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者的告别
十年前的那一天以后，幽灵成了他的噩梦。
01
李喘着粗气。钢琴轻快的旋律模糊地回旋向远方，仿佛那声音不是来自面前灯光璀璨的舞台，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人们或许沉浸在舞台剧的华丽表演里，亦或醉心于其他的私事，只有李注意到，在视线内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有一大片令人窒息的深红。看着那一“滩”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颜色，李干涩的嘴巴里仿佛也感受到腥腻的铁锈味。
5小时前。
李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嘴里含着的烟只剩屁股了也没留意到。委托人芙兰小姐的记忆数据已经残破不堪，哪怕送去斯帕瓦集团那样世界第一的电子服务公司去也没人愿意给她修复，但是，唯有在全喀斯特城最享盛名的数据侦探——李的手里，她还能有救。李不是真正的侦探，他不过是早些年凭借技术帮警方侦破了些许案件而得此名号——现在早已不干了。“只有最愚蠢的人才做吃力不拿钱的差事”这是这些年李挂在嘴边的话。李绝非愚蠢的人，但他却免费帮助别人修复记忆数据。他当然也不是圣人，他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芙兰小姐曾因车祸而使头部遭遇重创，不得不更换新的电子脑。但同步数据时，图便宜买了劣质同步器——虽然她的家人并不承认这一点，但李凭经验就能断言——而造成了同步异常，最终的结果是所有的记忆数据都无法读取。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天国的父母，也忘记了相依为命的丈夫和儿子。要是问题出在数据同步之前而导致人格和记忆的完整数据丢失，那就回天无力了；幸运的是，尽管数据文件多数损坏，但只要还存在，李就有办法修复。现在，李已经为了她24小时没合过眼了。侦探先生小小的工作室里烟雾缭绕。紧闭的百叶窗把西斜的太阳彻底拒绝在窗外；漂浮着的三大块电脑屏幕一起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像鬼火一般幽幽地照亮堆满资料和废纸的桌面，那些文件堆从桌子上一直蔓延到对面的墙边；最里面的角落，小床上堆满了衣物。
终于，眼睛根本挣不开的李无可奈何地打了个小盹，但很快，一阵急促的嗡鸣声打破了他那还未降临的美梦。纸堆中间，一个薄薄的电子备忘录被人设置了定时提醒。
TO 李哥
自第二名受害人出现至今已一周过去了，我们对犯人依然一筹莫展，恳请李哥祝我们一臂之力。
甘道尔
“甘道尔这混小子，被我赶走以后还留了个这破玩意儿……他们那些家伙近年来也是越混越差了，别说杀人案了，就连西城区那些在网上胡作非为的小混混也捉不住，啧……”李把电子备忘录关掉，踢到桌子底下，“公民为警察提供帮助是义务，所以就算我替那帮白痴做再多事，也没半分好处，傻子才去……你说是不是，夏克克？”
床上的衣服堆后面，一只暹罗猫走出来漫不经心地深了个懒腰，算是回答。它灵巧地跳下床，沿途踩了一脚床底下露出半个脑袋、睡得正香的大金毛。猫咪跳上桌子，小爪子拍了一下闹钟。
李疲惫地撑子椅子扶手站起来：“我知道——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唉，我知道，我必须快点去洗澡了。约会不该迟到……至少不该让艾丽等太久。”
他飞快地心算了一下，现在开始洗澡换衣服刮胡子，然后打车去剧院，最好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提前5分钟到达。
就算艾丽不在意，我也偶尔应该遵守一次时间。
这样想着的李，因为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而没能如愿。
“我迟到了半个小时，你呢？”
“我可比你提前到5分钟啊！真是的，怎么能让女孩子等？下不为例！”
艾丽夺过李嘴里叼着的烟，放到自己唇间。虽然说着责备的话，她看起来却没有任何不悦。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子服务公司——斯帕瓦集团老总的孩子，艾丽从小就习惯了为所欲为的生活。当同龄人都在早出晚归为学业而奔波时，她却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再呼叫随叫随到的私人教师为她讲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做什么，就在几分钟前前，她刚刚在剧院隔壁的游戏厅结束了一场45分钟的线上电子竞技。
这样约会着的一对男女，竟没有任何一方好好遵守时间。
