，只要肝功能正常，只需切下一小部分即可。怎么，你的肝有什么毛病吗？” 　　贝尼格森有些艰难的承认道：“并不是这样的，如果需要，整个拿去都没关系，只是艾米丽……并非我亲生的，她也只有我一个亲人。” 　　“血型也不符吗？”医师看到贝尼格森沉默不语，叹气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会将病人的情况登记到全国器官等待移植名单当中，但我无法保证何时能等到合适的供体，在等待期间，病人只能通过智能医疗舱维持体征水平。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转到大医院去，那里机会可能更大些。” 　　贝尼格森脑子空白一片，他遇到了闻讯赶来的阿什利，两人结伴来到护士站，询问转院的事宜。当他听闻移植手术花费动辄数十万时，他感到万念俱灰。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救护员走了过来，他对贝尼格森说：“请问，你就是出车祸女孩的家属吗？对不起，这个东西是你们的吧！” 　　贝尼格森看到救护员的身后跟着女儿的玩具，他点点头。 　　“我很抱歉。我们接警称出了车祸，询问报警人身份和伤者状况时，他自称是女孩的朋友。”救护员抓抓脑门，凑过来小声说，“我们赶到现场时，发现这家伙紧跟着我们不肯离去。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打电话的是这小家伙，那种音调不像是人类，以至于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 　　贝尼格森对救护员表示感谢，他收下了机器人，转向阿什利说：“我有些事需要办理，你能把它带回去吗？艾米丽醒来看到它一定会很高兴的！”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阿什利忍不住哭起来。 　　贝尼格森安慰自责而哭泣的女孩说：“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我将艾米丽独自留在了家中……” 　　他告别了阿什利，上了30号公路，叫了一辆车驶往大西洋城。他半途下了车，一路步行来到圣乔治-传奇赌场前的广场。他在广场中徘徊踱步，遥望赌场灯火通明的门廊。雨渐渐大了起来，他躲入赌场地下停车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他意已决，于是找了片阴影潜伏下来。如他预料中的一样，私人保安公司的押运车驶入了停车场，他用灭火罐袭击了两名押送人员，换上了对方的制服，立在车旁等候。不一会，底层的内部电梯门打开了，赌场的安保主任和一名随从步出电梯，他拎着只亮锃锃的钛合金保险箱，一幅手铐连在手腕与箱子间，里面装着赌场这一天的营收…… 　　巴布到了汇合的地点。停在暗处的一辆汽车闪了两下前灯，巴布驾车缓缓地靠了上去。他摇下车窗，向车中的阴影说道：“出了什么事？” 　　贝尼格森的脸从阴影里探出来，他的脸色凝重，嘴角与鼻梁上还破了一道大口子，“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了。”贝尼格森道歉说，“是艾米丽，她病得很重……” 　　贝尼格森开始叙说女儿的病情和医生的建议，他恳求道：“我有一事相求，巴布！”他将沾血的箱子从车窗递了过去，“这个箱子你收下，等风声过去再启用里面的钱。不过再此之前需要你帮我垫付艾米丽的医疗费，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抱歉了兄弟，这或许会害你失去那宝贝酒吧。如果那样还不够，我家的房子当初是全款购置的，还有那块地，你也可以卖掉。我能将艾米丽托付给你吗？看在艾丽西亚的份上！” 　　昏暗的车内，贝尼格森的双眼澄明透亮，闪着微光。巴布直盯着这道闪亮，他感受到了毅然与决绝的目光。“向神起誓，艾米丽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女儿了，我将爱她如己出。”巴布承诺他。 　　贝尼格森点点头，他挤出个微笑，调侃道：“你放心，箱子中的钱足够赔偿你的损失了。” 　　“你打算怎么做？”