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蛋

这颗星球正在变得越来越冷,将它封装成一颗洁白浑圆的扭蛋。谁将打开它,又会在它里面发现什么?

生活就像在转运站和大海之间滚动的扭蛋,你永远不知道能从里面开出点什么。

九足是个幸运儿,从出生就是。但此刻,他愿意放弃自己下半辈子所有的好运气,只求能从面前的扭蛋里开出一只良种裸猿。最好是雌性,他可不愿让自己的未婚妻身边多出几对猥琐油腻的腕足,哪怕是宠物的也不行。

他希望这是一只年轻的裸猿,内脏囊与四条腕足的比例恰到好处,它的皮肤最好像水母一样微微透明,眼珠子的颜色则该类似澄澈的海水……还有毛发——裸猿身上最让九足觉得费解的部分。

如果非得离开海洋,在干涸的陆地上讨生活,九足想,那自己大概也无法保有这些灵巧柔软的腕,和僵死的珊瑚虫差不多的劣等足肢就完全足够应付陆地了。尽管外貌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九足仍旧觉得裸猿和那些紧贴着海底泥陈渣烂滓的鳎一样可悲,它们被牢牢黏在低下之处,一生都只能贴着平面四处乱滑。裸猿唯一比鳎好上一丁点的可取之处在于它们舍弃了速度,只用两条腕足直立行走。这能令它们的目光能稍微长远些,甚至还得到了用剩下的那两条免于负重的腕足在灵敏度和实用性上做点文章的机会。竖直的内脏囊和硬得硌人的骨架的是这一选择的必然产物,九足充分理解这一点。可是毛发,海洋啊!那些比最细的海草还要细一百倍的东西既没有尖刺或毒腺,也不能自动蜷缩成一个坚硬的外壳,裸猿难道能指望用它们来保护自己唯一的大脑吗?

讽刺的是,最没用的东西却招来了最多的喜爱。如果这只裸猿拥有蓑鲉一般明艳张扬的毛发,九足的求婚就比用八只腕足一齐去抓一只蠢笨缓慢的鲀鱼还要稳当了。“是像用九条腕足去捉那么稳当!”九足洋洋得意地自说自话起来,还有谁比他更得命运的眷顾,天生比所有人都多出一条腕足!多一条腕足就多出一个大脑,甚至多出一条性命。但他的心绪很快就黯淡了下来,九条腕足,九个大脑,只要还有一条腕足活着,他就能再长出新的身体。九次绝处逢生的宝贵机会,竟都不能打动一个女人那三颗比洋流还要变幻莫测的心。

“没有裸猿,这事免谈!”想起女人浮冰般冰冷尖锐的口吻,九足垂头丧气,周身的皮肤变得比他最看不起的鳎还要灰暗,腕足没精打采地飘在周围,活像一团被成群的小丑鱼啃得千疮百孔失了根系的海草,只有一只足还一直摩挲着那个比他的脑袋略微小一圈的扭蛋。

他应该尽快扭开它,从蛮荒陆地到温暖洋底游程甚远,尽管这里已经建起了直通蓝港的运输管道,这个圆球还是需要和拥挤繁多得像沙丁鱼群一样的扭蛋一同跌跌撞撞,滑行整整两个昼夜,里面的裸猿说不定已经死了。赌死活——这也是属于裸猿扭蛋特殊乐趣的一部分。但九足一点也不觉得刺激,他沮丧得紧,这已经是他买的第九个扭蛋了,前头八个里面的裸猿要么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要么就是病恹恹的,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在和九足的腕完成同步前,这些孱弱的家伙就不争气地断了气。还有两只倒是活着,但它们比活着还糟糕,一只活像一只浑身癞痢的鮟鱇,他强忍着恶心胡乱把它包好还给了快递站。另一只则疯疯癫癫,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癫狂,九足被吓坏了,赶紧躲得离它远远的。这些野猴子,尽管无法在水中呼吸,但在完全窒息前还是有力气狠狠地咬人一口,它们的唾液里有肮脏而且致命的病毒,感染者会慢慢变得和它们一样,丧失在水中呼吸的能力,被活生生淹死在海里,这太可怕了。可能女人都是疯子,否则根本没法解释她们为何会热衷于会豢养这种危险的畜生。

