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灵魂
入夜后的地球历史陈列厅里,静静地坐着一只幽灵。它的脸孔遁形在灯影下,与森严的石壁融为一色。
说来或许难以置信,其实每只有幸被大地重新赐予获形骸的动物都有灵魂。寻宝客一边把化石从光阴的灰烬中掘起,便一边惊醒了古生物的清梦。重见天日后,这些灵魂常常做的事情就是欣欣然讲浮生的故事,譬如菊石总会忆起一场珊瑚宫殿里的单身舞会,而翼龙尤好夸耀那些傲立在云端的孤峰。
或殷实或含糊,那些幽灵讲完大半个故事便会兀自离去,这常使热心的听众们感到苦恼。可是眼前的幽灵却仿佛有些寞客的闭气,当伙伴们如逐流的落絮一般纷涌向生命的轮回路时,它却像块顽石一样屹然不动。
看不清这灵魂的脸孔,单单只有它的背影使人想起一些或显赫或无闻的怪客。譬如生于海渊却异想学步的腔棘鱼,如天生反骨一副并因此得了怪名讳的反鸟,如把坦克战演绎到极致的甲龙,如生有一套超现实主义美齿的恐象。生命的轮回就像是一曲由无数鲜活的音符汇聚成的卡农,诗性的看客时常被和弦的重奏所陶醉,而智者则常留心一些听来略显怪诞的弦外之音。
两世纪前,某位年轻的博物学家曾为阅历那些鲜为人知的幽灵典故而埋头翻弄岩崖下的层层书扉,他随后出版的名为《物种起源》的逸闻辑则让英国的主教们勃然大怒——主教们的失态其实也非不可理喻,大致在二十年后,年轻人的声名已经与牛顿比肩,而主教们则从上帝宠儿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化为一群转了运的猴子。
时至今日,不少教士已经认同,造物主大抵只是在调色盘上配出了世界的颜色,而由他的子民们随性绘出缤纷的天地。此种认识几乎相当于后牛顿时代的科学宇宙观。
进化论不外乎是以一种富于生活气息的手法诠释了这种观念。我们知道蜉蝣之类的飞虫要为等待蜕变而在黑暗泥土中经年蛰栖,初见光明后,便在须臾间完成繁衍的使命,继而化为风屑和埃土。没有记忆,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诱导虫豸们重拾延续上亿年的轮回。如果物种果真像主教们推崇的那样生活在完美的秩序之中,那生死的因果便会真真切切沦为虚无。所幸进化论断言,无论多么渺小,生命自降生之日起便被赋予了变革的力量,而轮回的意义正是使演化的可能性得以续延于隽永。
现在不妨回望一眼那只游离在主旋律之外的孤独音符。恍惚间已至分别时刻,你终将见它悠悠向长廊之后逡巡而去,或会演化成一头暴龙,或会演化成一只鼩鼱。如果足够幸运,它会汇入演化之潮的主流而不是异端。相比于斗智斗勇的竞技,演化更像是纯粹比拼运气的抽奖。当然,就算是对自诩能预见未来的人来说,在耀武扬威的暴龙和畏首畏尾的鼩鼱之间,区分异端与主流的限界也不比区分鹅卵石和恐龙胃石来得容易。
大约在六十万年前,曾有位其貌不扬的普罗米休斯用一截枯木从雷火里为猿人引回了火种。一点勇气,一点运气,当人为变得勇悍而制造工具,为变得聪明而努力学习时,人的进化方式便已与任何曾存在的物种不同。时至今日,人类能以超越自然选择千倍的速度驱策物种进化,此外还有种可称为自负的火焰正在人心中熊熊燃烧。常有些不可理喻的人像卫道士一样对触犯了戒律的求知者咆哮“异端”。姑且不论当世的达尔文们是否曾触及了真理之脉的末节,人类不应当忘记,如果鱼不曾有步行的愿望,脊椎动物不会登上陆地;如果猿人不曾妄为地把弄野火,人类至今怕还不敢昂然走出藏身的洞窟。异端使我们的先祖无数次成为灾变后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中一员,而一切自由的生命都是异端的传承者,那深藏心底的对变革的希冀,正是上苍赐予生命的不寂灵魂。
致敬那些曾经存在的伟大的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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