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昴

　　1、昴星城　　空天飞机的舷窗像含羞草的叶子般收起，乘客们顿时被舷窗外的景色吸引，坐在左侧的乘客尤其幸运，他们看到外太空那幽深的黑色幕布上，一颗暗淡的光点逐渐变得熠熠生辉，显现出银灰色的纺锤形状。再过一段时间，巨大的纺锤体露出真容--长达85公里的主轴上“穿”起 ...

　　1、昴星城 　　空天飞机的舷窗像含羞草的叶子般收起，乘客们顿时被舷窗外的景色吸引，坐在左侧的乘客尤其幸运，他们看到外太空那幽深的黑色幕布上，一颗暗淡的光点逐渐变得熠熠生辉，显现出银灰色的纺锤形状。再过一段时间，巨大的纺锤体露出真容--长达85公里的主轴上“穿”起32层“圆盘”，前16层“圆盘”的直径逐渐加大，后16层的直径逐渐减少，每层“城市圈”之间间隔30米至50米不等，从而使整个“昴星城”呈现出纺锤形状。 　　作为人类最大、设施最完备的一座太空城，昴星城在乘客眼中包含“差分机”般的古典美，坐在右侧的几位乘客解开安全带漂浮到左侧拍照，直到空姐过来劝阻才坐回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问妈妈：“这个大纺锤真漂亮，我们还有机会照照片吗？” 　　年轻的母亲回答：“不要着急，接近昴星城后会有微弱的重力，站稳了再拍照也不迟。” 　　坐在靠走廊位置的柳铮不禁望了母女一眼，暗忖：小孩第一次来，她妈妈倒不是第一次来了。 　　果然，随着空天飞机驶近，乘客们感到失重感在减弱，小女孩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两脚一蹬，但昴星城自转形成的重力在加强，眼看小女孩向地板坠落，柳铮双臂一抄抱住她。这时年轻的妈妈也过来扶住孩子：“邵思蜜，快谢谢叔叔。”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致谢，柳铮微笑道：“不客气。” 　　年轻妈妈穿着淡紫色半袖上装，从柳铮手里接过小女孩，露出的小臂细嫩如藕。她长发垂肩，发梢在微重力的环境中蓬松地泛出波浪，脸上略施粉黛、不见妆痕，她的睫毛微蜷，微启的粉唇泛起珍珠色的光。母女两人的皮肤白皙，如同新剥的荔枝肉。不像柳铮过去几年来四处奔波，皮肤呈小麦色。 　　年轻妈妈抱起女儿回到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丝似兰似麝的清香。柳铮“嗯”了一声，转头望向舷窗之外。 　　他将思绪扭回到任务上，太空城独立运动暗流汹涌，斯拉夫人把持的司法系统一再弹压，此次地球安全局派他前往昴星城，是为了加强即将在昴星城举行的经济论坛安保工作，尤其要确保联合国特使巴缪佐夫的安全。 　　空天飞机入港之后，乘客像出网的鱼儿分流至各个出口。柳铮的公开身份是某国驻昴星城商务参展，自有该国领事馆前来接机。坐车离开空港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来接那对母女，那人背对着他，五官看不真切。不过小女孩对中年人有明显的疏离感，躲在妈妈身后不愿出来。 　　如果小若若还在世，也该这么大了，柳铮想转移注意力在巴缪佐夫的资料上，低头望向平板电脑，但泪水氤氲了视线，他将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 　　2、绑架 　　千头万绪的安保工作暂时将柳铮从思念中扯脱出来，他协助领事馆的人将接待巴缪佐夫的流程走一遍，确认没有安全死角，带着疲惫的轻松感回到领事馆。这时，他看到在空天飞机上邂逅的年轻妈妈在和崔领事激烈地说着什么，小女孩不在她身边。 　　不知为什么，柳铮走到她身边，她看到认识的人，像抓住救命稻草将事情又讲一遍。 　　单亲妈妈仲崇雪带女儿来昴星城度假，在第17层城市圈的微重力乐园游玩时接电话，通完话后发现女儿不见了，她赶紧报警，但是昴星城几乎所有的警力都投入经济论坛安保工作，没有余暇管儿童失踪案，值班警察说只能登记，等局长回来再立案。 　　仲崇雪只能打电话给领事馆，后者不想多管闲事，焦急无奈的仲崇雪赶紧跑到位于第20层的领事馆上门求援，崔领事十分不情愿地被堵在门口，正愁没人接盘，看到柳铮过来问询，眼睛顿时一亮。 　　这时仲崇雪的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柳铮示意她接起来。 　　“你的女儿在我们手上，胆敢报警就要她的命！准备好20万通用币，以后联系你。” 　　对方说完匆匆挂掉，仲崇雪拿着手机，怔怔地听着嘟嘟的忙音。崔领事将他们领进办公室，仲崇雪拨通一个号码，向那人恳求借20万通用币，对方答应想想办法。柳铮听着对方的语调，脑海里浮现出空港见到的中年男人的影子。 　　红蓝警灯闪烁，一辆悬浮车停在领事馆门前，昴星城警察姗姗来迟了，崔领事给他们一说，孟什科夫警官从旁说道：“在昴星城，支付赎金是违法的，视同资助劫匪。” 　　“那怎么办？不能报警，还不能给赎金吗？”仲崇雪方寸大乱，不断揉着头发。 　　孟什科夫警官转转眼珠，说：“我们暂时替你筹备赎金，你按我们的指示去做。” 　　六神无主的仲崇雪只得答应，孟什科夫不想单独担责任，对崔领事说：“她对昴星城不熟悉，希望你们出一个熟悉32层城市圈的人假扮她的丈夫，她一个人不好办哪。” 　　崔领事一再声明现在为了接待联合国特使人手不足，友谊的皮球在两人之间踢来踢去。仲崇雪脸色发青，看不见的冰水在缓缓淹没她，冰碴在刺进她骨头的每一道缝隙……柳铮眼前满是小女孩的身影，沉声说道：“特使一行的安保工作已经没问题了--那么，我去。” 　　崔领事一听柳铮这么说如蒙大赦，巴不得把锅甩给他，但是面子功夫还得做足，他安慰仲崇雪几句，匆忙走出领事馆。仲崇雪感激地望向柳铮，苍白的脸颊上总算出现一道血色。孟什科夫挡住她望向这位圆桌骑士的目光，招呼她和柳铮一起去警察局。 　　在第21层的警察局，孟什科夫将一个颇为沉重的挎包交给仲崇雪，交代里面是20万通用币，千万不要打开引人注意，并将一个天鹅形胸针别在她衣服上，叮嘱道：“里面有追踪器，我们能随时追踪你的位置。你们赶紧去酒店等着，已经安排好房间了，那里面有我们警方的窃听器，装得像一点。” 　　