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

- 壹 -

凄厉的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回荡，然而，街道上并没有发生任何混乱。一阵风来却吹了个寂寞，街道上早已没有任何人，机器人已经扫完了地面，还洒了薄薄的一层水。

与地表城市的冷清相对的是地下堡垒中的熙熙攘攘，这倒不是说人们训练有素，其实从好几个月前，人类就已经开始习惯住在地下堡垒中，地面城市则几乎沦为观光区一样的存在。一年前，“流星计划”正式公开，计划和就数千年前的古籍中“流浪地球”一样，人类会驾驶地球离开太阳系，甚至还会离开银河系。流传已久的传闻终于成为现实，然而大众还是一片哗然。

其实看现在太阳的状态，这样的计划也是迟早的事情。学过《天体学》的小学生都知道，大约5千年前的古代，太阳还是人类认知的宇宙中最耀眼的存在，人们根本无法直视太阳，小学生可以在全息课程中得到近似的模拟效果。但现在的太阳就只是一个红色的大球，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不仅没有生气，还有“缩水”的趋势，近一个月又肉眼可见的更暗了些。地球上早就不指望太阳的直射光了，现在地球上所需要的光线都由近地轨道上的特定卫星发出，甚至还解决了全球的时区问题，大家统一作息再无时差。

自“流星计划”公开，舆论就出现了很严重的两极分化。有些人非常支持，毕竟现在的太阳很不乐观；另一边则极力反对，一方面是将地球带离太阳系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稍有差池就会造成地球的提前毁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类自身的悲观情绪，太阳的坍缩已经成为定数，与其冒着毁灭地球的风险，还不如与家园共赴黄昏。这种争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歇。

- 贰 -

宇宙学家霍然在几位军人的护送下快步走向地下堡垒中的联合国宇宙航行指挥部。抗议的人群集中起来比平时多出来好几倍，抗议声也大了许多，还有针对霍然的辱骂和人身攻击。突然间，路边冲出来几个人，手持激光束照向他们，还分工有序地朝霍然扔来了点燃的酒精弹。军人立马护住霍然，有人前去制服暴徒。

霍然在匆忙躲闪中确实很狼狈，衣袖在慌乱间还是烧掉了一块。她没说话，只是心中有些悲哀。这些人中有社区中的邻居，当年自己住进社区后，因为精英职业，又是高级职位，邻居对她充满敬重，还会互赠食品。现在也会有这种情况，不过食品都已经糊在了门上。

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听指挥部军官的建议。她一直住在这个普通的社区中，只是因为这里留存了太多的回忆。在地下堡垒建造的初期，母亲作为宇宙专家加入地下堡垒的建设，提供堡垒应对太空灾难的理论和技术指导。霍然从小就在这些堡垒的地基中冒险，有的时候摔到泥坑里变一个小泥猴，连妈妈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但是比起那些在地面无尘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多了超级多的乐趣。每每想到这些冒险经历，头发都花白了的她还能乐开花，搞得助理研究员完全摸不准这个平时铁面孔的老导师到底在想什么。当联合国在附近设立了副指挥中心后，她就更不愿离开了。

- 叁 -

地面的震动从一声沉闷的隆隆声开始，城市的树木开始晃动，越来越剧烈。与平民区的骚动不同，地下堡垒的联合国区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核心大国的军事首领、太空战略专家、地质学家、宇宙学家等都集结在会议厅，人人严阵以待，全场鸦雀无声。主持这次大会的并不是什么联合国秘书长，正是霍然，就在刚刚，她下达了启航的最终指令。

从会议厅的窗外望下去，是坐满了数千位指令员的操作区。此刻，每一位指令员都在紧张有序的作业，口令频传，人工智能的高速运转让空间的温度升高了一些，以至于好多人脑门上开始有了细密的汗珠。会议处在暂停中，不时有数据回传过来，科学家区立刻有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地壳监测，正常。”

“环境监测，正常。”

“轨道校准，正常。”

……

当地面震动的频率稳定下来后，一系列有序的汇报不断输送进来。“一切正常。”霍然的表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已然把来的路上经历的小波折忘记了。几个军事首领也露出了笑容，甚至还坐下拿了杯酒。

