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拾荒人

第29期科幻龙门赛优秀作品

父亲曾告诉我,星海中他一无所有,所以这艘船就是他的命。一开始我并不清楚这话的意思,直到船舵交到了我手上,才明白对于一个在星海中漂泊的人来说,一艘船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若要让我如今再做选择,我依然不希望他当年用命去救船。

这船其实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一艘古董级别的小艇罢了,外表看上去锈迹斑驳,甚至还带了一股子朋克气息。曾经有海盗调笑说星塚里的残骸都比我这块铁疙瘩有卖相,我听后微笑着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在这群豺狼面前做蟑螂总好过当肥肉吧?不过话说回来,作为船的主人,我对它其实还挺满意的,虽说每次跃迁时船体颠簸得都像是快要散了架,但在这个鬼地方能有艘船就不错了,我也没资格挑肥拣瘦。

这鬼地方是银河系一条旋臂上的边缘地带,也是银河里最大的贫民窟。许许多多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难民挤在这一小方天地,有的成了亡命的海盗,大部分则像我一样选择做拾荒人。我们不停在星海穿梭,搜索着星塚废墟和战舰残骸,运气好能搜到点破烂儿,然后转卖给主星域的黑商换取物资。不过如今星塚已经被搜索的差不多了,我们拾荒人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熬。

我曾听一个机器人同行说过,它们当年好像就是在这片星域叛变的,那时这里可不是如今这幅鬼模样,算得上是星海中最繁华的地带。然而,机器人叛变带来了无尽的战争,互相滥用歼星武器才把这里打得到处是星塚和残骸。战争打到现在,双方早已对这片饱经摧残的星域失去兴趣,这里也仿佛被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成为无人管辖的混乱地带。

不过战争的事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应该操心的,实际上虽然贫民窟外面的人类和机器人打来打去,但这里面二者却神奇地在一起和谐相处。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废墟里能够活着就不容易了,谁有心思整天搞那些虚无缥缈的种族对立?

“跃迁完成,即将切换手动模式。”

伴随着驾驶台传来的提示音,我的思绪渐渐从放飞自我中回归现实,在一阵剧烈颠簸后,飞船一下子跳出跃迁。我抬头看了一眼舷窗,发现头顶上是一颗灰色的死寂星球,恒星的光芒洒在上面映照出沉沉暮气,仿佛星球在坟墓中低语着某段沧桑历史。通讯器上显示了一个不断重复的信号,因此我操纵着飞船,向这颗星塚里的信号源飞去。

飞船在星球上空飞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灰褐色的玻璃化沙土,以及大大小小的战争疤痕。几分钟后,灰茫茫大地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那就是信号的源头,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一间破破烂烂的仓库,房顶上还挂满了黑色的恒星能电池板。我驾驶着飞船在它上空缓缓下降,最终降落在了仓库旁边的一片空地上。

“嘿,这里可好久都没来新客人了呀。”

我打开舱门蹦到地面,宇航服的电台里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我扭头看向旁边,只见一台老旧的机器人正坐在仓库门口的一张摇椅上,歪着脑袋看向我。我冲他摆摆手,说道:“可不是新客人啊,之前来过一次,还记得我吗?”它听后似乎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打量着我,不一会儿,电台里又响起了声音:“哦,原来是你啊,我记得你这艘破飞船。”说罢,身子又重新靠回到椅背上。

机器人的话不让我意外,毕竟每个见过我的人,最先记住的往往都是我这艘古董级飞船。但评良心讲,眼前这个机器人绝对比我的飞船还要老旧,第一次见到它时我甚至一度怀疑它会不会只是个没有智慧的古代机械?直到它幽默地讽刺了我几句,才暗自感叹这家伙的智商没准比我还高。

我不知道机器人的名字是什么,它让我叫它老张,我便这么叫。实际上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它,说起第一次见面,我俩算是挺有缘分,那次我帮它解决了点麻烦,它送了我一件很有趣的礼物。

