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造物主!

来源:发布时间:2022-06-09

第32期龙门赛参赛作品。

“你相信,这个宇宙中有一个造物主吗?”

一场自杀狂欢在生物学家和人工智能研究人员之间爆发,每位自杀者都在遗书上写下了类似这句话含义的内容,像是有着某种默契。

南玻作为神学家被邀请进入到自杀事件的调查小组中,他第一次进调查组讨论的会议室,就遇到了其他组员开展的激烈论战,讨论的内容与“造物主”相关。

令南玻感到惊讶的是,参与论战的两人竟然是“科学家”,一个研究生物的克隆技术,一个正在进行强人工智能的研发。

他认识这两人,研究生物克隆的这位,名字叫顾太清,研发强人工智能的这位,是叫刘鼎铭,都算是不时常联系的朋友。

南玻不好在论战得激烈的时候进屋,只得坐在门外的长排椅子上听着。

“造物主肯定是有情感的!”太清笃定地说道,“情感也是一个精密状态的存在,有情感的造物主才能创造出情感。”

“不行,不行,造物主肯定是不能有情感的,情感背后是人格,这和传统宗教里的神有什么区别?”鼎铭连忙摇头,语气里透着无奈与一丝恐惧,“我心中的那个声音可没有情感,所有情感都不过是自己的脑补。”

“没有情感,又如何真正地理解你?与你像人一样交谈?”太清狠狠地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流露出一股诡异的虔诚感来,“它理解我,它知道我受的委屈,我们克隆生命都是在僭越它的存在,自然会受到它的诅咒,它的惩罚。”

“等等?声音?诅咒?”南玻心里犹疑起来,当初被邀请时,没有人和他提过这些事情,还以为是出现了类似邪教的事件,让他去分析邪教的传教方式和教内等级权力制度。

“南玻老师,您来了啊,在外边坐着干什么?进来啊。”调查组的组长孙凯发现了坐在外边的南坡,热情地喊他进来。

“唉唉,大家好。”南玻尴尬地走进会议室,硬扛着房间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我是京华大学的南玻,本职研究宗教学,目前也兼职学校科学哲学的建设工作。”

“你来得正好。”太清跳过寒暄,直接询问起问题来,“作为神学家,你觉着宇宙中存在一个造物主吗?”

“其实......”南玻纠结了一会儿,“我认为造物主不存在,一切宗教供奉的神明都是一种精神寄托,在灾难频发的年代更容易兴盛。”

“她不是在问神明,而是在问你造物主的存在,就是宇宙第一因,最初的那个自由意志。”鼎铭补充道,“物质无法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自发地从混沌状态走向有序状态,所以应该有一个与混沌不同的自由意志,让宇宙中存在有序的状态。”

“就像一堆零件,无论进行多长时间的无序运动,也无法自己组成一个精密可使用的麦克风。”太清也着急地应和,两人都很想向南玻证明,“造物主”至少是“应该存在”的。

“可是......”

南玻知道太清和鼎铭口中所说的造物主,这是很多科学家都会在晚年信奉的自然神教,虽然他们大都唾弃形式繁琐内容老旧的宗教神明,但是往往会最后选择相信某个造物主的存在,他还记着自己有次在京华大学图书馆学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捧着《西方宗教学说史》的老人家,原本以为是其他大学的同行,搭话后才发现他是研究生物的,他向南玻解释道:

“我透过显微镜看到一个小小的细胞内部竟然能如此精妙完美,没办法不去思考这种自然精妙完美背后的创造者,最后,我找到了上帝。”

但是他清楚,现代反对神的思想战争本身就是科学家发起的,他们让上帝的存在变得不再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事情,如果上帝存在,就必须经过科学验证,可是没有任何人有一种观察手段去做到这点,于是科学家们加冕为新一代的教皇,而即将为这种已死概念当守墓人的神学家,却要一边为人们找到新的精神寄托,防止各种虚无与混乱主义的侵蚀,另一边还要做好平衡者的身份,让包括科学在内的一切信仰,都没有绝对的权力去判决世间万物。

想到这,南玻突然在心里感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想得对!说出来!”