泡泡大剧院是喀斯特市最局标志性的建筑物之一，它正如名称那般，是一个像泡泡一般悬浮在半空中的球体，不仅外观如此，内部也一脉相承。舞台在中间，围绕着它的是一个个漂浮的球形包厢，包厢面向舞台的一侧是全透明的，身后和侧面则是蓝色的半透明玻璃。这些包厢错落有致地漂浮着，仿佛海洋里的水泡，漂亮又带有一丝浪漫色彩。在实体剧院没落的当下，只有这样别出心裁的设计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艾丽像个孩子一样，虽然在座位上坐着，手脚却跟着舞台的音乐动个不停。她订的是迷你包，恰好能坐两个人。和其他地方不同，泡泡剧院越小的包厢越精致、功能越多，也就越贵。透过淡蓝色的玻璃，李观察到身旁的包厢坐着的都是那些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大人物。
“我真的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没关系啦，不要在意其他人，你可以学学我，我向来不理他们。这个角度看舞台正面是最好的，你应该好好享受音乐剧——我记得你很喜欢音乐剧。”
“其实是我有个老朋友喜欢……”
“试试这个！”艾丽从椅子底下拉出来一根线，插到李耳朵下面一个小小的插口上，“这是迷你包提供的特殊插件，连接到你的‘电脑’可以增强听到的音效。”
“不，艾丽，我在用的是老式的计算辅助器。”
李把插头接上去，果然，辅助器没有任何反应。
“还在用？现今升级到新型的脑部辅助计算机已经不用多少钱了。你怎么和人收发消息？你怎么查资料？就靠那个辅助器？不卡吗？”
“有时还用台式计算机，还有手机。”
“真稀奇，你明明应该是那种喜欢一切新型科技的人，你总是想第一时间掌握那些新技术，却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守旧。”
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艾丽的身体是用自己原本器官的克隆体和人造配件混装而成的。有研究证明，人的记忆并非完全只存储于大脑，像是记录了性格和爱好的信息则存在于心脏细胞，而一些独特触感的信息则记录在皮肤表面细胞。因此，电子脑不能完全记录一个人的全部人格，而为了尽可能还原这些“人格信息”，人造的可更换身体必须包含一定比例的原生组织和器官。
如果艾丽属于“先进派”那一类人，那么她眼中的李既不属于“先进派”也不属于“守旧派”——他身上充满矛盾。艾丽隐约感觉到，这矛盾背后隐藏着秘密。
02
“那里面，果然……？”
“是啊李哥，死者的遗体已经破碎不堪了，显然是从内部炸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球形舱内只有被害人自己，爆炸没有波及他人。”甘道尔警官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神情严肃地皱着眉，问：“案发之前，李哥你们有看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我发现时，现场已经是这样了。”李低声道 ，“我们来这里看演出，恰好坐在他旁边的球形舱。注意到的时候，那个球形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但我们看见他死之前的样子，是谁来着，你认识的。”李问身旁的艾丽。
“A财团董事长托马斯先生。”
“刚好是您认识的人吗？那太好了，他的肉体破坏成这样，一时间难以识别身份。哎呀，这个是……他的电子脑好像也损坏了，李哥，恐怕得拜托您……”
李默不作声地别过头去。
甘道尔看出李的想法。他面露难色：“我知道你不想插手这次的案件，先前有几庄类似的案子，我发邮件给你，你都没回我，我想你是在躲着我……”
“交给我们吧！”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艾丽！”
李的阻拦显而易见慢了一步。
“我多久没帮警方做过事了？不赚钱的蠢差事……”
回到工作室的李自言自语着将一块芯片插进电脑，然后再将自己的电子脑和电脑通过数据线连接。李的电子脑是个老古董，只提供连接到视网膜提供信息阅读的功能，虚拟五感都暂且不提，就连最基本的联网功能也不存在，唯有近距离的蓝牙传输能让它实现与他人的通信互动。所以，李必须把芯片带回工作室来才能读取，其他人的新型电子脑能处理的一切事情，李必须依赖面前的台式电脑。
乱七八糟的字符涌入李的视线。托马斯的肉身已经一塌糊涂，唯有这片特制的芯片——它可谓是电子脑的核心——完好无损，芯片里记录着托马斯的一切，但只是一些原始数据，必须遵循极为复杂的方式编译。这正是李的拿手绝活。
沉浸在工作中的李忘记了时间，曾几何时依偎在脚边的大狗和在桌子周围踱步的猫咪都无聊地跑出去了。在李的电脑里，一个大财团的董事长的“灵魂”正逐渐回归完整。
李无意间想起艾丽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换新型电子脑？当时他的回答是“害怕遇到幽灵”。幽灵自然不是怪力乱神之事，而是一种电脑程序。因为电子脑以数据的形式记录人的记忆和人格，而数据是可以截取和复制的。据说在某些巧合下，不完整的人格和记忆数据片段会在电脑里面自动合成独立的程序，出现在网络社区里。它们看似是某个真实用户的虚拟形象，实际上只是一种虚影，这样的程序可能只有原本那个人的一点点记忆，或者只会说一两句固定的话，而且它们出现的没有规律，简直就像是幽灵。
因为这只是城市传说一类的东西，所以李被艾丽嘲笑了很久。
基本的修复工作已完成。
我修复了一个“灵魂”。李忧郁地想着。这样，这家伙就能重回人间，至少不会变成网络空间的孤魂野鬼。
接下来，只要把芯片放进新的人造身体里去，这个名叫托马斯的人的记忆和人格当中的那些细节便会自主修复。李即将把芯片取出，但他的手却停了下来。
