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大家总是谈核色变，视核技术为洪水猛兽，其实小到你吃的一些果蔬和海鲜、用到的餐巾纸，大到癌症治疗，这其中都有核技术的身影。

我们特别采访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原子能院党委书记万钢，请他来聊了聊核技术应用的话题。

网易新闻：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今年您提了哪些提案？

万钢：今年我总共交了四个提案，但是其中主要的还是两个与癌症治疗有关系的。一个就是希望要推进核技术应用在治疗癌症这方面的一些工作。第二个就是特别强调关于质子治疗这个（癌症治疗）手段能够加快国产化。

网易新闻：在癌症治疗中，核技术可以有哪些具体的应用方向？

万钢：医疗首先是要看病变，要检测，所以现在我们可以通过放射性药物，把它吃进去以后，产生短期放射性，跟着你的血液、体液到处流动，然后通过外面的照射，就能看出你本身内部的一些结构，如果这个地方有病变，那就能照出来，所以它（指核技术）可以检测（癌症）。

第二个就是如何对病变进行治疗。（目前治疗癌症）是三种形式，一个是动手术，就是开刀，可以把这个（有癌细胞的）器官割掉，但是肯定是割不尽的，特别是在（癌症）后期，已经转移之后（开刀）也不太好办。

第二个是化疗，化疗就是吃点药进去，抑制它（指癌细胞）的生长，但是这个效果比较慢。

其实现在最好的、比较快的方式是放疗，通过射线，比如说X射线，有时候（也可以是）电子，去照这个（癌）细胞，把它杀死。也可以把同位素注入到体内，让它内部发生作用。还有就是内外结合，有个叫硼中子治癌，就是把这个叫硼的物质放到药里面，让你吃进去，再打点中子进去，这个硼一吸收中子就产生阿尔法粒子，阿尔法粒子大概在10个微米的情况下就能把癌细胞杀死。

网易新闻：谈到核技术治疗癌症，除了硼中子治疗外，还有质子治疗和重离子治疗，能否介绍下这两种治疗方式？

万钢：在元素周期里面，氢是最小的，质子（治疗）就是利用氢原子，把它的电子拔掉，就变成了带一个电荷的质子，从现在来讲，质子是最轻的，在我们原子核层里是最小的。

这个质子如果是在一个电场的作用下，它就会加速，这是加速器的原理。我们如果用回旋加速器使劲让它加速，一圈一圈地转，它可以转到光速的一半，那个速度是非常快的了。这么高的速度打进去，它就比较容易打死（癌细胞），而且这个（方式）对准打进去以后，它的能量可以马上转移到癌细胞上，对其他边上的（正常细胞）没有影响，然后又能把癌细胞打死，现在质子治疗就是这个（原理）。

应该还有其他的重一点的离子，比如现在比较稳定的碳-14，碳-14如果把它加速更高，它肯定比质子能量要高一些，可能打得要狠一点。

但（质子治疗和重离子治疗）两个原理是一样的，都是把一个（粒子）打进去以后，有一个布拉格峰的衰减，然后让癌细胞吸收这个能量，被打死，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现在癌症治疗是我们的一个痛点，各种方法也都在做（尝试），但是的确我觉得质子（治疗）是一个比较好的发展方向，因为它的设备做起来比较小，运行起来成本比较低，特别适合于要建（癌症）治疗的医院，能够灵活地应用。

网易新闻：质子治疗、重离子治疗都是放疗的最新手段，如果投入应用，大概能治疗多少种癌症？

万钢：质子治疗成本是很高的，现在比如说在上海的一套装置，那是德国的，它一个疗程下来大概是20多万。治疗时每次照（射）的时间很短，几十秒不到一分钟就照（射）完了，但是要多次照（射）。现在来讲，这个老百姓是付不起的。所以我们国产化的目标，就是把价格降下来，要让老百姓用得起。

