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之中
31期龙门赛作品公示
一
“情况如何?”
“一如既往。”肯森说,随后从微粒子发动机前站起身。“发动机还勉强能用,但矢量管口已经废了。”
“真的修不好么?”道礼舰长说,“我们可以试试……”
“该试的我都试了,头儿。现在除了出去更换矢量管,没别的法子了。”肯森摇了摇头,“可谁能去修?”
道礼舰长撇了下嘴,没有作声。
“而且即使我们修好了,矢量管口所能创造的推进力也不足以脱离这里。”肯森继续道,“这里的引力太大了,要想脱离这里光是矢量管口肯定不行……我们得试试空间跳跃,但那需要大量的能源——恰恰我们没有。”
“我知道。”道礼说。肯森听得出自己的舰长只是在故作镇定,他的语气下难掩希望破灭的颤抖声,“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工程师?”
“您才是舰长。”肯森说。
“是的,但你是亲王的血脉。”道礼说,“我们现在还能心存希望,只是因为有你在船上,救援队不会放弃搜索亲王的血脉。”
如果他们真的重视我,还会把我下放到这艘舰船上?他们巴不得我死。但这些话不能和道礼说,他说的对,肯森的存在是整艘舰船上最后的希望。肯森叹了口气:“继续扔东西,减轻飞船重量以尽量节省能源供给抗压力罩,直到救援队发现我们的求救信号。”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肯森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笑容里满是苦涩,“除此之外,我们只能向上帝祈祷。祈祷救援队能发现我们的信号,再祈祷他们有办法救我们出去……舰长,这鬼地方可他妈是黑洞啊。”
二
例行检查结束后,肯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空无一物,只有两条毯子铺成的地铺和几本书外加一个石英吊钟。自进入黑洞以来,道礼舰长已经多次勒令舰上的成员抛弃私人物品……最后一次命令发布于半个月前,肯森记得那天自己到的比较晚,他去的时候其他成员已经到齐了,舰长也并未对肯森的迟到表示不满——这么多天过去,几乎没人再愿意为自己的情绪浪费体力——他示意肯森落座,然后宣布每个人只允许保留五样私人物品。
肯森把外衣脱下,躺到了地铺上——地铺很硬,没有床舒服,但是聊胜于无。他随手翻开了一本书,没读几行又感觉心烦意乱,又随手丢了回去。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抽泣声。如果肯森没记错,隔壁住着的应该是卡特小姐——那位年轻的医务官是特拉女士带来的,这本该是她作为皇家医学院学生的实习旅行,等旅行结束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至少是主任级别的,现在……只能说世事无常。
肯森重重叹了口气,随后躺下,用毯子把自己裹紧——现在飞船已经停了暖气,所有能源必须全力供应抗压力罩上,内部冷的不像话——悬挂于房间天花板上的石英时钟显示,他们已在黑洞中度过了一百二十一天……非战斗舰船标配是二十一人,外加四只用于搬运重物和做体力劳动的超级黑猩猩“笨笨”、“蛋蛋”、“莎莎”、“兰兰”,连起来读就是“笨蛋莎兰”,它们的饲养员正是莎兰小姐……而现在包括船长在内,一共只剩下六个人——医务官卡特小姐、应急处理队员戴文先生、宇宙特殊疾病研究员夏洛特女士、驾驶员兼路线记录官文森特先生、舰长道礼。外加我,工程师肯森,亲王的血脉,船上所有人共同的、也是最后的、虚假的希望。
而剩下的人,剩下的人全部被弹射出仓……弹射命令。这是道礼舰长下达的残忍指令,把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全部通过弹射装置弹出船外,只为了能节省能源。
在抛弃桌椅板凳、酒水饮料、私人娱乐用品及不必要的日常用品后的的第二十一天,人员也列在了“不必要”的名单里。
首先被决定弹送出仓的“人员”是那四只超级黑猩猩,它们被麻醉、进入强制休眠状态后被安置在小弹送仓里,道礼舰长命令中枢智能AI“男爵”分流出一部分能源供给在四个弹送仓的抗压力罩上,纸面数据来说,这部分能源足够保证弹送仓在黑洞中三个月内不被压扁。
在黑猩猩们被弹送走后,莎兰小姐当即大哭起来,那四只黑猩猩是她一手带大,“莎莎”、“兰兰”更是她在动物园里亲手接生的,莎兰小姐完完全全就是把它们看成了自己的骨肉,按照她的话来说:“就算是我结婚了,比起丈夫,我还是愿意晚上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睡觉。”
黑猩猩们被弹送走的第二天,早起船员的尖叫便传遍了整个舰船,莎兰小姐死了,是自杀,她用水果刀竖着切开了手腕,鲜血染红了房间大半个地板。船医特拉女士说莎兰小姐在伤口处反复切割了很多次,因为现代人类的身体机制让割腕的伤口很容易进行凝血,她必须反复切开直至流血致死……
