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孤儿(二)
面前的是一本“禁书”。按照校规,不仅不能在上课时翻看,就是平时也完全禁止阅读。
下列选项中,依次填入下面文字中横线处的标点符号,最恰当的一项是
《海底两万里》是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创作的一部科幻小说。小说讲述了法国生物学家阿龙纳斯利用一艘构造奇妙的潜水船_____鹦鹉螺号_____在海底旅行的所见所闻,赞美了那深蓝的国度_____史诗般的海洋。在我们身边,也有一艘这样的奇妙的潜水船_____是它发现了冰海沉船,激发大导演卡梅伦拍摄了史上最赚钱的电影_____是它帮助美国海军在地中海找到了不小心丢失的氢弹,避免了一次灾难。它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人类对深海的很多重大发现中都有它的身影。它就是深潜水器中的明星_____阿尔文(Alvin)载人潜水器。
A.“ ” , 。 , :
B. —— —— , : , :
C. 《 》 、 。 ; ——
D. ( ) 、 : ; ——
【答案】D
(2013年高考重庆卷 语文 单选第4题)
第二章禁书
8
书桌上堆起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一尺多高,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黑板。这是高中教室的课桌上常见的景象。在这样的书山面前,是一颗颗留着制式短发的头,看起来像是被埋在了书山下的一个个小刺猬一样。
在这样的一个教室里,正在上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头发蓬蓬的,卷起袖子,正在黑板上用力的板书着几个常用短语的用法。教室里很安静,做笔记的沙沙声像幼蚕正在啃食桑叶。
文仔还没来上课,估计还在宿舍睡觉。第一阶层的学生具有很多特权,包括随意缺课、指定宿舍或公寓,甚至可以提请学校常务撤换某个老师。每个月一次的段考中,全校前十名自动进入第一阶层——文仔从来没有掉出过这一行列。
古河左右望了望,轻轻的翻开一本封面写着“中阶语法”的书,当然,内容早已被替换为了科幻小说。这种方法是文仔教的,据说非常有效,很难被老师发现。“你可以试试!”那时候,文仔一脸认真地说。
没事的,古河在心里默念着。况且,这是一本小册子,放在高高的书堆下面,老师应该完全发现不了。他推了推眼镜,把上次夹在书页中的书签抽出来放在一旁,开始在记忆中搜寻上次看过的情节。
心跳开始加快。
没事,他暗自想着,这个方法已经用了几天,从来没被老师逮到过。
面前的是一本“禁书”。按照校规,不仅不能在上课时翻看,就是平时也完全禁止阅读。当然,只要仔细研究过校规,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禁书,就是除了教科书和辅导书之外的所有书籍。
古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遭遇查寝时的情形。那时候,自己正靠在床上,拿着一本小说聚精会神的看着。阿木坐在床沿,小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背英语单词。文仔在躺着发呆。这时候门突然打开,陈松冲了进来,然后再猛的把门关上。
“查寝的来了!”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促地说。
听到这话,文仔突然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跑到他的柜子前面,把里面的一个黑箱子拿了出来,然后跑进了厕所里,“嘭”的关上了门。
阿木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动作,继续背单词。
“你还不把书藏起来!”陈松压低声音冲古河喊道。
古河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开始四顾寻找可以藏书的地方。床下面?估计不行,太容易找到了。他打开衣柜,准备把书塞进叠好的被子里。
“不要放柜子里!”陈松连忙提醒道,“他们会搜柜子的。”
那藏哪里呢?古河有些慌张地把柜子关好,正准备找下一个隐藏点,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同学们好啊!”一个面容和蔼的阿姨走进了宿舍。
“老师好!”陈松和阿木都齐声回答道。
“啊……老师好!”古河急忙把拿着书的右手放在身后,一瞬间脸涨得通红。
还好,这位老师似乎没有发现古河的异样,她只是对着大家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到陈松的床前,开始仔细翻找起来。
古河开始不自觉地后退,似乎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老师,而是一只危险而凶猛的野兽。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退到了位于宿舍最里侧的窗边。女老师这时已经检查完了陈松的床,抬起头来,准备到下一个目标地点继续搜索。这时候,她看到了古河。
“你手里面拿着什么?”她突然厉声问道。
“没……没什么啊!”古河哆哆嗦的地回答道。
“把手放前面!”