托马斯的“死”法并不是什么新颖的事情，同样的“死”法近日又连续出现——正如十年前一样，利用电子脑的系统漏洞操控被害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吞服下装有爆炸装置的胶囊，然后趁被害人独自一人时，远程启动装置，让他化为碎块。李惊讶于十年以后，那时的漏洞竟然还没有被修复，但冷静下来想想，应该是新的漏洞被发现了而已，毕竟当年温蒂局长在爆炸中丧生以后，各家电子脑系统制造商都尽全力修复了漏洞。
温蒂死时，正是她和李预定的婚礼的前一周。
她为了调查连续杀人案而恪尽职守，最终被罪犯盯上，成为那一时期最后的受害人。十年前，人造身体还没能普及，电子脑的备份系统也没有现在这般先进，即便李拿回了她电子脑的芯片，也没有机会令她复活。
而幸运的托马斯，凭借科学的进步，即将迎来死而复生的壮举。看着托马斯修复的人格数据，李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托马斯吞服下爆炸胶囊的时候，以及之前的记忆数据，此刻竟都在自己手中。那些数据里隐藏着可能的真相：他从哪里得到了胶囊？是谁给他的？远程引爆时是否有信号干扰的相关数据留下来？
李轻敲键盘。虽然冠有侦探之名，但李其实一直做的是数据修复的工作，是“数据侦探”。而此刻，他真正向着世人所常说的那类“侦探”跨出了一步。
03
身处华灯初上的商业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染红了天边，如果连接了触觉便能感觉到惬意的晚风。
李只能连接视觉和听觉。他以一个扁平的形象行走在人群中间，引得他人纷纷侧目，好像在看一个飘动的垃圾袋。李全然不在乎，他早已习惯，就好像现实中的人们得知他的电子脑竟然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时的反应一样。
在托马斯的记忆数据中，李发现了一条路径，连接向一个网络空间。虽然本身并不会使用，但他依然知道这是如今最著名的社交网站，至少艾丽沉迷于此。令他起疑的并非社交网站本身，而是来自于托马斯记忆中的这段数据，结构存在微妙的异常，那显然不是机器自动生成代码时出的BUG，而是人为干涉的结果。
穿过热闹的大街，李走向大楼之间狭窄的夹缝。楼宇是热度的具象化，电影院和游戏厅都占据很大的面积，金碧辉煌，而这些弯曲的小巷则是少数人聚集的场所。线索指向的终点是一个地下室，不起眼的金属门前，一个简陋的机器人形象守在那里。连语音都没有配置，机器人形象的程序读取了李在社交社区注册的年龄和性别信息，然后不声不响地让到一旁。
漫长的阶梯一路向下延伸，黑色的阶梯若有若无地发出青色的光。笔直地走下去，台阶总有尽头，推开金属大门，里面是宛若地铁站一般的广阔空间。要说是地铁站，也是个尚未完工的地铁站。地面时粗糙的水泥，宏伟的立柱只刷了一半白漆，随处可见风干了的油漆桶和塑料瓶子。然而，若是抬起头看，便会发觉屋顶竟是教堂那般的彩色琉璃。不知何处来的白光透过玻璃，空气里雾蒙蒙的，满是灰尘。
李的脚步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空间里幽幽回荡着。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段记忆里指向的地点就在这个建筑的最深处，所以他不需要犹豫。
不知何处间或传来滴水声。身边的空气仿佛也变得湿冷，叫人恍惚间忘记这是个虚拟的空间。
李感觉到视线。不远处，一个男人站在墙边，戴眼镜，身穿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正死气沉沉地看着李。准确地说，是看着李所在方向。
“你好。”李试探着打招呼。
那人嘴动了动，发出个别音节：“做……嗯，挤，保存……”
“什么？”
“嗯嗯……”
李调出后台的记录，却未找到这里有任何用户信息。
他是幽灵。
李不禁后退了一步，不愉快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幽灵的身影不时快速地扭曲闪烁，像故障的投影仪投出的劣质影像。李不去管它，继续朝前走去，心底却愈发不安。他很快发现，幽灵到处都是，它们有男有女，有的胖有的瘦，有的衣着光鲜有的筚路蓝缕，虽然每一个个体都如李认知里的幽灵那般没有自主意识，或是缓慢踱步，或者呆呆地伫立着。然而……它们的确是“有意”聚集于此的。
幽灵是极少数系统错误的产物，是都市传说的存在。然而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空间到底有何魔力，能把本就稀少的幽灵全部吸引而来？亦或说，是被某个力量安排至此？
李感到一阵头晕，眼前画面的颜色变得不稳定，但又旋即恢复正常。纵然科技发展至今，但只要依然使用那台老古董电子脑，任何程序都不可能干扰李的神经。他在现实里伸出手，摩挲着自己和电脑之间的接线口，使劲儿朝里紧了紧。同时，他没有停下网络空间里自己的脚步，目标坐标即将重合，在他的前方，一个“东西”正等着他。
那“东西”好像有人的形状，但看不见它的脸，全身都被黑色的斗篷覆盖，只有两只苍白的手伸出来。
“你来了。”
“你是谁？你在等我？”
“我是‘影子’。”
自称“影子”的人（或物体）合成器一般的刺耳声音给人带来危险的感觉。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已经来不及了，它扑过来抓住了李的脑袋。
