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缩
当宏观与微观翻转，所有人的命运会如何发展？
邓所长死了。
消息迅速传开，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手头上的工作，议论起了这事。毕竟邓所长可是这间量子物理研究所的灵魂人物。
林鸾是所长的助手，跟所长走得最近。大家自然就把焦点聚集在她身上，问她对于所长的死知道多少。
“我也是刚听说的，”林鸾一脸茫然，“昨天离开研究所时所长还好好的，还跟我交代了一些工作。”
“你说他跟你交代工作，像不像是遗言？”有人问。
“所长不可能是自杀。”林鸾态度很坚定，“今天是矩阵测试的日子，他不可能在解开微观世界的奥妙之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意思是所长是被谋杀的？”那人又问。
“我觉得是。”林鸾回答。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时，副所长走了过来，“所长的事警方正在调查，大家都先回到工作岗位。张熙博士呢？”
大家左看右看，没人发现张熙在哪。
“有没人看到张熙博士？”副所长再次问道。他将目光看向林鸾时，林鸾摇了摇头。
“奇怪，张博士搞什么啊，人也不见，电话也打不通。”副所长自言自语，转身便要离开。这时撞见刚进门的刘超，便随口问他有没见到张熙。
“有啊，早上在楼梯口见到他，他说上去吹吹风。”刘超说道。
“吹风？你上去帮我叫下他，就说我找他有事。”副所长交代完，便走回自己办公室。
五分钟后，副所长神色慌张地出现在集体办公区，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手招呼林鸾过来，低声跟她说话，让她悄悄报警，说有人要跳楼。
“你先稳住他，跟他聊聊天，我马上上来。”副所长说着指了指林鸾的手机，这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再次说道：“快报警啊，张熙要跳楼。”说完边往楼上走去。
林鸾拿起手机，拨打110报了警。她刚挂完电话，就看到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
“张熙在吗？”高个子警察对着大家问。
“在天台。”林鸾回答，“我带你们上去。”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鸾带着两位警察上到天台。
天台上，张熙正坐在边缘，嘴上叼着一根烟，屁股旁有很多烟蒂。副所长见到警察，惊讶地说了一句：“这么有效率？”
“那就是张熙吗？”高个子警察指着天台边缘问副所长。
“对，”副所长说，“我刚已经劝过他了，但他说这是他的结局，劝他不下。”
高个子警察走上前去，“张熙，你先下来。”
张熙回头看到警察，笑了出来，“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要慢啊。”
“你先下来，跟我们回警局。”
“不用查了，邓先锋就是我杀的，是我推他下楼的。”
林鸾的反应，跟副所长和刘超是一样的，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而两位警察则非常淡定，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张博士，你在说什么？邓所长可是你的老师。”副所长看着张熙说道。
“没错，”张熙掐掉手中的烟，“他是我的恩师，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的学术成就，但是，正因为这份学术成就，让我有能力看清事情的本质，从而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是在拯救人类，不，应该说在拯救整个宏观世界。”
“好，那你就跟我们回警局，好好说说你如何拯救我们的。”这时矮个子警察说话了。
“杀了人，还说是在拯救世界，无耻。”林鸾气愤地说道。所长有恩于她，所以此刻她心中只有愤怒，也顾不上张熙正要跳楼这回事了。
张熙哈哈大笑，他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点燃了，抽了一口后说：“有谁陪我抽一根吗？以前我也不抽，没想到临死之前才发现它的好。”
“我陪你抽。”高个子警察走了上去。
“停住！”张熙指着他大声说，“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要抽可以，站在那边就好。”
“好，我不过去，你丢过来可以吧？”
张熙把烟和打火机丢给了高个子警察。“放心，临死之前，我会跟你们讲讲杀人的动机，不会让你们无功而返。我这人最不喜欢绕来绕去的侦探小说。当然，我也不想带着秘密死去，总得有个交代。”
“你说吧，我听着。”高个子警察已经抽了一口烟，“作为烟友，你可以相信我。”
“怎么称呼？不录个音？”
“你可以叫我大梁，我同事都这么称呼我。录音方面，”大梁笑了出来，“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水平。”