似乎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息,女老师开始向古河走来。
古河僵住了,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起来。他看着对面的老师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一股冷汗从背后冒起来。
“那个……老师啊,”这时候,陈松突然说道,“我们房间的灯泡好像有点问题。”
女老师停了下来,抬头看看:“灯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现在没事,可是有时候会突然变得一闪一闪的。”陈松煞有介事的说。
“哦,这个问题我会向后勤反映的。”女老师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趁着女老师不注意,古河微微晃动手腕,把书从窗户的铁栏间扔了出去。耳边似乎听到了书壳和地面的撞击声。
总算过了一关,古河大口喘了口气,然后把手伸了出来。
带着怀疑的眼光,女老师仔细检查了古河一两分钟,这才颓然放弃。可是,她却突然转身,用力拍打起旁边的木门来。
“厕所打开!”她严厉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恼怒。
“马上就好。”文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在古河为他担心的时候,门却突然打开了。“老师好!……有点拉肚子,真是的,什么时候吃坏了……”他嘟哝着从厕所里走出来。
一股臭味传来。女老师皱着眉,探头朝厕所里扫了一眼,然后便关上了厕所的门。
“你到底藏哪里了?”女老师走了以后,古河进入厕所找了好久,也没看到文仔的那个箱子。
“嘿嘿,好好学着吧。”文仔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厕所的窗边,握住铁栏,然后用力一拉。整个栏杆竟然从窗框上脱离开来。这时古河注意到,铁栏杆的底部,系着一根纤细的线,在线的另一端,正是垂在窗外的那个黑箱子。
“靠!有这种方法不早说,害我把书扔了。”古河抱怨道。
“没事没事,待会儿再去捡回来就行了。”陈松安慰古河说。
“怎么捡啊?大门都关了。”
“放心,”陈松挤了挤眼睛,一脸自信的说,“包在我身上!”
“我说你们啊,”阿木突然说话了,“以后还是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吧,多做点题不是更好。”
像以往一样,阿木说完这句话以后,宿舍里一下子冷场了。陈松对着古河抖了下眉毛,然后便麻利地躺上了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本没看完的小说已经完好无损地放在了古河的枕头边。现在宿舍楼的大门还没有打开。古河看了看陈松,那小子正在一边用鼻子哼着歌,一边刷牙。
“嘿,你怎么捡回来的?”古河问。
陈松转过身,冲着古河挤眉弄眼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刷牙。
那是一本凡尔纳的经典科幻小说,昨天查寝的时候,古河正看到一个关键的地方,事关主人公能不能活下来。这种情况下中断阅读,简直像拉屎拉到一半被拖出厕所一样,那种痛苦无以言表。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不接着看下去,这一天都没办法安心上课了。
他拿着书,犹豫着要不要放进今天的书袋中。
“带着呗!”仿佛一眼就洞穿了古河的思绪,文仔从床上懒洋洋地坐起来,“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偷天换日大法!”——其实就是换书壳。
9
书有不同的性格,就像写书的人一样。有的书总是板着脸,一脸严肃,你翻开到哪里,它就跟着训你到哪里;有的书则温和很多,它试图用一些你不会反感的话语,跟你对话,当然,骨子里还是那一套道貌岸然的东西;但是,还有一种书,它不会主动接触你,只是露出冰山一角,让你好奇,当你走近它之后,你会情不自禁的跟随它的脚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带着你走进一个瑰丽而美妙的世界。不需要细看,你只要翻开一页,就能从字里行间嗅到它的气息——是古板的,是文雅的,或是诱人的。
当你跟随一本诱人的书走进异世界之后,你的身体就只剩下一个躯壳,真正的你已经从这个彼岸消失了。你的呼吸变得时而深沉,时而急促,眼睛像扫描仪般,机械的左右转动着。身体轻微的晃动,偶尔又突然的停住。
就像梦游。
古河现在就逐渐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梦游的时候,突然惊醒,往往是危险的。
刚开始,古河只是感觉到光线有一丝微弱的变化,然后肩膀出现了一种似痒似麻的感觉。就像大梦将醒的前夕,身体逐渐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然后,眼前的世界开始一点点的剥落掉它的色彩。
终于,灵魂重新回到了躯体里。
英语老师一手搭在肩膀上,一手拿起古河面前的“中阶语法”。几十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这里。
一片安静。
这下完蛋了,他一边缓缓地把书合上,一边很自觉地站了起来。
“你听,仔细听!在你的身边,整个房间里——那是什么声音?”