霍然成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临危受命，却也是众望所归。她出生于宇宙学世家，很多人以为她是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中对太空感兴趣，其实触动她的那个点很小——在父亲的全息资料中，有一行很小的中文字：2021年12月24日，科学家发现了最大的流氓行星群，旁边是父亲的小注解，画了一连串可爱的小星球。她只是从寻找流浪行星开始入门宇宙学，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在宇宙学专业还没毕业的时候便被当代顶尖宇宙学家德雷特举荐进入爱因斯坦实验室，直接从事恒星与黑洞能源研究，这次的“流星计划”也是受她论文的启发。

“流星计划”其实是关乎全人类的一个计划，不只是地球，还有周围的殖民星球。当人类的科技跃迁达到所谓的一级文明状态之前，对太阳能源的开发已经有了巨大的突破，更何况是现在。人类向外星球的移民也进展很顺利，沃尔夫星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元素，以至于他们率先实现技术突破，甚至可以改造其他固态行星。总之，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周边星系，同样的，对恒星能源的透支也蔓延到了其他星系。

在没有得到完全确信的结果之前，霍然从不松懈：“其他星球情况如何，阿尔法？”

站在她旁边的机器人立马回答：“沃尔夫星、葛利斯姐妹星都已经启程，人马座回传的信息将于9分34秒后收到，哦，33秒，呃，32秒。”

“停止倒计时！太阳系的情况呢？”霍然赶忙打断阿尔法即将无休止的倒计时。

“小行星带星舰群已经出发，但是……”

“但是什么？”霍然最怕出现“万一”。

“火星目前处于失联状态……”

- 肆 -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火星在20分钟前回传信息，确定启航。但二次呼叫后就再也没有回复了。”阿尔法在霍然沉默的时候一直在持续汇报。

“测定火星轨道。”霍然在集中全力解决问题的时候，你绝对会忽视掉她的年龄，分析力和决断力更是众人推她成为指挥官的原因之一。

指令员飞快的传递指令，阿尔法回传消息：“在我们进入会合点之前，受引力波的影响，无法测定准确轨道。”

“将引力波参数加入，排除周边已知星球的干扰，排除星舰群的干扰，锁定未知引力波区域……”霍然不假思索地发出一系列指令，仿佛她的大脑内置量子计算机。

在场的科学家们也纷纷提出各种构思，加入运算中，尽可能多的排除宇宙空间内的干扰因素，更多的信息通过阿尔法传递进操作区。

楼下发生了骚动，竟然有很多民众闯进了基地。防空警报、剧烈的震动、原本的恐慌情绪和反“流星”情绪在地球启航的那一刻决堤了。有黑客入侵了清洁机器人的系统，开启了闸门，大量失去理智的民众涌入，企图干扰计划实施，依稀能听到抗议者在喊“拒绝航行”，“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启航”……

军官们立马站起身来，转身出门，很快，集结的各国大兵站成了一堵新的“大门”。

霍然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一下被烧坏的袖子，若有所思。

全息投影在会议室内展开，所有人都置身在太阳系中，科学家们恰好坐在“小行星带”上，小行星带正以微小的速度从他们身体里“穿行”，巨大的土星则嵌在了会议室的墙上。这张全息太空图上闪着三处光标分别在小行星带、地球后方、水星轨道上，这是火星可能存在的三个位置。

最理想的情况是火星在小行星带附近，但是，后两个光标到底是什么鬼！

- 伍 -

霍然立马召集宇宙学家、物理学家等科学家，分析这些情况。同时，阿尔法正不断帮助科学家们进行计算。没过一会，机器人贝塔也走了进来，计算多种参数及不同的概率单靠阿尔法已经不能完成了，新的机器人加了进来。

终于，这场会议停了下来，会议厅内的人们翘首以盼。霍然的表情并不轻松：“火星所在的位置更大的概率在水星轨道上。”

“什么？！”会议厅一下炸开了锅。

火星是按照原定计划启航的，但是很快，它偏离了航向，再加之周围星体情况复杂，在引力影响下，它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调整航向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速度太快，会造成星球的解体。

还要考虑到火星民众的反抗情绪。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外边的抗议人群。火星是地球移民的第一个星球，当时的科技并不完善，推行军事化管理几乎是人类能够想到的最高效的管理方式。而且，即便是如此，最初的几代“火星人”仍然经历了黑暗的一百年，资源短缺、火星沙暴、地壳运动……很多人都因此而死亡。这些影响刻入了火星居民的基因，也造就了火星民众的强大军事素质和对于家园的强烈保护意志，不排除那种最坏的可能……