3、兼程 　　仲崇雪挽着柳铮的胳膊进入酒店，甫一进房间，她疲惫地靠在柳铮肩头，像一株木棉找到可以依靠的橡树，捂着嘴恸哭失声，泪珠在翘曲的睫毛上颤动。柳铮伸手想安慰她，仲崇雪早已将脸埋进他怀里大哭起来。柳铮略显尴尬，过了一会儿伸手拍拍她的后背，仲崇雪总算哭得不那么厉害了。 　　仲崇雪哭了一阵，草草洗漱完毕，上床和衣而睡。柳铮看她太过疲惫，关上卧室的灯，自己搬一床毯子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睡梦中，似乎仲崇雪呼唤有女儿的声音传来。 　　一夜无话，人造太阳晦暗复明，仲崇雪早早醒来，柳铮拉着她去酒店餐厅吃了早餐，七点到七点半这一段时间，他们感到度日如年。仲崇雪将装着20万通用币的挎包抱在怀里，好似怀胎足月的孕妇珍爱地捧着肚子，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去第26层的环轨车站，八点之前到那里。” 　　电话只有一句，仲崇雪起身就要出去，柳铮一边追上她一边将情况通报给孟什科夫。他们穿过自动扶梯上上班的人群，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从第21层来到第26层。 　　柳铮暗忖：第21层也有环轨车站，这么做是想甩掉警察么？ 　　第26层的车站人声鼎沸，这里是昴星城最大的交通中心，外接空港，居民、游客、货物、水箱皆从这里前往昴星城各处，数十条轻轨列车从始发站驶到昴星城外圈，在近百条螺旋线轨道上穿行，像一条条纤细的蜈蚣绕着巨大的纺锤做螺旋线运动。 　　仲崇雪望着不停变换列车信息的大屏幕不知所措，柳铮一直将手机拿在手中，一有震动立刻开启通话，只听劫匪说道：“坐上3号线，九点之前去‘微重力乐园’。” 　　距离3号线发车还剩2分钟，柳铮拉着仲崇雪奔向站台，在拥挤的人群中将她托起、越过电子检票口，列车门即将关闭，柳铮先跃进车厢，回身将仲崇雪扯进来，后者的大衣下摆险些被车门夹住。 　　列车驶入昴星城外层轨道，车窗外现出夜幕般的太空，缀满大气波纹的地球像蔚蓝色的太阳升起在列车顶上，乘客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仲崇雪回想起带女儿坐空天飞机的情景，现在又要去第17层女儿的失踪之地-- “微重力乐园”，她感到胸口如塞铅块。柳铮感到她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捏捏她的手，让她不要陷得太深。 　　第17层车站到了，前往“微重力乐园”的大批游客将两人裹挟出车门外，周围的孩童欢呼雀跃，柳铮带着仲崇雪冲出车站，越过排队打车的队伍，掏出外交官证件向不满的人群一晃，拦住第一辆出租车：“带我们去微重力乐园，快！” 　　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抓间谍吗？太刺激了，您是特工吗，一看身手就不错！” 　　柳铮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快哭出来的仲崇雪，掏出200通用币塞给司机：“快开，到了另外加钱。” 　　“您有警灯吗？往车顶上一放，咱就能闯红灯了。” 　　柳铮从腋下的枪套里掏出手枪：“快开车！” 　　司机保持缄默，飞快地开到“微重力乐园”门口，两人飞快地下车跑进乐园，司机朝着柳铮喊：“说好的加钱呢？他妈的！” 　　每次劫匪给柳铮来电时间非常短暂，难以追踪信号源，但警方一直监听通话内容，孟什科夫已经带着几个人潜入乐园。这里位于第17层边缘，可以模拟失重状态，两人进入乐园不久，感到脚下如踩棉花，仲崇雪的长发如杨柳扶风般立起来。柳铮赶紧租了两幅磁力套鞋，看到仲崇雪一直抱着挎包腾不出手来，俯身给她套在鞋外面。她突然一推他：“手机响了！” 　　柳铮接通电话：“我们到乐园了，你在哪儿？” 　　仲崇雪贴过耳朵去听，只听劫匪说道：“坐上5号线，十点之前去‘土耳其浴室’。” 　　难道警察潜入乐园的事情被发现了？柳铮想拖延时间，问道：“你说的是第10层的还是第27层的‘土耳其浴室’？” 　　“第10层，你知道的，别想耍花招！” 　　“那里男女分开，带入男浴室还是女浴室？” 　　“女浴室，让你老婆一个人进去！” 　　仲崇雪脸上飞红，柳铮瞥了她一眼：“那里需要预约，没法直接进去，而且一个人带着一大笔钱进去会不会太奇怪？” 　　“别废话，快去！”劫匪将电话挂了。 　　4、抢掠 　　仲崇雪望望他，咬着下嘴唇、脸上发烫，柳铮贴近她耳朵说：“劫匪学聪明了，浴室里很难进去太多警察，他们有意剔除其他人，到时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他们没说怎么把女儿还给我？”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柳铮俯身帮仲崇雪解下磁力套鞋，感到几滴凉凉的水珠飘落在侧脸上，他抬起头，看到仲崇雪被泪水濡湿的眼睛，微重力环境下，几颗泪珠在空中悬浮成珍珠形状，慢慢飘落。柳铮直起身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仲崇雪停止低头饮泣，跟着他跑出乐园。 　　5号线上人满为患，仲崇雪害怕有人偷钱，将挎包裹在她和柳铮之间，柳铮扶着栏杆，她一手攀着柳铮的胳膊，一手在挎包的提带上绞来绞去，手指甲快要绞出血。柳铮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5号线的出站口人头攒动，柳铮在前面分开人群，一手一直拉着仲崇雪的手腕，出站的电子检票口处，人群被闸口分割成几缕，挨挨擦擦的人更多了。他突然感到手中一空，仲崇雪的手腕滑脱了，他身不由己地被人流推挤着出了1号闸口，而仲崇雪则被裹挟至2号闸口。她像被无数海鸥袭击的雨燕，紧紧抱着装钱的挎包，茫然无措地跟着汹涌的人流前往2号闸口。 　　柳铮一跺脚，只能去往2号闸口，半路上一个印度裔清洁工推着工具车和他撞在一起，一桶脏水泼在他身上，白发苍苍的清洁工倒在地上说被他撞骨折了，顿时几个正义的群众将他俩围在中心，掏出手机纷纷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伴随着老头的大声控诉，群议汹汹的包围圈在缩小，好不热闹。 　　