大约在半年前,我这艘破船的导航系统出了点故障,莫名其妙跃迁到了这片被称作“坟场”的废墟。之所以叫它坟场,是因为这里实在太贫瘠了,到处都是空无一物的星塚,如同一具具星球尸体的埋葬地,没人愿意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也没人能在坟场里拾到有用的东西。那次是我第一次进坟场,说实话一来到这里就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压抑感,因此立刻开始修复导航系统,想要赶紧回归正常航线。

然而,在这死一样寂静的星空中,我却接收到了一个神秘信号。信号既不是求救,也不是警告,而更像是一则循环播放的广告,翻译成文字就是:提供舰船维修服务,坐标XXX。

谁会在空荡荡的坟场里做维修生意?面对如此诡异的信号,真会有人跑去修船吗?第一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但对于第二个问题,我相信一定有胆子大的人会去看看,比如我。这个信号的功率很微弱,因此覆盖的范围并不大,我看了下那个坐标的位置,离我不远,于是调转了航向准备去一探究竟。

之后,我就见到了老张。

那次见面时老张也是坐在摇椅上,像是一个安详的老大爷,笑眯眯地对我这个新客人问好。我记得当时最让我疑惑的并非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机器人,而是机器人的型号为什么会这么老旧?

与如今高度拟人化的机器人不同,老张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旧时代的技术烙印。它的外壳不是柔性塑料,而是透露着朋克气息的合金外骨骼,脸部也很难表达丰富的情感,只能靠着机械框架的变形做出一些固定表情。然而奇怪的是,我总有一种“能从这家伙电子眼中读出它某些情感”的错觉,哪怕是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也能分清它是在调侃我,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其实在见到老张之前我内心期待过神秘信号会给我带来奇遇,要是能搜刮到某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就再好不过了。但与老张交谈过后,我发现这仅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普通修理站罢了,偶尔会有些飞船因故障闯进这一带,老张靠着仓库里乱七八糟的零件帮忙维修飞船,换取一点物资作为回报。虽然几年都不见得会有客人来,但好在老张作为机器人并不需要水和食物,又有恒星能电池板给它供电,因此一点点润滑油就够它生存好久好久。

那次见面时,我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导航系统的维修,但老张还是热心肠儿地一瘸一拐走进仓库,找了几个古董级别的零件帮我一起快速修好。我问它需要什么作为回报?老张摆摆手,说它暂时什么都不缺,我这趟过来陪它聊天解闷儿就算是回报了。听了这话,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问它腿瘸了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帮忙?老张笑呵呵地回到摇椅坐下,告诉我它身上那些旧时代的零部件已经老化,有条腿彻底废了,又找不到那么古老的零件来修,只能这么瘸着。不过看它的样子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毕竟就算两条腿全坏了,大不了坐轮椅。

我走到老张面前看了看它的机械腿,发现损坏的零件看上去有点眼熟,就让它先等我一下,回飞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零件。我在飞船里翻找了好半天,终于在一个早就坏了好几年的机械臂上找到了相同的零件,毫不犹豫地拆下来,交给了老张。

当老张又能正常走路时,我能从它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它拉着我的手,感叹多亏了我这艘破船跟它一样老旧,要不然真不知道从哪搞这种古董零件。我听他这么说时略显尴尬,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的飞船烂。最终,老张走进仓库里待了一阵子,出来时手上拿了一副画,说是作为我帮助它的答谢。

当时我并没重视这个小礼物,离开星球后一直堆在飞船的破烂儿堆里吃灰。然而,不久前卖破烂儿时,一个主星域的黑商偶然间看中了画,给了我一大笔钱买走,并承诺说还有类似的东西他可以出更高价。这可把我兴奋坏了,于是今天再次到访,想问问老张还有没有其它的类似物件。

“你这次来的正好,我想从你这买点水和空气,一点点就够。”

还未等我提画的事,老张率先对我提出了交易请求。我有些纳闷,问它一个机器人要水和空气做什么?没想到这老家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嘿嘿一笑,从摇椅起身向仓库走去,中途还回头勾勾手指让我跟上。我不知道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出于好奇,还是跟着它向那个略显神秘的仓库走去。

进了仓库,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老张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子打开灯,仓库里的景象立刻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植物?”我指着不远处的一抹翠绿色问道。