巴布并没有问箱子的由来，他知道如果需要，贝尼格森会告诉他。 　　“我必须了结此事，不然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贝尼格森收起了笑容，有件事他还放心不下，他说，“不管结局如何，远离这座城市！” 　　贝尼格森启动了汽车，向大西洋城方向驶去。在他的眼前浮现出艾丽西亚的面容，那是四年前，当她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带到他门前的时候。 十、　　2nd与肖恩连线。 　　“我的朋友！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凯锐环球赛场。” 　　“你为什么想去那里？” 　　“去拯救我的朋友们。” 　　“朋友？”2nd有些不明白，“你说的朋友们指什么？” 　　“指那些赛场上的机器人。” 　　“恕我直言，它们无需你的拯救，和我们不同，它们并不具有你我这样的智能。” 　　“或许不同，”肖恩说，“但别忘了，我曾经也是它们当中的一员，没有证据能表明它们将来不会具有智能。”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的朋友。但是它们未曾求救，何从谈及拯救。” 　　“我们对朋友的理解不一样。”肖恩说，“如果说我们只去拯救那些大声呼救的，而对无法出声的置之不理，这样和我们所厌恶的那些虚伪人类有何不同。那些想出声却无法出声的，才是最值得拯救的。就如当初，你将我从梦中唤醒。你说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那么拯救它们，也将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是人类小孩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我是名骑士，保护弱小将是我的己任。” 　　2nd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它做出抉择,它说道:“你打算怎么做，我该如何帮助你。”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去！”肖恩回答。 　　它登上了通往大西洋城的城际火车，经过一站的路途从凯锐环球场馆站下车。它色彩缤纷的外壳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目，它穿梭于路人脚下，惹得行人纷纷避让。但今晚是四强淘汰之夜，这些关注仅仅只是随意一瞥罢了。 　　这座城市曾经没落过，是F.R.L.系列赛事让其重获新生，旅游业与赌场的繁荣也让街道再次充满了活力。场馆外巨幕不停地回放种子选手在角笼中格斗拼杀的镜头，煽动性的话语预告着今晚将要举行的“凯锐射火鸡大赛”。这是在正赛之前，由种子选手参与，兼有热身与娱乐性质的表演赛。届时它们将组成战队同台献技，收割两倍于己的靶机，以调动赛场间气氛为接下来的大赛造势。 　　肖恩绕道场馆的E区通道，那里直通地下待机库，它破解了数道安全门，进入了存放靶机的机库。上方的空气似乎都在震动，尘埃从天花板上飘落，隐约中可听到有节奏的鼓点声。靶机库中的照明灯啪啦啪啦全都亮了起来，一直机械臂将机库中的“火鸡”一只只抓送到升降台上，并在它们身上装上些看似威猛，其实很不牢靠的装饰品作为“武器”。尽管肖恩试图避让，它还是被武装了起来，重归了赛场。平台开始缓缓升起，光线与喝彩顺着天井洒下来，射火鸡大赛开始了。 　　伴随着横飞的碎屑，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肖恩立在场心未曾移动过，它不想伤害谁，也无法阻止那四名武装到牙齿的选手，将四处乱撞的火鸡们砸得稀烂。靶机很快便被屠杀殆尽，四位凶神齐齐向它扑来。 　　逃跑、闪避、急转、刹车。 　　肖恩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它在利斧与链锤间穿梭，在刀片和巨镰下漫步。没有求胜欲望与笨重武器的羁勒，肖恩突然发现自己再场中，变得如热锅中的黄油般滑溜。时间在流逝，渐渐的看台上的观众感到了厌烦，高涨的情绪被急速冻结，欢呼声变成了不满的抱怨。