“会耽误我一点时间，但这是值得的，让你们自投罗网。”
那人的指甲渗进李的肉里。李当然感觉不到疼痛，他老式的电子脑没有连接触觉。
身边的场景发生变化，屋顶的彩色琉璃裂开，从里面涌出红的绿的液体，像是荧光的材质，又仿佛拥有生命，在视线里面扭动着交错着，光影重叠，无数的颜色诞生又消失，时明时灭。
李闭上眼睛，视觉污染令他头痛，他不知道那场景的变化是如何实现的，也许对方早已找到了网络社区代码的漏洞。电脑似乎是死机了，李敲打键盘没有反应，如果是新型的电子脑他早已失去身体的控制权。李直冒冷汗，虽然电脑无法输入指令，但眼前的画面却没有卡住，显然是对方特地为他保留了视觉功能。
纷乱的光影消失了，眼前不再是虚拟社区的一部分。
镜子里，陌生的女性双眼无光，李意识到信号被连接至这个人的眼睛上。从呆滞的表情来看，她的电子脑想必已经失去控制。她机械地抬起右手，摊开掌心，对着镜子展示手里的东西——一枚胶囊。
“不——”李不禁大叫起来。
画面里，女子将胶囊吞入口中。
李逃一般地扯下了视觉连接线。
对方在挑衅。他知道一定有人顺着线索找到那个社区地址，所以早就做好准备。无论是李还是任何人，只要落入他的陷阱，就会被夺取身体控制权，并被迫观看他精心筹备的“演出”。
明天的新闻要播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视野内到处可见的深红，刺鼻的铁锈味……）
李靠在椅背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04
太阳被乌云遮蔽，天空昏暗，可是迟迟不见落雨，空气潮湿又压抑。
艾丽坐着车，头昏沉沉的。一小时前，她刚刚被国际论文数据库的防火墙狠狠地弹出网络空间。在网络空间，所有的防火墙都长得差不多——厚厚的门，材质有的像钢铁有的像玻璃（仅视觉上），上面有无数道密码锁，每一道锁都按照一定的规律相互紧扣。要想破解这道大门，就必须使用最先进的高速电子脑，搭配病毒机器人，准确无误地按顺序破解密码。只要其中一道密码出错，就会启动防火墙的警报，对进攻者发动反击。
为了黑进国际论文数据库，艾丽尝试过很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国际论文数据库，顾名思义，全世界最权威的科学论文和实验数据都储存其中，各地学者都能从中获取最新的科研成果。然而，数据库商垄断了市场，用户必须支付极其昂贵的费用才能获取使用权，小规模的科研机构都难以出得起这笔费用，更别提独立科学家组织了。
艾丽虽然不愁金钱上的问题，但另有难题。她的研究项目是 “支持不完整记忆和人格数据备份及使用的电子脑系统”。如果一个人因为意外而导致原生大脑受损，那么现有的电子脑系统是无法转移其记忆和人格的。艾丽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本领域过分冷门，收录于数据库的相关文献竟不足20篇，且少有突破性进展。艾丽知道世界各地有很多学者因为数据库商的垄断而难以获取很多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要是能攻破数据库的漏洞，让文章全都免费开放获取，或许能帮助很多人继续他们的科学研究——幸运的话，能帮到跟自己志同道合的学者，扩大这个领域的研究规模。
车停在医院门前，艾丽带着花走进医院。小菲奥娜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虽然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伤，但十年来，她不曾恢复意识。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艾丽不禁叹息，事故发生得太早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使用电子脑备份人格和记忆数据，大脑就遭受了创伤。
艾丽轻轻把花放在菲奥娜床边，柜子上摆着一个小音箱，正播放着交响乐音乐。没记错的话，那是菲奥娜的母亲——温蒂生前摆在卧室的东西。
十年前，温蒂因体内炸弹的爆炸而尸骨无存，隔壁房间玩耍的小菲奥娜也被爆炸牵连而伤到头部。李差一点就成为她的继父，却没能够保护她们。
李忙于工作的时候，艾丽便替他来探望菲奥娜。
“等我的研究完成了，也许就能帮小菲奥娜醒过来，嘻嘻……”
艾丽边畅想未来边自言自语，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李打来的电话。
“我在闺女这边呢，你忙完……”
“艾丽，替我接入网络！争分夺秒！”
“哈？”
“我正赶往你的实验室，你过来帮我做大脑电子化！”
艾丽向来不喜欢啰嗦，她听出了李语气里前所未有的焦急，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实验室——甚至比李还早到了5分钟。
“你迟到咯。”
“唔……”
虽然并没有淋雨，但李看上去像一只从河里捞起来的小狗一样狼狈。
“找到那家伙的位置，设置信号屏蔽器，不让他远程遥控炸弹……我要救她……”
“你喘成这样，说了我也听不懂，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艾丽已经迅速安排好了医生和手术，不由分说把李推到手术台上。