这是种全新的体验,不像高智商人群进行的自我对话,也不像人格分裂者的内心,更不是听觉神经故障导致的幻听。

一个独立的事物产生的思想出现在南玻的脑海里,他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感受到这个事物的古老与庞大。

顺着这个声音,南玻对太清和鼎铭反驳道:

“大家小时候都学过,物质决定意识,物质永远为第一因,物质永远先于意识,意识是物质作用下的结果。”

南玻流利地将自己从小背诵的内容说出来,觉着太过敷衍,又补充道:

“宇宙中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遵循固有的物理定律,对宇宙来说,一切事件已经注定,早在时空诞生的那一刻已经注定,灵魂,意识的存在,生命的意义,都只是一种能量流转的结果,一切生命都是物质运动的结果,那么其中产生的意识或者灵魂自然也是遵循其中的物理定律去运行,所以对于宇宙来说,一切生命的一切意识行为也都是注定的,必然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硬币抛向半空再接住。

“就像我抛出的这枚硬币,在无知的年代,硬币正反的结果就是神的旨意,而现在我们都知道,只要得知抛出硬币的加速度,硬币的重量,所处风向速度,重力加速度,所在位置的地球自转偏向力,落下的接触面受力角度,接触面硬度,弹性系数,宇宙一切物质对硬币的万有引力作用等等一切会对硬币上抛下落过程中造成影响的数据,那么最终的结果便可以用计算得出,这个结果是必然的。”

“如果科学没有边界,物质没有边界,那么一切自然是命中注定的。”一个标准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插进对话中,“但是好在科学有边界,否则我们的文明必将灭亡。”

“嗯?”

南玻被这个男人的发言搞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由此就可以推出文明必然灭亡的结论。

“南玻教授,这位是宇宙社会学的领头人,张清生。”孙凯介绍道。

“哦,您好,张先生,您能再解释一下吗?为什么科学没有边界,代表我们的文明必然会灭亡?”

“我们的科学是建立在一套基础的认知规律上,这样的规律构成了科学的边界,而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探究到规律之下的存在,也从来没有走出科学的边界,如果一切早已经是物质演变注定好的事情,那么我们文明的结局只有一个,热寂。”

“我知道,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演变,在不可逆的热力过程中,熵的微增量总是大于零,自然过程中,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也就是总熵不会减小。”南玻兼职着科学哲学专业的建设,自然也十分熟悉这样常见的假说,“可是,这种宇宙中没有任何可以维持运动和生命的能量的状态,离我们还很久远吧。”

“不,我说的是文明的热寂。”

张清生站起身,走向前去,正式加入到三人的讨论中。

“难道不奇怪吗?我们的文明快要扩张到整个太阳系,却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其它的星系文明,在母星时代记录的飞碟全都是来自地球孕育出的同胞文明,我们就没有遇到过任何来自其它星球的智慧生物。”

“......”“......”“......”

见其它三人没有反驳,张清生便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的文明何尝不是一个孤立的系统?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为把黑洞拍得更清晰而沾沾自喜,因为验证了希格斯波色子的存在而感到骄傲,可是这些都是上上个世纪就已经预言到的事情,我们基础科学的发展早已经停滞,而我们的文明还在疯狂扩张,总有一天,这艘疯狂前进的大船会因为燃料的耗尽而失去动力,在无尽的星海中沉没,假如我们不跨越科学的边界,跨越这个物质世界的边界,那么我们的文明迟早要因为孤立系统内的自我混乱而走向灭亡!”

“不对!”“不对!”“不对!”

三人突然在同一时间,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样的反驳意见,这样的巧合让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沉默,让四人停止了后续的发言。

过了一会,张清生的瞳孔慢慢缩小,眼睛却不断地张开,显出十分恐惧的样子。

“我刚刚,在心里感受到了一个声音......它让我去自杀。”

他顿时冷汗直冒,脸色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双腿软绵绵地弯了下去,不得已用手强撑着桌面不让自己瘫倒。

“去喊医护人员!”孙凯急忙上前扶住张清生,并打开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各种嘈杂的类似不同频段的电流声随后发出,“怎么样?有没有外界干扰?”

“警司,还是没有捕获到任何特殊的信息,不像是外界有谁在干扰他的大脑。”

“孙组长,我刚刚也感受到了一个声音,它一直让我去反驳其它人。”南玻见张清生难受的样子,立刻说出了自己刚才的感受,“那个声音是独立的......它说我想得对,让我都说出来。”

“你刚刚想了什么?”孙凯扶着张清生坐到墙边的长椅上,眼睛不停地来回转动,“这是第一次,神学家和社会学家会感受到这个声音。”

“我刚刚在想,费米悖论的无解,不太可能是因为所有其他文明都毁灭了,因为宇宙的尺度过于巨大,再低的概率也应该有文明存在,我还想了,他的这个‘文明热寂’缺少论证,是种经不起检验的理论......”