他叹了口气,一串滚圆的气泡像无数透明的小扭蛋一样从口边跃了出去,如果扭蛋是透明的就好了。“买都买了……”他无奈地想着,将腕尖的肌肉绷紧,用三条腕足固定住扭蛋的左半球,心不在焉地用余下的足旋转着右边那一半,顺着腕尖大小的缝隙,九足将一只腕足滑进扭蛋内摸索起来。有脉搏,活着!九足精神一震,擒住裸猿的腕足迅速脱离了躯干,从吸盘里探出无数细小的尖刺。这些小刺一扎进裸猿的皮肤便顺着血管向脑部钻去。先要进入脑干,切断呼吸中枢,否则裸猿就会被吸入的海水呛死;之后,这些尖刺就要在裸猿的心脏安家了,它们将裸猿的内部循环和九足的那条腕链接起来,以供应裸猿生存所需的养分。幸好裸猿只有一颗心脏!九足松了一口气,这才来得及将那只裸猿从扭蛋里拽出来,它光秃秃的漂在水中,头顶短短的毛发在水中散开,像个黑不溜秋的海胆,瞳孔的颜色也和它的毛发一样乏味普通,尽管精神正常,体格也结实,但不美,甚至还是公的,九足心里一阵失落。更糟的是,随着它一起漂在周围的,还有散发着恶臭的排泄物。转运站那帮腕足僵硬的堕怠懒货!现在连发货前必须一周提前断食都能忘记,再没有他们干不出的勾当,再没有他们搞不砸的买卖了。

他摇摇自己硕大的脑袋,八条长腕舞动出否定的小动作,裸猿身上那条则紧绷着,时刻准备把自己抽回来,但是……九足迟疑了,尽管怪诞、笨拙、下等,可眼前这个生物还活着。它的双眼还没有适应海水,正拼命地眨着,眼中的微光也随之闪烁,它的口鼻都在抽动,似乎还在尝试着像在陆地上那般呼吸,四根僵硬的足肢也在无助地胡乱扭动。一旦离开自己的腕足,裸猿必死无疑。

处理裸猿并不麻烦,细管礁的餐厅会派专员上门回收,餐厅会给出一笔还算公道的回收价,并附赠一卷莼藻织成的优惠券。据说裸猿拥有一种海中所有食材都不具备的奇特风味,九足没尝过,一半是出于怜悯,另一半则是恶心。他知道有许多人都在做这种买卖,他们大量囤积扭蛋,残次死亡的就低价出售给餐厅,品相优秀的就高价卖给那些好奇心或慈悲心泛滥的男男女女当宠物,还有些赌徒开扭蛋上了瘾,欠了一脑袋烂债,如果不想办法处理掉砸在手里的裸猿,他们可能得靠卖掉自己的腕足才能还上那些高利贷。九足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他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他只想要一份求婚礼物。

至于这只公裸猿,九足又开始叹气,自己既不能送给未婚妻,也没法亲手了结它,只能这样养着了吧。反正他还有一条额外的腕足,还有一次额外的机会。但他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转运站兜售的扭蛋上了,他们靠不住,他得自己上去一趟。尽管路途遥远,陆地的干燥和严寒也十分令人厌恶,而且挑选未封装裸猿会比邮购扭蛋贵上许多倍,可他得结婚,非结婚不可。

九足不情不愿地朝着转运站游去。

小九不情不愿地朝着转运站游去,她实在没办法把这样的移动称之为行走。

积雪几乎没过了胸口,雪原之上,密匝匝裹在狂风中的雪花纠成了一团团棉絮,小九手脚并用,像个在海浪里奋力泅泳的落水者,一个硕大的空扭蛋拖在她的身后。本来是轮不到她的,但原本当值的姐姐出发前突然病倒,去转运站做特别服务这个活计就落到了她头上。“这可是天大的幸运!”小九想起母亲说的话时的表情,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所谓的特别服务,就是去打扫正式员工都不愿碰的废物处理站,在那里,人类粪便和海人的黏液混合在一起,浓郁的臭味形成了酸雾,灼烧着人的皮肤和眼睛。

作为报偿,打扫废物处理站可以自己挑选一份补给带回去,自然,这一份补给肯定比转运站随机发放的要好出太多。“说不定会被选中!”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正在拼命把小九那条尾巴用肉色的石膏粉固定在她的屁股上,她的动作粗暴,疼痛沿着脊椎一路钻进小九的脑仁。见鬼去吧!小九在心里默默咒骂。

自热防护服里的换气系统据说半年前就开始不太灵光了,口鼻呼出的热气在头盔里凝出一团厚厚的水雾,几乎令人窒息。这倒没有让小九觉得太不适应,毕竟转运站下层的空气一向浑浊不堪,氧气含量稀薄,二氧化碳严重超标,只是看不清外面让她觉得有些恼火(尽管外面什么也没有)。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她不可能靠视觉辨出东南西北,只能根据防护服内置的立体环绕声装置来判断方向,“滴——滴——”,那是转运站不间断发送的长波鼓荡的频率。“滴——滴——”,距离较远时,微弱的声响很容易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她必须非常小心,万一迷了路,可没有人会派出搜救队来找她这么一个“落选者”。“滴——滴——”,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撞到头盔上,让头盔内的导航音更加模糊不清。“滴——滴——”,听上去似乎是近了一点点,可小九的被盘卷挤压在身后的尾巴一直非常疼,而且天知道把这条尾巴绑起来给她的行动造成了多大的不便,就好像丢掉了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小九只能踉跄着往前游。