古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是时间流动的声音。”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低下头来,附在他耳边轻声的说。古河知道他是高一年级的训导主任,也是学校的心理辅导员。
“无论你在做什么,请时刻记住这一点。时间不等人!我们既不能让它暂停,也不能减慢它的脚步。在你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它就这样一点一滴的从你的指缝间滑走了,什么也不给你留下。”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特有的诱人的频率,那频率径直地刺入对方的心中,使其不自觉的产生一种罪恶感。
“在时间面前,我们都是穷人,没有人可以无谓的虚掷——即使是你们这些高一的!看上去离高考还很遥远,其实现在才是打好基础的最关键时期。如果因为现在的松懈,而导致你的知识结构中出现了漏洞和缝隙,那以后你将花费数倍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补上来。所以,从进入高中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每一节课,都要全力以赴,我们的每一秒种,都重如千钧!”
训导主任的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熟练极了,显然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古河挺直了身子站在他前面,认真的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心里却怕得不行。
“小黑屋”三个字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听过很多关于“小黑屋”的传言。那是一种可怕的惩罚机制,据说是从军队和监狱中的某些措施演变而来的。你被关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小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这样的黑暗和静寂会不断蚕食你的理性,渐渐的,你陷入疯狂。你仿佛置身于一无所有的太空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虚无。你拍打着墙壁,可是发不出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是用最好的消音材料制成的。就连说出的话,也会迅速弥散在空气里,你只能从骨头里传递而来的震动中,感觉到自己发出的惶恐的嘶吼。你希望看到点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你眼前甚至会出现一些光影的幻象,它像鬼火一样在你眼前捉摸不定的改变着形状,却又看不真切。
主任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古河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刚刚看到,在自己的侧面,有一道木制的棕色小门。那就是它!传说中的小黑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简直是——比死还难受!”曾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就有一个!”
敖过了最初的几个小时后,希望之光会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一个电子显示屏渐渐亮了起来。在显示屏上,所有的物理模型、数学公式、化学反应,像流水一般从你眼前滑过。你会如饥似渴的趴在上面,看着这些字母和数字。像是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一般,在这一瞬间,它们变得无比的亲切和可爱——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它们会深深的刻印在你的脑海里,即使在做梦的时候,它们也如影随形。
这就是所谓的“饥饿感官教学法”,很多调皮的学生都受到过这样的特殊对待。
就在古河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突然间,他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抬起头,主任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古河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听见吗?赶紧回去上课!这本书没收了。你成绩还不算差,多用点心,不要浪费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下次再犯,就没这么轻松了!”
仿佛听到了赦令般,他连忙鞠了个躬,转过身,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身体却仿佛放在了冷藏室很长时间一样,变得僵硬无比。他艰难的挪动脚步向前走,宛如负重千钧。
完全不敢相信,就这么让我走了!他感到无比的庆幸。
直到门外的一阵清风吹过,古河才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风暴过去了,他想。
当然,那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场席卷全校的巨大风暴已经悄然成形。
10
一面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屏幕,光线微暗的房间,紧皱眉头的年青人。
他半躺着靠在沙发上,身体深陷在柔软的皮革中。屏幕上有红色和绿色的数字不时跳动,倒映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像一群安静而优雅的精灵。
“进来。”他听到有人敲门。
“老板!”来人低头肃立在门口。
他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漫不经心的问:“新希望那边有进展了?”