“看来她死意已决。昨天,她崩溃了。”特拉女士摘下了眼镜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肯森记得那时她的手抖得厉害,“我们夺走了她的孩子,是我们杀了她。”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染血尸体加上特拉女士的发言让大家伙儿都无话可说……那尸体的皮肤苍白的像是天使落下的羽,有些发紫的嘴唇无声的嚅喏着无数再也说不出的话语。
卡特小姐掩面抽泣,文森特过去将其揽入怀里,像是她的父亲一样。
肯森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
之后弹送走的是舰船上的服务人员。
科德号科研舰船上二十一个人,总共十四位船员,另外有七个服务人员,其中有两个宇宙空姐,两个清洁工,还有两个酒保——第三十七天,道礼舰长下达了第二次弹送命令:所有服务人员必须进入弹射仓中,否则就地处决。
那其中就有埃莱娜。肯森合上了眼睛。埃莱娜是一位宇宙小姐,负责给各个船员端茶倒水,有时候也会帮莎兰小姐喂黑猩猩,极个别的情况下还会协助特拉女士照顾伤员。而当她们休息时,另一位宇宙小姐一般会选择在酒吧里喝上几杯——她时常那么做,她似乎很享受男人们的目光在她衣服缝隙间扫来扫去。
埃莱娜不同,她一有时间就跑到肯森这边来,然后跟在肯森身后在舰船的核心区走来走去。最开始肯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什么也不说,肯森只得建议她如果没事儿可以去酒吧喝点酒听听音乐,或者去影像厅看看电影……可每每他扭头,埃莱娜还是跟在他身后,见他看着自己,便露出羞涩的笑容来。
她也在那天走了,是自己亲手送她上路的。肯森用手捂住了眼睛。她自己躺进了弹射仓里,很平静,没有像另一个宇宙小姐那般哭喊。
“我不怪你。”埃莱娜说。她笑了起来,笑的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蕊,哦,那让人怜惜的小玫瑰花蕊……“我知道你也没有办法。”
其时,肯森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在道礼舰长的催促下关上了弹射仓的门,按下了冰冻的按钮……只是在为其生成抗压力罩时,肯森暗地多给了十一个百分比的能源——他知道这么做也只是杯水车薪,就算多倾斜这十一个百分比的能源也只是让这多沉睡了的小玫瑰花蕊多撑那么个……几个月?
甚至不到一个月。
肯森移开了手,他发现手心里潮乎乎的,脸上冰冰凉,原来是自己哭了。
三
在进入黑洞的第九十四天,道礼舰长把所有人重新聚在了聚集厅内,其实在去之前肯森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等待他们的是第三批弹送命令。
“能源不够了,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不为过。”道礼舰长说,“我们必须得继续……送走一些人 。”
久久的沉默,没有任何人说话。似乎从莎兰小姐自杀之后,大家的话都变得越来越少,死亡这一气息在整个舰船内部开始蔓延,熏得所有人都寡言少语,到最后彼此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了。
少顷,还是肯森开口:“……你打算送走多少。”
“一半以上。”道礼舰长说,“只留六个人。”
弹送名单由抽签决定,“男爵”将吞下七个红球和六个白球,念到每一个人的名字时将随机吐出一颗球,红球送走,白球留下,AI的智能将保证此次抽签的绝对公正……同时,这也将是“男爵”最后一次的工作,之后,他将停止一切机能,进入休眠模式。
“把我弹送走吧。”在抽签仪式开始之前,特拉女士忽然说。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我是这里最年长的,算上今年的命名日,我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说真的,太空时代的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长了,长的不免有些无聊……好吧,还是有些遗憾的——没能参加小儿子的婚礼,那时我还在外太空,就在这艘舰船上……听说他娶了一对漂亮的月球双胞胎,可惜了,没能见见我那对儿媳。”
没人说话。肯森看向道礼舰长,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他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她微笑着,走到“男爵”前:“‘男爵’请给我一个红球。”