“给我男朋友换上‘那个’，就是用他十年前换下来的原件升级改进之后设备。”艾丽指挥医生。
“原本的那个？！”李哀嚎起来。
艾丽收敛了表情：“给你拿个新的，必须通过长达一周的匹配度检测，你心里有数。”
李闭嘴了。
“放心，我给你升级过了，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打算怎么做，但是功能上绰绰有余……”
艾丽的声音像被风吹走般飘向远方，麻醉已经生效了。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商业街，谈笑的人们擦肩而过，晚风带着花香。李低头，看见自己的身子，自己的手，自己的脚。他扭了一下手臂，疼……
“提前给你开机是违规操作啦，但是我看你的身体反应不是很强烈。”
李听到艾丽的声音，四下却不见其人影，才意识到她直接通过本地连接进来了。
“才过去……十五分钟？”
“没关系，我们实时监测着你的身体状况，一旦出现问题立刻中断。”艾丽的语速仿佛开了1.5倍速，“现在是争分夺秒——你的原话，所以赶快告诉我计划是什么，我协助你。”
“有一个人吞下了炸弹胶囊……”
李边说边迈出脚步。
那名女士画着精致的妆容，手腕戴着名贵的手镯，镜子里面映出的背景露出一小截窗户，外面是斑驳的树影。
在喀斯特区，远离光污染的高档别墅区有5个。
“你的意思是夺取那些地方的摄像机控制权？？”艾丽大叫起来，“这是犯罪！”
她的声音里藏不住的愉悦。
李沙哑着声音道：“我们可能会被防火墙拦截……”
“也可能被反黑客系统攻击，直接导致电子脑的损坏！”艾丽的声音快要因为兴奋而扭曲，“我早就想让你带着我来这么一次啦！我们必须算得比反黑客系统更快！”
李想不到女友竟然会那么疯狂，他自己的表情已经因为紧张而扭曲，可是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5个地区的IP地址都握在手中，接下来只要地毯式搜索即可。李反复回忆当时的记忆，惊恐并没有妨碍他的观察力，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的窗外光线并不充足，即便是日落时分，朝东一面的房间也不会那般昏暗。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窗外的树木葱郁——不是普通的那种景观树，而是以仿森林为卖点的住宅区；另一种可能，附近有极高的建筑物，挡住了光线。”
“查到了，天源苑，去年曾经因为采光问题闹上新闻。”
“好，先去那里！”
身边的热闹街区瞬间消失，李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巨坑。那些建筑、天空、地面全部都是网络社区的服务商构建的虚拟体验，而真实的网络空间就是这样黑暗而空虚，只能根据数字确定位置。李曾经对这样的地方在熟悉不过，作为最强的网络工程师之一，他是最早一批直接通过电子脑连接到网络空间的“探险家”。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这地方令人毛骨悚然。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令人悲痛的回忆早已被他锁紧箱子里，而此刻，它们好像长出了利爪，将把箱子撕碎，冲到李的面前来，把他的意志摧毁。
“清醒点！”
艾丽的叫声唤醒了他：“我们即将要突破第一层防护，做好准备！”
“哪里的？”
“D-12区的中心服务器。”
“直捣黄龙？！这样一来所有联网了的摄像头控制权都能一网打尽是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难度……”
“争分夺秒，现在的住宅都采用OTA（one to all）生活系统，由一个总的控制终端负责范围内所有家庭的智能服务。比起挨家挨户入侵，直接夺得总计算机的控制权无疑最有效率。”
“……你说得对，争分夺秒。”
李知道若真想救下那名女士，就没有时间犹豫和彷徨。他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OTA系统的防火墙级别很高，几道程序相互嵌套，前一个破解以后，下一个立刻产生随机变化。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精神集中过了，上一次还是年轻气盛时。那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准确说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实力，李黑进了政府的服务器。他没有做任何坏事——尽管那时的他有本事做任何事——只是留下了挑衅的句子，把系统的开机界面换成了自己的猫的照片。后来，他因此付出了代价，却也认识了刚从警校毕业的温蒂。
OTA系统的防护门看起来是半透明的，能看清楚后面有多道门重叠着，每道门都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纹路，那些都是相互连接的密码锁。在一片虚无的网络空间里，它看上去宛如巨大的太空堡垒。
“准备好，李，我已派出3台病毒机器人协助你。”
