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2034

第三十一期龙门赛作品公示

地球上的海水偷偷在夜晚消失的那天,至今还没有人发现端倪。即使那天夜里,几十亿万立方的水全都莫名不见了踪影,海底露出陡峭的山脉和宛如伤疤般的裂口,岛屿孤零零生长在空中似的,海底火山肆意不受压抑地喷射出更多的浓黑色烟雾。

一切被按下休止键,港口的灯闪着白炽的光,海底上躺满邮轮,货轮,过去的沉船,蓝青色的碎瓷,某些战争残留下的军舰,航母沉在淤泥中,身下是半个世纪前没有爆炸的鱼雷。还有无数垃圾,白色塑料袋,吸管,酒瓶和被扔掉的情人节礼物,他们混淆一团,在没有海水之后,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

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异常,病房里的老人指了指窗户,“囡囡,关下窗,怎么突然降温了。”原本有些湿热的房间开始发冷,老人将自己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想想还是感觉冷,又打开墙上的空调。

趴在床旁边的女孩来到窗子旁边,她发现窗子比自己要高一些,需要踩着板凳才能关上窗。窗子被关上后,女孩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确实好冷,她从板凳上跳下来急忙去拿自己的外套。

失踪的海水带着从太阳窃取的几万亿焦耳的热量一同失踪,整个地球开始急速降温,地面上开始结霜,藏在洞穴里的棕熊依稀记起自己祖辈过冰川期的记忆,身上的毛发再一次开始生长。

不过还好,人类有空调。空调出口吹着有气无力的热风,屋内气温好像上去了点,女孩重新坐在病床旁的板凳上,趴在病床上,她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可能是顺着空调口进来的。

起身开空调的老人小心躺下去,他身上长满各种管子。氧气管子从鼻孔朝着墙壁蔓延,胸口蓝绿色的线朝着旁边柜子上的机器蔓延,左手透明管子连接着倒立的玻璃瓶,里面还有三分之二的药水。

女孩抬起头望床上的老人,那是她的外公。病房里很安静,她负责陪着外公直到药瓶里的药滴完,然后她就可以在旁边的床上睡觉。

她记得妈妈来带她的时候,老师在讲历史课,说1843年上海开埠,自此逐渐成为了远东第一大都市。无聊的在给课本上那个长胡子叔叔涂上耳朵的她,抬头就看见了和老师交谈的妈妈。

妈妈蹲在她身前说道:“乖囡,吾和侬爸要做事,这几天麻烦你陪陪你外公,侬阿要乖,你外公病老重。”

病房里很安静,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淡蓝色的墙纸,红白配色的塑料凳。外公大部分时间是昏睡在床上,枯黄皮肤蜷缩起一层又一层褶皱。好像一颗树呀,她这样想着, 外公没有醒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森林里的护林员,提防着那些想要偷伐的人们。

外公醒过来的时候,会给女孩讲故事。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那时候都市远没有现在繁华,街上挂着的标语与大字报,游闹的人群和离这里几万里的地方。最近讲述的是其他剧情,女孩望着外公蓝色帽子下逐渐稀疏的头发听的很仔细,外公说他放疗的时候会看见星球大战般的景象,飞船在宇宙中发出多彩斑斓的激光。

放疗室是外面有黄色标记的屋子,妈妈不让她靠近,说有放射不好。为什么不好她也不知道,她知道外公随着放疗开始,像是入了秋般,头上的头发越掉越快,被迫在病房里戴上蓝色的帽子。

“然后呢?”

“我就看他们打,那可激烈,来来去去,五颜六色的。”

“他们为什么打?”