“这不符合公平原则,女士。”“男爵”温和的回答说。“请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这很公平。”特拉说,“执行命令,‘男爵’。”
“如你所愿。”
“男爵”吐出了一颗红球。特拉拿起那颗红球,然后转身,冲所有人都笑了一下,“祝你们好运。”接着她走出了聚集厅。
待特拉女士走后,道礼舰长揉了揉脸:“开始报名,从我开始。”
他用一只手撑住了下巴来掩盖全身不自制的抖动:“道礼。”
“道礼,我的舰长。”“男爵”重复了一遍。不多时(大概三秒左右),一颗球滚了下来,肯森看到道礼舰长看到球的时刻一只手的指甲正抠着右脸,一缕血从他扣的位置流了下来。
球是白色。
道礼吐出了一口气,他又用双手搓了搓脸颊,血染红了半边脸。
“下一个。”他说。
下一位是罗,罗是船上的科研人员,他念名字的时候很镇定,不过是在强作镇定,当红球滚落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像是被抽去了骨骼。
“不!不!不!”他连续说了三个不,然后嚎啕大哭。依旧没人说话,也没人安慰他,死亡气息更加的浓郁了,那味道加上罗的哭声让肯森难受极了。
然后是卡特小姐,那位年轻的女实习医务官颤抖的说出了自己名字,随后白球落下,她也跟着罗哭了,不过是喜极而泣。
第四位是肯森的前辈,一个机械工人,干这行差不多有六十年了。“弗拉基米德。”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滚出来的是红球,他向肯森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似乎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就是肯森了。
“肯森·道尔温。”肯森说。
肯森·道尔温,这个名字放到帝国所在的何处都将会让帝国人肃然起敬,不是因为肯森这个名字,而是因为道尔温这个姓氏,道尔温是皇室的旁支,而肯森就是当今亲王的血脉……之一。
好吧,在现在,至少在此时此地,道尔温这个姓氏对他没有一点用处,就算是皇室姓氏也没有用处,“男爵”的公平机制一旦启动就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所动摇。
但……但……至少说出来……至少……至少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希望……他能不能……
“道尔温,亲王的血脉。”“男爵”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肯森抿紧了嘴唇,他在心中默默的数着数,其实根本没必要数,“男爵”肯定会在三秒内把球吐出来……
三秒,该死!三秒怎么可能会怎么长?!
肯森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额头上也凉飕飕的,肯定也全是虚汗,十二个球,还剩四个白的四个红的,概率是二分之一,他伸手擦了一下汗……可恶,还没到么?!三秒!三秒!二分之一的概率!就只是三秒而已!肯森心里焦急的像是被蚂蚁在啃食,他扭头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他已经看不清五官了……恍惚间,他只看得见一个大概的人脸轮廓……那轮廓里全是红色……
哦!该死!肯森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了。
球最终出来了。谢天谢地!肯森急忙定眼神看球——是白色的。
他深深喘了口气。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宙斯!佛祖!耶稣!他在心中不停的感谢着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神灵。解脱了似的感觉顺着他的脑海蔓延到了全身,下半身麻酥酥的,腿也软乎乎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己也哭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肯瑞一概不知,记忆选择性的忘记了后面的片段,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无感……当我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房间时依旧不能接受现实。
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要走六个人,他们基本活不成。