“收到。”李看到三只甲虫一样的东西从身旁跃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着陆于巨大之门表面，紧紧地咬在上边。它们身下的纹路颜色即刻发生变化，这代表少部分密码锁被依次解开了。几乎同一时间，OTA的防御系统被触发，三道导弹自黑暗里浮现，朝病毒机器人发射过去。李迅速算出了导弹的飞行轨迹，在它们必将经过的某些坐标依次设置陷阱，消除了导弹的存在。
病毒机器人破解过的地方很快连成三条直线，形成一个三角形。李朝三角形的中点移动过去，那里是防护门此刻最为薄弱之处，在他快速破解了中心的三道密码以后，门上的密码锁一个接一个地依次解开，远看仿佛倒塌的多米诺骨牌，整个大门像被击破的玻璃一般化为碎片。
“确认第一道防护被突破！”艾丽兴奋地叫起来。但李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防护门目测有三道，第一道往往是最简单的，而任何一道防护门的攻破，都将导致反攻击系统的全面启动。
李加速朝第二扇门冲过去，身后拦截导弹无声地逼近，他一个接一个避开，灵活得仿佛水中游鱼——这并非他身体有多么敏捷，而是因为破解了反黑导弹的运行逻辑，从而避开攻击。穿梭过枪林弹雨的隧道，李停在第二扇门前，艾丽派出的病毒机器人已经提前一步开始破解密码。正当李准备如法炮制前一次的方法突围时，眼前的画面却产生了扭曲。
“李，监测到未知错误，你那边有无异常？”
“视频输入异常！”李想了想道，“好像是本地硬件设备受到了影响……艾丽，我记得政府为了防止网络犯罪，一些新型的电子脑系统都有官方的反黑客模块，你不会给我用的是那种通用款吧？”
“是你十年前用的老款，我亲自给你升级更新过，当然不是通用款……”
艾丽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艾丽？”
“李，我要断开和你的连接了，接下来恐怕得靠你独自努力了。”
“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的电子脑是公司生产的最新通用款！我竟完全忘了这回事！就在刚刚我已经确认过，干扰确实是来自我这边的，如果我们保持连接，视觉恐怕很快就会被一起关闭。我现在要断开连接了，但是没关系，病毒机器人会留下来协助你。”
艾丽立即中断了联络，留下李孤身一人。他知道没有资格抱怨，毕竟这次行动是他临时通知艾丽的，各方面的准备都很急，不可能面面俱到。好在到了这一步，即便艾丽在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接下来都是他自己的工作了，影响不大。
攻破第二道门的时间较为漫长。OTA系统的防护程序不仅派出了拦截导弹，还使防护门的密码启动了随机变化机制，只要破解没在一定时间内完成，系统就会把所有密码的顺序随机变换。李的第一次破解仅因为慢了几秒，所有的密码就被重置，导致他花了两倍的时间才攻破难关。
没有了艾丽的声音，网络空间变得一片寂静。病毒机器人不会犹豫，迅速咬上最后一道门，但李却不得不放慢脚步。身体的排异反应本来不明显，那是以正常运行为前提的，但他刚刚经历了几轮高速运算，电子脑和肉体之间微小的不契合度也被加倍放大。李感觉全身都湿透了，好像被扔进了桑拿房，又浇了一桶水。虚拟空间的自己并没有碰到水，他漂浮在一片虚空里，全神贯注处理着运算，那么，大汗淋漓的只能是现实的自己。李知道这意味着身体在发出警报。
这一瞬间，李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竟前所未有的近。
（我不害怕死亡。）
（但我不能死，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病毒机器人的破解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艰难地抬起手，面对仅剩的最后一层阻拦，他不愿放弃。根据经验，不合理使用电子脑对人体造成的损伤程度是与时间正相关的，而现在，为了赶在密码组合随机变换之前完成破解，他必须争分夺秒。
（很好，二者不冲突！）
李咬紧牙关，坚定不移地将工作继续下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经过。
密码还剩最后三组——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排列出正确的数字组合——视觉神经出现问题，波及电子脑的视频输入；
计算出密码组合的真正顺序——电子脑过热，逻辑思维变得卡顿。
在李的意识消失前最后几秒，他看见OTA系统的最后一道防御土崩瓦解，在那门后面，一道五光十色的隧道将他吸了进去。漂浮在光影变幻的海洋之中，他隐约看见隧道的尽头逐渐靠近。
05
静谧。
李靠坐在黑色墙壁前，对面是一扇扇整齐排列的窗户，从窗口透过来的光把李所处的场景分成一块一块的黑与白。窗户对面，有的是摆着佳肴的餐桌，有的是铺着蓝色方格床单的床，有的是拉开一半的落地窗帘，那窗帘外面，树影斑驳。
（啊，看来成功了。）
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同时意识到自己一秒前正处于恍惚的状态。他不清楚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试着呼唤艾丽也没有回应。她一定是去给自己做紧急的维生手术了，李悲观地想。现实中肉体的感知已经被切断了，只有这个尚未进行过备份的电子脑还在运转，一旦它也宕机了，他就一命呜呼了。但现在想那些也无济于事，当下能做的事是找到那位吞下胶囊的女士的房间。每一扇窗户都是一个摄像头捕捉的画面，这些窗户呈一排朝两侧伸展，仿佛挂在墙上的展窗，不同的是，这些窗户数量繁多，远远的看不到边。