“唔,那可真说不好,乖囡啊,是人总会打起来的。”外公伸出手想摸她的头,动了几下都没有抬起来,女孩犹豫下将自己脑袋递过去。

外公像是用尽力气一样,眼睛又闭上了,女孩习以为常的去拿自己的书包准备补自己功课。转身回来,她看见淡黄色的光闪烁在外公周围,宛如教堂壁画里天使的光芒,女孩紧张起来,上前去推动外公。

“醒醒,醒醒,外公这是什么。”

“噢……”外公嘴里含糊着念叨什么,女孩听不太清,她很快发现自己身上也开始闪烁光芒,随着她呼吸一闪一闪的,伸手却触摸不到。恍惚间,女孩看见普天盖地的白色立在自己眼前,世界旋即飞快地暗淡下去,四周昏暗的什么也看不清,她依稀看见几点蓝色。

她慌乱地环顾周围,外公闭着眼耷拉着头站在自己左侧,她伸出手去拉外公的衣袖,外公嗯了两声清醒过来。逐渐适应昏暗环境后,女孩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某个水族馆,头上悬挂着海水各种各样的鱼,还可以看见没有人印着蓝白条的冲浪板。

昏暗应该是正常情况,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脚下也是水的世界,女孩看见亮银色的带鱼群从脚下游过。外公忽然攥紧女孩的手,她感到很不舒服,在四下打量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出现的身影。

粉色海豚从通道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阴影里飘出来,四周空气像是水一般,就那样摇晃着尾鳍朝他们靠过来。

“尊敬的客人,我们没有恶意。”它的嘴巴微张,声音却是从它身上绑着的棕色长条端传出来的,是早上八点新闻播报的女声。

“你们是谁?”

“客人请随我来。”海豚很优雅地转身,朝着通道另一头游去,外公犹豫片刻,带着女孩跟上去。

故事还要从一颗距离地球254万光年的星球说起。位于标准的宇宙碳基文明诞生序列的星球,雷电,火山爆发,无数碳基生物星球起源一样,在毒气和岩浆冷却后,暴雨之后诞生海洋,单细胞开始打破常规构建第一个复杂长链。

层层进化之后,地面上出现动物和植物。随着一颗贸然造访的陨石,地面上生物们的进化被迫重新发展。陨石引发了地震,所有大陆都不可阻挡地朝着海底沉去,现在,那些地面动物需要与海里的生命争抢生存空间。它们毛发褪去让自己表面光滑,皮肤下垒叠出脂肪层,更大更轻的肺让它们可以在海底停留,身躯像小山般庞大来让自己更有震慑力。

“这不就是鲸鱼吗?”

女孩感觉前面的海豚应该在回头看自己,昏暗的光下她并不能看见前面它的动作,它的声音传来,“是鲸,没有鱼。”

它们逐渐成为星球主人,繁衍生息,顺着洋流巡游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它们的歌谣,那是进化出的音腔赋予给它们的。

直到下一颗流星的到来。

通道尽头出现光亮,水汽在空气中蔓延,轰鸣的水声在耳边回响,所有的水在通道外向下坠去连带那些鱼,底下蔓延起无数白色的水汽,无法看清尽头。海豚轻快地在空中翻滚,它说,“小心,别掉下去。”

灰色宛如混凝土般的道路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外公拉着女孩走上去。道路很快的开始挪动,海豚示意他们坐在孤零零挂在上面的两个座椅,周围笼罩的水汽散去,他们很快明白了脚下的是什么事物,是一头巨大的鲸。

它厚实的表皮完全不像是一种生物,两侧鳍卷起气流带着他们前行。甚至,在他们的座位面前升起透明防护罩,海豚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客人们,有些简陋。”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外公绷着脸问道,不知道是不是空气湿润的缘故,他枯黄皮肤重新泛起些许光泽。

“长老们要见你们。”

“长老?”

“嗯,他们是活最久的鲸,负责决定我们族群大事。”

水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女孩终于可以看见脚下这头鲸的全貌,灰黑色脊背,像是长梭子般的头伸出长长黑色的角,两侧的鳍扑打间露出白色的身体。

长老们居住在云雾尽头。穿过云雾,他们便看见许多

鲸,它们悬浮在头顶上不停旋转,发出悠扬的呼鸣。

“长老们在向你们打招呼。”海豚解释道。

女孩看见外公发起了火,他大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意图。”

海豚转身对他们鞠躬:“长老们让我表达对你们的歉意,这是一场意外,我们为了抵抗敌人,不小心让你们卷入了战争。”

战争要从另一颗陨石开始说起,鲸们称呼为潘多拉。“当然。”它停下讲述,“这是你们人类的说法,为了便于理解。”

