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微小说三等奖-《无光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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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历1603年,太阳上的那颗茧破开了。

自从300年前,这颗不知从何而来的球状物从太阳黑子般大小,长到几乎遮挡住五分之一个太阳后,它就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人们的头顶。各国尝试过一切攻击手段,可都无疾而终。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它。

人们尝试了足足300年,直到那一天——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停顿了一下。那一天,是什么样子来着?

太阳上的黑影先是缩小,紧接着缓缓扩大,天空也越来越暗,如同快进的黄昏,红日被完全浸入墨水,一丝光也漏不出来。星辰异常显眼地闪烁着,像是无数只巨兽的眼睛。

我观看过宇航员的录像,从空间站往外看,那颗蓝色的茧裂开了小口,一层颤动的薄膜延伸出来,顺着红日流淌,像是一对湛蓝的翅膀,薄膜越展越宽,最终蜷曲着包裹住了整个太阳。

那一天,我们失去了我们的恒星。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恒星,不,不对,是,我们的恒星被夺走了。”我一边写,一边念叨。

那天以后,一部分人乘着“方舟号”飞船走了,剩下的很快就冻死在失去光的荒原之上。如今,地球上还活着的,大概只有我和5号了。1号和3号在休眠舱唤醒后就没有动静,或许是在这一千多年中遭遇了什么意外,4号先前还能交流,可现在也只剩一个“损坏”的标志。

我努力不去想象5号也离我而去的生活,可越不去想,那场景就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打了个寒颤,舱体内的空气明明是恒温的,可却仍让人觉得冷,我一闭上眼,仿佛就能抚摸到四周崎岖冰冷的岩石。地壳的压力几乎要挤扁这个仅仅二十平方的狭小空间。

有时候我会怀疑他们将我留下来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对地球还怀有希望——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彻底联系不上方舟号了,留在这儿的也只有一个胚胎库。

而我,我和5号,即将在厚重的冻土下度过余生,如果能源足够的话。

这就是我每天都得写点东西的原因,让自己保持清醒。

二、

“测温仪没有变动,5号,你那边呢?”我照例检查了测温仪,并按时与5号交流。

对面一片寂静。

“5号?”我有些不安地呼喊。

难不成……不,不会的,昨天交流时他还正常,不可能。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我这边……”僵硬的机器声终于从通话仪中传了出来。我松了口气。

5号听上去有些犹豫:“测温仪上升了。”

“上升了?几度?持续多久?”

“一度,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下降的迹象。”

我的心脏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很大可能和前几次一样,只是小范围波动。”在这千米深的地方,我早就学会了不抱希望,以及承认现实。

“或许,但这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不好说……”5号又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正盯着测温仪的表盘发呆。

他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前几次温度波动时的状况,第一次、第二次,乃至第十次,我们都很激动,直到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波动像是海洋吞没沙砾,升上去的温度很快会跌落,连一圈涟漪也留不下。

有时候我会想,地面上的测温仪是不是正探测着一具尸体,一具冰冷的,死去多时的尸体。

“再观察观察吧。”我只能这么安慰他。

希望是可贵的,哪怕它极其渺茫。

三、

连续一周,5号一直汇报着那个上升一度的数字,它没有降下去,甚至有时还会再往上升,虽然很快就落下来,但5号似乎坚信这是大地回暖的征兆。

我不知道他的测量仪是否准确——毕竟我的表盘没有任何变化,或许是阳光更偏爱大陆西边,但更大可能是地壳之间摩擦产生的少许热量。我尝试过说服他,可5号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的太阳快回来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哪怕听筒中传来的是毫无感情的机械声,我也能听出他的欣喜和激动。

“但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等我这边的温度也升高了——”

“不,不,我们不需要等了,温度没有降下去,2号,太阳回来了!”机械声似乎微微颤抖着,“我们该启动上推动力,冲破岩石和冰层。”

或许是长时间的独处让他有些不清醒,我不知道,但5号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启动上推,在地表只是“可能”上升一度的情况下?

