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

电荷人是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的?

艾丽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不能说是陌生,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四周的墙壁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凹凸不平的石块从墙体中钻出,有几个上面生长着绿色的苔藓。墙角立着一个大缸,几道水痕从缸口延伸到地面,浸湿了周围的泥土。没有地板砖,没有书桌电脑手机,没有吊灯,这是一个毫无现代建筑风格的房间!甚至没有一个窗户,房间的唯一光源来自于从门帘里透射进来的太阳光。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个房间更像是一个……洞穴。

“我,这是在哪?”艾丽斯反复的在心里问自己,“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她手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床上铺的草席潮湿难耐,她掀开被子,身上穿着黄色麻布做的短衣短裤。衣服被换过了,她大吃一惊。她明明记得昨晚洗完澡后她换上了一件黑色印花的丝质睡袍,然后喝了点白葡萄酒躺下了,“难道是有人趁着我熟睡之际将我绑架了?”她被她的猜想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检查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好,她庆幸,没有伤口,也没有勒痕。不过,作为一名从业10年的顶级律师,她承认绑架她,绑匪是能得到些钱财上的好处的。

她不是个惜财的人,可想要活命,就要探听清楚可知的一切。洞穴内的情况简洁明了,除了缸内舀水的木勺没有可做武器的东西。没有找到鞋子,她光着脚踩在冰冰凉的地上,觉得有些许凉意。

洞口的门帘轻盈透光,也是麻布所做。她轻声的走到帘子后面,想要透过麻布的编织孔洞判断着洞外的看守情况。她将眼睛凑近孔洞,努力将外面马赛克一样朦胧的物体辨认出来。直到听到一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吓得往后一缩,后退了几步。是绑匪!外面的阳光照在那人身上,在门帘底部投射出一个头部剪影,剪影越来越高,慢慢的显出人形漏出双腿,手里的圆柱物体似是一把匕首。

艾丽斯从水缸里拿起木勺舀满水,背靠着门帘旁边的石墙,三二一,帘子掀开了,那人的头伸了进来,是个满脸皱纹黑黢黢的老头,艾丽斯哗啦一下将水泼到那人脸上,又用木勺猛的敲打那人头部。那人头部被击中,就在她准备第二击时,那人反手抓住了她握住的木勺把手,顺势扔在地上。显然那木勺没将他打伤。

“完了”艾丽斯绝望的想。

那人拿起手里的‘匕首’朝艾丽斯腹部伸了过来,艾丽斯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动弹。

“我去给你拿鞋,你怎么打我呢?还泼我一脸水?”那人问。他将帘子拉到一边固定住,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点怒气。

“鞋?”

“对啊,今天一早起来我就把你房间内的衣服鞋子都拿出来晒了,连下了几天的雨,今天终于出太阳了。”

艾斯斯这才抬头看清了那人手里的‘匕首’——一双绣着白色小花的麻布拖鞋。

“因为你是绑匪。”

“绑匪?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啊,艾丽斯。”

“你知道我的名字?”

“对啊,你怎么了,我是爸爸啊,你的名字我怎么可能忘呢?”

“爸爸?”

“对,爸爸。”

“呵,我父亲早在两年前去世了,说吧,你们绑架我想要什么?不用给我套近乎。”艾丽斯清楚的记得自己父亲出车祸前的模样,以及被撞飞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什么绑架?我一直都是你的爸爸啊,你也从小一直都住在这里啊!”他正疑惑着,忽然像是发现了真相一样瞪大眼睛,“你会不会是失忆了?”