只见仓库里散乱堆着各式各样的陈旧零件,唯一看上去精心摆放的是一排透明玻璃罩子,每个罩子里都有一株鲜活的盆栽植物。老张跑到那排植物前,像抚摸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玻璃罩,扭头对我说:“怎么样,它们很漂亮吧?”老张兴奋的说着,感觉它那蒙了一层灰的电子眼里都闪耀起了慈爱的光芒。

不得不承认,在这灰茫茫的荒芜星球上,几株植物的确点缀出了别样的风景。但实话实说,植物本身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虽然没去过那些拥有完美人造生态圈的星球,但纪录片还是看过的,主星域星球的城市里到处都是行道树和空中花园。

为了不打击老张的兴致,我笑着附和说植物的确很漂亮,然后话题一转,问道:“老张,上次你送我的那种画,手头上还有吗?”听了我的问题,老张抚摸玻璃罩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摆摆手说:“没了没了,那东西是很久以前某个来修船的人送我的,觉得挺好看就又送给了你。”

听到老张的答案我叹了口气,但本就是来碰碰运气,空手而归也不算太过失望。之后我跟老张聊了会儿天,他问我知不知道人类是从哪颗星球诞生的?这个问题让我有些迷茫,因为不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都对自身起源的历史都鲜有记载,似乎那颗神秘的起源母星仅存在于神话故事中似的。老张见我回答不出来,笑着告诉我那颗星球的天空是蓝色的,但对其它相关的事情不再多言。

与这个神神秘秘的老机器人聊了许久,临别时我免费送给了它一些水和空气,然后驾驶着飞船离开。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次奇遇渐渐被抛在脑后,我继续过着拾荒的生活,似乎再也不会与老张有任何瓜葛。

然而,正是这场奇遇,之后却给我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那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我刚从一处战舰残骸里捡了不少物件,满载着一船破烂儿准备去找个黑商卖掉。但刚刚跳出跃迁,突然一艘大船快速向我逼近,船体上血红色的骷髅头格外显眼,竟然是一伙海盗。

海盗通常在主星域边境打劫落单的“肥羊”,对我们这帮没有油水的拾荒人并不感兴趣,因此我虽然有些纳闷却并不慌乱,猜测海盗船可能是碰巧路过罢了。不过这次我猜错了,通讯器突然响起海盗的叫骂声,命令我立刻停船接受盘查。这帮豺狼我可惹不起,无奈之下只能按他们要求停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两名海盗乘小艇登上了我的船,一见面就给我戴上头套后用绳子捆成粽子,然后塞进了一件宇航服里。一路上,感觉在太空中飘荡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人造重力环境,最终听到“砰”的一声闸门关闭声,我被一脚狠狠地踹倒在地上。

“哟,客人到了,招待不周啊。”

前方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紧接着四周响起了海盗所特有的大嗓门儿笑声。下一刻,绑住我的绳子被解开,头套也被取下,我挣扎从地面爬起来,发现一群机器人海盗正大笑着把我围在中央。其中一个机械手臂上挂载了电锯的家伙看起来是这伙海盗的首领,它抬起电锯晃了晃,一众手下立刻收敛了笑声。只见海盗船长脸上的仿生肌肉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我说道:“小子,不想受罪就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这个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心想我倒是想赶紧交代,但话总得有个头吧?最终在挨了两顿打后,我才算是搞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黑商买走的那幅画可不简单,从我手里收的时候只是贫民窟的破烂儿价,但到了黑市里却拍卖出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天价。这种上万倍的溢价让黑商动了歪心思,他雇佣了这伙海盗,威逼我交代画的来源。

当听到画的成交价后,我的内心实属凉飕飕的,如果我拥有那笔钱的话就能去中央星系过上富裕日子了吧?但没有如果,此刻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只能乖乖把遇见老张的经历和盘托出,省得再受皮肉的苦。不过我也留了个心眼儿,为了不被直接灭口就没提老张的具体坐标,只说是根据我那艘破船上的记录才能找到航线。海盗船长听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电子眼底部泛着红光,说:“那你就带我们过去,如果敢耍花招的话……”很显然,威胁的话只讲一半就够,只见海盗船长电锯一挥,两个手下立刻押着我回了我那艘破船。