“好。”张熙露出满意的表情。“邓先锋是我的博士导师，我是他带进这个研究所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所里的人都认为我是他的嫡系，甚至不少人对我产生妒忌。不过也确实，他几乎所有的科研项目都会带上我，包括原定于今天要进行的矩阵测试。关于矩阵测试，”他看向林鸾，“阿鸾你给他们讲讲怎么回事吧，在向外行人科普方面，你一向比我厉害。”
林鸾突然被叫唤，愣了一下。大梁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介绍道：“所谓矩阵测试，就是大规模双缝实验。双缝实验，是量子力学领域的一个著名实验，是一项主要用来验证微观物体的波动性与粒子性的实验。通俗来讲，微观物体，比如光子，既有波动性又有粒子性，但我们平常观察不出，这个实验就可以实现这个目的。大规模的实验，是我们利用纳米技术，造出一百万个纳米观察器，用来同时间进行这个实验，这样的好处是我们极大地扩大了样本，能够同时得到一百万份样本。所长一直认为，量的改变能够带来质的改变，非常可能得到跟之前不一样的结果，解开微观世界的奥妙。”
大梁听完，感觉就跟他看眼前的烟一样，云里雾里。不过作为警察的他还是能迅速抓住谈话的关键点，“所以你杀他，跟这个实验有关？”
“没错。”张熙点了点头，“微观世界跟宏观世界完全不一样的逻辑。宏观世界的物理学理论，比如经典力学和相对论，在量子领域根本不适用。宏观世界的因果关系，在量子领域也同样不适用。在量子领域，物质的状态是不确定的，我们称之为叠加态，比如光子，既是粒子状态，也是波动状态。就像薛定谔的猫，既是活的，也是死的。”
“老薛的猫我知道，”大梁说，“我听过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这跟你杀邓先锋有什么关系？”
“在量子物理中，一切物质的状态都是不确定的，出现哪种状态只是概率的问题，但是当我们人为去观察它们，它们就会发生波函数坍缩，也就是选择了某种状态。比如一个光子，它本来既是波，也是粒子，但当它发现有人想观察它，它就变成了粒子。也就是你看它一眼，它就变了。”
“看它一眼，它就变了。”大梁笑了出来，“有点意思。你们的世界确实有趣。”
张熙慢慢站了起来，“我这么跟你说吧。”
大梁见状紧张了起来，“你先坐下，别激动，我们慢慢聊。”
“没事，我不恐高，不至于腿软掉下去。跟微观世界相比，宏观世界至少是确定的，我还不准备跳，基本就不会掉下去。刚才我说了，我们去看微观世界的物质，就会干扰到它们，导致它们坍缩。我的导师带领我们通过纳米技术造了一百万个纳米观测器，就是准备用一百万双眼睛，去窥探量子世界。这样一来，就会有一百万个光子会因为我们人类的干涉而同时坍缩。按照导师跟我的计算，当我们对量子领域的干涉同时间超过五十万个时，会出现极端现象，微观和宏观将很可能会颠倒。这方面我们已经做出了精确的计算，是不会有错的。论文也已经写好了，只是还没发表。”
“你说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将会颠倒？”
说话的是副所长，他直勾勾地盯着张熙，看得出很渴望他在这方面进一步解释。
“没错。一旦这个实验进行，那一百万个光子的坍缩，会引发整个微观世界的坍缩，那时，微观世界将不再会有量子态，也就是，宏观世界的规则，就会完全适应于微观世界。而同时，我们所处的宏观世界，就会量子化。两个世界的规则会完全颠倒。你们说，你们愿意生活在一个量子化的世界里吗？”
“这不可能！”副所长说，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紧张了起来。
“你相信数学吗？”张熙问副所长。
“当然。”副所长回答。
“那好，我现在就发你我跟导师完成的论文，你们自己看。”张熙说完，给副所长的手机发了信息。
副所长急忙打开文档，发现手机屏幕太小读起来不方便，便让刘超下去拿一台大屏幕的笔记本电脑上来，同时叮嘱他不要乱说话，对天台上的事要保密。
刘超再次上来后，副所长带着刘超和林鸾对张熙发的论文研究了起来。期间大梁则跟张熙闲聊了起来，他说自己大学时对物理也很感兴趣，印象中还读过薛定谔的书，知道他的猫的故事，但不是很了解，让张熙给他解释解释。张熙便给他解释起了猫。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张熙发现副所长神色沉重，知道他已经看完了，便说道：“怎么样，没问题吧？”
大梁和他同事也看向他们。发现他们都脸色苍白，特别是林鸾，感觉像突然间病了一场。
“他真的拯救了世界？”大梁问。
副所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张熙，“你说的这份论文是邓所长主导的，他既然算出了这个结果，为何还要坚持做这个实验？”
张熙看向了远方，过了一会才开口，“我们的邓所长，太痴迷于量子世界了。为了窥探量子领域的奥妙，他根本不惜冒这个险。如论文所写，出现两个世界颠倒的概率是99%，还剩1%的机会出现预想不到的结果。邓所长认为，那1%的机会值得他去追求，说不定会带领人类进入全新的世界。”
“没想到他把冒险精神用在了这里。”副所长愤怒地说道。
“等等等等，”大梁挠了挠头皮，“你们大科学家讲的话我听不懂，能不能给我讲讲所谓的两个世界颠倒，到底是怎样？”