“失忆?不用给我来这一套,我清楚的记得我的过去,从上学到毕业,到考律师资格证进入现在的律师事务所,到昨天下班后回家躺下睡觉,再到今天,我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鬼地方了,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也从来不认识你。”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活见鬼了一般恐怖。“鬼上身了!鬼上身了!”说完扔下手里的绣花鞋就冲出了洞外。

“这是绑匪的新套路吗?让我相信自己被鬼上身,然后送入精神病院,结果这个冒充我爸爸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我的财产。不用动刀动枪,也不用违法法律,好高明的招数。可惜,我是律师,欺诈诓骗的人见多了早就已经免疫了。”艾丽斯嗤笑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绣花鞋穿在脚上,走了两步,很合脚。

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的绑架让她放心很多,缸内的水很干净,她用手捧着喝了几口,走出了洞外。

在洞门口的一块空地上,几根竹竿搭成的晾衣杆上飘着几件衣服,那人果然没有骗她,衣服微微发潮有的在向下滴水,似是刚刚洗过晾晒不久的样子。不远处还有一个木桌和木椅,比寻常木头做成的桌椅颜色要暗沉一些,如果不是被浸湿了水就是木头本身的颜色。艾丽斯没有仔细上前查看,她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高大的棕澜树在晨光照耀下闪着金光,树下生长着各种不同的矮灌木丛,四周的杂草被人为的开辟出三条岔路,从洞口处向不同的方向延伸,消失在远处的灌木丛中。微风吹过艾丽斯的脸带着点雨后初晴的清草香,路面上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几块灰黑色的石头横在路两旁的杂草里。其中一条路上有深浅相同的脚印,看样子那个绑匪是从这条路上跑了出去。

不能再与绑匪相遇!艾丽斯在心里告诫自己,她选了那人不曾走过的一条路,往洞口右边的方向轻声走去。

越往前走地势越低,站在低处回头看,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山丘顶上长着稀疏的草木,半山腰上有着许多洞穴,还有些木头搭的房子。“这是一座山?绑匪可真够累得,不知道怎么连夜把自己抬到这里的。”之所以用抬是因为这样的路根本不能开车。艾丽斯在心里笑道,觉得这些绑匪蠢的可爱。直到远处的一群人出现在视野中,心才紧绷了起来。

她停住脚步躲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中,那些人手里拿着锄头一下一下的扒开土地,另有几人往扒开的坑里丢东西,然后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浇下。“他们在种什么?”由于离得太远,很难听清他们在讲什么,艾丽斯有些疑惑这些看似农民的人会是绑匪吗?她能不能向他们求救?但很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打乱了这看似安详的一切,那个冒充她父亲的人跑到那群人面前,不知道讲了什么,让那群人丢下了手里的农具往她的方向跑来。

艾丽斯回头看了返回的路,往上走就是山顶,如果那些人堵截到了她,山顶就是死路。灌木丛的枝条胡乱伸在空中,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捕获着前来的猎物,她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枝条打在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像被电击了一般酥麻,不一会裸露的皮肤开始红肿,从破裂的皮肤处渗出了血珠。

“艾丽斯。别跑,那里很危险。”

“艾丽斯,你需要救治。你秦叔叔专治鬼上身这种病。”

他们看见了艾丽斯,站在路上不断喊着劝说着。

艾丽斯没有搭理,这群演员真会表演,一个个是披着羊皮的狼,她不顾伤势只管向前跑,直到看到远处的沙滩和大海才停下里慢慢走,她实在没有力气了,走出最后五百米灌木丛的时候累的趴在了沙滩上。

这是一个岛屿?艾丽斯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大脑在疯狂的运转。她不能休息,那些人很快就会再找来。海边的岩石白的像雪,在海浪的冲刷下光滑的发出耀眼的光。艾丽斯用海水洗了洗身上的血污,奇怪的是海水碰到伤口时只有椒麻感,并没有非常疼痛。她顺着岩石往前跑,期盼着能找到一搜船离开这里。海面很平静,只有鞋底踩踏着泥沙的嘎吱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是她眼花了,竟然看到海面上升起了大雾,大雾随着她的跑动向她靠近,就像长了腿的猎人一样在追赶她。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大雾笼罩的时候,那片雾却像受了惊吓一样停住了脚步。艾丽斯同样被这突然出现的雾吓了一跳,她瑟缩着身子不敢再往前跑,虽是夏天,她的背后却开始冒冷汗。

“她在那里。”

“出大雾了,那地方可是禁地,上回一个人在海边游泳时遇到大雾,回来后就一直咳嗽,大半个月才好。”