“诱饵已经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来有一个机会抓住大鱼,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有点疲劳。轻轻揉一揉太阳穴,身体在沙发上陷得更深了。
是对方察觉了吗?他想,不会的,他们没有这么警惕。诱饵是精心安排的,连诱饵本人都不知道,而且传感器植入的位置很隐蔽,很难检测出来。
一个巧合罢了,他轻轻的哼了一声。
“没关系,既然鱼饵撒下了,就迟早有鱼儿上钩。新希望,嘿嘿,他们干净不了。”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并不着急,作为国际著名的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静静的等待,什么时候该迅速的出手。
就像他曾经在英格兰和泰国做的那样。
“继续盯着!”他淡淡的说。
新希望教育集团,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迹的代名词。从几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教育辅导机构,发展成现在全国最大的连锁教育集团,它几乎垄断了全国所有的优质教育资源。它坚持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从不盲目扩招,在最近几年来,那些全国顶尖的大学简直成了它的后花园。而社会上对它的信任,已经逐渐发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只叫做“新希望高考指数”的期货价格开始逐渐走高。
类似于恒生指数期货,投资者购买的,并非某种实体货物。从某个角度来说,它就是一场赌博:每一年,根据新希望教育集团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现,加权计算出一个衡量其高考总体成绩的指数,指数上升,期货赚钱,指数下降,期货赔钱。就这么简单。
就像十几年前的房地产一样,不断走高的价格,带来了众多的投机资金,渐渐把它的价格推向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泡沫一点点产生,扩大,然后疯狂的膨胀。
最近几年,新希望集团越来越好的高考成绩,让大家相信,这个价格是值得的。虚假的繁荣掩盖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懒懒的躺着,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交易数据,细致的盘算着。
一切准备都已做好。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小小的一根针。
11
十二点整,宿舍里已经响起了鼾声。古河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床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他精神一震,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终于又开始行动了,他想。
睡他下铺的正是陈松。
跟陈松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古河发现,这真是个普通到了极致的人。不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成绩,如果做出一个坐标轴,把所有人按照坐标排出一个高斯分布来,他一定位于中心处的对称轴附近。
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发现在陈松的身上出现了一些怪事。
异常情况出现,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为何,古河被一阵“哐哐”的金属振动的声音吵醒。他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金属床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碰撞到它了。宿舍的床是上下铺一体的金属架子,从床沿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陈松站在床边的身影。
他匆匆忙忙的把什么东西塞到床边的衣柜里,然后小心的上了锁。
刚才是衣柜的门打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困意正浓,没有心思问他在干什么,翻过身,很快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让古河产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为被没收了小说,心情有些低落,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默默的数了几千只羊,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月光透过门上的小窗照射进来,睡意却越发的离自己远去。
这时,他感觉到床架产生一阵轻微的晃动。微微睁开眼,看见陈松站在床边,穿上外套,摄手摄脚的走向门口。他轻轻地拧动把手,把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轻巧的钻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宿舍楼实行封闭管理,一到熄灯的时间,大楼的大门就关闭了。古河跟着陈松下到了宿舍楼的二楼,然后看见他一转身溜进了水房。可是等古河趴在水房门口,向里看去时,却发现陈松竟然消失了。
水房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古河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凉。
他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水房。在不大的水房里转了一圈,他突然发现,在水房阳台的栏杆上,有一个脚印。他站在脚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阳台前面,有一株生长茂盛的大榕树。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伸展到了阳台下方半米处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里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终于知道前几天陈松是怎样捡到自己扔出去的那本书了。
榕树的树干扭曲又粗壮,上面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树瘤,想必很好爬。
古河向前方的暗夜望了一眼,没有跟着爬下楼去。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位于四楼的宿舍里,躺回了床上。
不到十分钟,陈松就回来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开衣柜,把袋子放了进去。
啪的一声,藏着秘密的衣柜再次锁了起来。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好几次忍不住就要当面问他了。不能这样,他想,他既然如此偷偷摸摸的,必然是不想别人知道,问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古河决定再次跟上去看个究竟。
下弦月,月光并不明亮,走廊上黑漆漆的,几个绿色的安全指示标记放射出幽暗的光线。古河在水房门口探出头,看见陈松熟练的攀住树枝,一跃,便骑在粗壮的枝干上了。倒退着挪动了几步,右脚探下,踩住一个树瘤垫脚,翻身,抠住树皮上干裂的缝隙,接连踏下几步,身体变消失在了古河的视野中。
古河连忙走到水房的阳台上,眯着眼向下望去。
陈松这时候已经绕到了榕树的另一面。他熟练地攀爬着,几下子就跳到了地面上。然后,他低着头,钻进了榕树旁边的圆形花坛里,仔细翻找了起来。花坛中的灌木丛很密,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捕捉到一片晃动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直起身来,手中提起一个塑料袋。
那花坛里有鬼!