霍然知道自己面对的何种压力，这种压力不只是来自普通的民众，就在在座的人里，也会有这样的存在，只是他们更擅长服从而已。

- 陆 -

“流星计划”其实是对人类最大的保全，但是，霍然不知道这种保全是否有意义。

在人类科技文明跃迁之后，人类对太阳能源的开发和直接采集成为常态，有超级星舰长期往返太阳与地球，还有直接悬停在太阳附近的能源实验站，直接采集实验数据，据说各星球也都在开发可以直接作用于恒星的全新武器，而太阳系的试验场就在太阳表面。

正是依托于对于太阳能源的直接使用或近太阳试验，人类的科技得以飞速发展，甚至可以浅探虚理论的边沿。在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理论逐渐成为人类的共识，并逐渐在显示中取得更大的应用后，虚理论的诞生再次划定了物理学界的新纪元。

这是题外话了，说回来就是人类对于太阳无所顾忌的实验和能源掠夺让太阳的寿命急剧缩短，从原本的几十亿年缩短到几亿年。在霍然加入爱因斯坦实验室的时候，她就测定太阳的能源并不乐观，甚至在后续的一系列论文中，她都直接指出太阳将会提前坍塌，成为黑洞。到那时，人类赖以生存的太阳，将成为人类的坟墓，黑洞就是人类最后的墓碑。

就在十年前，恒星武器在太阳表面试验成功，纵使背后的科技公司发表了安全声明，表示这次试验并不会对太阳造成任何直接影响，但是“间接”的影响现在大家抬头就能看到了。这次，不用科学家的提醒，大家也知道必须要离开太阳了。

霍然最初并不是很赞成“流星计划”，但是，联合国抓住她对宇宙的热爱和对人类的爱这个软肋，用了三年来软磨硬泡。但是，即便是现在，她仍在思考，这样做是否有更大的意义。袖口被烧了一个洞，似乎把她的心也烧了一下。

- 柒 -

行星们先后到达指定地点，从最边缘的行星传回一张全息影片，数十颗行星静静的悬浮在黑沉沉的太空之中……看到这一幕的霍然心头一惊，就连惯常的冷漠眼神也掩饰不住这种震惊。那是父亲曾经的注解，在一堆星际资料中最打动她的那个记录，是流浪行星群！

她双手微微颤抖，又有泪水涌上眼眶。她一直在搜寻流浪行星的资料，甚至在实验室工作结束后，她都会加班用望远镜继续跟踪流浪行星的数据，因为这种行星群一直不被人理解，甚至没有人能够计算出它们的运动规律。萦绕了霍然半生的谜团，竟然在这一刻解开了！

阿尔法关切的问：“霍然，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霍然回道，“年纪大了而已。”

原来，历史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历史。

对火星位置的测定再次失败了，完全失去了火星的踪迹。在到达预定地点之后，阿尔法持续对行星的位置进行测定，但是火星完全测定不到。

霍然面色沉重，在最开始的那个全息影像中，她就有一个非常坏的推断——火星离太阳太近了，以至于可能无法摆脱太阳系的约束，甚至，在太阳坍塌的时候就会成为太阳黑洞的第一个“食物”。

“阿尔法，汇报太阳的状态。”

“阿尔法正在计算……”阿尔法呆立在原地，正在进行一系列复杂的运算。“太阳的体积与10个月前我们出发时相比，有了明显的体积缩小……”

后面的汇报还在进行，但是霍然已经不用听完了。太阳已经开始坍塌，这比她预想的要快。而火星的失踪，则印证了她的最坏推断……

- 捌 -

地球已经脱离太阳系已经几个月了，大家已经开始习惯天上没有一个固定的红色大球，而白天也能看到一些“星星”的生活。抗议声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逐渐开始恢复地面的生活。完成“流星计划”的霍然被联合国授予勋章，但她根本没有去领取。

在一个山脚的小房子里，霍然正坐在阳台上看着山发呆，她的头发几乎全都变白了。

阿尔法举着托盘慢慢走了进来，给自己和霍然分别放了一杯茶。

“阿尔法，你也学会喝茶了吗？”霍然忍俊不禁。

“哦，那倒没有，我只是避免干坐着带来的尴尬。”阿尔法翘起了二郎腿。

霍然微笑着转过头去。

流浪行星啊，为什么要流浪呢，是不是只能一直流浪呢？

霍然仍然没有想明白“流星计划”带给人类的什么，现在人类已经在一个新的小恒星补充了能源，继续流浪，抛下了这个耗光能源的白矮星。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