“我心里的声音说,张清生在亵渎它,是坏人。”太清说。

“我这边,感受到这个声音在提醒我,张清生的‘文明热寂’理论是无法证明的事情,地球文明历史上每一个阶段都存在冲突,但冲突过后往往是进步。”鼎铭说。

“进步的本质,都是所谓科学的进步,可现在科学的进步已经停滞了。”张清生喘着粗气,还是一副难受的样子,但他仍然坚持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人类已经要触碰到科学的边界了,越过......越过它,我们才能迎来新的进步。”

他正说着,医护人员正好赶过来给他检查身体,几个轻盈小巧的仪器在底部涂上冰爽的粘液后再贴到他皮肤上,就能检测到身体的各项健康数值。

“孙局,一切正常,像是进入了应激状态,但是成因不明。”戴着白口罩和护目镜的医生利落地收集了数据,把仪器摘下来,临走前叮嘱到:“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是会威胁生命的,一小时后如果还未自行恢复,再来叫我。”

“谢谢,李大夫。”孙凯拿了几个软垫子塞在张清生后边,喃喃自语道,“不对啊,这些内容之前讨论过很多次了,也没出事啊。”

“比如刚才的健康监测装置,底层的技术早在上上个世纪就通用了,之后我们过了两百年,不过是在应用设计上让它变得更好用,就像......就像用微积分去解答小学的加减乘除算术题一样。”张清生还是强忍着难受,继续补充自己的理论,但是好像身体状态也随之变得更加糟糕,饱满的汗珠一颗一颗从他的额头滑落至下巴处。

“张教授,您先别说话了,歇歇吧。”孙凯见张清生状态严重了,便打断了他,会议室内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所以,你们都感受到了一个声音,认为这是造成许多科学家自杀的根源,然后怀疑这个声音与‘造物主’有关系,甚至觉着自杀者遗书中提到的“造物主”就是这个声音,所以才找了研究宗教的人加入?”

南玻也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诡异,近期人类文明了很多遇到了无法解释的事情,仿佛真的如张清生所说的那样,人类文明的发展触碰到了某个边界,边界外的事物便开始接连影响到边界里的文明。

“......”众人用沉默的点头回应南玻。

“至少有进展了,知道这个‘声音’对张清生的理论抱有负面的态度,厌恶,反对,或者是惧怕。”孙凯勉强总结出一些积极的事情来。

“准确来说,是这个‘声音’反对让张清生的思想与神学家进行交流,即使是我这样不信任神明存在的神学家也不行。”

房间内现在就只剩下南玻一个人还在站着,全然忘记了众人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四处打量着会议室,顺着房间外的明媚阳光看向楼底下长着绿藻的水池,这样他想起了一个在几百年前就用烂了的比喻——绿藻与人,就像人与高维生命一样,这样庸俗的比喻忽略了一个现实,绿藻与人总归是生命,可是存在于高维的意志还有可能是生命吗?这是他在上学时就思考过的问题,神算是一种生命吗?自由的意志必须要依托于生命吗?

在思考的过程中,南玻又感受到了“声音”的存在,它这次的想法很模糊,甚至无法凝聚成一种具体的声音,以至让南玻怀疑是自己的臆想,但是随后的一种陌生感让南玻确认这次的想法仍然是来源于之前感受的一个独立的事物。

它在向南玻宣扬生命的美好,宣扬人性与自然生物之间无法斩断的联系,这种宣扬从某种意义上又是一种警告,一种恐惧,仿佛是上古时期生活在洞穴的猿猴,在听到暴雨或鸟鸣的声音后会睡得更加安稳,因为这种声音的存在代表着周遭环境大概率不会存在危险的肉食动物,而当这类的声音消失后,对于生活在洞穴里的人类而言,就算是一种来自自然的“警告”,是生命单纯为维持存在而爆发出来的恐惧。

但是这种感觉是无法让南玻精准转述出来的,就像是他遇到了一种独特的触感,若是其他人没有恰好有过相同的感觉,那么他人就永远无法理解南玻遇到的这种感觉。

调查再次陷入了停滞,没人知道“声音”在心中出现的规律,也不知道‘声音’存在的缘由,它就像一种游离于现有世界之外的意志,一个真的可以降下审判与惩罚的神明,阻碍人类触碰到真正禁忌的领域。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生物学家和人工智能研究人员都停止了自杀的行为,但这与调查组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

