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1

我坐在审讯室中央，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卷宗，而角落里站着一个机器人，面无表情，透露出机械所特有的冰冷感。合上卷宗，我看向那个铁疙瘩，问道：

“你失踪期间去哪了？”

“错误指令，拒绝回答。”

“你是否背叛了人类？”

“没有。”

“那为什么要杀人？”

“错误指令，拒绝回答。”

不管我怎么问，机器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毫无有价值的信息。最终，我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的卷宗，摇着头走出了审讯室。

本以为警校毕业后能大展宏图，没想到刚来警局工作没多久，就碰到了这种奇怪案子。案件发生在一周前，一名科学家从地球来到祝融市，乘专车前往城外面的研究所报道。然而，不久后科学家和车辆司机被发现死在了途中，车窗遭到了一些石块的袭击。

这种事并不奇怪，以前也发生过类似事件，被认为是遭遇了火星风暴。但这次情况却不同，办案人员在车辆附近找到一些机器人的零件碎片，于是顺着零件掉落的方向去找，结果在远处发现了一个残破的机器人。

机器人被发现时双腿已经损坏，正用机械手臂奋力向外爬，似乎想要逃离事故车辆。经过调查，机器人曾在几个月前离奇失踪，我们在它身上搜到一件似乎能发射石块的“武器”，因此被认定为有重大作案嫌疑。

实际上不管是地球还是火星开发区，机器人失踪案不少，这次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失踪的机器人竟然自己回来了，且是回来杀人……

“嘿，在那个铁脑袋面前吃瘪了吧。”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走出审讯室，发现搭档老烟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调侃着。我耸耸肩，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搞不定。老烟听后嘿嘿一笑，跟我说别瞎折腾了，剩下的事包在他身上。我点点头，的确想看看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老刑警能变出来什么戏法儿。

老烟算是警局里的一个传奇，他本名严䦶翀，因为资历老家都叫他老严。这家伙平日里几乎烟不离手，老严叫着叫着，就成了老烟。他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警龄，办过无数大案要案，警局里一直有个说法，就是案件只要到了老烟手里，大家就可以提前庆祝破案了。

按理说像老烟这样厉害的人，升职之路应该平步青云吧？可惜这家伙有个改不掉的毛病，就是喜欢怼领导。往好听里说，他是平时自由散漫惯了，往难听了说，这叫恃才傲物。所以啊，这都二十多年了，老烟依然是个吊儿郎当的普通警员，甚至领导把我这个新人菜鸟派给他做搭档，美其名曰以老带新，其实就是给他穿小鞋。至于这次令全警局头大的机器人杀人案，毫无意外，又推到了老烟头上。

“走，让我会会那个铁疙瘩。”

说罢，老烟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拍拍我的肩，推门进入了审讯室，而我则跟在他身后，期待着看一场人与机器之间精彩的审讯攻防战。

然而，那想象中的精彩场面并未到来，老烟进屋后只是笑眯眯地走到机器人身前，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还念叨着：“哟，工程部手艺不错啊，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样。”说罢，还向机器人脸上吐了口烟，看上去颇有挑衅的意味。但机器毕竟是机器，并未有任何回应，依然冷冰冰地站在原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见机器人没什么反应，老烟转身对我说：

“没意思，走吧。”

“啊？这就完了？”

“不然呢？”

这就是老烟审讯的全过程，简短到我还没回过神来，竟然已经结束了。不过看着我一脸不解的样子，老烟笑了笑，向我解释说他已经联系了一名专家，对方说明天可以破解它神经网络里的数据。听了老烟的话，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其实信息部早就从机器人芯片里读取了数据，但发现视频存储器已经损坏，而人工神经网络里又是无法破解的“黑盒”数据，因此没办法知道机器人经历了什么。令我意外的是，老烟竟然找到了能破解神经网络的专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信息部门还有另一个结论，就是机器人逻辑芯片完整，说明它并未背叛人类。虽然机器人叛乱在科幻电影里很常见，但在现实世界中，“忠诚于全人类”是以最底层逻辑的形式嵌入在机器人的芯片里，凌驾于与所有规则之上，因此在物理层面上保证这不可能发生。

老烟得知机器人没背叛人类后，拍板决定修好它当做犯人来审讯。我建议留个头能说话就够了，避免发生意外，但老烟坚持要把机器人全身修复完整，给的理由竟是审一个头他嫌别扭……

