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

第27期龙门赛优秀作品赏析。

他是传奇,现在还是。

25岁的时候,他是赌档门口看场子的兄弟。

40岁的时候,他是成功的投资家和教育家。

55岁的时候,他是登山界的异军突起的新星。

做兄弟的时候,他收集纹身。砍人一根手指,他会在左小臂上纹上一枚雪花。这个习惯使他在赌徒中非常出名,于是后来他不再动刀子,只需要卷起衬衫左臂的袖管,就比张牙舞爪的年轻人们更容易解决问题。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张牙舞爪的年轻人们都成为了问题本身,被解决掉了。而他,安然无恙的进入了新的时代。

做投资家和教育家的时候,他收集荣誉。助人助己一臂之力,他会在客厅的墙面上镶嵌上一枚奖牌。这个习惯使得他在记者中非常出名,等到他的奖牌嵌满了那面七米高、十米宽的长墙后,他从此不再在家中接待任何记者。但是,记者们却整日整夜的蹲守在他家的门口,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被冠以各种意义。早年做兄弟时剁人手指的事迹,也成为了他刚毅果敢的佐证,从衣食住行到社交娱乐,他成为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如今痴迷登山了,他收集高度。每征服一座高峰,他都期望在人类文明的史记中留下自己的影子。安纳布尔纳Ⅰ峰(8091米)、道拉吉里峰(8167米)、干城章嘉峰(8586米)、珠穆朗玛峰(8848米)、洛子峰(8516米)、马卡鲁峰(8463米)、南迦帕尔巴特峰(8125米)、加舒尔布鲁木I峰(8080米)、加舒尔布鲁木II峰(8035米)、卓奥友峰(8201米)和马纳斯鲁峰(8163米)。一年半的时间里,他连战连捷,每一次登上峰顶,他都要求自己庞大的文字秘书团队为自己准备一段演讲,每一段演讲都是简洁、隽永而深刻的。如果这些演讲出现在人类文明的任何一次困顿期,都是能够引导人类劈开红海,走出埃及的启示录。可人类文明此时并不困顿,或者说,现在这个阶段,人们并不关心人类文明的困顿。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被藏在了更多闪闪发光的东西里面,一直存在,但又消失不见。这使他非常苦恼,他在群峰之上对人类文明和宇宙苍穹发表的感悟,没有一次长久得扎根在世人的心中。媒体是在吹捧他,他们说,他是人类勇气的凝结,是企业家精神的旗帜。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非常清晰地感觉到,碌碌愚氓只是记得他登上了一座高峰,又登上了一座高峰,他们始终把自己当做一个成功的,玩闹的投资家,甚至于在他不讲投资的时候,他们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教育家,遑论,导师。

他的人生到达了瓶颈了,这使他愤恨。而且他能真切地感觉到,高歌猛进的时代正在悄悄远去,这个世界是在变化中的,他们这样的人,面临的不是急流勇退,而是不进则退。他只有将自己塑造为世界的导师,那么他才有可能保住公众的教员的地位;如果他只想做一个教员,那他最终只会变成敌人。他不想做教员,更不想做敌人,他要做导师。而如果要做导师,他必须成为传奇,成为神祇!

凄厉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他的思考。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四部颜色不一的座机,是转盘拨号的样式,座机连同办公桌,都是真真正正有来路的古董,甚至可以说,是文物。他是不用手机的人,当他移动时,贴身秘书是他的手机;当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时,这四部座机背后才是有资格与他联络的人。暗红色的接向投资总监、暗绿色的接向公关总监、而玫红色的接向人事总监。另外还有一部黑色的,目前不接向任何人,但他觉得,需要有这么一部黑色的电话摆在这,这是战略性的留白。

凄厉的铃声再度从暗红色的座机中喷涌出来,他故意顿了一下,等到第三轮铃声甫一响起,再拿起听筒。听筒对面是毕恭毕敬的声音:“校长,马林死了。”

“哪个马林?西安那个?”

“马林·奥尔加诺夫,那个俄国人。”

“啊让我想想,那份信托协议,是,是七年前的事,对吧?”

