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大结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不可知。

上一篇《天算(三)

中军帐内,所有人都在为江上起火焦急万分,但司马炎却显得气定神闲。

“禀陛下,火势不大,已被扑灭,我军战船仅损失两艘,军士伤者不过五十,无一亡者。只是…”一名军士跪报到。

“只是什么,有话直言。”司马炎说。

“只是吴降将张象,带旧部水军一万及家眷,趁乱顺流而去,恐已无法追上。”军士说。

司马炎顿了顿,皱眉道:“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虽然此刻司马炎面露难色,但他心中却在窃喜。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其实自己早就知道波斯僧与张象暗中勾结,张象想用大火掩护吴水军逃跑,顺便一报灭吴之仇,而这波斯僧,想借大火在这吴地之上立足。吴人几次三番用火攻击退敌人,对火有着源自心底的敬畏,若今夜燃起大火,伤及晋水军根本,即便自己禁止拜火教在中原传播,恐怕也难挡爱火畏火的吴人入教。

方才那阵小火,虽是张象派人按其阴谋所燃,但引火之物早就被自己换去,所以火势极小,很快便被扑灭。自己不戳破波斯与吴的阴谋,一来,不想和波斯撕破脸面,二来,自己要让吴人看看,他们心心念念的天火,这次可没有力挽狂澜,在大晋面前,天火也只是区区小事。那些对张象还抱有希望,以为他诈降的吴人,也会看到张象只是个无能无胆之徒,吴军之中没有英雄,只有鼠辈。从此,吴人便不会再有任何不臣之心,因为他们已然心死。

更重要的,此火一起,襄阳公王濬便难脱干系!晋吴交战之时,王濬立下奇功,不但首进建邺,就连吴主孙皓,也反绑双手、拉着棺木,前往王濬军门投降,军中将士无不视其为传奇,只知王将军而不知天子者大有人在。此等人物,若不夺其兵权,必成大晋未来之忧患,而今日之火,就是让王濬颜面扫地,拿回兵权的最佳时机!此一石三鸟之计,破了吴地拜火教之患,灭了吴人反叛之心,夺了王濬手中之兵,岂不快哉?

“襄阳公,此火,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我大晋已剿灭东吴全部水军么?”司马炎面无表情的问道。

此时一个身材健硕,身着王侯衣冠的男子躬身向前言道:“属下查人不明,未想张象是这首鼠两端的小人,让我军遭此一劫。”

司马炎依旧冷着脸说道:“襄阳公,不必过于自责,降将有叛,也是常有的。不过…襄阳公,你年事已高,查人观言之能恐已无法胜任军中之职,从今往后,就把军中事务,交予他人吧。”

王濬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诺,陛下。”

“襄阳公,你先下去吧。波斯使者,进前来,寡人有事请教。”

此话一出,吓得波斯祭祀连忙上前。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回答说:“不知陛下有何事想问小僧?”

“人言拜火教以火为尊,但今日这烈火却伤及我大晋军士。请问贵使,贵教对这以火伤人之事,有何说法啊?”

祭司慌忙答道:“火虽源自真神,但掌于凡人之手,便有了善恶,恶火一出便伤及性命,善火一出便予人温饱。”

司马炎笑笑说:“依寡人看来,火非善恶,只有人分善恶。但即便有宵小之徒故意纵火,也不能伤我大晋分毫。贵使,以后拜火教人还是不要再来中原为好,免得这原本非善非恶之火,又有了善恶之分。”

祭司晃了晃身子,有气无力的答道“诺。”

这时,又有一名军士跑入帐中喊道:“禀陛下,陈留王帐中空无一人,那个替身还未审讯,已然自尽。”

司马炎瞳孔略一缩,看来曹奂一定和张象勾结,一起逃走了,这波斯僧估计也有瓜葛。罢了,自己正为如何处理这曹奂为难,自己本不想伤害这诗书才华独步天下的儿时友人,此时他既逃走,也算是天意,那就顺随天意吧。

吴军船舰之上,曹奂碰了碰刚包扎好的右臂,还是很痛,好在自己的右臂还在。

“曹公,那名波斯教徒已然抄好记本,乘舟自去了。昔日孙曹曾盟约以抗荆州关羽,今日,你我二人同舟共济,前途未卜,曹公不会对在下有所保留吧。”穿着一席青衣软甲的张象,看着头顶的漫天繁星问到。

“放心吧,张将军,给你的那件衣服上记着水驱物动之术秘密的大半,剩下的,一靠岸就可告于你知,我们现在,已然是真真正正的同舟共济了,不会对你有所隐瞒的。”张象听曹奂这样说,也算松了一口气,他从腰中拿出一方白绢,对曹奂说:“曹公,方才军士从你的衣物中发现了这个。没想到你这天下第一的文采,为了活命也要作此类文章啊。不过曹公放心,等我们找到了新都,一定让你掌管太学,作大吴复国后的第一文人。”