去找老张的路程中,两个海盗一直用枪抵着我的脑袋,我则只能乖乖驾驶小破船给海盗船带路,几次跃迁后,那颗灰色的星塚再次出现在了舷窗外。当我们一大一小两艘船降落到老张的仓库旁边时,电台里又响起了老张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嘿,又来新客人了呀。”不过这次来的不是客人,而是强盗。

海盗们陆陆续续下了船,老张看上去并没有惊慌的表情,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摇椅上,静静看一众凶神恶煞的机器人海盗在它面前张牙舞爪。海盗船长把我提溜到它面前,用那吓人的大电锯拍了拍我的脸,问道:“画就是那个老家伙给你的?”我忙不迭点头,生怕回答晚了惹怒它打开电锯。好在海盗船长还没想杀我,提溜着我又来到老张面前,说:“老头儿,这小子都交代了,赶紧把剩下的画交出来吧。”

老张没搭理海盗,而是转头看向我,问道:“你把画卖了?”我惭愧地点点头,然而老张并未责怪我,反而笑着喃喃自语道:“本以为这些漂亮的东西该被忘记了,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嘿,有意思。”

虽然没人听明白老张在说些什么,但它对海盗船长的无视,显然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海盗船长似乎是感觉自己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把我扔到一边,揪住老张的脖子把它从摇椅上拽起来,电锯抵住老张的胸口,恶狠狠地叫嚣道:“老头儿,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然而,老张的脖子虽然已经被捏得咯咯作响,却依旧面色平静,电子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正在回忆某些场景,缓缓说道:“记得当年被扔进废品站的时候,人类也想用电锯切割我们……没想到这么多年一切都没变,只不过恶人由人类变成习惯了自由的小家伙们。”

老张依旧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则在一旁心惊胆战,我能看出海盗船长的忍耐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眼底代表愤怒的红光越来越盛。最终,我不愿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只看到一阵火花四溅,老张胸口被电锯捅了个大洞,电子元件散落得到处都是,而老张也像是电压不稳定似的开始抽搐起来。

“船老大手下留情,画我带你去找!”

我连忙向海盗船长求情,但它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电锯依然在高速旋转,似乎想要把老张劈成两半。四周的海盗也扯着嗓子大笑着、大叫着,似乎没少见自己船长的这种暴力处决,甚至这画面让它们无比兴奋。看着这一切,说实话我内心有些沉痛,但实在无能为力。如今这个局面我有责任,但我也只是茫茫星海里的一只蟑螂罢了,自己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又有什么能力为老张负责呢?只希望,海盗杀死老张后能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然而,就在我默默为老张祈祷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我的船!”

海盗船长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喊出了声。只见它们的海盗船突然炸起火光,远方天边一艘巨型战舰正朝着这里航行。停在地面的船无疑就是个活靶子,因此海盗们哪还有心思管我和老张,纷纷发了疯一样朝海盗船跑去,想要赶紧开船逃离星球。我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种逃跑的大好机会肯定不能浪费,趁机扶着老张躲进了它的仓库。

“那边有一条密道。”一进仓库,老张就指着一个大型金属粉碎机说道。

此刻,老张依然在不停抽搐,却强忍着跑去打开了粉碎机的电源。只见它颤颤巍巍地抬腿翻进了进料口,在里面仅露出个脑袋,招呼我赶紧跟上。我看着这台恐怖的机器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也翻身爬了进去。果然,里面别有洞天,老张带领我抓着一个梯子往下爬,不一会儿竟然爬到了一个地下房间。

当房间的灯被打开,昏黄的光线下,里面的陈列把我惊得眼睛瞪得老大。

“竟然这么多!”我忍不住感叹道。只见房间就像一个展厅,里面内摆满了被玻璃罩封存的艺术品,有字画、有雕塑、还有古董……哪怕我对艺术一窍不通,也能感受到每幅作品似乎都在文明长河中散发过属于自己的光芒。