柳铮默默掣出手枪，围观群众顿时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退出一大截，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他像摩西分开红海般劈开人流，向2号闸口奔去。 　　刚到2号闸口，他看到惊人的一幕--一名穿连帽衫的黑人小伙对着仲崇雪拳打脚踢，愣是从她怀里抢走挎包，如脱缰的野狗般飞快地逃走。周围的正义群众对此置若罔闻，躲得远远的。 　　柳铮勃然大怒，推开挡路的人追上去。黑人小伙窜高跃低，接连跨过好几处检票口。周围人太多没法开枪，柳铮只能紧追不舍，眼看黑人小伙蹿过黄灯闪亮的马路，上了过街天桥。下一秒绿灯亮起，来回车辆骤然增多，将柳铮阻隔在马路另一侧。 　　只见几个人从过街天桥两侧上去，围堵住黑人小伙--孟什科夫带着几个警官成包围之势。后者一见走投无路，将挎包拉链一扯，抛渔网般将挎包里的东西向周围一洒，想学乌贼放烟雾弹逃跑。 　　花花绿绿的纸片像下了一阵彩雨，几辆车停下想捡钱，却发现洋洋洒洒的不是通用币，全是冥钞。 　　仲崇雪从后面赶上，看到警察给她的挎包里全是这些劳什子，顿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柳铮赶紧过去扶住她，见她眼神涣散，只听她喃喃地说：“警察根本不想救我女儿，全是骗子……” 　　柳铮正想捉住她的手安慰一下，仲崇雪“倏”地缩回手去，冷冷地道：“都是骗子！” 　　柳铮掏枪指着印度老头清洁工的视频被传到网上，弹幕刷屏皆是“破坏公共安全”、“群众生命惨遭威胁”、“世风不古，老无所依”之类，新闻评论区更是众议汹汹。迫于压力，领事馆不得不对柳铮下禁足令，禁止他出领事馆一步，并限期将柳铮“礼送出境”。他必须坐下一班空天飞机离开昴星城，距离被遣送还有四十八小时。 　　黑人小伙只是普通小偷，收了几百通用币就来抢包，被人当枪使、来验赎金的“成色”。柳铮不断地回想劫匪的电话，所谓的去“土耳其浴室”都是烟雾弹，真正目标是在5号线的出站口抢走仲崇雪的挎包。 　　第一次赶去“微重力乐园”的过程中没出岔子，更何况劫匪总是给出时间限制，于是第二次路程中，他们只想着如何快速到达“土耳其浴室”，却疏忽了劫匪一直指出坐几号线。根据给他们指定的目的地，劫匪自然知道他们从几号口出来，找个小偷守株待兔。说不定印度清洁工也是劫匪找的，拦住随行的男人，好对女人下手。 　　而现在舆论一边倒向清洁工老头，柳铮反而成了准恐怖分子，领事馆并不想澄清，因为绑架案一直被警方和领事馆死死地捂着--昴星城想借着开经济论坛的机会宣传自己，而绑架案会在巨商云集的论坛上当做负面新闻。领事馆不想在联合国特使巴缪佐夫到来之际出丑，绑架案作为重大安保问题，不会被公之于众。 　　邵思蜜生死未卜，小女孩不知道在昴星城的哪个角落挨饿受冻，仲崇雪的精神频临崩溃，而官方只想将丑闻彻底压下，自己被迫离开昴星城……柳铮眼眸中爆出一簇火花，既然官方如此害怕绑架案被曝光，只能以毒攻毒了。 　　他虽被禁足，通讯未被禁止。柳铮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邹大记者，这么久才接电话？我再忙能有你忙？最近有个案子，你一定感兴趣……” 　　5、赎金 　　孟什科夫和崔领事约好在第16层的一个小咖啡馆碰头，两人气急败坏地坐下，随便要了两杯水，顾不上服务员的白眼，压低声音聊起来。 　　“你们也接到电话了？” 　　“不知道是谁捅出去的，该死的媒体问我们是不是有绑架案。” 　　“会不会是姓柳的？” 　　“不会吧，再过十八小时他就和这里说拜拜了，犯不着再蹚浑水。” 　　“这事怎么摆平？你知道，按照法律，交纳赎金等于资助劫匪，是被明令禁止的！” 　　崔领事暗忖：别跟我演戏了。面上波澜不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20万赎金我们各出一半，警方出的（钱）可以走领事馆的账目。” 　　孟什科夫作义愤填膺状：“好吧，先把倒霉孩子就出来，等揪出绑票的家伙，扒皮抽筋也要把钱吐出来！” 　　崔领事淡淡地说：“还是让柳铮带着孩儿他妈去交赎金吧，一来突然换人，劫匪必然生疑；二来他马上要滚蛋了，有什么差错可以推到他身上。” 　　孟什科夫冷笑道：“对啊，有姓柳的在，何愁没人背锅？” 　　三小时后，崔领事秘密找到柳铮，后者问他：“你把那些话都给孟什科夫说了？” 　　崔领事递给他一个略沉的提包：“果然按照你说的，警察同意出一半。” 　　柳铮拉开拉链看看，与崔领事握手：“欠您一个大人情，改日一定好好报答。” 　　崔领事嘴上应付：“好说，好说。”心中暗忖：赶紧把倒霉孩子赎出来，免得媒体胡说八道了。这次把警察也拉进浑水，就算背黑锅也不是我一个人来背。 　　从领事馆出来后，柳铮被孟什科夫接到警察局，迫于邹大记者的舆论压力，孟什科夫破例带他进入警察局看监控。柳铮调取案发时5号轻轨线的1、2号闸口监控录像，有人先找到黑人小伙，在柱子后面对他们面授机宜，后找到印度老头清洁工，同样在柱子后面叮嘱一番，一老一少中间间隔五六分钟，离开时都将一叠通用币揣进内兜里。 　　孟什科夫捻着下巴说：“这么说，柱子后面的是劫匪了。但他一直在柱子后面没出来。” 　　柳铮又回放一遍，指着屏幕的时间标记说道：“他并非没有露面，而是有人将他露面的一段删除了。” 　　孟什科夫重放一遍，看到中间有30多秒空缺，不仅倒吸一口凉气，就听柳铮问：“会不会有人在警察局内部做了手脚？” 　　“不，这绝对不可能，所有的监控源文件存储在昴星城安保中心，警察无法删改！” 　　柳铮望着言之凿凿的孟什科夫，问道：“那么，能不能申请去安保中心调取源文件呢？” 　　“这不可能，外人不能进入安保中心！”孟什科夫不想节外生枝，又补充了一句：“领事馆去申请也不可能。” 　　柳铮气鼓鼓地回到酒店，他甚至怀疑孟什科夫和劫匪串通一气、有意拖延。柳铮提着包正要刷卡进入房间，忽然听见里面有男人在说话。他侧耳细听，是仲崇雪在和一个男人说些什么。柳铮不再迟疑，刷卡进入房间，那人头发花白，背对他坐在沙发上，仲崇雪看到他进来，先站起身来介绍：“柳铮，这位是我在昴星城的好朋友，黎凡。” 　　