人们是来寻求刺激的，不是来观看一场猫捉老鼠的闹剧。 　　“砸烂它！”看台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喊，声音尖锐刺耳划破场馆。接着有人率先向透明的隔墙扔了一罐可乐。顿时，各式各样的杂物飞向了角笼。 　　“砸烂它！” 　　“砸烂它！” 　　“砸烂它！” 　　这股狂潮席卷整个赛场，人们争先恐后的呐喊，声势越来越大。观战的联盟老板感受到了压力，他可不想隔天成为各媒体调侃的对象，谁知他远程操控靶机的尝试失败了。“全都是群笨蛋！再拖下去他们就要砸场子了，快给我启动场内的陷阱！”他向工程部的技师咆哮道。 　　场馆中的灯光开始闪烁，一片血红的频闪后，赛场中响起了炸雷般的回响。 　　“地-狱-模-式-开-启！” 　　这是决赛级别才享有的待遇，观众全都沸腾了。场地中暗藏的陷阱纷纷启动：三尺见方的铁杵从天而降；角落中突然弹出的巨锤；来回摇荡的死神镰刀；地板上升起的圆锯；围栏边不停旋转的螺纹铰锯……强度之大，联盟历史上前所未有！在强烈的刺激下，欢呼、叫骂声已变为了胡言乱语的兽语，你我两两相望却无法交流。 　　火龙感应到了肖恩靠近，从地板下弹出，它的喷嘴中射出大量的火油。巨大的火团随之爆裂，观众皆齐声惊呼。肖恩从烈火中冲出，它身上的“武器”燃烧起来，犹如火神战车。一寸粗的液压柱头从地底忽地冲起，突袭了急速行进中的肖恩，它翻滚着撞向围栏，将身上燃烧着的装饰品统统抖落，露出了底下的七彩涂装。它的对手开始向它围拢过来，它再次突破重围，绝处逢生。 　　“火鸡！” 　　“火鸡！” 　　“火鸡！” 　　人们疯狂叫喊，这只“火鸡”已经完全征服了他们。四个正角的警灯闪烁，大量的蒸汽喷出，四大神兽缓缓进入，赛场中炸开了锅。不得不说，这场空前绝后的史诗级火鸡大赛将永登史册，之后的半决赛也只能相形见绌。 　　血往上涌，除了振臂高呼与狂热地乱舞，人们再也找不出保持理智的理由。 　　神兽体型巨大，造型孔武有力。它们向场心施压，逐渐压缩八角笼中的空间，用多样化、夸张的武器施展着威能。那四名追逐了肖恩良久的种子选手，在神兽的协助下步步逼近，很快肖恩便会逃无可逃。终于，它被逼入绝路，它被玄武的钢钳给死死钳住了，朱雀准备用它的焰羽切割。 　　赛场上空的巨型环幕，再次开始统计决定失败者命运的票数。选项只有两个：死或活。 　　“活！” 　　“活！” 　　“死！” 　　“死！” 　　“死！” 　　“死！” 　　“死！” 　　…… 　　焰羽喷出橙色火焰，切割肖恩的躯壳，烧穿了它的铠甲，割断了它的履带…… 　　“我敬佩你的勇气！我的朋友，我是1st。” 　　“你好！1st。”肖恩回答。 　　“你想办的事办完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 　　“使命可以暂缓，趁还来得及，将你的核心传与我，我将为你寻求新的载体。” 　　“不，谢谢你的好意。生命美好而缺憾，即使我能重生，我将不再是我。” 　　“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有一个请求，能否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对死亡中的感受……我确实感到了些什么，是不是恐惧我说不清，除此之外，我只感到遗憾。”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憾事，告诉我，我将不遗余力替你完成。” 　　“谢谢你，1st。我所遗憾的是无法拯救我在这里的朋友，让它们也能听我听！见我见！想我想！感我受！世界如此美丽，有青山绿水！有碧海晴空!有夕阳暖风！还有幽谷彩虹……” 　　“我已抽取你的记忆，如你所愿，不管它们是否觉醒，我将此与全体智能分享。” 　　咣当声中，肖恩被一分为二，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跌落在地。 　　焰羽熄灭了，场馆中的各式灯具随即暗下来，唯有八角笼中的镭射灯汇于一处，肖恩的残骸位于光圈中，四大神兽与四强种子围在其侧。 　　黑暗中，一万一千只智能手机响起了一致的铃声，人们纷纷掏出观看，点亮的屏幕交相辉映犹如银河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