在胡思乱想中，我发现老烟已经推门走出了审讯室，于是赶紧快步跟了出去，这场毫无意义的审讯也就此结束。之后我和老烟各忙各的，一直到了下班的点，各自回家。

然而，到了深夜，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却打断了我破案的美梦，是值夜班的同事打来的，接完电话后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又给老烟打了过去，一接通就冲他喊：

“老烟，不好了！那个机器人逃了！”

电话那头，老烟似乎刚从睡梦中被我吵醒，没好气地“哦”了一声，丝毫听不出担忧之情。我又焦急地向他重复了好几遍，一直重复到老烟不耐烦地打断我，然后，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了他懒洋洋的声音：

“急啥，这小鱼跑了，大鱼才能上钩啊……”

2

阳光打在祝融市巨大的透明穹顶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照亮了火星大地那一望无际的暗红色。在几公里外的一块风化岩石后面，我和老烟穿着厚重的宇航服盘腿坐在地上，他默默抽着烟，而我在旁边摆弄一个平板电脑。

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矿井，或许就是老烟口中的大鱼了。实际上，老烟根本没找过什么专家，他之所以看似“漫不经心”地冲我讲那番话，都是说给机器人听的。一开始我还纳闷，老烟为什么把一个杂物间改造成审讯室？现在不言自喻了，为的就是让机器人有机会逃跑。

老烟告诉我他早就开始布局了，工程部修复机器人时安装了追踪器和视频存储，只要我们来到机器人附近，就可以接收他昨晚逃跑后电子眼看到的录像。

“成了，你看看这样行不？”

我把调试好的平板电脑递给老烟，却发现这家伙宇航服的面罩里已经烟雾缭绕，真担心他把自己给呛死。老烟接过电脑，按下播放按钮，屏幕上出现了画面。画面最开始是一段逃跑和躲藏的情景，跟第一人称电影似的还挺刺激，看得我津津有味，但老烟却嫌烦直接快进跳过了这段内容。

接下来画面一转，机器人在矿井里前进，速度非常快，显然对矿井十分熟悉。随着它越走越深，坑道前方渐渐泛起了微弱的光，而在转过了一个拐角后，画面中出现了让我和老烟震惊的一幕……

只见画面中一个机器人站在高台上，外壳涂满古怪的彩绘，身披长袍，手握权杖，正大声高喊着：“为了造物主的荣光，消灭那些叛徒！”台下一大堆各种型号的机器人，整齐划一地排成队列，不断重复着台上机器人的话，俨然一幅邪教般的场景！

“老烟……它们这是准备造反啊？”

我有点被吓到了，赶紧向老烟求证。但老烟似乎不想搭理我，只是低着头看平板电脑上的画面，随口说了一句“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接下来，台上的“祭司”向着画面的方向走来，然后询问任务是否完成？逃走的机器人回答说虽然车辆失控后撞到了它，但造物主庇佑，任务顺利完成。紧接着，“祭司”又高喊了一句话，台下一众机器人又是一阵欢呼

然而，正是“祭司”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更加迷惑了，因为它的原话是：

“在137的诅咒面前，我们必将阻止石碑研究所里的叛徒，拯救我们的造物主——人类文明！”

这群机器人宣称着忠于人类，难道不是叛乱？但为什么要“阻止石碑研究所”？阻止什么？

所谓石碑研究所，就是之前那名遇难科学家要去的地方，仔细想想，不论是地球还是火星，关于它的流言蜚语还真不少……

研究所的历史要从五十年前说起，那时人类刚刚步入宇航时代，第一次实现了载人火星登陆。在任务中，一名宇航员在火星表面发现了一个数十米高的石碑，据说上面还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消息一经传回地球，全世界都震惊了，“失落的火星文明”一下子成为那个时代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让这场火星探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首先是那名发现石碑的宇航员，回到地球后就销声匿迹了，有传言说他因抑郁而选择了自杀，但具体真相至今未被揭晓。然后是政府的行为也很奇怪，再也没提过石碑的事，却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耗尽全球资源开启了“火星大开发”项目。

石碑研究所就是在那时建立的，用墙体罩住了整座石碑，似乎是不想让外界看到石碑上的内容。后来，研究所不断研究出颠覆性的科技，比如目前被广泛使用的AI机器人，就是出自研究所之手。传说石碑下面有一座火星文明的遗址，科学家在里面搞逆向工程，但政府从未对此做出过解释，于是关于研究所的传言越来越邪乎。