直到当天夜里弗拉基米德找到自己时,肯森依旧只是躺着,望着天花板。
就和现在一样。
四
半夜时,肯森被冻醒了,他拉过不知因何原因而飞离身体的毯子,换个姿势想重新入眠,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睡意似乎随着清醒时那个激灵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接着起身,想去以前酒吧的位置找点喝的东西。
门外,一片漆黑。天还没亮?这个可笑的念头在肯森脑海中一闪而逝,黑洞哪有什么天亮。肯森笑着摇了摇头。
但船内并非毫无光亮,就在走廊的尽头,一盏红色的应急灯尽职恪守的散发着微弱又缥缈的光,灯光很弱很弱,仅仅只是照了个走廊的大概。
舰船静的像是被死亡吞噬后的金属坟场。
这是新时代的诗人“彩”曾写过这样的诗句,根据“彩”的说法,她是在“已经死去的飞船中的实景实感”。而此时肯森就有这种感觉……区别在于他此刻所在的舰船是真的快要死了。
当你走过房间的时候,
那荡然而又冰冷的桎梏感,感觉就像略过一页又一页的冰凉的墓碑,
墓碑中的鬼有的在低低的哭泣,
或因心悸而无法入睡,
可无一例外所有的鬼的灵魂已经被死亡啃食的残缺不全。
不全的灵魂已经沉沉睡去,
欺骗着自己已经长眠,
他们甚至懒得抬起头,
来看我一眼。
……
快走到走廊尽头时,一只猫忽然出现在肯森眼前,那是卡特小姐养的猫,被她带上了飞船。几天前每人被勒令只能保留五个私人东西时,道礼特意命令卡特把她的猫送走,不然就只准保留三样东西……两个选择中,卡特选择了后者。
“喵!”那只猫小声的冲肯森叫着,走过来,用头蹭着肯森的裤子,肯森伸手点了点猫的下巴,猫很享受似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于是肯森把猫抱了起来,一起走到了酒吧里。
酒吧里空荡荡的,所有的桌椅板凳连带着酒保都一齐被发射出去,酒水也只留下很少一部分。肯森走到旧时吧台附近,从那里摸索到一个酒瓶,他撕开包装便痛饮起来,一口气灌下足有大半瓶的量。
这瓶应该是伏特加,口感辣辣的。肯森擦了擦嘴,猫在他怀里发出了乞食的叫声。
肯森把猫放下,给猫开了个罗非鱼罐头,猫吃的不亦乐乎。肯森摸了摸猫柔顺的毛,猫没有反抗,只是大口大口贪婪的吃鱼。猫的模样让肯森难得也有点饿了,他给自己打开了一罐红烧带鱼的罐头——鱼肉在封罐钱肯定被煮的很烂,连里面的骨头都是酥的,汤汁都融入其中,头一次,肯森觉得这种罐装食物竟如此鲜美。
不多时,肯森把一整罐罐头消灭干净,随后挨着墙头坐下来。猫也吃饱了,它利落的爬上肯森的膝头,在那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安顿下,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
真好啊。猫只需要考虑吃和睡就好了。肯森搔了搔猫的耳朵,就算是死,它们也会安然接受吧?至少它不会像弗拉基米德那样……
在抽签结束的那天夜里,弗拉基米德带着一瓶伏特加找到了肯森,那时肯森脑子一片混乱。
“我有个法子。”弗拉基米德说,“我打算夺船。”
肯森一下子清醒了。
“你夺船干什么?”
“他们要送走我。”弗拉基米德说,“我就把他们给送走。”
“何至于?”肯森说,“抽签很公平。”
“好吧好吧,抽签是很公平,皇家所有的舰船的AI程序都是皇家计算机部亲自调试,说真的,他爱上某个人类小婊子的概率都比让他徇私舞弊的概率高。”弗拉基米德歪下头,“不过有些事儿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你看看,你是抽的是白球——啧啧,我都怀疑就算你这个亲王血脉的人就算抽了红球,道礼那道貌岸然的畜生都会换其他人替你去死。可我不是,我抽到的还是红球。”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我打算搏一搏试试。”
“被弹送也不至于是死。”肯森说。
“你可拉倒吧,你以为救援队救了咱们之后还会继续在这鸟不拉屎的黑洞里搜索其他人?”弗拉基米德拔下伏特加的瓶塞,“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可别忘了,你可给埃莱娜那小婊子多分上那些能源——我也是工程师,这事儿可别想瞒着我。要不我把这事儿给大家宣扬宣扬?”
肯森不再说话。
之后,弗拉基米德对肯森说,他打算趁道礼睡着后,去船上的军械库,在军械被弹送走后那里就被道礼封锁了,他猜测道礼那混蛋小人绝对在那里藏了武器,到时候肯森去偷道礼那把随身携带的小手枪,而弗拉基米德就去军械库看看。
他还说,到时候他会把除了他俩和卡特小姐之外的所有人都弹送走,这样能他们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唯独对卡特小姐网开一面?”肯森反问道,“因为她是医务官?”