12
“有鬼?”文仔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漫画书啊!”
“什么?”古河有些意外,“漫画书!”
谜团散去,真相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古河刚把陈松最近的举动告诉了文仔,没想到文仔早就知道了。不止陈松,最近很多人都这样啊,文仔说。大概一个星期之前,在学校里的各种隐蔽的角落,开始出现这种用塑料袋装好的漫画书。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它们,并且偷偷的把这些禁书带回宿舍,或者在私底下和好友传阅起来。
而且,拿走塑料袋后,很快就有新货出现。这样,私底下流传的漫画书便越来越多了。
“是谁干的?”古河问。显然,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件事情。
“不知道。”文仔说,“管他呢,有漫画书看,不是挺好的吗?”
有漫画书看当然好,不过,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古河还是觉得想不明白。
不出所料,最近几天,上课看漫画的行为开始蔚然成风。不断有禁书被收缴,但也不断有新书涌现。各种漫画书流传甚广,到后来几乎每个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有几本。
上课偷看漫画书有三种常用的方法。
一种是把漫画书摊在课桌上,把课本覆盖在上面。看的时候,前臂压在书上,双肩环绕两侧,身体前倾,形成包裹之势,然后微微挪开一点课本,便可以从手臂和课本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漫画书的内容。此为“环绕式”。这样看的好处是身体姿势与认真上课的情形很接近,而且书本在课桌上,操作方便。缺点是需要不停挪动表面用于掩饰的课本,才可以分别看到下方漫画书页面上的不同位置。
其二是拉开桌下的抽屉,把漫画书翻开,放在抽屉里。借着微微敞开的抽屉的间隙,可以一点点扫过漫画书的页面。看的时候腹部和胸部要收缩,背部微微弓起,以在身体前方腾出抽屉所需的空间,故称为“弓背式”。这种姿势是最保险的,发现老师从讲台上下巡视过来的时候,只需要立刻直起身,肚子一挺,自然的就把抽屉弹回去了,不会留下“作案”痕迹。缺点是抽屉里光线不是很好,有时候看不清楚。
与上面两种方法的姿势不同,第三种方法不是趴着看,而是直着看。在桌子前方垒起一排书,然后把漫画书立起来,靠着书堆,接着书堆的掩护,以免被老师看见。就像躲在高高堆起的沙袋后面射击一样,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如果掩护的书堆比较矮,也可以用课本包覆着漫画书立起来。通常课本是16开大小,而漫画书则是32开,立起来后,课本可以从三个方向遮掩住漫画书的痕迹。此为“站立式”。看书的时候身体挺直,两眼平视前方,上面一半视野保持在黑板和讲台上,下面一半视野用来看漫画书。它可以随时发现老师的任何异常行为,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而不像上面两种方法,视野要不停的上下晃动,看书和看讲台无法兼顾。
于是,上课的时候,一眼扫去,讲台下方或趴着,或低头,或双眼平视,焦点模糊。一遇到老师提问,则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接连的几次测验,全校的平均成绩竟然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事态严重。如此大范围的成绩下滑是极其罕见的。听说,连校长和集团的董事们也被惊动了。
终于,一次前所未有的禁书行动在学校展开了。
禁书行动的第一阶段,是教室后方和天花板上各装了一个高清摄像头。黑色的,像个保龄球。
“不要心怀侥幸,就算上课的老师看不到,巡查的老师没发现,但摄像头是不会偷懒的。”班主任特别提醒学生说。
与此同时,夜间的巡逻明显加强了。熄灯之后,不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里响起。几天后,宿舍旁的那棵大榕树也被截掉了一大段枝干。对学校里各种隐蔽的角落,也安排了专人每天定时检查,防止再有禁书出现。
每个人的书柜都被管理员翻了一遍,变得乱糟糟的,大家埋怨了一通,过几天却又发现连床板也被整个掀起来了。
“还要不要人活啦!”有人气得大骂。
之后一段时间,大家确实收敛了许多,至少在课堂上公然看漫画的现象是没有了。不过只要禁书收缴不绝,大家就总能找到空闲的时间,在隐蔽的地方看书。
再严密的摄像头,也总是有死角的。
既然监视不力,那就堵住入口吧。
很快,学校在教学楼的门口处安装了一排扫描仪。一眼看去,像是在火车站的进站口似的。每天早晨从宿舍进入教学楼的时候,大家排着队,按个过安检。凡是学校允许携带的课本或者辅导资料,都在封皮上加上了磁性标记,在扫描中一旦出现没有标记的书本,则一律没收。
可是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一招其实很蠢。我们完全可以把书本的封皮换掉嘛。比较隐蔽的作法是,把书本的中间部分拆下来,换上漫画书的内容,这样不仅在扫描仪中很难发现,而且在看书的时候也多了一重掩护。
对于屡禁不止的现状,学校的领导们也非常恼火,处罚的措施也逐渐严厉了起来。一开始是一些常用的体罚方式,比如跑步或者打扫操场,后来渐渐加重,终于有人被关了“小黑屋”。古河从来没有看过那些在同学间流传甚广的漫画书——他觉得那些东西太幼稚了。即便如此,每次看到从小黑屋出来的同学,那一脸蜡黄、涕泪横流的脸,他的心里还是不自觉涌起一股后怕的悸动。