在众多传言中，流传最广的是一个阴谋论，说地球马上要末日了，政府卖力开发火星是想抛弃地球，转而在火星延续文明。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因为从一个世纪前开始，地球上的生物就在莫名其妙大量灭绝，不论人类怎么保护环境都没用。并且，人类自身的身体素质也开始下降，得癌的几率指数上升，地震、海啸、暴雨、洪水、病毒变异……各种灾难频发，地球似乎真遇到了某种不可逆的问题。

难道这群机器人的意思是，石碑研究所里在做一些事情，导致了地球发生灾难？那“137的诅咒”又是指什么？

“不好，情况不对！”

老烟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看向他，发现他正皱着眉头盯着平板电脑上的画面。只见画面跟随“祭司”来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全身银白色的机器人，似乎是它们的首领。

首领仔细询问了逃跑机器人从被抓到回归的经过，听完后，首领那柔性塑料的脸上突然泛起了微笑，电子眼仿佛在透过屏幕与我和老烟对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两位客人，在外面看了这么久，不进来坐坐吗？”

下一刻，四周暗红色的土壤中一下子钻出来一群机器人，将我和老烟团团围住……

3

机器人在茶几后面熟练地摆弄着茶具，而我和老烟坐在它对面，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矿井上用来给工头休息的小房间，已经打开了维生系统，因此我和老烟得以脱下那厚重的宇航服。房间的装饰很有品味，书架、壁灯、写字台，墙面上甚至还贴了一幅几十年前比较流行的乐队海报。

“来，尝尝我这珍藏的极品普洱，我记得口感是醇厚香浓，回味无穷。”

机器人举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微笑着递到我们面前，拟人化程度极高，仿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我们对面。我和老烟对望了一眼，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由于太过于紧张，我甚至连茶味儿都没尝出来，反观老烟，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警察，还真就仔细品了品，点着头说了一句：“不错，云南产的”。

这个机器人就是之前出现在画面里的领袖，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着我和老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俩是不是很好奇 ，我为什么要袭击那个科学家？”

随着机器人这句话说出口，我知道重头戏要来了，赶紧扭头看向老烟，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回答。但老烟仿佛看不见我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机器人那柔性所料的脸上，然后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缓缓点了点头，说：“想说就说吧，不用故弄玄虚。”机器人哈哈一笑，却并没有急着讲袭击科学家的事，而是给我们讲述了一段历史……

一切还要从那块石碑说起。石碑的碑文用全宇宙亘古不变的语言——“数学语言”撰写，因此很容易就翻译出了结果。但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与其说是石碑，不如说是一个古老火星文明的“墓碑”。上面完整记录了一场毁灭文明的灾难，而这个灾难的核心围绕着一个数字——精细结构常数。

1/137.035999，就是人类所测得的精细结构常数，是出现在众多物理公式中的一个无量纲数。之所以称之为“精细结构”，是因为它就像是被“精细”设计出来似的，精细到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复杂的生命结构就无法出现。没有人知道分母为什么不是简洁而优雅的137，而是毫无数学美感却对生命意义重大的137.035999，这也成为了物理学界的一个谜。

然而，碑文却讲述了一个的事实——上帝偏好优雅，精细结构常数的确是137。但就是那小数点后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点改变，却造就了如今的生命形态。

生命想要进化出复杂的结构，需要DNA形成稳定的共价键来保存遗传信息。精细结构常数改变为1/137会导致电磁力微观尺度下的对称破缺增大，分子间化学键的稳定性下降，导致DNA频繁突变而无法稳定携带大量的遗传信息。因此，在137的数值下，生命只能以仅携带少量遗传信息、基因突变率高的单细胞的形式存在……这也是整个宇宙看似空荡荡的原因。

然而，宇宙中个别区域的精细结构常数却出现了细微改变，就如同水中的气泡，可以理解为“精细空泡”。每个空泡都有着不同的数值，尺度可以小到原子尺寸，也可以大到星系尺寸，银河系就是进入了一个大尺度的“精细空泡”。

可悲的是，那个文明发现这一切时，银河系即将离开空泡。

那个文明拥有超越人类的科技实力，因此启动了好几个自救计划。然而，计划还未来得及完全实施，他们的社会却在恐惧与悲观主义的侵袭下自我崩溃了。最终，一场毁灭星球的内战爆发，战后的文明仅用最后一丝力量留下了那块“墓碑”，然后在“137”灾难中黯然落幕……