但是也没必要什么都用它，不能说杀鸡用牛刀。癌症还是要早期去发现，如果早期发现，其实可以通过药物治疗解决，第二个，有的（癌症）动手术也是可以的，我们讲的质子治疗更适合应用在真的不太好动手术的地方。比如有些比较重要的地方，很难开刀的区域，或者拿X射线、伽玛射线照也很难照的地方，还没有找到更好的手段，应该说有它的特殊性。

质子治疗比较贵，代价要高一些，但是它的治愈率还是很高的。技术的发展都有一个过程，随着生产水平的提高，经济收入水平的提高，随着我们技术的发展，价格也能降下来，我想（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能够享用质子治疗，这个是能做到的。

网易新闻：距离中国人用上自己研制的质子治疗器械，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

万钢：（质子）加速器（已经）出了，但是后面的后端还要（更）难。应该说这个核技术应用，包括刚才讲的质子治疗路程还是很长的。

不过应该不远了，我们在搞质子治疗，重离子治疗是科学院在搞，现在（重离子治疗）已经开始临床（试验）了，我们如果一切顺利，快的话，今年加速器做完，应该两三年之内可以应用到临床。

我们现在主要是做前面的加速器，因为我们院的加速器无论在全国还是世界上来说都是很有名的。我们现在做了一个230MeV的回旋加速器，今年可能就能出数（据）了，然后再与后端的一些直线增能器结合起来，然后再进行研发。

实际上加速器有很多种，（除了）回旋的还有直线的。直线性加速器现在从世界范围上来讲比较成熟，应用于像探伤、辐照等等方面，它的应用更广，所以直线性加速器我们院里也在做，我们院里现在用于辐照的加速器，每年都要卖个两三台的。

除了放射源、辐照加工以外，中核集团下属的公司也在做医疗的一些设备。我们原子能院主要还是做前面的研发，后面是跟中核集团其他的公司结合，包括和外面结合，来推向市场。

第二个我们也承担了一个科技部的项目，也是做加速器，但是后端的系统是由华中科技大学（做的），我们在合作，这是一个重大的项目。

核技术应用就在身边，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

网易新闻：核技术除了用于治癌，还有哪些方面应用？

万钢：核技术应用的确是一个比较大的课题，我们刚才讲的质子治疗实际上应该是核技术应用的一个方面。

要了解核技术应用，先要认识核科学技术。首先讲这个“核”，它主要是在原子层面，大家知道物质是由分子组成的，分子是由原子组成的，当然像铁这些单质直接是由原子组成的，（原子）再往里面走就是原子核和电子，再往里走还有中子和质子，当然再往下走会有夸克等等。

我们现在讲的核的科学技术，基本上是在三个“子”上完成，一个是质子、一个是中子一个是电子。中子怎么来？它是不带电的，所以需要反应堆来产生中子，（当然）它（指反应堆）也能产生质子。那么，带电的质子或者离子怎么去加速呢？有加速器。

核技术也可以说是原子的技术，所以一般讲到核能，它又叫原子能，我们原子能院就是搞这个核科学技术研究的，我们院叫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它实际上就是个核能研究院。

所以我们所谓的现代核科学技术是什么？就是研究这个原子核层面的核的一些性质，核发生什么反应，它会产生什么效应，然后测量它，形成核谱图，然后来看它的应用。研究主要依赖的是什么？一个是加速器，一个是反应堆，还有其他的一些辐射装置。

核反应能够产生核能，它同时也发出射线，（这些发出的射线）我们可以应用它，叫核技术应用。简单说，（如果）核能叫核工业的重工业，核技术应用就叫做轻工业。

（具体）应用就很广了，它可以在工业上用，在农业上用，在医药卫生上用，在食品上用，在安全上用，在环保上用，以及在考古上用。

工业上应用它能干吗呢？可以做探伤、可以做辐照，农业上的应用，它可以为育种做一些工作。还有食品方面，比如大家吃的一些菜，吃的一些海鲜、水果，它（指核技术）也提供照射，来消毒，把细菌杀死。还有餐巾纸，特别是大家在医院用的输液器，都是通过（核技术）消毒的，因为它杀死的效果非常好。这个就是核技术一些广泛的应用。