鲸们中古老族群的祭司很早预测这场灾难,它们发明新的音节来提醒不同族群的鲸提防灾难。各个族群之间难得的开始交流,它们兴奋的交换自己族群独特的音调,海洋里到处洋溢着它们交谈的声音。

直到陨石降临。那是超出所有鲸们想象的陨石,与空气摩擦的首段在海水中急速冷却,而另一端却堪堪进入大气层内部。

周围的海水率先开始沸腾,空气中浮现出巨量的水汽,紧随其后的是地动,被陨石深深嵌入的地壳像是被敲开的鸡蛋壳,冲击猛烈急速的冲刷所能经过的一切。

被迫褪去露出地表的海洋卷起几万米高的浪潮,鲸们庞大的身躯在此刻成为一种折磨,像是放入磨盘般在高速流动的水流中被撕扯成碎片,它们仓皇地开始逃窜,却怎么也逃不过那毁灭一切的力量。

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海洋足够浩瀚。在极点那厚厚冰层下,冰层被撞击热量融合的同时也吸收掉大部分能量,那些侥幸掏出的幸运儿躲在更深的海洋中,发出长长的悲鸣。

它们的族群它们的家人在撞击中成为泡影。海豚忽然停下讲述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开始播报:“先头舰队马克舰队长在第三星系遭遇伏击,他向所有鲸致意,我们一定会在最深最静的海中重聚。”

悬浮在女孩他们头顶的鲸们率先发出声音,像是无数被拉长的钟声,从上到下依次蔓延,那声音宏亮的像是用上鲸所有的力气,他们感觉脚下的鲸在颤抖。女孩感觉这声音好像自己在何处听过,她眉目一转,眼神忽然亮起来,她记得自己去世博会的时候,红色中国馆里展示的那排古铜色编钟,解说员敲击那枚最大的编钟,外公拉着她说这是宫音。

现在就像是许多悬在空中巨大编钟被来回敲响,连空气都随着扬起风。女孩回头看向外公,外公不知何时盘腿坐在灰色坚固的皮层上,眼神望着远处,平静而深邃,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灾难结束后,残存的鲸们汇聚一起开始重建家园,它们惊恐地发现海洋变小了。凸起的陨石扎在那里周围裸露出大片大片的土地,被蒸发的水汽凝结成厚重的云在大气层中不肯下来。

这些都没什么大的麻烦,在短暂震惊后,它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鲸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族群,它们重新做好分工,让年长者担当长老,让矫健者去放牧,让博学者去统计。

统计对于鲸们很重要,它们需要计算自己族群所需食物的数量,和海洋里残存的鱼群的数量,好确保生态循环不会被鲸们庞大的食量所毁灭。统计者开始小心翼翼顺着开始变冷的海水朝陨石撞击处游去,顺带统计那些残存下来的鱼群,很快,它便发现了另自己更为恐慌的事物,那恐慌的声音瞬间便尖锐地在海底响起。

它看见在陨石落下海水褪去的地方,出现绿色的植物,以鲸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侵吞海洋。那些玩意让统计者回想起自己见过的海藻群,不过要比那些疯狂的多,它们转瞬间便在浅海处生长出参天的躯体,然后在顶端绽放几十米的大花,将无数的种子向四周海面散去,海水随着它们的扩散而逐渐褪去。

统计者慌忙朝着族群游去,族群早早便从声音中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们汇聚在一起思考对策,却又悲观的发现它们没有任何办法。

它们派出放牧者驱赶鱼群去侵吞那些被散布在海底的种子,趁着没有生长的时候去撕碎那些植物。那些植物的反击超出鲸们想象的快,发现种子被吞噬后,植物们散布出的种子裹起厚厚的壳令其无法被消化,种子反而被鱼群带向更远的海里,新生长的植物在四周海水里弥漫出毒气,很快便没有鲸敢靠近有植物生长的海洋。

鲸们感觉自己的末路已经快要到了,大片大片鱼群随着植物扩展死去,那些祖辈嘻戏过的海洋如今裸露出地表长满几十米高的植物。

悲鸣在海洋中不停的回响,它们哀叹自己族群的命运,怀念过往那无尽的海洋。

海豚讲到这里却停住了,女孩听的很认真,她立刻问道:“后来呢?”

