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新细菌怎么办?先染个色吧!

德国免疫学家保罗·埃尔利希说,让我们来给细菌染个色吧。

说到微生物,你可能第一时间想到列文虎克(Antonie van Leeuwenhoek):三百多年前,他把一滴水放到自制的显微镜下,惊讶地发现,肉眼看来纯净无色的水里,浮现出一些微小的生物。

列文虎克,图片来源:wiki.swarma.org

而当19世纪的科学家们向微生物世界进军的时候,他们尴尬地意识到,微生物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寻找——有时候显微镜下空空如也。

科赫:病因推断的办法

19世纪是天翻地覆的一百年。对于人类来说,蒸汽机、铁路、轮船等,极大地改变了社会格局,一个“地球村”隐约可见雏形;对于传染病也是一样,炭疽、结核、梅毒等,以飞快地速度在全球内传播,每一种都可以轻易杀死数以百万计的人。

有的人说,这是神的惩罚;有的学者认为,它们是人体细胞功能异常引起的;也有一些学者,决定沿着列文虎克的路走下去。也许,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小家伙,才是人间诸多苦难的根源?

1870年,德国科学家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第一次遇到了炭疽病。当时,他在一个小镇担当医疗官员,任职期间,有五百多人被炭疽病杀死,被炭疽病祸害的牲畜更多,接近六万头。

罗伯特.科赫,图片来源:nih

一个人死去,意味着其亲朋好友久久悲伤;而牲畜的消失,意味着很多人可能挨饿。为了不让悲剧重演,科赫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跟炭疽病打交道,蜗居在狭小的工作间里,周旋于病人的血液与显微镜之间,终于发现了炭疽病的罪魁祸首——炭疽杆菌。

也是在这六年里,科赫逐渐总结出一个规律:看似不可思议的疾病,可能跟微生物有关。再具体一点,病人的组织做成标本,放到显微镜下观察,也许能找到微生物;另一方面,将这些微生物分离、提纯,注射到实验动物体内,也能引起相同(或相似)的疾病。

然而,等他向结核病进军的时候,想象之外的情况出现了:一方面,将样本注射到动物体内,动物出现了结核病;另一方面,当的科赫将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时候,他什么都没看到。动物患病说明样本里确实含有致病成分,为什么看不到呢,难不成它们会隐身?

埃里希:实验室里的染色匠

隐身术当然不存在,透明则是有可能的。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看,列文虎克和科赫的发现都有运气的成分。细菌的大小,大致是微米级别,相当于一米的一百万分之一。将这样小的东西,在显微镜下放大数百倍,除非其本身具备鲜艳的色彩,不然根本就看不到。

于是,德国免疫学家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说,让我们来给细菌染个色吧。

在学生眼里,埃尔利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比起研究人体,他对染料的兴趣似乎更大一些,以至于他的手指总是花花绿绿的;他的研究方案,也远不像其他科学家那么优雅。基本上,他只做了两件事:收集所有能买到的染料,挨个儿试试。

简单的办法有时候恰是最好的办法。经过漫长的尝试,埃尔利希发现,品红就是他在寻找的答案——将品红涂在标本上,然后对标本进行加热,原本空白一片的显微镜下出现了一种杆状的微生物。

品红染色后的结核杆菌,图片来源:CDC

埃尔利希的研究产生了三个影响:首先,利用他的方法,科赫找到了结核杆菌;其次,他由此猜测,细菌的着色性与其结构有关,换句话说,也许某些染料可以破坏细菌的生存基础,这引导人类找到了第一种抗菌药物,磺胺;最后,顺着他的思路,科学家们发现了另外一些给细菌染色的办法,逐渐总结出一点规律。比如,结核杆菌非常特殊,只能被碱性染色剂染色。如果遇到了新的细菌呢?不好意思,挨个儿试!

革兰: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1882年,就在科赫宣布自己找到结核杆菌的时候,汉斯·克里斯蒂安·革兰(Hans Christian Gram)决定研究一下另一种常见的肺部疾病——肺炎。

革兰是丹麦人,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以至于做律师的父亲一直希望他接过自己的衣钵,当一个收入丰厚的律师,而不是去研究什么自然科学。可惜——或者说,幸好,革兰铁了心要当一个科学家。17岁,他就在哥本哈根大学拿到植物学学士学位,而后进入实验室,用十二年的世间成为了显微镜方面的专家;接下来,他周游列国,渐渐对传染病产生了兴趣。