现场静止了几秒。一直没说话的刘超看了看大家，开口道：“就是，微观世界宏观化，而宏观世界，量子化。”
“量子化？”大梁和他同事异口同声道。
刘超跟他们解释：“我们所处的是宏观世界，一旦量子化了，一切规则就会改变。到那时，我们的世界将不再会有确定性，万事万物都会变成概率，变得不可测。”
“你无法理解量子世界，可当这个世界量子化后，你自然而然就能理解。只不过，是量子化后的你的理解。”张熙说，“其实除了论文所写的部分，我和邓所长还得出进一步的结论，只是没来得及写上去。量子化后，宏观世界不仅仅变得不可测，而是会使得熵急剧上升，也就是混乱，最后，这个世界将会重回混沌状态。在双缝实验中，我们都知道，一旦有人想要窥探光子，光子就会坍缩。量子化的世界，是排斥任何主观意识的，所有的结果都会跟主观意愿相反。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存在着无数的主观意识，一旦量子化了，这些意识之间会相互干涉，产生完全相反的结果。所有的事情，都会跟主观意识反着来。反着来，你们懂吗？就好比，我本来处于跳楼与不跳楼之间，我可能跳也可能不跳，但你们来到后，你们的主观意识干涉了我，使我的状态坍缩了。你们不想我跳，我就会跳，由不得我。懂吗？如果真的量子化，此时此刻，你们就会成为杀害我的凶手。”
刘超倒吸了一口凉气，咽了咽口水，看向副所长。副所长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理论上，可以这么说。”
“他奶奶的，有点费脑。”大梁摇了摇头，“不过你因这个理由杀害邓先锋，到底算犯罪，还是算拯救人类的英雄，就要看法官了。还好我不是法官，我只负责带你回去。现在你可以下来了吧，既然你自认为拯救了世界，你的同事也这么认为，法官或许会考虑这个因素也不一定。你也不用自杀了，下来吧，跟我回去。”
大梁说完，想走过去接他。可张熙却激动了起来，“别过来，不然我马上跳下去。”
“好好，你冷静点。”大梁往后退了几步，“你都讲了动机了，我们也知道你事出有因，你还成了我们的恩人。那你还想怎样？”
张熙悲伤了起来，“邓所长是我的恩师，我杀了他，还怎么有脸活下去。昨天我约他到立体停车场，就是想劝他放弃这个实验，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放弃，除了杀他，我想不出其它任何方法。动了杀念后，我就想好了，把他推下楼后，今天我也会跳下去赔罪。知道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吗？因为今天11点会有日晕，我希望临死之前，最后看一眼美丽的太阳光环。好啦，日晕马上开始了，就让我最后欣赏一次宏观世界的壮观现象吧。研究了那么多年微观，到头来临死才发现，宏观才是美的。”
“等等，别激动。你听我讲，你还年轻。而且，如果你就这样死去，万一有人继续这个实验呢？你得活下去才好阻止这个实验啊！”大梁边说往前悄悄挪了挪，准备随时往前扑。而与此同时，他的同事已经趁着他们谈话的时间，绕到了距离张熙不到两米的位置。
张熙露出自嘲的笑容，“好在我确实是所长的嫡系，这个实验的最核心人物就是他跟我两个人，其他人做不了。至于往后其他人，反正我话已经说给你们听了，论文也给你们了，就靠你们了。”
“等下！”这时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林鸾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看向张熙，“你错了，实验不会因为所长的死而停止。”
张熙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林鸾。其他人也看向她。
“所长设置了定时，实验开始的时间就是今天十一点。他希望实验开始的时间跟宏观世界的事件有个对应。”
张熙的脚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矮个子警察迅速扑过去把他拉下来，大梁也见势一个箭步向前。
“姑娘好样的。”大梁帮忙按住张熙后，转过头来给林鸾竖了个大拇指。
“不，”林鸾颤抖着嘴唇说，“我说的是真的。昨晚临走前，所长跟我讲的，他只相信机器，也追求精确，所以提前设置了启动程序。除了他，没人可以终止。”
副所长看了眼时间，离十一点还差一分钟，他将目光移向天边的太阳。喃喃自语道：“希望是1%。”
张熙想明白后，发出疯狂般的笑声。
“那就拔电源啊。你们这些书呆子。”大梁冲他们喊道。
“没用的，实验室有备用电池，一旦断电，备用电池马上启动，无缝对接。备用电池一时间是无法拆除的。”刘超解释道。
这时太阳周围开始出现一个巨大的灰白色圆环，圆环的旁边伴随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环。城市的钟楼敲响了整点的报时。
有那么一瞬间，人们的内心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但谁也说不出是什么变化。
大梁和他同事架起张熙，把他扔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