“是呀,那雾里肯定有什么脏东西,老汉,赶紧让你女儿回来。”

“都说了鬼上身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哪会听我的话呀,求求大家了,把她抓回来好好让李医生医治。”

岛上的小路错综复杂,那群人从各个方向汇聚到一起,看人数比先前多了不少,他们听了老汉的指挥,除了海面上雾的方向,堵死了她的全部去路。

“难道就这样被他们抓住吗?”艾丽斯不甘心的想,“咳嗽半月总比丧了命要好,不管那雾里有什么,总归是活命的一线生机。”

海水比想象中的要凉,艾丽斯纵身一跃从岩石上跳到海里,两条手臂拼命的划水前进,她从小学过游泳,蛙泳是她最擅长的游泳姿势。雾气越来越大,她感到鼻腔里吸入了一些黏黏的颗粒,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奈何那些颗粒死死的吸附在鼻粘膜上怎么也喷不出来,有几颗甚至顺着鼻腔钻入了口腔内,艾丽斯可以感到它们的冰凉黏腻,还有着比海水略淡一些的咸味。强忍着恶心,艾丽斯选择了闭气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游出这片令人作呕的雾。

“砰!”艾丽斯疼的龇牙咧嘴,她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表面平滑,微微折射光线,好像是一面透明的墙,墙后面的海水和墙内的处在同一高度,怎么也望不到头。艾丽斯往左和右分别游了一千米,都没有离开这面墙的包围圈。“这是一个被透明墙包围住的禁闭岛吗?”她在心里推测着,如果是,会有人来解救她吗?

“艾丽斯,快回来,那里危险。”是那个冒充他父亲的绑匪,老汉的声音。他竟然跟着自己游了过来,听他沙哑的声音像是吸入了很多雾中的颗粒。

“危险?我看你们才是最危险的,”艾丽斯嗤笑道,鼻腔中的颗粒物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不知怎的,她的大脑异常兴奋,埋在心底的话像火山喷发一样倾泻而出,“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把戏,不用再装作我的父亲了。我的钱都在古班银行里,没有本人去是取不出来的,你们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你们把我放了,我把钱全部都给你们。”

老汉看着艾丽斯痴狂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没人想要你的钱艾丽斯,更没有人想要伤害你,你现在不认识我我可以理解,我知道在你的记忆里你父亲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他是出车祸死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把你的愿望都写在了日记里,现在你一觉醒来就梦想成真了。”

“愿望?梦想成真?什么意思?”

“你渴望成为一名律师,渴望永远地离开我,到离岛千里之外的莱克城生活。这么说吧,其实你的记忆在一夜之间被人修改了,所以造成了你梦想成真的感觉。其实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记不起来了。”

“修改记忆?你是说我是是电荷人?”

“是啊,修改记忆就是我们说的鬼上身。真幸运你还记得电荷人,上次你被修改记忆的时候死活都不愿意相信你是虚拟出来的,看来这次人类手下留情了。这面透明的墙就是这座岛的边界,所以,快回来吧,出去了你会死的。”老汉说这话时,用手捂着嘴和鼻子以求过滤掉那些颗粒物,可惜收效甚微,那些灰白色的颗粒物轻而易举的穿过他的指缝,随着空气进入他的肺中和鼻腔中,迫使他拼命的咳嗽。

“我才不相信我是人类的玩具。我是律师,是克莱城的高等公民。”艾丽斯愤怒的喊叫着,面前的墙就像是困住她的枷锁,她拼命的踢打,手掌出血了都不觉得疼。

“电荷人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所谓血液只是模拟出来的一种深红色液体,尝起来还有一丝丝的甜味,可以供电荷人食用。而伤口则会在一个小时后愈合,只要电量充足,哪怕断了一只胳膊也能重新生长出来。”艾丽斯的记忆中有着电荷人的大量知识,那是她小时候到玩具店买电荷人玩具时,老板给她做的介绍。当时有一个很火的玩具系列,名字叫梦想之岛,里面的场景和现在的一模一样。只要拿着指挥盘在上面输入对应的动作指令,就可以让岛中的人唱歌跳舞,或者是打架厮杀。她当时站在一旁看着老板眉飞色舞的介绍,不住的拍着手叫好。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电荷人。”她吃惊的盯着手掌上细细的伤口,用舌头舔了舔上面涌出的血液,香草味的,和冰激凌一样的温度。她又看了看她光滑的小腿和手臂,上面被灌木丛刮伤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电荷人这个事实了。