李疾步前行，每一扇窗户里都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每一个画面里都是寻常的生活场景，不像是周围发生过爆炸的样子，看来惨剧还没有发生。这令李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电子信箱收入一封信件，李匆匆看了一眼，没有为它花太多时间。他用了近半小时查遍了所有的影像，然而一无所获。类似的房间倒是有几个，可是那几家要么是没有人活动，要么是完全不同的人。
“难道出门了？”
李懊悔地叫出声，他竟然完全忽视了这种可能性。李当时看到的画面里，那名女性双目无神，像是被操纵者的傀儡，不像是有办法出行，所以李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她会离开家的可能性。实际上，被控制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恢复了自己的意志，她当然会同正常一般去做自己的事，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在家等着。
但转念一想，迄今为止的爆炸案还没有在公共场合发生过，也许离开独居的家中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李停下脚步。
身后传来冷冰冰的电子合成声音：“她从来都不曾在这里。”
黑色斗篷像鬼魂一般漂浮在他的身后，若不是主动发出声音，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你让我看见的画面，完全是虚构的？”
“不……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但她所处的场景，那个背景，是合成的。”
斗篷下面的电子合成音前所未有地便显出了情感的起伏，那是带着轻蔑的喜悦。
“没想到你把我骗来这里。” 李早就知道影子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但却完全没发现骗局。
“愚蠢的男人，自以为能反将我一军，殊不知自作聪明而已。”
影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这里是哪里根本不重要，我不需要你的性命，所以没有任何对你有害的陷阱，这一点请务必不要担心。
“我需要让人们知道，不要试图阻止我的计划，那将是徒劳无功的。你就是这一切的证人。”
“你的计划就是屠杀？”
“你不会明白这一切。”
“我明白什么？明白你让平静的社会因为连环爆炸案而蒙上恐惧的阴云，人们担惊受怕，最新的科技不仅仅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还因为你而摇身一变，成了杀人的工具。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癖好？或许都是？人们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肝脑涂地，你躲在暗处大笑，看着他们的理想化为泡影，看着他们的家人悲痛欲绝！”
李故意说着激动的话，观察影子的反应。
影子不被煽动，依然冰冷如铁：“这都值得。而且，我的所作所为，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A集团的杰，B集团的道格，C公司的托马斯，还有他们的工程师玛丽亚，他们都是无恶不赦的人。十年前，他们发现电子脑的系统里存在漏洞，能短时间获得全身的控制权限。他们以此勒索，如果吞下胶囊的人不及时拿出巨额酬金，就引爆炸弹。实际上，就算交出钱来，也难逃一死，他们就是那么丧尽天良。”
听完影子的回答，李默默咬紧嘴唇。同时，巨大的悲伤将他笼罩。
“果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是当年的犯人。”
“难道你早已察觉？”
李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你们完全不一样。当年的罪犯对被害人的选择没有明显规律，而你选择的被害人都是十多年前就已发家的企业家；当年的罪犯引爆炸弹时不顾周边其他人的安危，而你会等待他们独自一人时才引爆。你的目标明确，行动有原则，你不是一个疯狂的屠夫，而是一个……悲伤的复仇者。”
叮。
电子邮件不断被收取，李匆匆瞥了一眼。他的拳头微微颤动，当下可能不是最佳的时候，但他再也无法忍耐了。他拽住了影子的斗篷，豁出去一般，将其掀了下来。
斗篷下的人没有反抗，相反，它纹丝不动，宛若一尊雕塑，那斗篷或许根本不是必要的东西，只是偶然披在它身上。残缺的皮肤像掉了漆的人偶，露出里面黑色的钢筋骨架；玻璃珠般的一双眼睛纹丝不动，也许制作者没有为它赋予眨眼的功能；黑色的长发松散顺着面颊披散下来，勾勒出姣好的面部轮廓。
面对着这张最熟悉也最怀念的面孔，李强忍恸哭的冲动。
“温蒂……”
温蒂模样的幽灵静静地看着李。