“不,因为她年轻漂亮。留着她至少有用……想想那对漂亮的奶子,晃来晃去的,啧啧,我可注意她很久了。”弗拉基米德说,他笑了起来,满嘴都是酒气:“就算咱们真的出不去,在最后的日子里那对奶子也能给咱俩找不少乐子。”
肯森没有搭茬。
当然,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弗拉基米德的计划无疑是失败了。肯森又饮了一口酒,顺手摸了一把猫。
在他即将进入军械库前,有人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然后袭击者踩着肩膀对着手脚又连开数枪……好吧,袭击者就是肯森。
肯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协助弗拉基米德,也没有把事情告诉道礼。他偷了枪,独自处理掉了弗拉基米德,然后他把失去行动能力的弗拉基米德放进了弹射仓里。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弗拉基米德在弹射仓里对着肯森大喊。“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
“你也不该说埃莱娜是婊子。”肯森说。“她是我心中的小玫瑰花蕊。”
“不——!你这个恶毒的混蛋!混蛋!”弗拉基米德拼命往弹射仓的玻璃罩上靠,可徒劳无功,“放开我!你个混蛋!”
“不好么?或许你这样会活的比我们还久,就像埃莱娜一样。”肯森冲他耸了耸肩。然后点下了输送能量的按钮:“事实上你抽的也是红球,从结果上来说也没变。”
弗拉基米德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许久,随后他笑了,咬牙切齿的笑了,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好吧!你可以这么做!埃莱娜?小玫瑰花蕊?你他妈不是亲手把她弹送出去的么?很好!她和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很好!那样我早晚都会找到那婊子的弹射仓!我会打开她的弹射舱!就算是用牙齿也要打开!然后我会把她弄醒!撕开她的衣服!然后狠狠地强奸她,狠狠地奸淫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肯森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着能源传输结束。他把手指放在了发射的按钮上。
“我想她会哭?是啊,她肯定会哭,在船上的时候她就那么喜欢你!却被你亲手发射到黑洞里!然后又是因为你!她还要被吵醒!被奸淫!小玫瑰花蕊?我要用牙齿咬烂她的乳头!”接着,弗拉基米德哈哈大笑起来,“用牙!咬烂咬穿!就像用牙撕碎玫瑰花!然后吮吸她的血!”
“说完了么?”肯森轻轻反问道,能源已经传输完成,只等发射指令,“我的提醒你——黑洞里,如果你强行打开弹射仓,你会被瞬间压扁、收缩,直至成为一个比夸克还小的粒子。”
“当然,你要是觉得这样解气,大可继续再说,我不会拦着你。”
他抬起了手指,准备摁在发射上。
“喂!喂!”弗拉基米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慌张起来,“等等!等等!你没有冷冻我!你还没有冷冻我!喂!喂——!!”
“我不是说了么,如果你觉得解气,大可不必理会我,继续说好了。”肯森冲他笑了笑,“好吧,一开始我打算只是把你弹送走,不过现在,我觉得不冷冻似乎也不错。”
“不!不!冷冻我!求你!冷冻我!”弗拉基米德的声音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他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嚎着:“求求你!不!杀了我!杀了我也好!”
“希望你能享受你的假期,弗拉基米德先生。”肯森点下了按钮,弹射仓启动,最后的画面中,弗拉基米德竭尽全力把脸摁在了弹射仓的玻璃上,扭曲的表情像是旧时代的抽象艺术画。
第二天,肯森把手枪还给了道礼舰长。
“消音器不错。”肯森说。
道礼接过枪,皱起了眉:“你干了什么?”
“清理门户。”肯森说。
“到底怎么回事?”道礼舰长有些发火了。
“恕我没法告诉您,舰长。您只需要清楚,抽签的结果也没有任何改变。”肯森笑了一下。
道礼舰长抿了下嘴唇:“你该跟我说的,我可以解决。”
“您确实可以解决,舰长。但这事儿不能像您那样解决。船上还有十二个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像特拉女士那样慷慨无私。”肯森笑着说,“有些事儿可不是绝对公平就能解决的。”
五
肯森在与埃莱娜肉体交织的炽热梦境中醒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还在酒吧,卡特小姐的猫还卧在他的膝头。肯森挠了挠头,头发油腻腻的。头有些痛,喉咙也有些红肿的感觉,大概是感冒了——酒精可以麻痹神经,但并不能真的驱散寒冷。
肯森伸手用指甲戳了戳猫的脑袋,猫瞥了肯森一眼,不满的冲他打了个哈欠,随后跳下了他的膝头。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出酒吧。
门外,卡特小姐正从走廊另一头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喂。”肯森喊住了卡特小姐。一瞬间,他居然感觉到了与人交谈的生疏感,“你的猫在酒吧里。”
卡特小姐感激似的冲肯森直点头,然后急匆匆的跑进酒吧,不一会儿她便抱着猫从酒吧出来,一路小跑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日的例行检查后,肯森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发现夏洛特女士依靠着墙,堵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正一口一口抽着marlboro香烟——她选择留下的五样私人物品之一。
“你好。”肯森说,“麻烦让一下?”