在体力不支倒下之前,她终于还是看见了转运站门口那块巨大的彩色屏幕。这块比个头最大的海人完全张开八条腕足还要大上好几倍的旧显示屏曾矗立在全球最大的广场中央,用艳丽的色彩和炫目的光亮昭示着人类的辉煌与繁荣。如今,几千万只发光二极管里,只有不足半数还在有气无力地闪着晦暗的光,屏幕表面,大小不一的裂痕随处可见。它正循环播放着天堂一般的海底世界,尽管画面灰败残缺,这仍是茫茫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

转运站是所有人的希望。冰雪覆盖的大地上几乎不可能找到什么食物了,定居点的补给都由慷慨的海人们从海底送来,又通过一个个巨大的扭蛋向定居点。随机分配,绝对公平。而且那些拥有年轻美好的肉体的幸运儿们还可以在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被海人相中躺进扭蛋里,沿着冰砌的甬道一路滑向深海,开始远离严寒的新生活。至于那些落选者,也能在转运站里讨一份工作来换取额外电力和口粮配额。当然,最重要的是,定居点的发电机组只能依靠海底泵来的原油提供能源。转运站是所有人的希望,人人都赞美转运站,赞美修建转运站的海人。除了小九。

不管是在转运站还是定居点,都没有什么希望属于小九,她是个倒霉的孩子,一个落选者里的落选者。她是母亲生下的第九个孩子,是他们之中最最漂亮的一个,双眸碧蓝,面容姣好,身材匀称,一头靓丽的红色卷发光亮润泽,她本来可以被送去转运站,为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换取一个更上层的住所,更多的电和更多的食品衣物,但那条该死的尾巴毁掉了一切。像她这种畸形的胎儿,本该一出生就处理掉。可她那双蓝色的眼眸和棕红的头发让人们犹豫了,她长大后也许能生出几个漂亮的,没有畸变的孩子,这很值得赌一赌。于是小九活了下来,尽管越长大她就越发厌恶这种运气。

和其他人不一样,小九很喜欢她的尾巴。它比四肢甚至手指都更灵巧,尽管拖在身后,它却似乎有办法能“看”见这个世界,小九可以用尾巴去抓取一些身后的小物件,这个小把戏每次都能令她快乐。比起言语和表情,尾巴多变的曲线和形态能更加精妙地表达出情绪和思想,包括那些连小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部分。更妙的是,尾巴似乎有它自己的思想,它像个一直跟着小九的小孩,当小九难过时,它就会绕到小九身前,扭出滑稽的舞蹈逗她开心,如果小九觉得快乐,它也会开心地在小九身后转圈圈,快乐的圆弧轻轻扫过小九的后背腰臀和腿,让小九更觉惬意。尾巴是小九唯一的朋友,现在她却不得不把它藏起来。她和尾巴都很痛。

转运站绝不会允许小九这种丑陋的畸形人进入,可白白放弃一次特殊服务带来的损失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太过巨大,他们不得不冒险。安检着实让小九紧张了好一阵子,她脱下防护服,这很好,转运站里甚至比定居点的最上层还要暖和。不过安检窗口的人指示她继续脱下防护服里的每件衣裳时,她的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了。她知道她是非得遭这个罪不可的,每个第一次进转运站的人都必须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展示出来。小九在心里猜,她那个姐姐在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进转运站的时候,是会选择穿上衣服还是相反呢?赤裸是一种表态,表示自己亟待挑选,选择这样的态度,就意味着会被每一个不需要等待挑选的人细细打量。

首先打量小九的是安检口的工作人员——一个人,还有一位海人代理。脱下防护服的瞬间,那个人鄙夷的眼神就已经扔到了小九身上。不需要看见小九的样子,气味会首先告诉别人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只要嗅一嗅,就知道这个人一天能用几度电。小九并不在乎这个,她更害怕自己的尾巴会露馅。从前有些人想戴着一张假面具混进转运站里,不过在安检口就暴露了,他们被赤条精光地扔了出去。外面那么冷,应该瞬间就能被冻死吧。小九这样想着,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个人什么也没看出来,小九赤裸的身体很快便把艳羡和贪婪塞进了他的眼睛里,但当她转过身去,他看到了她过分硕大的屁股时,又遗憾地摇了摇头,而当她开始行走,由于没有尾巴的平衡显得有些跛的时候,这个人的眼神又变成了不屑。他按下面前的一个按钮,很快便有另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准备领着小九去处理场。