艾丽斯感到绝望了,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变成了痛苦的根源,她没有办法接受从一个高等公民变成电荷人的身份转变,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修改过记忆,从来都没有梦想成真过。

老汉看着艾丽斯绝望的样子,有些不忍,作为电荷人最痛苦的就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无力改变,他何尝不想帮助自己的女儿实现梦想,可是他无能为力,她是一个电荷人,就算在日记上写道:我想明天做一个真正的人,也不可能实现的。脱离了这个虚拟世界,走过那面虚拟墙,就相当于拔掉了自身的电源,灰飞烟灭。

可是他作为父亲,又想为女儿做些什么,至少至少要让她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活的开心些。

雾气越来越浓了,老汉游到艾丽斯身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拖到了岸边。

电荷人不会死,可也会生病,感觉不到疼痛,可依然有情绪和爱恨。

真该把那本日记上写的梦想撕掉,可是这样一来买家就会按照自己的癖好来改造电荷人,有的给电荷人输入暴力的记忆,让电荷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掉自己的孩子;有的会让电荷人24小时没完没了的跳舞,还有的会让电荷人爱上睡觉永远醒不过来。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个写日记的主意,最起码能让善良的买家看到电荷人的需求,不会完全把电荷人不当人看。

显然,他们的买家是个善良的人。还专门配给了一个医生来治疗受伤或者记忆混乱的他们。

“咳,李医生,麻烦你了,帮她清除记忆吧!咳咳……”老汉诚恳的恳求道。

“好的,我尽力而为。”李医生礼貌性的回答道。他总是做出谦虚的样子,但老汉知道他没有一次失手。

“咳咳,不!我不要清除记忆,我要永远保留着今天的记忆!咳咳……”艾丽斯突然挣开了老汉的手,态度坚决的说,“这是我的记忆,我有权保留我的记忆。”

“不好意思,艾丽斯,电荷人是没有权利做任何事的,你的一切都不是属于你自己的。”李医生的语气一直维持着优雅。

“那就争取一条权利,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保留我的记忆,任何人都不能修改。”艾丽斯说道,作为律师,她最擅长的就是争取权利,她想这也行是她在日记上写想要成为律师的唯一意义了吧!

看到艾丽斯如此坚决,周围围着的人包括李医生都没再阻拦,老汉有些激动,这是女儿认自己这个爸爸了吗?而且还是在被修改记忆的情况下!

从来没有落过泪的老汉忍不住老泪纵横。

日记本在山洞口的桌子抽屉里静静的呆着,直到夜幕降临时,它剩下的20页纸被全部写满。艾丽斯放下手中的笔,长长的呼了口气,“写给人类的电荷人宣言,记忆和电荷人本是一体,我们根据记忆产生行为意识,是任何人不可分割不可修改的……不管结果如何,这个官司你们是吃定了。”

不管结果如何?艾丽斯笑了笑,其实她知道这个官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根本就不会有被买家看到的可能性。

床上的草席经过一天太阳(或者是日光灯,如果买家把这个小岛玩具放在卧室的话)的照射干燥了许多,艾丽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她又想起她小时候买的那个梦想之岛了,岛上有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她总是爱捉弄她,拿着控制盘一天修改她的记忆好多次,将她变大变小,直到自己玩累了为止。尽管她看到那女孩一直吵着空气大呼小叫,还在纸上写着反抗,人权等字样。

她也只是抬抬手按下了标有日记本的删除键。

现在她真的累了,身下草席有股青草香,很快将她带入了黑暗的无梦世界。桌上的日记本也在她睡着的那一刻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