那人转身粘起，柳铮发现眼前正是在空港给仲崇雪母女接机的中年男人，伸手握去，两人寒暄两句。黎凡身体壮硕、手掌富有弹性，掌缘和大鱼际有老茧，那是长久玩枪留下的。柳铮猜他当过兵，黎凡对仲崇雪说：“你先收好，等女儿回来以后，我送你们回地球去。” 　　仲崇雪点点头，黎凡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她身体突然僵硬一下，黎凡对柳铮笑笑，推门走了。 　　柳铮看到地上还有一个提包，装东西的分量和他手里的大同小异，问道：“黎凡这是？” 　　仲崇雪深呼吸一下，说道：“黎先生借我20万通用币，先赎回女儿再说。” 　　柳铮扬扬手中的提包：“我已经凑齐了20万，可以赎回卲思蜜的。” 　　“不，谢谢你的好意，柳先生，怎么能再麻烦你呢？黎先生的钱，我自有办法还给他。”仲崇雪说完，拿起那个提包回到自己的卧室。柳铮提着手里的20万通用币，感到地上仿佛有个纳米级的小黑洞，将他手中的提包狠狠向下拉去。 　　6、误导 　　劫匪终于打来第二个电话，仲崇雪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只听话筒里生硬地说：“去第14层的卡托马居民区的中央喷泉，八点半之前到那里，只能女人去，如果看到男人，小女孩死定了。” 　　仲崇雪紧张地就要动身，这次柳铮却没动，说道：“孩子他妈要听孩子说话。” 　　话音未落仲崇雪捂住嘴，满怀期待和焦灼地望着手机听筒，恨不得从中攫取出孩子的声音。 　　劫匪不置可否，挂掉电话。“嘟嘟”的忙音传来，仲崇雪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沙发上。 　　手机传来彩信铃声，柳铮将手机拿到仲崇雪跟前，大屏上是邵思蜜举着一本周刊，头发凌乱，眼神涣散、似乎失去焦距，背景是罕见的长框百叶窗，白漆斑驳，里面挂着干枯的榭寄生花环。仲崇雪抢过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确认女儿没事这才松一口气，柳铮从旁说道：“周刊的发行日期是今天，这是今天拍的。” 　　这次劫匪没说坐几号线过去，柳铮索性开车带仲崇雪去14层，他已经通报了警方。当他开车驶过穿越星海的环轨公路时，仲崇雪对他说：“我丈夫生前和黎凡是好朋友，邵思蜜的眼睛需要手术，黎凡早就答应给她提供手术费用，昨天你看到的那笔钱，不过是预支了手术费而已。” 　　柳铮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卡托马是昴星城出了名的混乱街区，带着这么多钱，劫匪或许会浑水摸鱼。” 　　“和我一起去……” 　　“劫匪只让你露面，放心，我会在不远处保护你。” 　　卡托马区只有纵横三条街，到处是朝鲜人、越南人，墙壁上满是鬼画符一般的韩文、越南文涂鸦，面有菜色的朝鲜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仲崇雪。仲崇雪暗暗心惊，不敢去想如果女儿一直在这鬼地方，会受到什么样的虐待。 　　所谓的中央喷泉废弃已久，周边的楼房本来卖价很高，但因街区朝鲜人、越南人越来越多，列币驱逐良币，没人愿意和扒手毒贩比邻而居，房价一落千丈。警方早就想像烧臭虫一样烧了这鬼地方，苦于朝鲜人自轻自贱、动辄拼命，这里成了昴星城的九龙城寨。 　　警察秘密潜入周边的“鬼楼”，没有对瘾君子和流莺打草惊蛇，只在窗缝中监视动静。中央喷泉铜锈斑驳，水池里早已干涸、甚至长出杂草。仲崇雪抱着提包，一个人瑟缩在喷泉边上，生怕突然冒出一个面有菜色的朝鲜人恶鬼般地抢包。 　　柳铮躲在街角，注意到两个猥琐的越南人骑着小摩托已经在旁边绕了大半圈，绕到仲崇雪背后时开始接近。他急忙提醒警察：“不要着急，摩托速度极慢，不像是抢包的。” 　　果然，身材矮小、颧骨突出的越南人下车对着仲崇雪挨挨擦擦，说着下流话过来拽她胳膊，仲崇雪转过身不去理他们。柳铮一看两个越南人越来越不规矩，就想上前。这时仲崇雪回头看到了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出来，自己拼命挥动胳膊摆脱越南人的纠缠。 　　柳铮心里发苦，他知道仲崇雪生怕这还是劫匪派来试探周围是否有警察的伎俩，她生怕再次失去赎回女儿的机会，一个人默默地忍耐。越南人兀自笑嘻嘻地还想动手动脚，柳铮掣出手枪迈出几步，强自停步。仲崇雪突然尖声大叫，两天来的压抑、愤懑、悲痛倾泻而出，一个越南人想捂住她嘴，另一个人一见不妙扯上那人上摩托一溜烟跑掉。 　　仲崇雪擦擦哭红的眼圈，整理整理头发和衣服，抱着挎包继续在原地等待。然而劫匪迟迟没有消息，难道刚才真是试探，劫匪觉察不妙？柳铮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他被遣送出境的时限只剩下十六七个小时，如果劫匪再不出来完成交易，他再也没法陪着仲崇雪寻找女儿，只能背负污名和耻辱离开昴星城。 　　这时孟什科夫在耳机中说道：“收队，劫匪已经离开很久了，去集合点。” 　　柳铮心头无名火起，强压怒火去见孟什科夫，他看到失魂落魄的仲崇雪也在一位女警的陪伴下来到集合点。孟什科夫一句话打消了柳铮的怒气：“发现了劫匪的藏身之处，他们离开七八个小时了。” 　　一位细心的警察在比对早上劫匪发来的邵思蜜照片时，发现卡托马区某处屋子的长框百叶窗和照片背景极为相似，从外面看里面灰蒙蒙的似有环状物，确认里面没人后，当地警察和孟什科夫一起强行进入，白色的百叶窗内壁挂着干枯的榭寄生花环，地上丢着一本当天的周刊。沙发上、地板上散落着小女孩的书包和玩具，仲崇雪看到这一幕“嗷”地一声扑过去，一件一件地往怀里塞，好像凑齐这些物品能唤回邵思蜜，她发疯一样问警察：“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7、监控 　　小女孩不知所踪，劫匪再无音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取消交易。警方和领事馆提供赎金没处花，柳铮又让媒体的朋友邹源给他们施加压力，束手无策的孟什科夫和崔领事只能去问柳铮怎么办。 　　