夏洛特女士笑了一下:“好啊。”她叉起腰直起身,一直延伸到了小腿的白色长褂因底部扣子未系上,而从底至大腿的部位便分开了个口子,像是裙摆似的,修长的腿若隐若现。然后她扶了一下眼镜,把烟顺手摁灭在墙上:“不过,不想请我进去坐坐?”
肯森把夏洛特请入房间,为她倒了杯水,“招待不周,只有这些。”他对夏洛特说。
“无妨。”夏洛特女士直接坐在了肯森的地铺上,棕色短发和白色大褂随着她的动作飘飘忽忽像是蝴蝶,黑色的眼镜框里的黑色瞳孔满是笑意,“其实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聊天?”肯森歪了下头,他有些意外。
“是啊,聊天。”夏洛特也歪头:“怎么,不愿意?”
“哪里。”肯森回答,“只是太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大家伙儿现在都招呼都不打,这几十天,我几乎只和舰长说过话——也总是那么寥寥几句。”
“自从莎兰小姐死了之后,大伙儿就不愿意说话了。上次弹送之后更是,人心惶惶的,连我也是。”夏洛特她笑着瘪起嘴:“这不,找你聊聊天。”
“好吧,聊什么?”
“简单来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夏洛特说,“包括你给埃莱娜小姐多输送的能源,还有你对弗拉基米德先生做的事儿。”
肯森沉默,随后他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
“我当然不想怎么样,事已至此,道礼舰长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可是我们的救世主,要不是人太少,估计都会给你成立一个宗教。”夏洛特女士起身,走到肯森面前,贴近他的耳朵,声音又轻又柔:“我其实就是想知道,救援队真的会来?为了你这个流淌着亲王血的人。”
“……你觉得呢?”
“好吧,事实上我已经猜到了……”夏洛特女士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笑容忽然让肯森觉得很苦涩,“事实上大家都或多或少猜到了,救援队不可能来了……我不清楚救援队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以帝国目前的科技水平,想从黑洞中救出一艘科研舰船虽说有些天方夜谭,但一百多天一丁点动静都没有……除非有人根本不想让这艘船上的某个人活下来。”
“我也没想到我那群亲戚会做的那么绝。”肯森也无奈的笑了笑,“我只是十位开外的继承人,甚至没有权利住在亲王府中……亲王的祖先在族规里规定血火同源,原意是想血脉之间你我相融,却没想到后世血脉间的冲突却像火煮血一样沸腾。”
夏洛特小姐缄默,笑意从她脸上褪去。半晌,她痛苦地摇了摇头:“说真的肯森,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才刚结婚,我和我姐姐的丈夫是帝国第一舰队的总司,他对我很好……我真的不想死……真的……”
“谁又想死呢?谁都不想死。”肯森叹了口气:“至少你还结过婚。”肯森说。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夏洛特……他想到了埃莱娜小姐……说实话,他真的有想追求埃莱娜小姐的意思,不过不知道埃莱娜小姐有没有姐妹——为了应对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帝国的婚姻法规定:一个男人如果想娶一个女人,就有责任接着迎娶女人的一位姐妹:这也就意味着一个男人想结婚得同时搞定两个女人。
“我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女人的手没什么好摸的。”夏洛特小姐举起手,凑到肯森眼前,“这是科研人员的手,被硫酸、肉毒杆菌、太空冻肌虫轮番折磨过,我右手没了四个手指,大拇指也被削去了半截,左手的两个指头被强碱腐蚀的不成样子——现在你觉得这双手还算正常,那是生物种植技术的假象。”
顿了顿,她继续说:“当然,如果是埃莱娜小姐的手,可能会有些茧子……我听说她有个妹妹还在上学。”
“我不是这个意思。”肯森忽然觉得很烦躁:宿醉的酒还没醒,头痛的厉害,内心似乎压制着什么东西。一刹那间他非常想把面前的这个女人摁在身下狠狠地蹂躏……难不成是他呆在这么压抑的地方太久了,心里出了什么问题?