“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时候。”

“2号,你听我说,它昨晚又上升了一度——”

“这改变不了什么。”

对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有些不忍心,但总比让他怀着虚假的幻梦要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要切断通话时,5号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你不知道,2号,”他似乎叹了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我们的能源至少还够一百五十年。”

“你的能源还足够一百五十年,”他强调了“你”字,“即使启用低能耗,我也只能再渡过三年,运气好的话,可以撑到四年。”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我又冷得打了个哆嗦。

“发生了什么?”

“在休眠的一千年里,我的控制舱似乎顺着地壳的裂缝漂移到板块的交界处,由美洲中部移动至安第斯山脉东侧。地震和板块的碰撞每次都消耗着发动机的能源。”

“你可以,可以尝试深入增温带,用外部的热量代替恒温装置,再关闭发动机,让它尽可能地延长寿命。”

“然后呢?然后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度过余生?要是继续往下,我就永远不可能再上推到地表,也永远不可能‘破冰’。”

我无力地倒在椅子上,瞪着那台冰冷的机器。

“这总比冻死要好。”我尝试着辩解。

“是吗?”

是吗?我也这么反问自己,仅仅在地底度过了十五年的清醒时光,我就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4号,4号更是在三年前就启动上推,并且断掉了供氧和恒温。

一辈子待在地底?我原本是这么预期的,可越想却越觉得可怕,二十平米的空间,没有期限的等待,以及另一个同样绝望的人类——又或许只有我。四面的墙壁似乎正缓缓倾轧过来,氧气从肺里拧干。

“我会陪着你。”我迫切地想听见他的回复。我会陪着他的——不,我悲哀地想,是我需要他。

5号沉重的呼吸声传了过来,对面的人似乎正做着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可这个决定其实早就有了结果。

我摒住了呼吸。

“抱歉。”他说,“我要去看一看,起码,看一看。”

四、

自5号走后,已经过了三年,我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他的名字、性别,只知道他来自北美。他或许成功到了地表,又或许没有,我不知道,那天以后就再没联系上他。

地下的生活越发无聊,我开始成日观看电影、阅读小说,这时候才更能发现这些娱乐产品的美好之处——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有时候玩厌了,我也会尝试写点什么,可每次将手放在虚拟键盘上,我都能想起5号。他说的话不停地在我脑子里打转,很多语句都模糊不清了,但那个“看一看”仍旧如同顽石般卡在心头。

上去看一看吧,我总会这么想。测温仪上的数据到底上升了两度,可也仅仅只是两度。而且现在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测温仪的零件终于在漫长的时间里磨损殆尽,表盘上的光灭了,我再也探测不到地表的状况。

周围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但不能肯定。再等等,我也总会这么告诉自己,我是地球人类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又有什么用呢?或许再过几年,最后一个人类就会变成疯子,和剩下的胚胎一起彻底毁灭。

我漫不经心地打着电脑里唯一一款电玩,虽然我已经通关五十二次了。屏幕上的小人欢快地跳跃着,他闯过草原、沙漠、森林与河流,可我却只能被裹挟在石块和金属铸成的墓碑之中,缓慢而孤独地死亡。

“呲——呲拉——”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我退出了游戏,开始检查设备。主控器,没问题;发动机,状况良好;测温仪,仍旧灭着;通讯仪——

我瞪着那个闪烁的绿光灯,热气在表盘上浸出一片水渍,上面模糊地显示着,5号。我立刻按下接通,可通讯仪似乎出了问题,对面依旧只有“呲拉”的电流声,比之前要嘈杂得多。

“5号?”我尝试着呼喊,“听得见吗?”

通讯仪只坚持了几秒便断开了连接。

是他吗?我的心脏在狂跳,5号还活着?或许,或许他成功了,太阳真的升起来了!