柳铮早就怀疑监控有漏洞，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孟什科夫同意带他和仲崇雪去昴星城安保中心调取监控，他开始认同柳铮关于“监控有缺失”的说法，不禁怀疑警察里有内鬼。 　　柳铮回到酒店后，先在酒店门口听听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刷卡进门。他进卧室时看到仲崇雪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地上满是被泪水打湿的纸巾。他想去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直接说道：“警察同意我们去安保中心看监控了。” 　　仲崇雪“哦”了一声，神情木然。柳铮不忍心看她这副样子，转身疾走几步，却又回转想说些什么，在卧室门前徘徊几次，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柳铮将自己重重砸在床上，多日的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将睡未睡之时，手机铃声响起，他一看号码，是崔领事打来的。 　　“你最好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崔领事口气不善，“明天联合国特使巴缪佐夫将在领事馆举办慈善晚宴并发表讲话，我可不想把这件事闹到联合国特使面前。” 　　“知道了。”柳铮硬邦邦地说，挂掉电话。崔领事开口“联合国”、闭口“特使”，早就听厌了，他嫌恶地将手机摔到地板上，睡意全无。 　　第二天劫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清早就打来电话，孟什科夫总算带来好消息--安保中心允许他们去调取无删节版的监控原文件。柳铮和仲崇雪赶紧动身去安保中心和孟什科夫汇合，期冀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昴星城安保中心位于第16层中心，中心的副主任只允许三个人进去，经过协商，柳铮、仲崇雪和孟什科夫三人进入，其他人等在外面。副主任依次验核了指纹、瞳纹、声纹，进入数据中心，这里有三位工程师负责日常管理，今日轮班的名叫阿列克谢。还有两名警卫随三位外人进入。 　　工程师调出那天的监控，邵思蜜在微重力乐园进了洗手间，一位挂着导游胸牌的女性随后进洗手间，她身材高挑、淡金色头发，从未出现在柳铮曾经看到的监控中。过了十几秒，洗手间再次开门，一个深褐色卷发、络腮胡的拉丁裔男子推着清洁工具车进洗手间，过了三四十秒才出来。 　　工具车垃圾桶里的塑胶袋之前空空如也，拉丁人推车出来之后，塑胶袋被撑得鼓胀，似乎多了个小人儿。金发导游随后出来，先在门边看看，替拉丁人把风。 　　孟什科夫大叫：“立刻去查这个导游！” 　　副主任冷笑道：“这导游身份肯定是假的，查不到的。” 　　仲崇雪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身子斜斜倚在柳铮身上，柳铮双臂一撑扶住她，仲崇雪顺势扶住他肩膀，脸庞几乎埋进他的风衣前襟里，似乎不敢看接下来的监控录像。 　　工程师调出第二段监控，柱子后面对黑人小伙和印度老头面授机宜的人走出来，赫然是黎凡。仲崇雪身子慢慢瘫软，像被烙铁烫到的小猫哭起来，柳铮不得不用双臂环住她的腰。孟什科夫没见过黎凡，问道：“能不能查查这人的资料？” 　　柳铮正要说话，仲崇雪双臂搂紧他，嚎啕大哭，数据中心里的人不禁将目光投向两人。孟什科夫暗忖：这中国人艳福不浅。 　　柳铮只能先好声安慰她，突然他感到枪套一空，看到仲崇雪掣出自己的手枪退后数步，枪口指向在座的人，带着凄厉的哭腔喊道：“退后，统统退后！” 　　孟什科夫和两个警卫拔枪指向她，一时间剑拔弩张，数据中心里空气瞬间一滞。工程师阿列克谢以为她神志不清，摆手道：“你先镇定，这里都是自己人。” 　　仲崇雪快步趋向阿列克谢，将一片纸丢给他：“照着上面的做，快！” 　　诸多线索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乱作一团，柳铮像蒸气室里的缫丝者，忍受着灼热的水温，从线头纷乱的蚕茧上抽出那一根真相的丝线。纵然萃取出的结论令人难以接受，柳铮还是冷冷地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是黎凡干的，你出卖了自己的女儿？” 　　房间里的目光一瞬间聚焦于柳铮，最后交汇到仲崇雪身上。 　　听到柳铮这么说，仲崇雪身子一震，看到阿列克谢在怔怔地望着她，继续喊道：“照着上面的做，快！” 　　阿列克谢踟蹰道：“可是这么做，会让整个系统当机！” 　　孟什科夫和两个警卫就要开枪，柳铮急忙挡在仲崇雪身前：“慢着，她的女儿还在黎凡手里！” 　　仲崇雪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她身子一矮，快步滑到控制台前，手肘捣碎一处玻璃匣，按动里面的红色按钮。这是将整个数据中心层层封闭的紧急按钮，除非昴星城遭遇陨石撞击、空气泄漏或者核弹攻击，否则轻易不会使用。顿时整栋建筑警铃大作，数块金属隔离板从天花板降下，在数据中心外面等待的警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安保中心的人大惊失色：“里面出事了！” 　　数名警察和的安保中心的人聚集在数据中心门外，可是没有主任和副主任的权限，其他人难以进入。有警察吼道：“赶紧开门！” 　　安保中心的人焦急地甩他一句：“开不了，除非整个系统重启！” 　　“那就重启！” 　　“如果重启，整个昴星城的安保系统都会暂时失灵，届时昴星城脆弱的像刚出生的婴儿，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此时安保中心主任柳德米拉身在经济论坛的高峰会上，无法立刻赶到现场，从通话中了解情况之后长期不语。手机扬声器那边许久没有回音，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然而内心焦急万分，不知道数据中心里的人会遭遇什么，一时静得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重启。”