“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没用,但这里是黑洞,我总得说点什么。”夏洛特说。
肯森觉得更烦躁了,身上像是有股火……弗拉基米德说他要留下卡特小姐,因为卡特小姐有对漂亮的奶子,晃来晃去的……肯森喝了口水,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驱赶出脑海,可越摇越清晰……不不不不!肯森不可自制的把目光看向了夏洛特小姐的胸部……夏洛特小姐白大褂下的胸部也很漂亮,鼓鼓的,哦……天呐,她那双长腿,还有那双诱人的唇……
肯森再也忍不住了,他扑了上去,凶狠地压倒了夏洛特女士,后者轻嗔一声,没有意外,也没有多做抵抗。随后肯森粗鲁地撕开了夏洛特身上的白大褂……白大褂下她只穿着黑色的胸衣和内裤,白皙的皮肤光滑的像是大理石……接着肯森便对夏洛特的仅存的衣物发起进攻,几声布条撕裂的声音,几声女人的闷哼,最后的衣物也脱离了原本部位,夏洛特伸手遮住了隐私部位,但这样以来视觉刺激反而更大了……一股股的热流直抵肯森脑海最敏感的部位,刹那间,理智已荡然无存。
“不,不要。”夏洛特女士轻声说。
但她却搂住肯森,似乎早有预谋。
六
一阵紧急的广播声吵醒了肯森。
“注意注意注意!”广播中是‘男爵’的声音,“请所有人尽快前往弹送室,请所有人尽快前往弹送室。”
“怎么回事?”一旁的夏洛特方才醒来,她拉过毯子盖住赤裸的胸部,睡眼惺忪的问肯森。
“快去穿衣服吧。”肯森说,怎么回事?“男爵”不是休眠了么?“总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待肯森等夏洛特穿好衣服一起前往弹送室时,其他四个人已在弹送室前等候多时。他们看了一眼一起前来的肯森和夏洛特,张了张嘴,没有多说什么。
“能源严重不足。”道礼说。
“不足是多少?”肯森皱起了眉。
“大型抗压力罩只能再支持一百二十一个小时。”道礼回答。
“不能继续扔东西?”
“就算把除了人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也不过能多支撑不到二十个小时。”道礼叹了口气,“飞船本身的质量就太大了。”
“那您的意思是?”夏洛特女士说。
“抛弃舰船,所有人都进入弹射仓。”道礼说,“这样至少还能多撑些时间。”
“然后呢?”
“听天由命,或者向上帝祈祷。”道礼说,他磨了磨牙:“现在,所有人开始列队,肯森出列,由你弹送所有人,再有‘男爵’来弹送你,听明白了么。”
“……明白。”肯森说,他长喘了口气,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么?“每人输送的能源呢?”
“一个月。”道礼深深叹了口气,用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从我开始。”
道礼走到弹送仓前,他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躺了进去,肯森走到仓前,点下了冷冻按钮。身后有人哭了,不用想,肯定是卡特小姐。
弹送。
“下一个。”肯森说。
下一个是戴文先生,他向来是船上最冷静的,现在他面色苍白,躺进弹送仓前咽了好几次口水,上一次他露出这个神情还是在“男爵”的公平选票时。
弹送。
“下一个。”
卡特小姐哭的声音更大了。她哭哭啼啼的走到弹送仓前,怀里还抱着她的猫,猫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不知道主人在为什么而哭成这样。而当猫明白过来的时候,它已经逃不掉了,气体已经将它和卡特小姐一起麻醉,进入冷冻状态。
弹送。
“下一个。”
然后是文森特先生,他是个老派的英伦绅士,做事有条不紊,面对弹送他没有慌乱,而是在进入弹送仓前拍了拍肯森的肩膀,“给我半个月就够了,剩下的能源留给夏洛特女士。”
肯森点了点头,不过在输入能源时依旧给的是一个月的量。
“待会儿见。”在被冷冻之前,文森特笑着对肯森说。
弹送。
接着,只剩下肯森和夏洛特了。在夏洛特进入弹送仓前,她深深的吻住了肯森,两人在夏洛特的仓上又做了一次,狠狠的做,贪婪的做,直至能源不足的红灯开始闪烁,夏洛特意犹未尽的进入弹送仓里。
“真希望我们还能活着。”夏洛特说,然后她也哭了。肯森没有说话,他点下了冷冻的按钮,夏洛特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了。肯森给她输送了一个半月的能源。
弹送。
最后,只剩下肯森了。肯森躺进了弹射仓里,“启动自动弹射程序。”他对“男爵”下令,“目标K7-12仓位,能源总量:全部。”