所以核技术应用就在你身边。大家可能一听核就想到原子弹，想到它的威力，第二个就想到核电站，其实从狭义来讲，那两方面不叫核技术应用，我们今天讲的核技术应用主要更多的是核能以外的，核辐射这方面的一些东西。

核辐射实际上也是（普遍）存在的，因为宇宙本来就是一次大爆炸来的，所以核的辐射在我们身边，是避不开的，但是我们可以用核辐射来做很多的工作。

核技术的（应用是）一个产业，从头到尾的产业链很长的，它不管是在同位素及药品放射源的制备，还是核医疗，还有一些设备，以及辐照加工等等方面都还是范围比较广的。其实我们院里也有很多这方面的研发成果，有的已经很好地在应用了。

核能供暖技术已经成熟，最大的阻力在公众接受度

网易新闻：2017年底、2018年初的时候，媒体报道了原子能院用于核能供暖的低温核反应堆，这个低温堆现在怎么样了？

万钢：说到核能供热，其实核能首先就是供热。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核电站，是在堆芯发生核燃料的核反应之后，将发出的热量传导出来，核能首先变成热，然后通过载热剂传送，之后推动水产生蒸汽，高压蒸汽推动发电机发电。

刚才你讲的核能供热，就是我们把核能不是变成电，而是把所产生的热直接用上去，直接把它产生的热量去加热水，让这个水走到千家万户供暖。

我们研制的用于供暖的是一个40万千瓦的低温堆，针对现在北方这种雾霾的天气，烧煤碳排放太大，烧气更贵的情况。它实际上可以大概供50万人口，也就是20万家庭的一个小城市的冬季供暖。

我们初步设计已经做完，可以具备开工的条件。

（核能供暖）在世界上应该说很早就用过了，像俄罗斯的一个研究院，他们有个原子能研究所，它所在的那个小城市里面冬天的供暖和供电，都是靠反应堆。我们在院里也做了一些小的示范，给我们几个办公楼在供着热，大家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去看，所以这个技术应该还是比较成熟的。

网易新闻：那现在核能供暖推广的阻力在哪儿？

万钢：阻力，一个我觉得还是公众的接受度，可能这是个最大的问题。现在（公众）谈核色变，特别是福岛事故之后，有些人不愿意接受它，所以你就建不下去，这是一个。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和地网的管线结合起来，因为它是要对原来的城市供暖做一个大改变的，要做一个调整。但是原则上讲我们就是供热，供热应该不是影响城市里面的管线，而是在外面作为热源，所以我觉得都不是问题。

我个人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公众的接受问题，现在公众还是担心安全的问题，其实这个反应堆的燃料是装在一个包腔里面的，它把燃料做成像小药片的那种，放在燃料包壳里面，在包壳上再做个组件，组件外面再有个组件套把它套起来，这就两层了。然后这个反应堆又是放在一个大的容器里面，像锅一样，外面还有一层，就是第三层了。外面还有反应堆的厂房，这是第四层。一般的反应堆，都是有四层的防护的，所以里面的放射性根本就出不来，辐射一点都没有。

但是大家还会担心什么呢？就是它发生事故以后，比如中间的燃料包会不会破呀？这个我们可以通过反应堆的设计，通过安全的运行和一些设备的把控来控制。我们都有一些能动的或者非能动的（方式），就是保障事故使反应堆停下来以后，产生的余热能够很好地排出去，保证反应堆的安全，保证这个燃料包不破。

再一个大家担心反应堆的水有辐射，反应堆的水是一回路，我们在中间加了一个中间回路，叫二回路，然后供暖时的暖气是在三回路上，一回路有放射性，三回路上中间隔了一个回路，这个肯定就没放射性。即使第一个出了问题，它也会（影响）在二回路上，通过这种安全的措施，能够把放射性隔离出来，核能供暖并不是直接把它的水烧出来，而是一个传热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