“是的校长!”投资总监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欣喜的情绪。他此刻就是一个渔夫,已经在深海上游荡良久,突然发现自己的的拖网变得沉甸甸。自他的校长迷恋上登山,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种体验了,他原以为自己需要各种暗示提醒,他的校长才想得起来这件大事。但很显然,他的校长一天也没有忘记。

“那么,动手吧。啊对了,公开市场上就不要搞出太多端倪了,你要的我会给你,平稳一点。”

“好的校长!感谢校长栽培!”

马林•奥尔加诺夫其人,几乎可以说,是我们这位投资家、教育家、登山家的翻版。只不过,这头俄国熊早年看守的,是海牙的妓院;近来爱上的,则是深海潜水。尽管在我们的校长看来,逼良为娼的行当多少比自己的赌场行当更下贱一些,但他还是觉得,马林这个人,说到底还是一个良善人,一个可交的人。那是在一次私密的晚宴上,马林曾经哭泣着讲起一段掌故:每到海牙国际法院审判波黑战争罪犯的时段,也是海牙红灯区中的南斯拉夫女郎们生意最好的时段。甚至于来自乌克兰和摩尔多瓦的女人们,那段时间也会冒充塞尔维亚人或者波斯尼亚人来招揽生意,以满足海牙的来客们掺杂着猎奇心的原始欲望。我们的校长至今还记得,当时有一位在场的宾客很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可你是俄国人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马林的眼中瞬间燃起烈火,当场的喋血事件仿佛已无可避免。但与一般俄国人不同的,他将烈火扑灭了。他平静地告诉在场的宾客们,那段时间,这些女人们,笑着或哭着,时常提到一个词。而无论是在何种斯拉夫语言中,这个词都是相通的,“ судьба,命运”。一个苏联火箭工程师的儿子,一个苏联英雄的儿子,在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来到这大西洋边的异国他乡,哄骗、威逼着同文同种的女人们向曾经的敌人岔开大腿,出卖身体,这就是命运。

四十岁上,马林崛起了,他最初替美国人工作,直到某一年中,倏忽之间,他拥有了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民营航天公司。他成长的太快了,以至于所有对手尚且来不及将他的公司扑灭,就已经失去了上牌桌的资格。此后的二十年里,这个公司完成了人类第一次由民营机构进行的绕月飞行与登月行动,建立了第一批登月旅行线路与实验室外包服务机构,创造了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最大的二级市场泡沫与最惨烈的泡沫破裂。直至上个月,当新一轮的太空竞赛彻底偃旗息鼓,超级大国们宣布近五十年内放弃将人类送上火星的计划之后,马林却在南太平洋的岛屿庄园中宣布,他的公司将接棒这一事业。他的照片被与超级大国的发言人们刻意地刊登在同一版面,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出现了,比如:《苏维埃巨熊在私有制的顶端苏醒》。但我们的校长却对这些玩意并不感冒,因为说到底,他很清楚,马林和他赚钱的套路是一样的,他们攫取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属于所有人的资源,攫取这一步本身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让至少大多数人接受这种攫取的合理性。更何况,校长觉得,在那么远的地方忍受着至少三分钟的延时向地球上的人发表演讲,一点都不体面。这种滑稽的延迟会时刻提醒着人们,看吧,这是一个将自己流放到星空边缘的疯子,就算飞得再高,他也无法忽视我们脚下的土地,相反,他要尽一切努力与我们保持联系。他不是一个引导者,而是一个被遗弃者,无论多么装腔作势,他都是一个被遗弃者,一只被困在逼仄牢笼中的猴子,被普通人围观挑逗。而人类的导师,应该是全知全能的,是俯视苍生的。

不得不承认,马林的死,是蹊跷的,就如同后来,他的公司被完整的交付给一个东方人一样蹊跷。马林的公司破产了,尽管人员、设备和一切重要的资产都未曾挪动一寸,但那个和这些资产已经毫无瓜葛的旧公司就是破产了。新公司从一个拗口的俄文名字更名为了“群峰”,一切马林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当世的人们,只当东方又崛起了一家新的伟大企业,在短时间内夺取了整个民营航天市场。虽然哪怕他们只要到群峰公司的门口蹲守一天,就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可并没有人这么做。毕竟,哪怕是媒体人,这么做也没有足够的好处。二十年后的人们,更是一定会下意识的认为,我们的校长,是从头创建了这家伟大的公司。当历时数月的扫尾工程完毕后,校长办公桌上的暗红色座机再度响起。