柳德米拉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行啊，主任！”安保中心的人急了，“不知道昴星城会出什么岔子！” 　　“重启，有什么事我担着！”柳德米拉挂掉电话，立刻叫上司机赶回安保中心。 　　安保中心的工程师拿出几台军用笔记本，扯出排线接到数据中心的智能锁面板上，成列成列的代码在屏幕上如瀑布般滑过，工程师紧张地盯着一行行代码运行，进度条倏忽而现，从0%前进到30%。工程师腹诽：恐怕主任是不想在经济论坛峰会期间让昴星城出现紧急警报吧？再这样下去，安保系统会默认整座天空城进入紧急状态，各层之间的交通会被切断。她想通过重启赶紧消弭警报，可是，这时候有人想黑入系统怎么办？ 　　“臭娘们，你干了什么？”孟什科夫很想扣动扳机，把柳铮和仲崇雪射个透心凉，数据中心里闪烁不停的红色警灯照在他扭曲的面孔上，格外狰狞。 　　突然，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原先闪亮的数十个屏幕突然黑屏。孟什科夫和警卫怕误伤收起枪支，柳铮赶紧从仲崇雪手里抢过自己的佩枪，按着头让她俯下身子。只听阿列克谢失声叫道：“系统重启了，啊，这是……有人趁机在入侵系统！” 　　像是配合阿列克谢的解说，屏幕依次亮起，不过显示着一行行乱码，阿列克谢紧张地盯着鬼火般闪烁的屏幕。孟什科夫看不懂，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在刻意接管某地的安保系统，他们有备而来。” 　　孟什科夫感到被人兜头一棍：“哪里的被接管了？总督府么？” 　　“不是的，是……领事馆，黑客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能自由出入领事馆？” 　　柳铮突然想起，崔领事昨天晚上曾经说过，联合国特使巴缪佐夫将在领事馆举办慈善晚宴并发表演讲……他立刻对孟什科夫说道：“他们的目标是巴缪佐夫！” 　　“闭嘴，你这个叛徒，双手抱头，跪下！”孟什科夫的枪口重新指向他，此时数据中心内部灯光恢复照明，柳铮和仲崇雪虽然摸到门口，但苦于在枪口之下无法按动开门的按钮，只得双膝慢慢点地。 　　这时，门自动开启，柳铮回头一看，外面是数据中心的人，他们对里面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看到孟什科夫和两名警卫都端枪对着门口，吓得呆立当地。 　　说时迟那时快，柳铮拉着仲崇雪从地上跃起，分开懵懵懂懂的人群向外跑去，门口顿时乱成一锅粥。孟什科夫害怕伤及无辜，无法开枪，狠狠一跺脚向外追去。他来不及说明，外面的人完全不明所以，数据中心两名警卫没有帮警察的意思，同来的警察一直在外面等着，没想到仲崇雪和柳铮此时成了“逃犯”，还帮他们拉开门，只有孟什科夫一人猛追不舍。等他追出大门外，柳铮早已开车绝尘而去。 　　柳铮超了好几辆车，仲崇雪出来之后一直被愧疚和悔恨凌迟着，她抹去濡湿脸庞的泪珠，说道：“不知道黎凡把邵思蜜藏到哪里去了，他说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告诉我。” 　　柳铮心里一凛：“什么‘事情’？” 　　“真的不知道，黎凡从未告诉我。” 　　柳铮急忙拨通崔领事的手机：“有人要在巴缪佐夫的晚宴上发难，黎凡是主谋，他的同伙包括一名日耳曼女人，还有拉丁裔男人。” 　　崔领事波澜不惊地说：“今晚你先回领事馆再说，这里的人手不足，我们需要你。” 　　柳铮挂掉电话，冷笑道：“这语调和平时不一样，看来孟什科夫已经和崔领事通气了，他们想诓我回领事馆。” 　　仲崇雪抱住他的手臂：“不要回去，不能再把你牵连进去！” 　　“黎凡和巴缪佐夫为什么会有交集？” 　　“是我对不住你，我把一切告诉你！黎凡过去曾经在……” 　　一幕幕往事通过仲崇雪的述说在脑海中变为熟悉的影像，柳铮发现自己和黎凡有很多异曲同工的地方，如果他处在同样的境地说不定也会那么干，只是不知道到时有没有另一个柳铮来制止他。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柳铮加大油门，车子在快速路上化为一道流星，汇入大动脉般的主干道中。 　　8、正义 　　一辆厢式货车内，一位印度裔的小伙子注视着屏幕上的变化，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扭头对黎凡说道：“现在，领事馆已经成了不设防的区域。” 　　黎凡对车厢里另外两个人点点头。一位是日耳曼女子，裙下的双腿像小提琴琴弓一样修长身材高挑，淡金色头发，美中不足的是白皙的脸颊上有些雀斑；另一位是拉丁裔男人，满头自然卷的褐色发丝，络腮胡，身材壮硕。前者曾经假扮微重力乐园的导游，后者正是假扮清洁工，将邵思蜜装入清洁车的人。 　　“齐格琳德，费尔南多，我们开始吧” 　　他们从后排座椅下拖出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把微型冲锋枪和五把手枪。 　　齐格琳德拿起两把手枪藏入裙下，黎凡将冲锋枪递给费尔南多，印度裔小伙子也过来拿起一把手枪，黎凡按住他的手腕：“阿米尔汗，你不用去的。” 　　阿米尔汗盯着他的眼睛：“不，我要为爸爸报仇，一定要让道貌岸然的俄国佬血债血偿！” 　　黎凡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拿起两把手枪藏在风衣里。他仍然不忘给仲崇雪发送一条讯息：“邵思蜜在位于昴星城第12层的四季酒店，1054房间，抱歉让你担心这么久。” 　　他将货车开到领事馆后面，此时中央安保系统完全失灵，监控看不到这辆不速之客。外墙的红外线警戒线消失了，夜幕之下，懈怠的警卫心心念念想着参加领事馆内部的慈善晚宴，没有注意到安保系统已经失灵，此时领事馆已成了信息孤岛，而且就算切断警报系统也不会向中央安保系统反馈。阿米尔汗已经用前一天的监控录像替代了警卫眼前屏幕上的景象，就连费尔南多将梯子架上外墙也没人觉察。 　　