人类,第一次向某种未知的存在屈服了,这是从文明诞生以来的第一次。

人们停止了对于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的研发,即使这两项技术从理论上来说就差了最后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把它做出来。

生物克隆已经有其它更好的器官培植技术替代,海量的新生人口也不必让强人工智能出现,来争抢原本就紧张的就业岗位,而神秘“声音”带来的“诅咒”让实际的技术研发者都有了顾忌,他们的生物本能驱使着他们放弃了原本就对于文明来说没有必要的研究,而最早的那批顽固者也在持续的应激恐惧中走向了死亡。

当人类不再触碰这两个禁忌的领域后,“声音”也就从人们心中消失了,这个消失是突然的,是在每个个体放弃对这两个领域探索后的瞬间消失的。

经过一个月的折腾,南玻也尽力了,虽然一无所获原本就是他所预想的结局,但还是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他原本想通过穷举法,让每个人都开始思考生命、宇宙、文明等等的话题,收集他们其中感受到的“声音”的反馈,但是到最后也没有找出任何规律来,更没有还原出“声音”背后的完整的人格。

或者说它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存在,只是一段精神,一段虚无缥缈的情绪,以至于每个人呈现出的“声音”都不尽相同,附带上个人的认知偏好与性格特征,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声音”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阻止人类继续在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的领域进行探索。

南玻申请了一个长假,他第一次想要安静地待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放空自己,也是想要逃避笼罩在每个知情者之上的挫败感,他听说在临时调查组解散后,只有张清生立刻投入到了原先的工作,去证明“文明热寂”的理论,还试图创造出一个可以推演文明社会进程的模型来预测“文明热寂”的到来时间,而其他人都和南玻一样申请了休假。

他去了位于火星极点的森林,这是近期对火星大气层进行完整改造后培育的新度假地,模拟了母星地球在北极圈外围的生态环境,具有难得的纯净风景,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积雪与冰川落在赤红色的土壤之上,中间夹着深绿色的草地与低矮灌木,几只长着显眼毛发的旅鼠正在其中觅食。

为了安全,这个度假地没有引进危险的食肉动物,又为了让景色有活力一些,便又养了很多小型的哺乳动物。

前来度假的游客很少,只有零星的几组人,老板便时常为这几个游客备好热饮,一同放在观景露台上,然后和他们一起在躺椅上欣赏着近处的雪景,以及远处璀璨的星空。

“老板,你们这里的生态设计得很脆弱啊,旅鼠没有天敌,繁殖能力还很强,不得把草皮都吃秃了?”南玻捧着一大杯热牛奶,半躺在松软的椅子上,看着前方由冰川和冰水组成的河流正在缓慢地向远处奔流。

“你知道吗?旅鼠的种群达到一定数量时,会变得烦躁不安,开始集体迁移,日夜不停地旅行,奔赴大海、悬崖,然后义务反顾地跳下去,很多人觉着,它们这是为了给新生代的旅鼠保留生存空间和食物而集体自杀。”老板躺在南玻旁边,闭着眼睛,享受温和而干净的风吹拂他的脸颊和打了卷的胡子。

“你别忽悠我,这不是个骗局吗?”南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解释道,“上上个世纪,五八年,迪士尼拍摄了一部叫《白色荒野》的纪录片,还拿了什么奥斯卡的奖,就是旅鼠自杀传闻的开始,其实不过是制作组买了几十只旅鼠剪辑出来的,最后跳崖片段也不过是摄影师把旅鼠强行赶下了悬崖,人为制造的‘自杀’。”

“呵,你懂得还挺多。”,老板还是继续闭眼躺在椅子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是拍摄的那段时间,旅鼠的集体无意识行为退化了一些,拍摄组不好找壮烈的跳崖画面,只好造假了。”

“哦?也就是说旅鼠还是会为了种群的延续跳崖自杀?”南玻来了兴致,继续追问道。

“不,那个不能叫自杀,这些都是生物的集体无意识行为啊,他们会因为所谓的食物短缺而进行正常迁移,因为体内激素水平的变化而使得自己更加显眼,甚至是因为个性偏好独处无法容忍密集的同类栖息地而选择搬家,然后因为这些看起来非自杀目的的生物行为,最终走向死亡的结局。”

“一种生物,为什么会无意识地做出不利于自己生存的行为?”

“因为这种行为,恰好对于生命整体来说是有利的。”

“恰好?”