“校长,我们已经彻底接管了公司,我现在向您汇报!”投资总监踊跃的啸叫声。

“讲。”

“校长,您现在事实上掌握了对富时100指数和道指绝对的影响力和定价权,通过您的仓位、对新锐企业的投资以及对富豪名流们生物信息的了如指掌。”

“嗯。”

“马林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复合体网络,事实上,群峰公司深度参与了近二十年人类所有主要的深空探索,我们的资本网罗着几乎所有主要国家航天部门的核心外包商和供应链,而且,这种外包,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外包”了。”

“不,是белая лебедь公司参与了这些东西,群峰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没有任何瓜葛。”校长纠正道。继而他叹了一口气:“看来马林,只能是淹死的。而群峰,是平衡的产物,我们应当为此感到庆幸。”

“您看得真的深,校长。另外,我们认为,有几项非常有价值的在研项目。事实上,这些项目已经算是完成了,但马林并未将它们发表,也从未为它们申请专利。”投资总监应和着。

“这种小事就不要来烦我了。”校长不耐烦了,他给这位学生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您会成为银河系的神明!就通过这个!他们发现了地火间时事通讯的办法!”投资总监急切地将所有核心的信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哼,不要和我讲光锥之外的事。”校长嗤笑着,他不急着挂电话了,他对教训自己的下属突然来了兴趣。

“他们在真空中检测到了切连科夫辐射。啊,不是他们,是死人,是那些苏联人。”投资总监稍作喘息,补充了必要的信息。

深夜,没有星光的深夜,我们的校长第一次来到了他的俄国朋友留下的实验室。在西欧的腹地,矗立着这样一座斯大林式建筑,是非常突兀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地方的地下部分更是深深地刺进了西欧的土地,这样的深度,显然会穿破一切存在过文明,甚至存在过生命的地层,那是西欧人脚下真正的处女地。这大概,是马林在替那些斯拉夫女人进行报复吧,校长如是想着。

电梯缓缓下沉,终于停稳。在观测位上,校长看到的,是一层弥漫在真空管中的幽深的蓝光,如同暗夜中的一只眼睛,在静静地盯着我们。那一瞬间,校长想到了他曾在异域高峰上俯瞰过的巨大天镜冰湖。在那样一个视角上,人类世界本身被放置在了一个清晰而又渺小的尺度,站在山顶的人会不自觉地认为这天镜是盘古为自己准备的家私,世界在自己的拨动下可以步入更具有数学美感的轨道,人类更是可以在自己的引导下避开一切弯路,径直迈向进化与超越的最佳途径。与这些相比,使用各种复杂的架构,创造各种新奇的概念,只为去说服世人相信自身财富增长的合理性,从而维持住自身的话语权的办法,实在是太不体面了,太过粗鄙了。俯瞰天镜的那一刻,校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传说中的神祇们要占据高山,为什么人们又会相信高山上会有神祇。于是,他从此热爱上了征服高山,他要另一种可能,一种不容辩驳的,居高临下的可能。

验证工作随后有条不紊地展开了,理论推演和地月间通讯的验证数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我们的校长,将有极大的可能性,可以在他登上火星的那一刻,就向地球上的人类实时地传递他的宣教,回应地球的碌碌愚氓们对于新世界的各种问题。他不会是一只被放逐,被囚禁的猴子,而会是下一代人类的摩西,是下一阶段人类文明的先驱。校长并非一直被这种巨大的荣耀完全冲昏头脑,比如校长一直都没想明白,这个摩西,这个先驱,为什么不会是马林呢?但很快校长就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思考,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和运气拥有那样的视野和荣光的。更何况,他马林这样一个崩溃了的巨大国家的弃儿呢?