“后来,巴别们来了。”海豚崇敬地说道,“那是超越星系的文明,祂们的声音直接回响在所有鲸的脑海中,祂们歉意的表示这些名叫泯草的植物,是一场意外的实验泄露。”

作为补偿,巴别们教给鲸们各种知识。它们的身躯再一次开始进化,可以适应宇宙间的射线与真空,身下悬挂的反重力系统让它们可以在空中漂浮,它们学会怎么用音波与水流来操纵周边的事物,声音不再只是它们交流的工具还成为了它们的手。

“泯草是不是就这样被你们消灭,你们又重新夺回了海洋?”

“要是那样就好了,小家伙。”这次声音却径直出现在女孩的脑海里,女孩惊奇地看向四周,“是谁在说话。”

“你们不就在我的背上吗?”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别害怕,我们是可以直接和你们这样说话的,那样只是为了避免开始吓到你们。”

“惊吓已经够多了,先生,请送我们回家。”外公忽然发火说道。

“不要着急,老先生,请听我替佩克小姐讲完接下来的故事,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塔克。”

“各位人类朋友再会。”粉色的海豚向他们告别,她尾鳍蜷起朝着空中跃动,很快边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去哪里了?”

“回地球了吧,她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地球来的,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家的车了。”塔克的声音异常干净清晰,像是从脑海里凭空长出一样。

“你们是不想送我们回去吧?”外公问道,“既然是末班车,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赶一下车。”

“不要着急,老先生,请听我说完,那并不是你们人类可以搭的顺风车。”

它们获得些许进展,朝海底扩张的泯草铺撒磷燃起火焰,用改造过的特殊鱼群清道夫来清理那些被散布的种子。几十米高的泯草被伐倒,露出里面汩汩水流,它们夺回的海洋越来越大,泯草仿佛要被它们赶出这颗星球。

巴别向它们提出警告,祂说向它们提出援助是为了让你们生存,而不是破坏。崇尚巴别的祭祀们呼叫着阻止族人清除泯草的计划,但很快另一种浪潮在鲸们之间越传越越广:祂说,泯草是意外从实验室掉落的,那我们的母星会不会只是祂新的实验池。

这个言论让鲸们愤怒,却让它们冷静,没有人想和巴别对抗,那是远超出想象的存在、然而在鲸们思考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巴别消失了,正如没有人知道祂们是如何来的。悬挂在大气层上黑色塔的倒影忽然在某个清晨失去踪影,和巴别联系交谈的祭祀们无论如何发出崇拜的呼声也无法得到回应。

现在轮到它们做决定的时刻到了。它们用钢铁来武装鲸们,给它们装上武器,它们发明巨大的海底滚轮车用来伐倒那些泯草。

“你们赢了吗?”

“不,我们输了。”

鲸们错估的是巴别的力量,在这场战争中,它们从来都没有胜利的希望。泯草在与它们的战争中开始疯狂的进化,从地底吸纳矿物来加强自己的身躯,递进更完整的组织和守卫来低质鲸们的进攻。泯草的躯体越发的坚固,那些伫立的躯体在威胁下开始彼此联合,青色藤曼从躯体上生长出来朝着另一棵泯草连接,他们交换着水分,营养和记忆。

泯草们逐渐成为一个整体,它们很快从自己的细胞中找到关于现况一切的记忆。作为巴别造物的它们在俘虏鲸们的尸体上学习巴别科技更为直观,或者泯草本身就是巴别科技的一部分。

在不断疯狂进化的泯草下,鲸们很快失去了自己的优势。有智慧的泯草们开始不顾牺牲用自己的躯体去与鲸做交换,它们新进化出的种子生长更为凶猛,可以寄生在鲸们庞大的躯体上飞快生长。

这是一个对鲸们很糟糕的打击,与泯草相比,它们每一个族人都是那么重要,都需要经过一个自然星球年和至少四个星球年才可以成为有自主能力的族人。与疯狂蔓延的泯草相比,任何交换对与鲸们都是无法接收的。