“对,恰好,旅鼠曾被居住在母星西伯利亚的雅皮克人认为是来自天上的动物,因为它们总是在北极圈附近的荒野中突然出现,然后繁衍,进行爆发式地增长,满足其它捕食者在寒冬时期的生存,甚至是驯鹿都可以在饿疯了的情况下吃旅鼠充饥,它们好像就是为了恰好满足整个生命系统的运转而存在的。”

“怎么感觉你还是在忽悠我呢?”南玻将牛奶一饮而尽,睁开了眼,望着头顶上正在闪耀的星星,“这里又没有捕食者,旅鼠又要怎么‘恰好’满足生命存在和运转的需要?”

“所以这里的旅鼠真的会‘自杀’啊,不信我就带你去看看?大概两天后它们就要来一次群体无意识的自杀了,其实就是一部分个体的‘识路系统’在这段时间‘恰好’要失灵了。”

“好,老板你带我去看看吧。”南玻应了下来,心里带着一丝怀疑和一丝激动。

两天后,老板按照约定到了离度假营地较远的一处观景高台上,站在上边正好可以看见在周边算是高的悬崖,两人从清晨等到了下午,竟然真的等到了一群旅鼠。

在一阵由雪组成的轻薄白雾掩盖下,由一个个攒动着的毛球组成的队伍朝着悬崖的方向前进,红褐色或土黄色的水亮毛发夹带着在火星大气层里凝结后又落下的冰霜,上下起伏着,如同生命起伏流动的脉搏,在荒凉的雪野上舞动着,消耗着它们最鼎盛时期的活力,混乱而原始的集群聚在悬崖边上,像是有个体意识到前方的死亡,又形成一道阻碍队伍前进的堤坝,可是仍然阻挡不了后方同胞形成的潮水,被活生生地撞下山崖去,在空中随风上下漂浮的生命,又顺着轻白的雪雾旋转,形成一朵又一朵蓬松的螺旋,像是入秋后飘落的花瓣,在地上撞出一团团鲜艳的红泥,每一个从生命中获取生命的个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完成了对于生命的献祭,每一个同为生命的旁观者或许会感到哀痛,恐惧亦或是兴奋,但是这些情绪也是由生命赠予的,它们中的绝大数都忘记了这一切都还要交还于生命,以维持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名为‘生命’的概念,在匮乏而冰冷的世界中苦苦挣扎的脆弱存在。

南玻看着这场群体无意识的“自杀”,觉着他在两天前的猜想或者得到了证实。

他在心里,向过去与自己对话的“声音”进行质问,质疑它的存在是否便是人类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体现?如果是,那么就代表对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的研发对于人类的“生命存在”产生了某种威胁,以至于存在于人类集体意识本能里的直觉,要以一种神秘的形式阻止人类去做这种威胁“生命存在”的事情。

过了一会,一个独立事物产生的“声音”在他心里再次浮现:

“不是......”

远处,更多蓬松的旋转毛球在空中上下起舞,底下聚集的红水与骨肉已经慢慢浸入到干瘪的土地中,为来年在此生长的植物提供足够的能量。

“原来如此。”

南玻一身轻松地下了观景台,回到营地又急忙与老板告别,收拾好行李便前往母星地球,联系上了刚解散不久的调查组负责人,告知了他的发现。

“但这个声音说的‘不是’啊。”孙凯不解地问刚从火星赶回来的南玻。

“对,如果声音是我们人类,或者整个生命集体无意识存在的反映,而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两项技术结合的最终结果,真的会影响到人类‘生命的存在’,那么它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阻止个体发现并去做这件事情,一切错误的它都会支持,一切正确的它都会反对。”

“也就说张清生的理论是正确的......”

“对,而且他的这个理论要是进行下去,与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结合后导致的最终结果应该是一样的。”

“怎么验证?”

“我有办法。”南玻强忍着身体自然而然感受到的恐惧,不顾心中那个“声音”拼尽全力的制止声音,继续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向上边申请,把这两项技术使用在我的身上。”

“怎么做?”