一行四人翻墙潜入领事馆，黎凡对神情复杂的三人说：“让我们为四年前的事做个了断吧，愿我们的亲人能在天堂得到迟来的正义。” 　　**************************************************************************柳铮听仲崇雪说完，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如果这是真的，不仅是昴星城，另外的势力也会牵涉其中？” 　　仲崇雪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上突然出现一条短信，她定睛一看，顷刻间泪飞如雨：“我女儿有下落了，就在……” 　　此时他们正从匝道驶下高速路，柳铮猛地刹车：“前面堵车了，不妙！” 　　随着安保系统被黑，公共交通调控暂时出了岔子，昴星城的主干道堵成一锅粥。柳铮的车子才停下没几分钟，前后左右塞满了车。 　　两人下车望着无头蚂蚁般堵成一团的车辆，耳边只有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一时无话。柳铮想了想，说道：“去找警察，他们会帮你在短信所示的地方找到女儿。” 　　“那你呢？” 　　“去搞明白黎凡究竟要对巴缪佐夫做什么。” 　　*********************************************************************此时领事馆宴会厅内群贤毕至、达官咸集，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巴缪佐夫正缓步走上中央的主席台，敲敲手中的香槟酒杯，清脆的回音被麦克风放大之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现场的摄影机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主席台，巴缪佐夫踌躇满志，准备发表演讲。 　　崔领事将香槟酒端到唇边喝了一口，暗忖：今晚的活动大获成功，巴缪佐夫风头正健，搭上这一条线，那些家伙以后可要高看我一眼了。今晚没捉到柳铮，真是美中不足……他正浮想联翩，突然一位日耳曼女人、一个拉丁裔男人、一个印度裔少年持枪闯入。拉丁裔男人一手持微型冲锋枪，另一手的手枪画个圈子，像斗牛般喝道：“双手抱头趴在地上，不准动！” 　　穿着晚礼服的红男绿女纷纷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像一块块华丽的膏药贴在地毯上。崔领事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地想：这不是在做梦吧？ 　　那位日耳曼女子用枪托结束了他的惊诧，崔领事感到太阳系被重重一击，满怀不甘地晕过去。 　　躲在主席台后面的巴缪佐夫被黎凡揪出来，完全没有刚才的春风得意，他被黎凡用胳膊箍住脖子，太阳穴和冰冷的枪口亲密接触，像块煎锅里的凉粉般瑟瑟发抖。 　　此时齐格琳德、阿米尔汗和费尔南多将宴会厅里警卫的枪支尽数没收。阿米尔汗将摄像机连线到自己带来的热点上，举枪对几位摄像师说：“站起来，继续拍摄！不是拍我，转过镜头去，对准主席台上的俄国佬，拍，继续拍！” 　　黎凡对巴缪佐夫命令道：“四年前你对昴星城干过什么？说！” 　　巴缪佐夫梗着脖子说：“我尽了联合国特使应尽的义务，一直致力于提高太空城在地球联盟中的地位。” 　　黎凡勒紧胳膊：“别想拖延时间，说，四年前你对昴星城干过什么？” 　　巴缪佐夫被勒得面红耳赤，但还是说：“我致力于促进昴星城与地球联盟之间的学术交流和科研活动……” 　　黎凡倏地退后一步，一枪打在他右臂上，俄国佬杀猪般大叫起来，捂着胳膊倒在地上。黎凡揪住他衣领，像提小鸡般提起来，追问道：“你说不说？再不说，下一次就射脑袋。” 　　巴缪佐夫吓得魂飞魄散，哀嚎道：“我说，我说！四年前的昴星城爆炸案，是、是契卡联邦资助的。” 　　此前阿米尔汗已经将摄像机连接在热点上，等于在向整个昴星城做现场直播，人们堵车在各条干道上，原本扰嚷喧嚣、乱作一团，在手机直播中听到巴缪佐夫这么说，竟然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四年前昴星城发生爆炸案，险些造成大规模空气外泄，幸亏当时一个斯拉夫裔为主的工程公司及时出手，堵上缺口，如果没有他们挺身而出，且不说会出现快速失氧和流失热量，单是气压的急剧变化，将导致否则大规模民众伤亡。 　　契卡联邦借口后续保护侨民，向昴星城输送大批斯拉夫人军队，迅速找出“恐怖分子”并实施枪决。这些军队竟然留在昴星城，虽然小部分人觉得契卡联邦反应太迅速了些，然而大部分民主觉得关键时刻斯拉夫工程师堵上缺口，而且手段雷厉风行，不妨让他们担负起昴星城的治安工作。 　　然而和先前的雷霆作风大相径庭，担任警察、安保等职务的斯拉夫人表现得颟顸无能，从孟什科夫、阿列克谢、柳德米拉在仲崇雪女儿绑架案中的表现可见一斑。昴星城内部对于斯拉夫公职人员的反感日益强烈，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如同跗骨之蛆难以祛除。现在黎凡逼着巴缪佐夫，将四年前契卡联邦的行径公诸于世，顿时昴星城上下一片哗然。 　　“契卡联邦玩一出贼喊捉贼，遭受灭顶之灾的却是昴星城千千万万的人。”黎凡眼睛通红、几欲滴血，指着阿米尔汗、齐格琳德和费尔南多，对摄像机镜头高喊： 　　“我的妻儿，他的父亲，她的未婚夫，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四年前的爆炸案中不幸遇难。然而契卡联邦为了将昴星城据为己有，资助恐怖分子多处引爆炸弹。在无辜平民尸骨未寒之际匆匆出兵，将昴星城的安危大计置于自己股掌之间，而今只顾攫取外太空的资源，毫不顾惜人命。” 　　“契卡联邦竟然还敢假借联合国的名义派出特使，来昴星城作威作福。今天，就要他们血债血偿！” 　　巴缪佐夫原本想悄悄逃走，一听话头转到他身上，顿时像条沾染到盐巴的鼻涕虫，两股战战、动弹不得。 　　堵车的人群在直播中看到这一幕，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大街上声浪如海潮般汹涌难平。