“然后呢?”女孩很合乎时宜的在长久沉默中出声追问。

“然后我们就输掉了战争,输掉了我们的母星。”塔克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我们被迫去面对宇宙射线与风暴,在星球之间飘荡,而泯草的追杀远远没有截止,它们进化出轻薄的叶面和足以抵御宇宙射线的表层,靠着太阳能追击着我们。”

外公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压抑着某些不安,问能不能带他们回家,和为什么他们会来到这里。

“这是一场意外。”塔克继续说道,头顶的鲸们开始朝着大气层外飞去,“我们并不是毫无目的的逃窜,实际上我们是朝着巴别们给予的星图,终点便是巴别们留下的实验室。”

“你们不害怕撞到巴别吗?”

“宇宙太大了,小姑娘,巴别已经不在我们这个星系好久,就算遇见祂们,也无法有比失去故乡更糟糕的选择。”

鲸们发现了巴别留下的实验室,却发现这里早已被废弃,他们发现巴别使用的星门和足以毁灭星球的武器,这里也成为了他们的新家园。

“星门?外公质疑出声,语气冷冽,“你们就是用这个将我们传来的吗?”

塔克的声音犹豫起来,尴尬地解释道:“实际上,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发现星门第一时间,鲸残存的祭祀们表示,我们需要呼叫巴别到来,来调制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我们不能继续将战火蔓延下去。

鲸们经过尝试,发现通过祭祀记录巴别的信号可以在星门中检索巴别的存在,并将祂们传送回来,当初祂们便是如此消失的。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他们再一次意识到宇宙太大这一悲哀的事实,他们根本无法找到任何关于巴别的信号。直到一天新诞生负责操纵星门的鲸因为经验不足,他错误的将捕捉器投放到一个很偏僻的星系,然而在这里他发现了巴别的信号。

“巴别在地球?”

“事实上,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塔克声音无比缓慢起来,他很有歉意地说道,“嗯……我们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文明存在,探测员将我们与泯草战争画面沿着信号投放,并且得到了反馈。”

“我放疗时候看见的画面是你们在搞鬼?”外公出声询问,女孩很快看到外公脸上的表情开始兴奋起来,“那你们指的反馈,不会是放疗时候的射线吧。”

“是的,老先生,那种射线并不是天然造物,我们以为那是巴别给予我们的信号。”塔克语气重新平缓下来。

事实上发生的错误还不止这个,鲸们在传送开始前才发现自己设置错了传送参数,会将整颗星球的所有生物传送到此。他们后怕的紧急改掉参数,却发现那颗星球所有海洋都被传送到这里,立刻启动反传送后,他们又惊喜的发现自己找错人了。

出现在鲸们视野中的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和小孩。他们有着鲸们没有见过的躯体和交谈方式,鲸们惊喜的在海洋中发现自己的同类,通过海豚的记忆他们明白了人类这一文明的来源与历史。

他们不是巴别。也可能他们也曾经被巴别造访过,但无论如何,鲸们都找错人了。

为了补救,长老们旋即做出安排,鲸们让塔克送他们在战争爆发后,送女孩和他的外公去另一颗星球上巴别留下的星门,他们不能留在这里,这可能会让泯草顺着星门发现那颗偏僻的文明星球。

像是知道他们心中的疑惑,塔克解释道:“为了归还你们的海水,这里星门储存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那是巴别的秘密,我们无法补充同样的能量,而在战争爆发后,我们会毁掉星门避免泯草蔓延到你们的星球。”

“那我们何时可以回去呢。”

塔克的声音悠悠地在他们脑海里回旋;“你们看,战争已经开始了。“

女孩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天空,云雾散去,紫色的闪电与橙色激光在大气层外闪烁。那些长老鲸们在空中构成圆形,他们摆出古老的阵势,来向远征的族人祈祷。数不清的鲸从望不到底的云雾深处飞起,螺旋攀升朝着大气层外飞去,气流在他们躯体摩擦间闪烁起火光,他们身上裹着形态各异的外壳,声音响彻云霄的在他们彼此之间中回响。