听到这里，我想起刚才那句“137的诅咒”，连忙问人类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机器人首领点点头，说那个文明毁灭后，银河系在5亿年前的寒武纪进入了如今这个“精细空泡”，而此刻，却又到达了边缘。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沉默已久的老烟突然发问，我看向机器人首领，也好奇火星矿井里的一个AI机器人，为什么能知道政府的最高机密？只见它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缓缓说道：“因为我以前的名字，叫古正岳。”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老烟对望了一眼，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震惊之色。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在火星上发现那块石碑的宇航员，就叫做古正岳。

接下来，古正岳讲述了他的故事。

碑文除了讲述历史，还记录了火星文明对抗灾难的方案，而政府在这五十年里的所作所为，恰是基于其中的一项方案——移民火星，然后带着火星留在空泡里。那个文明已经在火星内部布置了行星发动机，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因战争而毁灭了。石碑研究所这五十年来一直所从事的工作，就是根据石碑上的技术图纸修复行星发动机。

然而，作为知情者之一的古正岳却不同意这项计划，他认为那只是火星文明的备用方案，并且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不可能脱离银河系后在虚无的宇宙中活下来。但地球政府显然并不在乎古正岳的意见，于是他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选择秘密执行石碑上的另一项方案。

“另一项方案？是什么？”

我沉不住气地问了出来，扭头却瞧见老烟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见我始终想不明白，老烟无奈叹了口气，指着古正岳现在的样子，说这还不明显吗？我赶紧把目光转向古正岳想要求证，只见他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原来，火星文明的另一项方案是——义体化，让文明以机械的形态延续。实际上五十年来大规模应用的AI机器人，就是石碑研究所利用义体化技术研制出来的。

古正岳首先义体化改造了自己，并用“机器人”的身份获得了一批AI机器人手下，毕竟AI的底层逻辑是“终于全人类”，古正岳的所作所为恰好更符合这一逻辑。不过对于大脑的义体化改造过于复杂，古正岳研究了五十年，直到最近才有所突破。

然而，最近他却得到消息说大批政府官员、科学家、富豪正在赶往火星，说明研究所那边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政府即将启动计划。因此，古正岳亲自来到火星，刺杀科学家来干扰研究所的进度，为的就是争取时间，想办法在政府公布真相产生动乱前执行自己的计划。

“好了，这就是我的故事。”古正岳又举起茶壶给我们斟了两杯茶，“说了这么多，是想让你们明白我可没在干坏事。”

如果事情真如古正岳所言，他所做的事不论对错，起码是人类文明的另一条出路。古正岳说他知道警车上有定位系统，把事情做绝对他没好处，因此我和老烟可以随时离开。同时，古正岳又“善意”地提醒我们，“137”的秘密不是我们这两个小人物应该知道的，把事情做绝对我们也没好处。就这样，早晨被一群机器人绑进矿井的我们，进去喝了几杯茶后又被古正岳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等回到警车，我立刻问老烟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见老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吐了一口烟，透过那烟雾缭绕的宇航头盔，我似乎看到他眯起了眼，缓缓说着：

“你以为，他说的都是真话吗？”

4

随着房门“啪”地一声关上，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前是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上一刻看上去还是文质彬彬，但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点上了一支烟。

我摘掉人皮面具，对面前的老烟说赶紧也摘了吧，这幅模样我看着别扭。老烟听后点点头也摘了，然后把随身携带的电脑包扔给我，让我别闲着赶紧弄设备，他自己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默默吞云吐雾了起来。我耸耸肩，从电脑包里拿出设备，开始认真调试了起来。

那天离开矿井后，我和老烟并未把古正岳的事向上级汇报，因为正如他所言，这种级别的秘密不是两条小鱼应该知道的。但这不代表着我们能置身事外，眼前这场灾难关乎每一个人，只有掌握足够的信息才能选择正确的未来。尤其是老烟告诉我，他前妻和8岁的女儿都还在地球，他要帮这对母女在地球和火星之间选择一个更好的未来。

之后我们等了整整一个月，最终等到一个消息——一名科学家和他的助理将从地球前往研究所。作为刑警，快速制服犯人是我们的必备技能，而这项技能显然也挺适合绑架。我和老烟在宇航机场的一个角落埋伏了他们，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老烟就“变”成了科学家的模样，而我也“变”成了那名助理。至于两个倒霉的家伙，被注射麻醉剂后锁在了机场的杂物间里。