他的登山队被组建了起来,除了一些辅助的技术人员外,他还将带领着一些高贵的血脉,一起代表人类登上火星。说来也是讽刺,如若不是依靠马林留下的那张潜伏在水下的密密麻麻的网络,我们的校长还的确没有机会进入这些人的圈子呢。与此同时,以群峰公司的此次行动以及此次行动的所有可能性为最底层标的各种资产被设计了出来,经过繁复的拆分、架构与打包,这个世界上最穷的20%的人,也有能力为这次壮举贡献力量——通过他们的食品券所兑换的那一种指定饮料。

校长的一举一动照例被媒体紧密的关注着。在发射前的一个月,登山队的路线图被“无意间”流出了,这一次,他们将要征服的是太阳系尺度的群峰:奥林匹斯峰(高于基准面21171米)、艾斯克雷尔斯峰(高于基准面18225米)、帕弗尼斯峰(高于基准面14058米)、阿尔西亚峰(高于基准面17781米)、亚拔峰(高于基准面6770米),以及最为重要的,玛尔斯,海拔1.52天文单位。就像校长在答记者问时所说的那样:“必须要强调的是,我们不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是去了一个足够高的地方;因为它太高,以至于你们忘记了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在那里,我们将获得一个新的视角,来观测我们的文明。”当然,校长对于时事通讯的情节是保密的。并且,他要求保密到登上火星的那一刻,这是他送给自己与全人类的惊喜,这个惊喜必须要有足够的铺垫。

发射的日子到来了。在位于东非高原的发射场上,高达260米的巨型火箭被矗立了起来。日出之时,火箭的圆顶、太阳与远处乞力马扎罗山的峰顶连成一线,从观礼台看去,这是一艘直插天际的战列舰。黑色的阴影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让这赤道上的风都显得分外凛冽寒冷。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向来宾们介绍着:“康米150型火箭,发射全重45000吨,近地载荷可达12000吨,特征比冲1500秒。火箭分为两级,一级使用液氢液氧混合燃料,二级为热核动力。整个工程会经历两次发射,第一次被送上天的,是地火转移模块,这一次发射已经在十天前成功;而今天所要发射的,包括返回飞船、生活模块、设备模块以及主模块,当然,还有我们英勇的登山队员们!两次发射的成果将在近地轨道组装完成20000吨的星舰,也就是此次行动的主角——海参崴号!”伴随着首席科学家高亢的宣示,记者和宾客们鼓掌欢呼起来,果然,这家神秘的东方公司是有备而来的。甫一出手,就推出了人类迄今为止最为巨大的航天器。但人群中总是有一些不那么合宜的人的,只不过,大多数不那么合宜的人懂得不要表露出自己的不合时宜。比如现在在人群中,就有一个栗色头发的老胖子小声嘀咕着;“这他妈不就是个大号的MK-700和UR-700M?”而另一个栗色头发的人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宽慰道:“这也算是有人继承了他们的事业吧,萨沙。你不得不承认,这些后来者有更有效的筹集资金的手段。”

“登山队出来了!”一名眼尖的记者高叫着!

我们的校长意气昂扬的走在最前头,他的身后跟随着那些血脉高贵的人:一个黑人,一个白人,一个南亚人,一个太平洋土著,以及一个自称的美洲土著;他们同时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自认为男人的女人,一个自认为女人的男人,以及一个主张取消性别的人。当然,这当中没有一个是穷人。再后头,则跟随着群峰的投资总监、公关总监与人事总监。再往后头,就是保障此次登山任务的数十名技术人员了。庞大的团队在T字形的路口分手,技术团队径直走向飞船,而登山团队则走到了发言台前。校长很有风度地先请五位高贵的人依次发表了演讲,而五位高贵的人也同样表现出了他们相当一致的精英风度,那是丰厚家学的体现。校长最后一个走向演讲台,他的演讲照例是简洁而隽永的:“我的人类同胞们,为你们寻找更加辽阔的视野,是登山家的义务。今天,我们就要承担起这样的义务,为你们拨开头顶的黑夜。这是我们的文明必经的节点,我们,愿意成为开山铺路之人。”

祥云升腾,高原震动。文明的奇迹野蛮地推开大地荒原,红色的火箭圆顶刺破稀薄清冷的天空。校长从观察窗中看到乞力马扎罗山的峰顶迅速地坍缩为一个白点,继而是非洲大陆平直的海岸线,继而是苍翠斑黄的色块,深蓝、藏青、橙红、暗黑、耀白。当观察窗外的颜色稳定下来的时候,校长看到的,是那颗分外熟悉的蓝色星球,这颗星球就如同当年那面天镜冰湖一样,澄澈通透。希腊人想象的极限是奥林匹斯山,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太浅薄了,校长暗自思忖着。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这支火星登山队牢牢地占据着全球媒体的台风眼。校长觉得,这是因为任何一件在地表上没那么引人注目的事,换一个高度,就具有了不可同日而语的新闻价值。

人类迄今为止最大的航天器在轨组装成功!