“走吧,长老说你们该回家了,这里已经不安全,随时都会被战火波及。”塔克也随着队列向上飞去,灰色厚实的外表向上蔓延出可以将他们两人笼罩的外壳,两侧装甲上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泽,提醒人们那是危险的武器。

“之后呢。”女孩不解道,“你们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

为什么还要战争呢,你们不是没有胜算了吗?即使你们找到巴别,你们想的不是停止战争吗?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

“这次发动战争的不是他们。“外公在旁边解释道,”即使他们想停止,也再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塔克赞许地说道:“没错,是泯草不想放过我们,它们也发现巴别留下的实验室,它们需要更多的星球来让自己族群繁衍,或许,我们并不是从你们身上毫无所获,人类长长的历史至少告诉我们该如何面对战争。”

战争会再次停止,但不是现在,鲸们下定决心,它们在巴别留下足以毁灭星系的反物质炸弹上得到启发,它们决定通过小型化的反物质炸弹让扩张的泯草们付出代价,迫使它们认清鲸们可以和它们同归于尽的事实。那时候才会迎来可能的和平。

女孩似懂非懂的在旁边眨着眼睛,塔克的声音响起;“现在,让我送你们回家。”

早就席卷起的风裹挟着它们向空中飞去,气流与装甲摩擦响起刺耳的长音。他们听见兴奋的呼鸣穿透装甲来到他们耳边,塔克在空中肆意地翻滚,尾巴拍散周围的云雾,女孩与外公被紧紧裹挟在座椅上不能动弹。

他们很快跟着长长的队列飞出大气层,浩瀚的宇宙倒映在女孩的眼底,身后是布满大团大团蘑菇状云雾的星球,那些接连冲出大气层的鲸在云雾上戳出一个个黑点。

星球绕着绿色的太阳公转,那些鲸们的队列朝着太阳而去。迎面撞击上去后,女孩才意识到那层绿色不是太阳的颜色,贪婪的泯草们封锁整颗太阳,它们对光与热的索求是无止境的,即使整颗太阳。在被撞破的地方像是被打破的幕布般透出刺眼的光,鲸们默声地撞上去,闪起蓝色光芒,然后将泯草连带自己一同点燃。

在永远漆黑的宇宙背景下,他们放射出不间断的光与无声的爆炸。塔克忽然昂起头,他的身躯闪烁起光芒,队列远处的鲸们回应同样的光芒,好像是一场告别。

“走吧,我们该离开了。”塔克带着他们朝着太阳的另一端飞去。

女孩止不住地回头看向身后,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鲸们的身影,只是那些光依旧在眼前不间断的闪烁。她不安地搓着手,是不是远离太阳的缘故,开始有些冷,女孩问向外公:“外公,他们会赢吗?”

“不知道。”外公摇摇头,女孩惊喜的发现外公头上重新长起了头发,虽然还是白色的,像是一抹雪趴在枯黄的地表。外公的病是不是好些了?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抓在扶手上。

她开始担心起来,她希望那些大家伙们能赢,也希望战争会停止。说不定巴别下一瞬间就会到来,制止这场战争,不过,那时候我和外公是不是回不去了,说不准巴别真的和我们很像,不然怎么会把我们和他们搞错。女孩偷偷地这样想着。

红光在女孩决定睡一会的时候在周围亮起。熟悉的警笛声将外公也同样惊起,他慌忙地四下寻找女孩的身影,发现就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蜷缩成小团,她眼神里满是恐惧,外公也看见了出现在他们周围的事物,暗绿色大到不讲道理的巨叶朝他们挤压过来,上面布满尖锐的钢刺。

“看来是一支巡查的小队,不要担心,我会将你们送达目的地。”塔克声音平静的在他们脑海里响起。

看似坚固的装甲在挤压中发出嗦嗦声响,外公将女孩抱在了怀里,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女孩终于明白自己的疑惑,泯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变形的外壳扭曲成麻花状,一条条朝他们凹陷。