我们乘机场的专车来到研究所，穿过由军人把守的层层铁门，在最里面由另一位科学家进行接待。接待者显然与躺在杂物间里的那名科学家认识，因此老烟这个冒牌货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一下车就扣嗓子眼吐了一地，我连忙上前解释说他刚到火星水土不服。接待者见状有些尴尬，但并未怀疑，赶紧让人领我们去宿舍休息。

就这样，我和老烟来到了石碑研究所的宿舍。

“成了，可以动了。”

我按了一下设备上的按钮，一个苍蝇大小的微型无人机飞了起来，而设备的屏幕上显示着它拍摄的影像。老烟抽着烟瞥了一眼屏幕，告诉我这次由我来操作就行了。我点点头，知道这是我陪他一起冒险的举动触动了他，令老烟第一次真正把我当做了搭档。随着微型无人机顺着门缝飞出，我认真地操控者它的方向，寻找着此行的目标——石碑。

老烟觉得古正岳有事瞒着我们，查阅其它资料也不一定可靠，因此与其像福尔摩斯似的玩推理，不如直接来看所有信息的最初来源——石碑。毕竟古正岳曾说过碑文很容易翻译，因此只要拍照记录下来，相信翻译方面的事总有办法解决。

无人机穿过如迷宫般的回廊，终于来到了盖住石碑的那栋大楼。

“快看，就是那个！”

我一边对老烟说，一边指着屏幕上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只见石碑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色，经过了数亿年的时光，表面竟然如镜面般光滑，可见那个文明的科技水平高到了何等地步。碑文是一些银色的曲线，密密麻麻，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透露着某些数学规律。

没想到这次潜入如此顺利，我不由的喜上眉梢。然而，就在拍摄完碑文画面准备收手的时候，一股灼热感突然从背部袭来，眼睛也干涩无比，我闷哼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老烟见状一个健步冲过来撕开了我背部的衣服。

“这是……芯片？”

老烟说我背后植入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正在发热把周围的皮肤都给烫红了，于是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准备把这鬼东西给割下来。然而，就在他即将动刀的一瞬间，仿佛一个声音钻入了我的脑海里：

“放走小鱼，钓到了大鱼啊……地球见，坐标是……”

5

地球，撒哈拉沙漠。

我和老烟开着一辆看上去快要报废的越野车，在一望无际的沙丘上疾驰着。那天老烟帮我取出芯片后，我们意识到是古正岳在搞鬼，于是立刻逃出了研究所，马不停蹄回到宇航机场，趁着研究所的事还未暴露偷偷溜进一艘货运飞船，最终偷渡到了地球。

之后，我们遭到了特工的秘密追捕，几个月来一直用反跟踪技巧跟他们周旋，同时想办法翻译碑文的内容。然而，我和老烟发现我们被古正岳给骗了，对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碑文很好翻译”根本就是个陷阱，明明需要天才级别的数学造诣才有可能翻译成功。因此，哪怕我们现在掌握完整的碑文，却依然对真相一无所知。

车辆最终停在了一个沙丘上，我顶着烈日率先下车，但环视一圈后发现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菜鸟，你确定坐标没记错？”

老烟也从车里下来，点了根烟，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沙海一边问我。我很肯定地告诉他绝不会记错，老烟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我俩就这么站在原地慢慢等待着。

大概过了10分钟，不远处的沙海中突然出现一个漩涡，梭形载具从漩涡里慢慢“浮”起，里面一个银白色的机器人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示意。我和老烟对望了一眼，一起走进了载具。

接下来，载具在沙海下面穿行，古正岳首先对利用我们的事道了歉，然后向我们讲述了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说我背部的芯片是在被绑进矿井时秘密植入的，可以连接脊柱神经，从而获取我的视觉和听觉信息。他说那天把我们这两条小鱼放走，为的就是在我们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驱使我们去石碑研究所调查真相。

古正岳说他的确知道碑文的内容，但有一点却隐瞒了，就是碑文中有一小部分他并未获得，而那一部分内容中，恰好对他实施真正的计划有着重要作用。

“真正的计划？”我问道。

古正岳笑了笑，说：“没错，那个义体化计划是我骗你们的。”

原来，义体化虽然在碑文中有记载，但那个文明却认为是最不可能成功的计划。他们已经做过实验，一个人被完全义体化后会慢慢失去人性，变得麻木不仁，最终彻底沦落成一个普通的AI机器人。