过关了,现在只剩下这个海人代理了。他们一定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出“海人代理”这种称呼吧,尽管依旧很紧张,小九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不禁觉得好笑。众所周知,每位海人都有八条触须,每条触须都比成年男子的腰还要粗,长度则是一个人的三倍。他们的触须可以和主体完全脱离开,而且每一根触须都拥有一个独立的大脑,在转运站里,大多数时候跟人打照面的都是这些代理。他们靠触须表面丰富而敏感的感受细胞来看,来听,来嗅,因此他们并没有眼睛耳朵或者鼻子,如果他们想说什么,会直接把吸盘里的小刺扎进某个人的后脑勺。几乎没人能理解海人,但小九可以。海人代理有些像她的尾巴,她能从他们细微的形态变化里察觉出某些模糊的信息。现在面前的这一根隐约让她感到危险,小九尽量不去看他。

“等……一……等……”,一个人突然开口,语速异常缓慢,语调也非常僵硬。小九转过头,那位海人代理正趴在那人身后,她只觉得后脖颈一阵寒凉。“我……带……她……”说完这三个字,代理便飞快抽离开,那人捂着后脑勺,面色苍白,皮肤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在这些细小水滴的折射下,他脸上的嫉妒显得更加扭曲凶狠。不过,这种嫉妒很快就变成了幸灾乐祸的冷笑。

代理蠕动到小九的身后,他分泌的黏液很快将裹着她那条尾巴的石膏粉蚀尽,现在,小九可以稳稳当当地走路了,走向哪里?小九想起了一些传言,据说那些前往海底的人,其实是成了海人的盘中餐。

无所谓了,小九心想,我一直都在倒霉,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倒霉蛋?幸运儿?生活的确是需要一些运气,不过,运气的好坏永远是个相对值,同样的筹码和点数,如果赌局本身发生了变化,运气也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譬如某一天,桌面轻微地倾斜了零点几度,从此,轮盘上就再也不会出现某个点数。又或者某一天,某个星系的恒星就像赌桌一样,轻微地偏离了一丁点原先的轨道,从此,一颗行星就会变得越来越寒冷,与此同时,或许它原有的大气将无法再过滤某些宇宙辐射,原本健全的会变得残畸,原本蒙昧的将获得智慧。

同样的骰子,同样的力度和曲线,但桌子已经完全不同,现在的点数是什么,现在的好运气在谁的手上?

现在的九足一定觉得,好运气不在他手上。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非得自己来转运站,完完全全地自己来转运站,这个逼仄狭小的转运站本来就是建给那些腕足的,谁会傻乎乎地离开温暖宽敞的大洋,跑到这个又冷又挤的转运站来!他在这里面几乎连转个身都做不到。当感到转运站里的每根腕子,甚至连每只裸猿都在打量着他,他觉得十分气恼。自己一定是被那些扭蛋里的裸猿给气傻了,自从跟裸猿扯上关系,他就开始倒霉。

他问了很多次路才打听清楚这些笨腕子把那些漂亮的裸猿藏在哪里,但却因为体型过大,被牢牢卡在了一条过道里。他不得不一一断开自己的腕足,甚至需要将主脑里的一些血液挤到腕足里去,这样他觉得眩晕,恶心。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但九足不必太过沮丧,他的好运气正自己向他走过来。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雌性裸猿,内脏囊与四条腕足的比例恰到好处,它的皮肤像水母一样微微透明,眼珠子的颜色比最澄澈的海水还要湛蓝……还有毛发——她鲜亮的头发可以让任何一只蓑鲉身上明艳的色彩都显得黯淡。更重要的是,它竟然和他自己一样,多出了一条腕足,他深知这条多出的足肢能赋予个体多少额外的灵巧和优雅。这会让这只裸猿成为非常昂贵的高级货,九足可能根本买不起。

但他不需要去买,转运站里乱做一团,许多腕足朝着他游来,试图将他从通道里推挤出去。幸好离开了海水,它们的动作都迟缓了许多,没有一根腕子发现九足已经将那只顶顶漂亮顶顶珍贵的裸猿卷进了在某只腕足里。他看似狼狈地被挤出了转运站,又似乎灰溜溜地滑进了交通管道,但他的三颗心脏都因为欢喜而跃动着。

尽管比货运管道更加宽敞光滑,这条甬道依旧是用冰砌成的,寒冷迫使他关闭了感受神经,只留下运动神经支配着腕足在滑动中保持平衡。冻伤不值得在意,他完全可以丢掉一两根冻死的腕足,除了护着裸猿那一条腕子,只要还剩下一根足肢,他就可以再长出一个完整的身体。但回到海中耗去的时间,似乎比来时要更长一些。

的确,回归大海的时间,比来时要长一些。

这颗星球的确正在变得越来越冷,冰雪正逐渐包裹这颗星球,将它封装成一颗洁白浑圆的扭蛋。

谁将打开它,又会在它里面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