“谢张将军了,希望你我后半生,皆有一番作为。”曹奂边说边接过那方白绢,这白绢是自己为司马炎所作之赋,还有司马炎的批复。方才事态紧张,自己也忘了这事。

曹奂打开白绢,见白绢之上用朱笔写着两个字,"珍重"。

此时万千思绪涌上心来,不禁让曹奂热泪盈眶。珍重,既是问候,也是威胁,既是告别,也是叮咛。是啊,少年友人匆匆数十年,就化作鱼与刀俎,曾经三足鼎立之国,如今竟被这司马一族尽数击败。曾经显赫一时的曹氏,今日却同这吴国叛臣同舟共济。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楚?只愿自己余生,能够顺天之意,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吧。想着想着,手中的白绢滑落在滔滔江水之中。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387067

曹伺边说,边喝了一口黄酒。

司马恒和拉苏尔此时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曹伺咋咋嘴,看着还处在极大震撼下的二人,慢条斯理的说:“二位贵使此时的惊愕之态实属正常,历史的本来面目,后人是很难窥见的,一旦看到,很可能就被吓到。依远兄,贵国官史中,一直记载的是晋武帝出于恻隐之心,故意放走了吴太祖和在下祖上曹奂,这也算部分事实,晋武帝与曹奂却有深厚友谊。但晋武帝万未想到,祖上曹奂的出逃,让以水驱物之术离开晋国,流入波斯,也留在了大吴,从此这新的天下三分之势,已然徐徐展开。苏拉尔祭司,波斯秘档,以你的身份,一定都读过了。但你一定不知,这军宴之夜的那把火,并非波斯引火之物有问题,也不是我吴太祖无能,而是晋武帝早已知悉这个计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武帝确是个智者啊。”

曹伺看司马恒满脸涨红,直勾勾地看着苏拉尔和自己,好像要发作,忙举杯说:“依远兄,依远兄,切莫动气,这都是两百年以前的事了。在下给二位说这段故事,绝不是想挑起三国不和,只是想借史观今而已。”

曹奂看两人喝下一樽酒,情绪有所缓和,才继续说:“不知二位是否发现一个问题。军宴之夜,虽然众人皆为自己所谋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但无论是今日天下之势,还是那夜种种事端,皆由晋武帝酒后疏忽而起,是也不是?而后,晋武帝选人表演幻术,巧合之下,才让我太祖与波斯祭司相识,是也不是?”

司马恒不自觉的和苏拉尔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但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曹伺点点头继续说:“再者,以水驱物之术,今日看来系稀松平常,但百年之前却成就了我三国的霸业,但为何今日晋与波斯虽平分除大吴之外天下之地,而科技水准却远远落于大吴?因为,地理位置。自晋武帝以来,晋国凭借科技优势,不仅一统中原,荡平夷狄,而且举兵攻伐西域,当时波斯掌握新技术不久,不是晋的对手,于是只好边打边逃,向西而去,以避晋国锋芒。在新技术支持下,波斯西进之路势如破竹,不仅迅速解决了和自己对抗多年的大秦,而且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远在大洋上深处的新洲。而就在同时,晋国向西进军的脚步丝毫没有停滞,所以沙普尔二世在弥留之际,忍痛抛弃家乡,让波斯国人大举迁往新洲。波斯一去,晋国大军在中洲上已然没有任何对手,迅速统一了中洲,但波斯拜火教人怎能丢失教宗圣地,于是骑兵夺下中洲西端,战火再次燃至中洲。百年来,晋与波斯明争暗斗,大小战役不断,两国人势同水火。而此时的大吴却在远离中洲新洲的吴洲上稳定发展,科技水准日益提升,直至十五年前,研得天雷之术,大吴的科技已然完全超越两国。不过有意思的是,当初吴太祖张象和祖上曹奂乘船东去之时,并非想抵达吴洲,他们的目的地其实是中洲东南诸岛。但人算不如天算,船队被海中风暴卷至吴洲,待其靠岸之时,死伤超过两成,但这些牺牲,却换来了大吴数百年的稳定。试想如若当年没有遇到风暴,船队止于邻近中洲诸岛之上,以今日晋国航海之术,恐怕早就与吴国刀兵相向了。怎样,二位,听出我的意思了么?”

苏拉尔看看曹伺,小心翼翼的说:“丞相意思是,人算…不如天算?”