革兰,图片来源:kb-images.kb.dk

革兰从肺炎患者身上,分离出一种短棒状的细菌。他认为,这很可能是肺炎的致病菌。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位德国科学家阿尔伯特·弗兰克尔(Albert Fraenkel)从肺炎患者身上分离出了一种球状的细菌,弗兰克尔认为,自己才是对的,革兰的样本被污染了,而连污染问题都解决不了的革兰,自然是个废物、骗子……

革兰可以不顾名誉上的争执,却不得不面对科学上的争议。在他的面前,有两种细菌,杆状的和球状的,二者在动物实验中都表现出了一定的致病性——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眼见为实。将病人的肺部组织制作成标本,放到显微镜下检测,如果能看到短棒状的细菌,别人便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革兰试图用染色的办法,找到肺炎标本里的细菌。因此,他准备了龙胆紫,一种碱性染料。按照惯例,他应该将龙胆紫涂在标本上,然后用水进行冲洗。也许是忙中出错,他错把碘液当成了清水。等他发现的时候,急忙用酒精冲洗标本——酒精具有一定的脱色性,可以将染料洗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在显微镜下,弗兰克尔发现的球状细菌,仍然固执地保持着深紫色;而他发现的短棒状细菌,则被洗去了颜色,在加入品红之后,呈现出醒目的红色。

总结:革兰氏染色的意义

到了此时,革兰的兴趣已经不再是肺炎,而是染色方法了。他进行了大量尝试,结果发现,自己的染色办法几乎对所有细菌适用。1884年,革兰发表了一篇异常简洁的论文,详细介绍自己的染色办法,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革兰氏染色法。

五年后,革兰氏染色法被写入全球的生物学教材;又过了快一百年,科学家们才搞明白其背后的奥秘。

与病毒、人体细胞相比,细菌有一种非常的特别结构——细胞壁。细胞壁相当于细菌的城墙,根据其组成成分的不同,可以将细菌分为两类:一类细菌的细胞壁厚,含有大量的肽聚糖,肽聚糖像布匹纤维一样纵横交错,形成许多孔道;另一类细菌的细胞壁薄,肽聚糖的含量低,在其之外,却有一层主要由脂质构成的外膜。

龙胆紫和碘液相遇,会形成深紫色的复合物。这种复合物,可以沿着肽聚糖之间的孔道进入细菌。加入酒精之后,前一种细菌细胞壁里的孔道收缩,将深紫色的复合物牢牢箍住;后一种细菌的外膜会被溶解,而单薄的肽聚糖无力挽留复合物,其颜色便会被脱去。

革兰阳性菌(左)与革兰阴性菌(右),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根据两种结果,医生们将细菌分为革兰阳性菌、革兰阴性菌两种。同一类细菌,在致病性、对抗生素的敏感性等方面,存在着一些共同之处。如果你家里有抗生素的话,你可以在药品说明书上找一找,里面很可能写着“革兰阳性菌对本产品敏感”;而在医院里,如果病人的情况比较危急,来不及对致病菌进行抗生素敏感性试验,那么,染个色,根据染色的结果指导用药,就成了一种保命的手段。

哦,对了,最后让我们揭晓答案——革兰和弗兰克尔谁才是对的?弗兰克尔对,他发现的那种球状细菌,今天被称之为肺炎双球菌,是导致大叶性肺炎的主要致病菌。不过,长远来说,正如古人所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革兰输了一次学术争论,却为全世界的科学家带来了研究细菌的新方法。

参考资料:

[1]谢德秋. 结核杆菌发现者罗伯特·科赫——纪念结核杆菌发现100周年[J]. 自然杂志,1982, (09) : 697-703+720.

[2]CANTEY J B, DOERN C D. “A Defective and Imperfect” Method: H. Christian Gram and the History of the Gram Stain[J]. The Pediatric infectious disease journal,LWW, 2015, 34(8) : 848.

[3]MADANI K. Dr. Hans Christian Jaochim Gram: inventor of the Gram stain[J]. Primary Care Update for OB/GYNS,Elsevier, 2003, 10(5) : 235–237.

[4]POPESCU A, DOYLE R J. The Gram stain after more than a century[J]. Biotechnic & histochemistry,Taylor & Francis, 1996, 71(3) : 145–151.

[5]AUSTRIAN R. The Gram Stain and the Etiology of Lobar Pneumonia: An Historical Note[G]//Life with the Pneumococcu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6 : 1–13.

[6]阿尼克·佩罗, 马克西姆·施瓦兹. 巨人的对决[M]. 时利和, 译. 海天出版社, 2018.

[7]托马斯·海格. 显微镜下的恶魔[M]. 肖才德, 译.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1.

作者:赵言昌,蝌蚪五线谱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