表面上看,这股看漫画的风潮很快就被压制了。被抓到看禁书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或许是因为学校的高压政策和严格巡查,在那些奇怪的角落也不再出现新的漫画书了。不过,学校终究也没查出来那些书到底是从哪来的。
然而,禁书的影响仍在持续。大家上课开始打不起精神来,听课的时候常常不自觉的发呆。古河知道有人在晚上偷看漫画,在课堂上一眼望去,那些眼皮沉重,睡意重重的人多半就是。
严查禁书之后的第一次测验,总体成绩仍无起色。
教师们都在议论,照这样下去,这届的学生,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心野了,”他们叹着气,“定不下来了。”
寒风萧瑟,木叶飘零。天凉了,大概冬天快来了吧。
13
挂着一脸慈祥的笑容,这位白发老人扫视了一眼会议大厅里黑压压的人群——那些都是本校的教师——然后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有一股低沉的议论声在房间里如水波般回荡着。他看着下方的人群,保持着微笑,左右扫视着,像一位脸颊黝黑的老农民在麦场上检视那金黄的麦浪。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无所谓,他早已习惯了在各种战场上自如的转换身份。每当面临一个新的环境,肩负新的任务时,他都习惯性的回忆起早年在战场上的那次长途奔袭。那时候,部队每天都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兜兜转转,借着各种缝隙穿梭着。有时要在一片芦苇荡里隐藏几个日夜,有时又要在几个小时内踏过一百公里的沙砾小路。四周都是敌人,没有安息之地。困了,就靠着悬崖的石壁眯几分钟,然后在远处的枪声划破晴空之时,迅速地钻过那些幽长狭窄的岩缝,再抽空咬一口腰上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面饼。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迅速的就地展开侦查和防御,如果有机会咬上敌人一口,他们也绝不犹豫。
现在无疑又到了一个新的战场。虽然看上去是一片风平浪静的麦田,或许只是偶尔在清风吹拂下掀起一点微小的涟漪,但他习惯性的把问题往严重的方向考虑。都是表象,他想,该除虫了。
“咳咳……”他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喉咙,右手食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了敲。会议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辛苦!”一说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个即将布置作战计划的将军。“我知道,最近学校在教学上出现了一些波澜,大家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没有完全平息,但这场风波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仍然是值得庆幸的。我代表集团董事局,谢谢大家。”
顿了顿,下面稀稀拉拉响起了几声掌声。点了点头,他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下去。
“作为集团董事局临时任命的新校长,我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我不想对前任校长的做法说三道四,但是,有些东西,是时候该要改变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背对着大家,猛地掀起了背上的衣服。
一片吸气声。
在他的背上,白皙的皮肤中,深印着一道褐色的伤疤,从右上角的肩部,斜向下延伸了十几厘米长。
“你们都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真正残酷的事情。”他又重新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这条疤,是在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留下的。造成它的,不是敌人,而是站在我后面的战友。从那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督战队,什么叫真正的战争!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前进,就只有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轻易后退——万事皆是如此。不要被生活那温和的表象所迷惑,记住,站在那背后的,永远是一张冰冷而严峻的脸孔。它会在你萌生退意的时刻,把你毫不留情的推下悬崖。
“高考,就是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除了需要指导员,还需要督战队。学校不是苗圃,学生也不应该是温室里的花朵。从今天起,我们应该让他们直面世事的残酷。我们要郑重的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法则只有一条:后退者死!”
