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动物园

第30期龙门赛冠军作品

       我只见过他们两次,在元宇宙的雪崩酒吧。第一次时,正好有一批喝着软饮的孩子被强制下线,所以我很确定,他们到达的时间是夜晚11点。这四个人引起我的关注,是因为他们都随身携带着武器。这些武器当然伤害不了任何人,在元宇宙里,它们是一种可以购买的算法,一种提供氛围与活力的装饰品。

“我们应该去探险。”四人中唯一的女性提议,“电子啤酒根本没劲。”

“能去哪?”忍者模样的人接过话茬,“禁忌海滩我去过,也没劲。”

身材最高的男人叫了一轮啤酒,接着他们便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谈论今晚冒险的去处。由于算法的更新换代,元宇宙世界的面积历经过一次爆发性增长。这种技术上的革新导致了两个结果:一个是元宇宙中所有房地产公司的破产,一个是大量初始土地被闲置废弃。

“我可不去那动物园。”矮个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听说那里的动物都还活着。”

很显然,他预估错了这句话的效用。他的同伴们立刻发出一阵哄笑。看来,他们今晚的目的地已经确定了,去动物园。

“我有个同学去过那。”矮个男人没理会同伴的嘲笑,“他说那里有一只发了疯的老虎,这老虎要吃人的!”

那个女孩已经弯下腰,笑得喘不过气来!高个子男人拍了拍女孩,起身去结账。忍者则把矮个男人架了起来,他说:“我几乎就生活在元宇宙里,这辈子没见过活的老虎,今晚倒是得会会。”

伴着矮个男人颇有些装腔作势的哀嚎,他们从酒吧离开,看样子是去动物园探险去了。

他们真不该去动物园。在三十年前,这所动物园曾是整个元宇宙里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园区内没有任何恼人的栏杆,游客也不会看到类似“内有猛兽,请勿靠近。”的标识。所有动物都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族群里。你可以在这所动物园里成为草原王子,搏杀猛兽。亦或经历种种不幸,沦为盘中餐,被秃鹫啄食开始腐烂的身体。这种野外探险的原始游戏让人乐此不疲,所有人都乐在其中,当然,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

大约四十年前,我来到这座还未建成的动物园,应聘得了一份工作——建模师。和大多数设计娱乐设施和NPC人物的建模师不同,我的任务是在元宇宙中创造动物。我和一同入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认为创造动物比人要简单。但很快,一个被忽视的,显而易见的难题摆在了我们面前:人可以带上交互设备,按照指令做出各类动作,各种数据的收集都相当容易。可是指望大象、老虎或者任何一种动物按照人的愿望,去和人沟通,完成原始数据的积累都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够用0和1的计算机语言思考的人类很多,但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动物。我们设计出简单的指令:捕食、争斗甚至于交配。但每个动物不同的细节,他们的习性,哪怕是最简单的步态都难以还原。而没有了这些和现实里一致的真实细节,元宇宙中的动物园就沦为了上世纪那些粗糙的3D网游。

好在最新的意识同步技术帮助了我们。研究员携带着特制的同步器,可以将自己的思维投射到所连接的动物上。这种技术像是恐怖故事里的附身,或者夺舍。但依赖的是脑神经科学方面最新的突破。当研究员同步到一匹马身上时,他的大脑依旧能理解行动目标,但在操控动物身体时,也能保持动物一贯的肌肉记忆。

我被分配到研究老虎的小组里,负责对老虎的一切特征进行数据化的收集。当我第一次同步到这百兽之王的大脑之中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怒吼。那种只剩下野性的力量感和活力是我作为人类时从未体验过的。对于工作的热情让我们对这种令人愉悦的副作用视而不见。

但副作用终究是出现了,最开始是负责鸟类的那组。在一次午餐期间,不知是谁打翻了一个餐盘。鸟类组的组长当着所有人,突然蹲下,开始用嘴一颗一颗地啄食地上的米粒。正在我惊讶之时,我的组长猛虎下山一般,冲着他扑去。那次事件以后,我们很快收到了一笔赔偿金和医学专家的健康证明。鉴于赔偿金相当丰厚,大家也没再节外生枝。

我曾确信,元宇宙中不可能有动物园建成,直到它真的剪彩开园的那天。我抱着满腔的怀疑进入到园区,终于在动物偶尔飘忽的眼神和园区的招聘信息中获知了真相:建立数据库的成本很昂贵,动物同步的副作用也无可避免。但是人力成本呢?现实世界里有那么多人因为元宇宙失去了工作。一份在园区扮演老虎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和在迪士尼乐园扮演米老鼠没有区别。他们要做的,只是先完成同步,再以动物身份进入元宇宙罢了。至于副作用,他们全当作是职业病的一种。

动物园的关闭始于一次恶性事件。一个中学生在元宇宙动物园中被咬掉脑袋后,竟然发生了现实生活中的脑死亡。据小道消息称,在种类繁多的动物代码里,由于不可避免的丢失和覆写错误,在迭代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电子病毒。这种电子病毒像很多现实生活的传染病一样,通过人和动物的交互,传染给了人类,造成了更为严重的数据丢失。错乱的电刺激造成了男孩现实世界的死亡。

凌晨三点时,他们回到了雪崩酒吧。忍者失去了一个胳膊,肩胛骨的断裂处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代码,其余三人也都挂了彩。但是他们兴致很高,眉飞色舞地向酒吧里的听众讲述着他们刚刚惊心动魄的冒险。但我只见过他们这两次,也就是说,以后再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