复活的深海巨兽径直飞向深空!

火星撞地球,脱口秀演员大洋星舰演出再惹争议!

九亿少女的梦在遥远天际向圈外女友求婚成功!

“是高!不是远!”校长先生将他的不满通过无线电信号甩给了还在地面上的公关总监。老实讲,校长对于事情后来的走向是不那么满意的,就像他不满意那些具有高贵血统的人那套令人作呕的做派一样。但理智告诉他,要想保持足够多的人对火星登山这样一个话题的主动而积极的关注,靠那些形而上的探讨是没有用的。让公关总监把这艘星舰经营成一个花边新闻的策源地无疑是一个有效的套路,无论是对行动本身还是行动的衍生品们。他也相信,公关总监一定是有能力在他登仙的那一刻,将舆论环境扭转到他需要的方向上来。但现在他需要忍耐,他不能表现出对于地上人关注的迫切期待,那样,他就又成了猴子了。毕竟啊,在他还不是神的时候,哪有所谓渎神一说呢,他仍然需要按照人的规则游戏着。

校长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好在,这趟旅程本身的长度也是有限度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长期的信息轰炸和账户跳跃的数字让人们清晰地记得,还有火星登山这样一回事。于是,在这一天,无论时差,无论国别,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密切关注着这场重要的直播。

这是一场多么诡异的直播啊,镜头中的不是地面指挥中心,而是奥林匹斯山、泰山和圣殿山。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山脚下开始传递,继而如三条火蛇攀上了三山的峰顶,各自文明的经典经由智者浑厚的嗓音从峰顶空灵的洒落下来,精密设计的声学系统使得地面与屏幕前的人们感觉这些宣礼来自寂寂深空。峰顶后的天空中也出现了异常的天象,一颗遥远的星辰突然点亮黑夜,如同数百颗氢弹在同一点上接连爆破,大地一瞬间被照亮。荧光转瞬即逝,星辰在天幕中破散开来,无数的光点向天幕的四角扑去,亮度随着其扩散陡然降低,而化作一团晶晶闪闪的流云。暗夜如同蒙上一层薄纱,或是罩上一层哑光,弥漫扩散,终于大过满月。

地面指挥中心内的一个角落沸腾了,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的预测了这次超新星爆发的时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来烘托今天的氛围了。

三座圣山之下,立刻涌出无数的火把,他们拼接成三大文明的符号,旋转着,威压着,锁放着,在镜头语言的配合下,一些虔诚的观众已经开始不自觉的热泪盈眶。

时间到了,地面指挥中心依照约定,打开了那个之前被严格保密的接收终端。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们收到了第一个脉冲信号!继而是第二个!对脉冲信号的解析迅速开始了,整个指挥大厅都忙碌而紧张起来,有人手中端起的一杯热茶,此时竟完全不敢放下。

第一个信号是——爆炸?

大厅陷入了死寂,就连接收终端上都没有任何新的信号出现,只有一团蓝光弥散着。

首席通讯专家的额头上瞬间布满汗珠,他眼里噙着困惑与恐惧的光,怯怯地瞟向投资总监。投资总监是果断的,尽管这是直播,但他还是紧急要求进行第二次解析。第二次解析的结果在五分钟后确认,尽管信号在穿越深空的过程中有一定损失,但那不是受损的通讯信号,而的的确确代表着一场爆炸。整个指挥中心都已经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待命令,公关总监将直播紧急切断。

有很多人遭受了惨痛的损失,有一些人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好在啊,人们遗忘的总是足够快。

那年夏天,新任校长,曾经的人事总监登上了伊斯托峰。这座山峰仅有2761米高,但已经是北极的最高峰,他与前任的校长是不同的人,他更喜欢规避风险,更喜欢可以掌握前程与退路的感觉。那是一个晴朗的白天,但在天边,他看到了极光。

“第二个脉冲信号是什么?”他的儿子问他。

“你并不会想知道,那很不体面。”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