会场里突然安静得让人害怕。
老人拿起手中的一个铝制的环状物体,凝神注视了片刻。
“大家应该看过这个东西的介绍了吧?”
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安静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会场里响起了些许的喧哗,间杂着纸张翻页的声音。
“我再次强调一点,这是由我提出,并且经过了董事局讨论通过的方案。重病就要用猛药,我相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在这之前,三个配套措施必需做好:第一,学校的双层围墙要按时完工,围墙的高度不低于十五米,上面的铁丝网全天不断电,两层之间留下100米的隔离区,观察哨每天轮流值班——这部分内容由后勤和集团的建筑队完成;第二,保卫处和心理辅导中心要通力合作,做好准备,方案实施后,要对学生做好心理疏导的工作,同时严密注意反馈的信息,发现有挑事的刺头,要立刻拔除;第三,开启大功率电磁干扰设备,切断学校内部同外界的所有网络光缆,所有教职员工上交手机等通讯工具,本学期结束前这段时间,一律不许外出。”
“老师们,冲锋号就要吹响。”他挺直了身子,挥了挥手中的环,“这就是督战队手中的枪!”
这句话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在来学校之前,他就已经从公司的情报部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很显然是有人要搞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可以推测出几个大致的目标。他们无非就是想把“新希望”拉下神坛,然后在期货泡沫中大捞一笔。漫画书只是第一步,他们肯定还会采取更多手段,不断干扰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虽然没有对外明说,但学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如果应对得不好,整个集团可能都会在瞬间倾覆。这让他想起了伏击战。对手无疑已经埋伏在了前方的某处,等着己方的大部队经过。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龟缩起来,哪里也不要去。
14
李翊军在电脑上敲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然后呆呆地看着屏幕,良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起来,原来是年纪组长通知自己下午去开会。他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没等他话说完,对方的手机已经挂断了。他叹了一口气,把word软件关掉,然后把新建的那个文件拖进了垃圾箱。
他从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应聘进入了这所声名远播的中学,当时的他,曾经是不少同学羡慕的目标。“听说那所中学待遇相当好啊!”“那是,据说三年就可以买房了。”这样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刚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待遇确实如传说中那样,好得简直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踌躇满志地走上讲台,准备一展自己的宏图大志。在第一堂课上,他从课本上的知识点扩展开,讲了许多有趣的逸闻,力图让学生们对学科本身产生兴趣,至于例题,则只是精选了两个,其中一个重点讲解之后,另一个则留作了学生的课后作业。
对于新进的老师,学科组长都会在课堂后面听上几节课。下课后没多久,组长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小李啊,课可不是这么上的啊!”组长叹了口气,“你多去听听别的老师是怎么上课的吧。”
对于自己精心准备的课得到如此评价,李翊军颇为惊讶,也有点不服。他马上就去听了别的老师的课,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也能叫上课?他想,整堂课上,不是一道一道的讲解题目,就是对高考趋势进行分析,而对于知识点本身,则是只着重于其应用,而不去挖掘它的内涵。
“我觉得,万有引力定律,可以从开普勒三大定律出发,重点讲解牛顿得到这个定律的过程,让学生体会科学发展早期的艰难历程,而且学生也可以得到一些科学思维的锻炼。”他曾经和一位老教师探讨。
“不用讲那些,高考不考的。”后者一脸不屑地说。
“您看,讲分子动理论之前,简单讲一下燃素说,是不是可以让学生知道,科学其实也不总是对的,这样可以让学生不会迷信科学啊。”
“那个是选读内容,考纲已经删了。”
“我觉得您上课讲的这两个例题是一个类型,是不是可以删去一个,换点别的题讲呢?”