“温蒂，我从来都不像你，不会为了拯救素不相识的人豁出性命。我拼尽全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
“胡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就是你要见的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忘了我，没有关系，温蒂，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他紧紧抓住幽灵的手：“温蒂，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永别了。”
“你……”
合成器支离破碎的一个单音回荡在黑白两色的空间，宛若一个逃不出去的悲伤的灵魂，久久地回荡。恍惚中，李仿佛看见了十年前不曾看见的一幕——钢琴轻快的旋律模糊地回旋向远方，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残破的房屋，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地鲜红，自己干涩的嘴巴里仿佛也感受到腥腻的铁锈味……
（终于结束了）
李孑然一人，身旁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影。他默默回复了邮件，无心欢庆胜利。
06
网络空间的幽灵，不过是人格程序的不完全备份，其承载着本人多少的记忆取决于数据量的大小。
电子脑在优化内部存储时会将部分记忆和人格拆分并临时备份，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备份资料才会泄露，除非发生意外。早些年的电子脑系统不如今日完备，系统会在整理和备份时临时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人格程序。
那一天，温蒂女士在爆炸中身亡。巧合的是，她的电子脑正处于自动备份的完成阶段；巧合的是，她正进行电子脑联网活动；更巧合的是，电子脑在损毁的一瞬间，错误地触发了备份上传……
在无数巧合下，一个拥有相对完整人格和智慧的幽灵诞生了。从地狱回来的温蒂，复仇成了她最主要、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任务。
幽灵是李的噩梦。
是十年前的那一天以后，幽灵成了李的噩梦。在虚拟的空间里，他看见了满是鲜血、身体残缺不全的温蒂。未婚妻像怪物一样，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看着他。
“我会去复仇。”
她不再拥有一丝理智，俨然是个只剩下“仇恨”这一种感情的幽灵。那一幕成了李永远的噩梦，那之后，他卸下了电子脑，换回老式的人脑辅助计算机，唯恐那一幕在脑内重现。
“作为一段程序，能在网络空间稳定地存活十年，甚至产生了自我学习和分析的功能，它必须拥有固定且高效的服务器。西城那些藏在地下室里利用高速计算机进行网络犯罪的家伙，他们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电脑硬盘里到底存了多少东西，所以我让夏克克和花生去排查了。方法其实很简单，一旦监测到我和犯人发生接触，立刻切断供电。要是影子没有‘掉线’，我还给了它们其他可疑的区域。我们时刻保持着电子邮件联系。”
李躺在床上吸着烟。现在的他比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还要虚弱。
“给猫猫狗狗改装电子脑，还让它们跑腿，全世界只有你干得出来这事儿。”艾丽悠闲地瘫在沙发里，左手抱着黑猫夏克克，右手撸着大狗花生。“但你觉得……那个‘她’有几分是‘活’的？”
“我不知道。”李吐了一口烟圈。他盯着天花板墙角那道裂缝，内心只感觉到空虚：“我说不清楚。‘她’行事有条理，思考逻辑清晰，但却方方面面不像个活人……我不知道。”
“就如你说的，‘她’会学习，就像人工智能。”
“嗯。”
“但是十年前，你最初遇见‘她’，还只是一段影像，一个执念。”
“完全是不同的感觉了吧。”
艾丽撸狗的手停了下来：“如果一个片面的人格能继承原本主人的部分记忆并有一定程度的成长，那么一个因为意外而大脑受损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将其一部分人格和记忆电子化，然后经过培养达到可以植入电子脑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说？！”李突然翻身坐起，“你想通过这种办法，让菲奥娜醒过来？！”
“菲奥娜受伤时年纪尚小，还没有植入电子脑。她在爆炸中伤到了头，现有的电子脑系统没有办法输入她不完整的记忆和人格，所以她只能一直沉睡。但现在不一样了。”
艾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吊坠般的东西。李定睛一看，那其实是个U盘。
“我托人找来了‘影子’的程序文件，如果我们能破解它的奥妙，想必也为人类医学和计算机科学的进步推进了一步吧。亲爱的，我想你会愿意协助我，对吧？”
李怔怔地看着艾丽。
在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