曹伺举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哈哈哈哈,没错。昔日中洲三足鼎立,今日天下三足鼎立,若不是种种巧合,岂能发展至此?据大吴太学这些年遍查天下的文字记录,自黄巾起义以来的种种乱局,还有波斯和大秦所处之地的动荡,皆因良田无产,百姓无食而起。良田为何无产,是因为那段时间,这天下皆被不知何来的寒气笼罩,才使五谷欠收,百姓遭难。现如今,仿佛历史在演,寒气日盛,良田欠收,而晋与波斯两国的战争停停打打,不见尽头,饥荒又呈席卷天下之势。这寒气,亦是天意。"

司马恒看着曹伺,小声说道:“丞相,如若今日大吴将天雷之术授与大晋,救苍生于水火,那也是天意。”

曹伺看着司马恒,放下酒樽,拍了拍司马恒的肩膀说:“依远兄,哦,还有苏拉尔祭司,不必遮遮掩掩了,晋与波斯两国想要天雷之术,无外乎是想借神力击败对方。不过晋与波斯都对天雷之术太不了解了。天雷之术,虽然在使用时偶尔会看到如天雷般的电光,但它并不能直接用于军事,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相反,它只是如以水驱物之术一般,将不可直接利用的能量,转化为可以直接利用的能量而已。以水驱物之术,是以水烧沸之后的水气,驱动设计精巧的器械。而天雷之术,则是将江河流动之力,大风席卷之力和煤炭燃烧之力等等,通过磁石制成的装置转化为雷电之能,而这雷电之能又可为千千万万的发明创造提供动力。二位,现在了解天雷之术是何物了吧?不过也不必过于失望,天雷之术虽不是武器,但你二国国力和天性,只要得之,三十年之内,必能击败敌人,荡平天下。”

司马恒和拉苏尔此时已然无话可说,自己所知国史是假,天雷之术与初来时所想相去甚远,而曹伺一席话更让二人不安,冥冥之中,天下命术仿佛被不可名状之物随意摆布。

曹伺见二人有些失魂落魄,从腰间抽出象牙短剑,一把扫开桌上酒具,将短剑置于案上,面带戏谑的说道:“晋国使者司马恒,波斯大祭司拉苏尔,二位今日访吴,吴景帝和我商议之后,已然命我全权处理此事。既然我已将天雷之术是为何物告与二位知晓,大吴也无意将此术困于吴洲。因为大吴已从天下历史种种之事中学到一点,科技虽然重要,但天意却无处不在地掌握苍生之命运。天意不可知更不可防,我大吴,也不怕将此术传于他国,谁知道这天雷之术置于你二国之手,天下会发生何事。二位贵使,看见这柄象牙匕首了么?今日,在下就效仿军宴之上的晋武帝,将这天下之事交于天意,少时,我旋转短刃,利刃所指之人,就可得到大吴的天雷之术!”

魏二十一年,上方谷中。

大雨已过,司马懿正灰头土脸的坐在战马上,庆幸自己未被诸葛匹夫所放大火烧死。

"昭儿,方才大雨之中,听诸葛匹夫大喊一声,喊的是什么,你听清了么?"司马懿问儿子。

司马昭答道:“好像是,上天……助曹不助刘。”

“哼。”司马懿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当年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恰有天雷闪过,救了你诸葛匹夫的主公,今日大雨,就当是老天让你刘蜀还了这个人情吧。

“报大都督,方才在上方谷敌军营寨残骸之中,找到一箱竹简,保存尚好,上面记有奇怪的图样,还有一些似牛似马的木制怪物散落一旁。”一名军士赶来报告。

司马懿接过竹简看了看,突然恍然大悟。传说中诸葛亮不仅通天文地理,还懂奇门遁甲之术。他制造过一批名为木牛流马的运输工具,可驮粮自行行走数十里,且不用进食,看来这就是那木牛流马的设计图样了。这诸葛亮简直就是一个妖人!

上方谷,诸葛亮以粮草为饵诱我魏军深入,数日间将如此巨量粮草屯于此地的运输工具,一定就是这木牛流马。想那诸葛匹夫一定没想到今日暴雨,所以才一时疏忽将木牛流马的设计图样落在上方谷。

“将这些图样送于本都督帐中,任何人不得靠近。”司马懿下令到。

“爹,那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司马昭狐疑的问到。

“昭儿,当年董卓乱汉之时,爹还年轻,随你阿公住在长安城内。那时兵荒马乱,田地无人耕种,再让董卓这么一闹,长安城里也断了粮食,咱们司马一家险些饿死。那时起,爹就记住了一件事,田不可荒,田荒则天下乱。方才那一箱竹简所记之物,待我好好改进一番,从此说不定就能让这天下再无荒废之田了。”司马懿摸着胡须说。

司马昭抬头望望天空说:“爹,你现在还有心思想着田荒之事?孩儿现在,心中只有后怕,若不是方才那场暴雨,恐怕咱们以后就再也用不着吃粮了。”

司马懿笑着看看天空,云层之中渐渐露出一丝阳光,司马懿咪咪眼,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我辈侥幸逃得一条生路,还得了这木牛流马之术,谁知道他日,又会如何呢?天意不可知,天意不可知啊。”(完)


创作初衷:笔者认为,工业革命的发生更多的是偶然性,所以就设想这种偶然性如果发生在中国会对文明发展产生什么影响,遂有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