他们对斯拉夫人垄断昴星城治安职务本来就心怀不满，此时得知背后是契卡联邦一手策划，顿时群情激昂，恨不得马上看到巴缪佐夫被立刻毙于枪口之下。 　　黎凡正要扣动扳机，突然有人在门口喊道：“且慢！” 　　9、变局 　　黎凡向门口望去，费尔南多举起微型冲锋枪对准门口。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到的柳铮，仲崇雪已将黎凡四年前的遭遇告诉他，将黎凡的计划说了三四成。柳铮赶到领事馆发现警卫已被打晕，不得不以身犯险、在黎凡面前现身。 　　黎凡对柳铮印象不错，从仲崇雪的述说中知道他夜以继日地帮着寻找失踪的小女孩。况且绑架案是黎凡自编自导，利用仲崇雪丈夫在四年前爆炸案中身亡，引她加入计划，因而对她格外愧疚。他亦知仲崇雪对柳铮素有好感，此时一见柳铮，心中没来由地生出愧疚，示意费尔南多放低枪口。 　　被挟持做人质的男男女女以为救兵来了，纷纷仰起头去看，当看到只有孤身一人时，不禁摇头咋舌，费尔南多、齐格琳德和阿米尔汗一见人群骚动，厉声大喝，众多人质赶紧重新俯卧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柳铮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黎先生，你的遭遇我都听到了。可幕后真凶是契卡联邦，如果杀死联合国特使，契卡联邦将有足够借口向昴星城派驻更多军队。请不要杀巴缪佐夫。” 　　“不行！”黎凡一听此言暴跳如雷，从后面揪起巴缪佐夫的衣领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四年前就是这家伙资助恐怖分子的？我们的亲人何辜，为了契卡联邦的野心，就要枉死吗？我一定要杀了他！” 　　人质们听到黎凡语调中怒火渐炽，心里暗骂柳铮：他要杀死巴缪佐夫，让他杀便是。若是惹恼了他，开始拿人质出气，如何是好？ 　　柳铮冷静地说：“如果你杀死他，一切过往死无对证，契卡联邦可以置身事外，甚至会派遣更多军队彻底接管昴星城--这不是亡者期望看到的吧？然而，如果你留他一命，契卡联邦的阴谋才会败露，斯拉夫人才会从昴星城撤出！” 　　黎凡默然不语，柳铮鼻腔一酸，眼前浮现出一片水汽：“我……我的妻子和女儿，小若若，也在四年前的爆炸中……看到仲崇雪的女儿，我想起她了……不想让失去女儿的痛苦在她身上重演……巴缪佐夫罪无可赦，但是，不能给契卡联邦任何借口！” 　　齐格琳德早已凝神听了半天，从旁说道：“这个中国人说的对，我们不能给契卡联邦任何借口！我们本不该让那小女孩遭受这一切。还是……还是别杀巴缪佐夫了。” 　　柳铮感激地望了齐格琳德一眼，看来她参与绑架案之后良心一直备受煎熬，假扮劫匪的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他们只是想为无辜的亲人伸张正义。 　　黎凡缓缓垂下枪口，对柳铮点点头，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惺惺相惜。这时崔领事堪堪醒转过来，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巴缪佐夫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彻底完了，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 　　而在昴星城的另一端，仲崇雪在警察的帮助下来到位于昴星城第12层的四季酒店，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警察进入1054房间，邵思蜜在床上安睡。仲崇雪抱起女儿泣不成声，邵思蜜安慰妈妈道：“妈妈你放心，我多穿衣服了，不会感冒的，金色头发的姐姐给我很多好吃的。” 　　仲崇雪给邵思蜜裹了一条毯子，抱着女儿走出房间，她被酒店大堂里宽屏现场直播的景象吸引了，大堂里的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都停止手中的活动，静静地望着屏幕，静静地看着黎凡垂下枪口，对柳铮点点头。 　　邵思蜜指着屏幕里的齐格琳德说：“就是这个金色头发的姐姐。” 　　仲崇雪赶紧捂住女儿的小嘴，在引起人们注意之前和警察一起匆匆离开四季酒店。 　　10、终章 　　尽管契卡联邦一再声称，资助恐怖分子以及引发四年前的爆炸案是巴缪佐夫的个人行为，并对恐怖分子进行强烈谴责、以及对“资助恐怖活动”的指控表示严正抗议，契卡联邦和斯拉夫人在昴星城还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孟什科夫因为办案不力，被调离警察局，改去环轨列车站从事安检工作。安保中心的主任柳德米拉和工程师阿列克谢等人皆被调职，斯拉夫人被纷纷调离公检法职位，在各个大国的干预下，昴星城在剥离契卡联邦的影响。 　　巴缪佐夫被强制遣送出境，他回到契卡联邦后在一次莫名其妙的车祸中死去。黎凡、齐格琳德等人在昴星城接受审判，最终以绑架未遂判决，被判服刑七年至十年不等，在昴星城第27层服刑。至于那位倒霉的崔领事，他从炙手可热的昴星城领事职位上卸任，改去驻朝鲜大使馆担任商务参赞，他灰头土脸地上任去了，正如他臊眉搭眼地离开昴星城。 　　领事馆和警察局联合“资助”的20万通用币用于给邵思蜜做眼部手术，还有黎凡留下的20万通用币，柳铮和仲崇雪用来在昴星城安家。 　　邵思蜜的眼部手术由昴星城最好的眼科医生主刀，小女孩推进手术室后，柳铮收到一条短信：昴星城坚持不收他们支付的20万手术费，如数退还到他的通用币户头上，作为对柳铮为昴星城涤荡污秽的报答。 　　两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仲崇雪斜倚在柳铮肩头上，十指相扣，一边看着手机里直播的对黎凡等四人的宣判，一边等待手术的结束。 　　手术室的门开了，邵思蜜的手术床被推出来，柳铮和仲崇雪迎上去，等待小女孩的，是一个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