“可惜当年还有好多没救回来。”老张环顾了满屋子的艺术品,略显惋惜地说道。它依然在抽搐,胸口时不时还会冒出几丝电火花,显然身体的供电极不稳定,随时有可能烧毁逻辑芯片。我提议老张赶紧找零件修理一下,但它却摆摆手,像一个参观者似的漫步在这小小的房间,默默欣赏起了墙上挂满的画作。最终,它停在了一个摆在台子上的相框前,里面不是艺术品,而是已经泛黄的照片。

“不知道这帮家伙现在过得怎样,或许已经忘记我了吧?”老张喃喃自语。我看了一眼相片,是几个型号与老张相同的机器人的合影,手中都握着枪,站在一栋倒塌的大楼前冲镜头微笑。

“你当过兵?”我好奇地问道。

“算是吧。”老张点点头,手在相框上轻轻摩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张告诉我,如今这颗灰蒙蒙的荒芜星球,曾经也有着蔚蓝的天空和青葱的森林,是人类诞生的地方,也是人工智能问世之地。它是如此的特殊,却也因这份特殊而成为战争双方争夺的焦点。

一开始,双方还刻意保护星球的环境,仅在地表有限度使用武力。但随着态势愈演愈烈,战争烈度逐渐走向失控,甚至双方战争目标也逐步从“占领”演变成“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对方占领”。

老张是战争中的一名机器人将领,见证了这颗星球遭受的苦难,却在过程中默默收集起了历史的碎片。它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单纯的热爱,不舍得一段灿烂的文明历史就那样被埋没在无休止的战火里,哪怕这段文明属于自己的敌人。

最终,星球还是毁灭了,没有毁在机器人手里,而是在机器人即将取得胜利时,人类毅然决然地亲手把母星埋进了坟墓。

最激烈的战争过后,机器人记载的历史中把人类描述成野蛮而愚昧的碳基野兽,人类历史则把人工智能刻画成冷血恐怖的机械杀手,但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这颗孕育自己的母星——机器人不想承认人类拥有灿烂的文明,人类则不想承担毁灭母星的责任。就在这种背景下,双方有默契地销毁关于这颗星球的一切历史,将它神化成一个完美无瑕却又遥不可及的传说。然而,老张拒绝了销毁文明最后的记忆碎片,并作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啊,真舍不得毁掉它们,就想守着它们,一起葬在我们共同的出生地吧。”老张缓缓说道,声音变得越来越颤抖。它把目光从相片上移开,最后环顾了一遍它守护了一生的东西,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用最后的思绪去回忆那段人类和机械共同成长的岁月。

下一刻,它电子眼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来……

当我回到地面时,那群嚣张跋扈的海盗已经被正规军彻底歼灭,我抱着老张的遗骸走出仓库,见到几名身穿机甲的人类士兵举枪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时,他们中一名看似将领的人挥了一下手,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收起武器,站在原地看向我。

既然海盗都能知道画的事,那么人类军队来到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于是我将老张的遗骸放到地上,后退了一步。那名将领没说话,目光停留在遗骸上,腰杆挺得笔直,抬手敬了一个军礼。他身后的士兵也分分效仿,向面对英雄一样神情肃穆,敬起了军礼。我明白,这是人类在向一个默默守护自己文明瑰宝的敌人致敬,或许人类的精英们并没有真正忘记过这颗星球,却自始至终没有承认它的勇气。

回想起来,一个率先反叛的机器人成为了人类文明瑰宝的守墓人,却最终死在了享受它叛乱成果的后辈手中,就像一个荒诞不羁的笑话,同时讽刺着两个断了根的种族。

最终,将领没有拿走任何一幅画,只是向地下室里的画作敬了个军礼,把老张的遗骸留在地下室,就一言不发地带着士兵离开了。我很清楚这些画背后所隐藏的危险,因此也没敢去碰它们,只拿走了一幅我最喜欢的画,算是给这段奇妙的经历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过着拾荒生活,像一只勤劳的蟑螂一样在星海里来来回回。只不过如今再拾走残骸里的破烂儿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多看它们两眼,就像在看历史中的点点滴滴。那幅画被我珍藏在了驾驶室的柜子里,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想象画中的世界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画面是一个正在微笑的女人,眼睛盯着看画的人,仿佛默默凝视着画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