周围气温开始飞快上升,外面燃起熊熊火焰,外公额头有汗水滴落到女孩的衣服上。随着而来是猛烈的冲击,他们脚下灰色硬质开始脱落,连带他们和外壳一起被远远抛起,下坠,那些巨大的藤曼被迫从外壳上抽离,塔克声音在他们脑海里响起:“你们还有半小时,之后我身上的自毁炸弹会毁掉这里,泯草不应该被带到你们的星球去。”

是沉闷的轰声,女孩被外公牵着手从外壳中爬出来,地面是大片大片的冰块,摩擦高热的外壳与冰面碰撞放出大量的雾气。她茫然地回头望去,一片看不见边际的冰原,远处闪烁着光芒。那里就是星门。

痛苦的悲鸣在空中响起,女孩抬头望去。她看见灰色的鲸在空中翻滚,身上摇曳着绿色的泯草,它们紧紧裹挟在鲸的身体上。他旋转着,周围燃起火焰,想让除去身上那些绿色的泯草,那些泯草像是寄生在它躯体里般。

它朝着地面坠去,外公拉起懵懂的女孩朝着光芒闪烁处跑去。地面随着鲸的坠落微微震动,奔跑中女孩不禁回头,她看见绿色的泯草从鲸破碎的躯体中飞速生长,那些坚固可以负担的骨架是它们所不能消化的,于是它们便沿着骨架开始向上攀升,另一头深深扎入冰层。女孩感觉自己再一次看见塔克的身影,绿色的鲸昂起自己光滑的背鳍像是将要飞入空中,冰原上吹起风,风吹过被叶子与藤曼立起的鲸,从声腔中拂起轻灵地回响。

泯草向四周蔓延,白色的冰原逐渐被涂抹上绿色,它们开出艳丽的花,新的种子向四周喷射,全然不顾它们身后不断闪烁地蓝色危险毁灭的光,在为这一切的一切默默倒计时。

外公忽然止住脚步,他气喘吁吁地将女孩推离自己,女孩诧异发现外公左侧的脚下蔓延出细密的绿色。他将自己一侧胳膊衣服褪去,那里密密麻麻爬满绿色的枝叶,外公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乖囡,快跑吧,要你一个人走了,外公回不去喽。”

女孩被冻僵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瞪大眼睛注视这一切。在外壳脱离片刻,有枚泯草的种子穿过被挤压出的缝隙,敏锐地射在外公身上,它分泌出麻醉剂开始为找到驻足的地方欢喜,触须替换掉那早已经干枯的血管,顺着躯体向更稳固的方向衍生。

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朝着外公点点头,转身趁着泯草没有蔓延过来朝星门跑去。外公看着女孩的举动,脸上浮起笑容,他声音穿过不再空旷的冰原,“乖囡,要过的幸福哟。”

星门就在眼前,两米多的高度,晃着银色的闪光,两侧门框上布满复杂又古老的花纹。女孩听见了外公的喊声,她没有回头,手早已被冻的通红,她轻轻碰了碰闪烁的银光,旋即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里面大步走进去。

醒过来的女孩发现自己趴在病床上,头顶白光冷静地照在自己面前。妈妈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囡囡,你外公去世了,你外公去世了。”世界在此刻好像缓慢,她感觉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的动作,外公安详的躺在白色病床上,那些连接他的管道被逐一拔去,像是树被褪去所有的只敢,心电监护仪划出长长的绿条,响起尖锐的嘀鸣,妈妈还在哭,“外公去世了。”她看着这一切,漆黑的窗外好像下起雨,没有人类发现海洋在今晚曾经失踪过。

世界恢复正常,只有那些同样离开的海豚们记得发生过什么,它们记得有比它们庞大无数的鲸们和它们说再会。黄浦江两侧依旧有数不清的人群漫步,直到夜深也不会散去半点喧嚣,响着汽笛的轮船穿过江面。

江边酒吧里,擦洗着杯子的酒保小哥观察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他看见女孩戴着耳机在手机上不停敲动着,旁边杯子里的啤酒已经下去大半杯,女孩忽然停止动作,趴在吧台上,他关切的走过去,“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没有什么,只是有些想我外公而已。”她的目光穿过吧台,望向对侧的街边,那里一棵树在悄无声息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