“这个是高考的重点,要多讲几次。”
如此交流几次以后,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完全聊不到一起去。在其他老师的眼睛里,除了高考,还是高考。那些在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后,组长又找他长谈了一次。
“你认为这些学生到我们这里来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提高自己的科学素质?狗屁!那是为了考出一个更好的分数。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你会慢慢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确实体会到了。这所学校何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应试教育的旗帜下,它简直走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极端。有时候他觉得,这里根本就不像一所学校,从其本质上看,倒更接近一座工厂。这里虽然有两个标准的足球场,但是从来不准学生上场踢球。没有体育课,没有音乐课,没有美术课,那些可以带给学生短暂休息和审美的时间,就被一节节习题课所占满了。在这里,考试成为了学生生活的一部分,药物变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种变相的体罚和严酷的精神压力也无处不在。
在这里,每上一节课,都是对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折磨和背叛。他不时兴起辞职的念头,可是又总在高额的工资单面前退缩了。你真是个孬种啊,他对着镜子骂道。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忍不了了。他曾经冲进校长办公室,慷慨陈词,极力反对把那个“环”用到学生身上,可是校长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等到他终于停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校长时,后者才轻飘飘地说了句:“你回去吧,好好上课。”
在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在学校面前,自己是如此弱小。
15
东吴市,大兴汽修厂。
老王穿着油腻腻的塑胶外套,正躺在一辆大货车的下面,仔细地查看着车辆的传动轴。这是一辆解放J6P重卡,车主反映,这车在启动和行驶的时候,底盘经常发出异响。老王怀疑是万向节十字轴出了问题。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他用手捏住传动轴,轻轻摆动,观察到底是哪里出现了松动。过了片刻,他发现似乎是传动轴中间吊架有些歪。他伸开右手,想抓起旁边的扳手,先把吊架的固定螺栓松一松,好把吊架的位置正过来。
可是他手里一空,什么也没抓着。
老王在这家维修厂干了近二十年了,从十几岁的学徒工,一直做到现在。这期间,厂子的老板换了三次,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最近几年,厂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工资也发得越来越拖。所以,新招的年轻人大多都干不长,经常是突然就走人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这里就靠着几个老伙计勉力维持。这活儿虽然累,可是自己现在这年纪,到外面还能干什么呢?老王想,将就着干下去吧,干到哪天算哪天吧!去年,儿子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份门卫的活,叫自己去那边做事,说是比这里轻松很多。老王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走。说到底,在自己心里,对这份干了二十年的工作,多少还是有点感情和不舍吧。这里的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一般,只要一拿在手里,顿时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感觉什么问题都不在话下了。
然而,这次他摸空了。几十年来,每个工具放在什么位置,他早已经牢记于心,近乎变成了一种潜意识了。不管拿什么工具,他只要一伸手,都可以够得到。
他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臂,很快,他就摸到了扳手。扳手距离自己潜意识中的位置远了几厘米。他侧过身,疑惑地看着手里的铁家伙,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突然从他的心里冒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的力道从手心传来。扳手向上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指头握得更紧了。他缓缓地弯曲手臂,把扳手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在货车底盘和地面的狭小间隙里,他侧身躺着,仔细地注视着手里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了。它时而扭曲着在手里蠕动,时而急速振动,时而一端高高翘起,努力向掌心外面窜去。然而,老王的手臂是如此有力,不管它如何挣扎,总是逃不出去。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扳手的动作开始减弱了。它扬起有拧转螺栓的那一头,轻轻地在老王面前摆动着,像某种被禁锢的小动物似的。
在某个瞬间,不知为何,老王突然心软了。他轻轻地松开了手。
扳手一下子窜了出去。它一头撞到了汽车底盘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响。然后,它的柄贴在了底盘的铁壳上,像一块磁铁一样。
过了几秒钟,扳手突然从底盘上忽的掉了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老王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天下班以后,他把扳手带回了家里,在卧室里放了一晚上。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