“奇迹……”我喃喃自语,立刻将屏幕调至主控器,上推的选项仿佛太阳一样闪着光。按下去吧,我催促着自己,汗水从脊背冒出了头,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几乎熏红了我的脸颊。

可,可要是,要是他当年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到达地表,只是想要再次建立联系呢?

我蓦地将手缩了回来。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五、

接下来两周里,我无时无刻不盯着通讯仪,甚至在梦里也几次惊醒,生怕错过消息,可它仍旧沉默着,像是之前的连接只是我的幻觉。

上推的选项和手把如同诱惑夏娃的毒蛇一样诱惑着我,我极力将目光挪开,可总是不自觉就又回到上边。

上去看看吧,它在我耳边低语。

上去看看,即使被冻死了也好,起码能源还能在地表撑上十年或更久,而且,5号还活着,我也不再是什么“最后的希望”了。

太阳,我想象着它的光辉,光芒仿佛最轻柔的抚摸和亲吻,还有月亮,我的婵娟,银雾会再一次漂浮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即使只能看见漆黑的夜空,抚摸冰冻的大地,也比沉在地底要好。

我第五百零八次试着连接通讯,信号灯缓慢地闪烁着。

“呲拉——”

接通了!

“5号,能听见吗?你在哪?”

“呲——上——呲拉——太阳——呲——”通讯仪再一次断掉。

太阳,我听见了,太阳,太阳出来了。

我颤抖着下达上推的指令。

发动机和着被切割粉碎的岩石发出隆隆的轰鸣,主舱缓慢地向上移动,如同一颗拱起土层的新芽。监测窗外,碎石相互挤压,玄武岩层慢慢变成了花岗岩层,十多分钟后冻土就占据了全部视野,再往上,暗灰色的冰层围绕四周,死寂般的灰色。我的心几乎凉了下去,可冰层比我想象中薄得多,我很快随着舱体一同钻出了地表。

天空似乎还是昏暗的。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四十,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来——或许。

吐鲁番盆地的风景和记忆里完全不同了,葱郁的植被消失在漫长而寒冷的永冬,地面上所有动物或是随风消逝,或是被冻结在冰雪中。山脉在朦胧的灰光中显得高耸而冷峻,角锋和刃脊如同猛兽的獠牙,山上的河流还没有流动,但我能听见地下汩汩的水声。

我回来了。

太阳似乎听见了我的渴望,它很快在山峦间冒出了头,赤红的光点亮了整片黑夜,无论是蓝色的茧还是黑色的薄膜,全都不见踪影,仿佛被这烈日灼烧干净。我盯着红日,泪水伴随着刺痛淌下,光啊,这是我在千年以来见到的第一缕光。

世界一片银白。

六、

“这么说,你在地面多待了三年?”我对着通讯仪的话筒喃喃自语。

里面仍旧只有“呲拉”的声音,没有人回话。5号呢,他去哪了?

自从来到地表,在逐渐升温的环境下开始孕育胚胎、开垦土地,我每天都会开启通讯仪,可里面从来都没有回声,绿色的光点一去不复回了。

在培育出第一批、第二批地球人类以及其他动物后,我将自己沉入休眠舱,再次醒来时,冰川已经完全融化,青草与树木拔地而起,车马游船重新建造,只不过到底还没有完全回到机械与光电的时代。

我决定向东走,穿过亚欧大陆,乘船渡过太平洋。在顺着安第斯山脉,终于寻找到那个钻出地表、爬满青苔的飞船后,我已经白发苍苍。舱体里找不到5号,他或许早就离开了,只发现一个因空间密闭而保存完好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笔记颤颤巍巍,上面画着一只蝴蝶,一只从太阳上飞起的蝴蝶。

那的确是一个茧,我恍惚地想着。

唯一奇怪的是,船舱里的通讯仪并没有损坏,甚至还显示着通话记录,不过可惜,最后两次似乎没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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