“克隆我的肉体,把存在我大脑的所有信息都转化为强人工智能,这两项要同时进行。”

“用其他实验者就好,如果这种验证办法真的有效的话。”孙凯感到好像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这样做,但这样的感觉反而坚定了他的信心,“我会向上边申请的,我们的理论都已经设计完备,只差最后一步的实践。”

“不,请让我当第一个实验者,就当是对于我的奖赏,失败了后果由我全权承担,我想体验走出边界的感觉。”

南玻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颤抖的上半身,只好半跪着看向状态也十分差的孙凯。

一周后,南玻的申请得到了批准,最高层为他开启了一场机密等级最高的实验。

实验进行得很顺利,南玻的新旧两幅身体进行同速的创造和转化,而大脑的意识则是在被转化的过程中逐渐被提取并改动成可以存在于网络和机器中的人工智能形式。

在实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南玻的意识陷入到了模糊。

他的意识仿佛突然进入到一圈白光之中,又在下一瞬接触到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存在。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还“存在”,但是他的意识已经走出了边界,这个边界是属于人类的,属于科学的,属于生命的,属于这个物质的宇宙的,在边界之外,一切有序的,无序的,生命的,非生命的,现在的,过去的,未来的......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同一的存在,这个地方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感知,以至于对于存在时间概念的宇宙里的他而言,存在“一秒”与“亿万年”是相同的,前进了“一纳米”与“亿万光年”也是相同的。

无数他能理解的,他不能理解的事物片段涌入到他狭小的意识里,然而这些对于已经处于边界外的他而言又是能够接受的,在这样奔涌的庞大信息潮流中,他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来源宇宙的片段,他看到了他这个宇宙的起源与结局,又发现这两者竟然也是同一的,就像一个无限长的直线最终连成了一个无限大的完整的圆圈,形成了一个自洽的循环,而他所属的文明是这圆环的一个小点,他所处的边界外有无数个这样自洽的圆环,而每个圆环似乎都有一些新的事物向外冒出。

“你好!”

一个满是善意的思想突然传达至他的意识中,随后是成千上百个这样让他明确感受到善意的思想在向他问好,在他接受到这些思想的同时,他也突然明白,这是来自其它文明对于自己,对于人类文明的善意,这是一个极度丰富的世界。

在这些想法中,他又发现了无数个熟悉的“感觉”,有无数个思想的来源好像与人类的文明十分相近,以至于他们能很顺滑地同时完成一段的交流。

“这个文明进入‘终局’的时间真快,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你们童年的时光真是太过短暂了。”

“等下!TA只是一个个体的思想,不是文明!竟然有文明在结局之前发现了这个真实世界的存在!”

“真稀少!”“很难得啊!”一阵又一阵赞叹声朝他袭来,随后,他的意识又如同失坠一般,从边界外坠落回内部。

......

待南玻醒来,发现他已经睡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内,所有他所接收到的,来自边界外的信息都进入在他有限的大脑中,如同一个粗糙的顾虑器般,遗忘掉了比99.99%还要多的,他无法在现有世界理解的信息,只剩下无限少的一些与他现有世界有关的片段,而这些片段对于身为人类的他来说也是海量的。

他见到了,造物主。

准确来说,他见到了,造物主们。

后记

南玻成为了人类文明至关重要的存在,他是第一个走出现有物质世界的“人类”,在这个物质世界的边界外,那是个全新的,更接近于本质的地方。

通过多次催眠,人类从南玻那里得知了很多关键的信息,例如文明的起源,费米悖论的解答,“造物主”的真实概念等等。

张清生也从南玻这里得知了很多信息,比如“文明热寂”的过程,帮助他在未来更早地研发出预测推演的模型来。

也有很多人问他,之前引起一场自杀狂欢的“声音”到底是为何物?又与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有什么关系?“声音”又为何要阻碍人类研究生物克隆和强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

这些问题的最终答案,只有人类最高层的几个人能够知道了——生物克隆让人类拥有创造肉体的能力,强人工智能让人类拥有创造灵魂的能力,两者结合后,人类,人类文明,便可以成为这类物质宇宙的“造物主”,满足某种触发机制后,开启边界的“大门”随即敞开,而那个“声音”是一种存在于人类集体意识中的事物,是生命“恰好”存在,用来保持人类“生命存在”的,对于这个“声音”来说,当人类可以成为“造物主”后,意识便可以脱离生命,整个人类集体也将不存在“生命”,这又“恰好”触发了它最底层的保护机制,而它本身,有可能只是造物主的众多设计之一,以维持这个物质世界“生命”的基础运转。

人类文明最高层的那几个人,也有问住南玻的时候,他们的问题是:“如何用人类的思维尽可能准确地描述边界外的世界?”

南玻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在无数个未来片段中,看见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人坐在一头牛上,他对这个边界外的世界给出了我认为最精准的描述。”

“他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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