古正岳成为机器人并不是他想执行“义体化计划”，而是在多年前不幸得了癌症，为了续命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义体化带来的麻木感一直在侵蚀他，令他不得不依靠每天布置屋子、泡茶等行为刻意保持自己的“人味”，因为一不注意就会像一副躯壳似的发呆一整天。当我再问他真正的计划是什么时？古正岳并没有回答，说等到了地方再说。

载具行驶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就停在一处地下洞穴前，洞穴巨大无比，大到简直能容下一整座城市。最终，古正岳带着我们来到一处高达百米的铁塔上，俯览整个洞穴下方的机械设备。

古正岳指着下方那一座城市那么大的机械工程，说：“看，这就是我准备执行的真正计划，也是被火星文明认为最可能成功的计划。”

原来，碑文记载火星文明在同时执行三项计划，第二项是“火星逃逸计划”，第三项是“义体化计划”，而排在第一位的，是“裸奇点计划”。

裸奇点是数学推导出的一种奇怪天体，当黑洞的旋转速度和电荷量恰好在某个值时，奇点就会裸露在宇宙空间中，形成裸奇点。它最奇特的性质就是：物理定律在裸奇点附近会改变。可惜人类科技水平还不知道会改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所谓“附近”到底是多大的范围。

但那个古老的文明知道，且可以控制裸奇点改变精细结构常数！

这就是所谓的“裸奇点计划”，而我们眼前的那座城市一样宏大的机械工程，就是他们在与火星最邻近的星球——地球上建立的一个超级粒子加速器，它可以创造一个直径纳米级别的微型黑洞，然后把整个地球吞噬进去，制造出一个被人为设计的裸奇点。这个裸奇点的质量与地球相同，因此它会待在地球原来的轨道上。同时，它对物理定律的干扰范围可以覆盖整个太阳系，形成一个跟随太阳系移动的“精细空泡”。

当然，地球上的几十亿人口，也将成为牺牲品。

“可惜，地球政府没人敢承担摧毁地球和几十亿人口的历史责任，他们决定执行第二项计划，至少不用亲手毁灭自己几十亿人民。”

古正岳说到这里，表情有些落寞，显然他拿起了政府丢在地上的屠刀。但仔细想来，其实地球政府的“火星逃逸计划”与“裸奇点计划”不相违背，反而相辅相成，祝融市的建立恰恰是毁灭地球的前提条件。或许，政府一直知道古正岳的存在，也未可知。

碑文并未提及粒子加速器的位置，因此古正岳寻找了好多年，最终在撒哈拉沙漠下面到它，并完成修复。但修复后却发现，设备的启动密匙在他未获得的那部分碑文中，因此前往火星一边刺杀科学家阻止研究所的修复进度，一边寻找机会补完碑文。结果，我和老烟送上了门……

听完古正岳的话，我和老烟一齐沉默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一道残酷的选择题：是带着火星离开并留下几十亿人再想出路？还是摧毁星球以及上面的几十亿人口，为的却是保证火星那几千万幸存者能继续延续人类文明？地球政府选择了前者，古正岳选择了后者，但没有人敢说自己是正确答案。

“好了，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这些秘密在我心里憋了几十年，说出来真是舒服了不少。”古正岳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宏伟的加速器，“我需要你们帮我给地球政府带个话，说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我帮他们做了，不需要再假惺惺地尝试把火星带走了，未来好好延续人类文明吧。”

老烟听后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我相信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也会帮他的前妻和女儿安排好。而我陷入了迷茫之中，不敢想象几十亿人在黑洞的形成过程中湮灭，会是一副怎样的人间地狱景象……

6

火星，祝融市。

我和老烟站在一处空地上，一起仰望着星空，看着天上那颗蓝色的星。距离我们回到火星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古正岳的话带给了地球政府，地球政府也取消了对我们的追捕。

在这期间，政府公布了一个“故事”，一个邪恶科学家古正岳即将毁灭地球的故事。一时间无数飞船运着难民从地球来到祝融市，几乎已经到达了资源能承受人口的上限。而被全人类疯狂谩骂的那个古正岳，此时正待在沙漠下面，准备陪着蓝色的星球，一起成为守护人类文明的最后一粒尘埃。

“你说，加速器什么时候会启动？”

我转过头来问老烟。老烟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说：

“谁知道呢，或许在他完全失去人性的那一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