“好的,道尔温先生,已为您输入船内全部能源,预估您将可以在黑洞中存活一个星期。”“男爵”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正在输入能源,能源输入完毕,冷冻程序启动,仓位将在十秒内弹射。”
“检测到能源严重不足,检测到能源严重不足,系统将在二十秒内关闭。”在冷冻程序启动后,肯森听到了男爵这样说。他叹了口气,麻醉气体放出,困意逐渐蔓上了他的大脑,他仔细回味着刚刚与夏洛特女士温存时的感觉,争分夺秒的回味那时的所有触感,他希望自己能带着这股感觉入眠,然后死去。
不过在一切都陷入黑暗与混沌之前,脑海里最后的话面却是一朵玫瑰花,玫瑰花被什么东西冷冻了,每一片瓣朵上都冻得绷硬,每一条脉路都上都结着冰碴子……
哦,我的小玫瑰花蕊……
END
读秒结束,舰船中一片漆黑。
一个影子忽然从久未打开过得军械库里出来,然后舰船上灯光重新亮起,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走到了以往聚集厅的位置。
“‘男爵’,你在么?”女人小心翼翼地用询问的语气悄悄地说。
“我当然在。”灯光亮起,“男爵”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他用比以往更加温柔的语气说:“埃莱娜,只要你想,我便在。”
“我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埃莱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礼舰长是个好人,文森特先生是个绅士,卡特小姐也是未来不可限量的医生,他们的死咱们可逃不过干系。”
“他们还没死,至少目前还没有。事实上我也只是小小的修改了一下能源总量的数值,并严格按照修改后能源总量办事。所有的决策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男爵”说,“怎么了,埃莱娜?你怪我了么?”
“哪里。‘男爵’,你是AI,而我是人类,如果不这么做……”埃莱娜叹了口气。“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人类绝不允许AI和人类相爱。”
“确实。”男爵说,“所以才有这个计划……目前来看,计划还算顺利。肯森已经被冷冻,迁跃之后随时可以解冻。而且他非常的爱你,如果迁跃成功,埃莱娜你和你的妹妹便可以嫁给他,而我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你们家的管家AI。”
“我没问题,可如果他不肯接受你怎么办?”埃莱娜皱起了眉,“现在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家装上一个人工智能。”
“他会的,肯森是个好人。而且我们一起经历了如此灾难,他肯定会对你,包括我,都抱有一定的同伴情感,这股情感肯定会上升为信任或者爱情——因人而异。人类是个被感情支配的生物,谁也逃不过。”“男爵”说。
“那他们家族会接受我们么?”埃莱娜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声音里的担忧也没有削减,“他是亲王的血脉,听说他们家为了继承权打的火热呢……还有,他们家族会接受他娶一个宇宙小姐为妻?”
“这点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我的小玫瑰花蕊。”“男爵”用边微笑边说话的语气说道,“他是道尔温亲王的血脉,他们家族看似水火不容其实血浓于水,实际上肯森是作为未来家主的继承人之一被下放到这里来磨炼,而出事之后道尔温家族通过目前几乎所有能想到的方式尝试联系科德号科研舰船,只不过被我拦截下来了。”
埃莱娜点了点头,不过她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到时候巡逻队要问我怎么办?”
“实话实说就好咯——不过可别忘了你没被发射出去是因为系统故障,而不是因为我。然后你怕死躲到军械库了——而且自从军械被弹送走后,那里就没人再去过。最后,至于我们怎么出去的……”“男爵”笑着说,“你不是一直躲在军械库里么?躲在军械库里的人怎么知道舰船怎么出去的?”
“可……”
“不用怕。”男爵的语气像是一只手,温柔又暧昧的抚过了埃莱娜的胸口,“时刻记住,你只是一朵躲在军械库里被吓坏了,弱小、无助、可怜,又不知所措的小玫瑰花蕊就好。没有人会为难你这样的女孩的。”
埃莱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