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微小说三等奖-《剩余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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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息自己的怒气,粗略计算丢失写了七个小时代码的后果。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手动备份,移动硬盘早已经过时,所有的数据都同步储存到云端。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一切电源被切断,一切网络似乎都登录不上,电话也打不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楼下格外的吵闹,即使在38楼,我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下面一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东西。

正当我为自己白写了一上午代码而感到痛苦时,隔壁的山大叔急切地敲响我家的门。

“你家有电吗?有网吗?”他隔着门大声问我,声音带着一丝慌张。我知道他是个虚拟主播,他用变声器和全身传感器直播他的每一天每一时刻,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他的虚拟形象是一只名叫珊珊的兽娘,网络上有几百万粉丝。对于一个以此为生的主播来说,停电停网对他的影响肯定比我的更大。

“没有。”我打开门,他只穿了一个裤衩,他平时在家就是这么穿的,他的粉丝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除了忍受他无时无刻处于live状态和开线上演唱会的音量,我们之间还算相处融洽。在人们几乎不发展邻里关系的城市里,我们两个喜欢宅在家的人破天荒地有来往。我在他忙着给粉丝唱歌的时候帮他带外卖,他在我生意困倦的时候号召粉丝去我的网站下留言接单子。

“这怎么办?你有充电宝吗?发电机呢?只要能有电直播的东西。”他苦苦哀求我,满眼泪水,直播对他来说很重要。

“现在哪有那种东西,我家里都是无线充电。”我也爱莫能助,只祈祷电力网络能尽快恢复正常。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死死抓住我的衣角,我仿佛看到那个红耳兽娘珊珊在对我讲话,“你没有任何有电的东西了吗?我记得你不是收藏了以前的手机吗?那东西不是充电式吗?”

我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老式手机,我们两个人折腾了一阵才知道开机键在哪里。在屏幕打开的一瞬间,我们看到上面的电量显示是96%,无网络,无SIM信号卡。

89%

我很饿,厨房的天然气打不开,估计是电子表控制。我想叫外卖,可没有网络点不了餐。我只好抬起沉重的胳膊和大腿不情愿地外出,这应该是我这个月第一次出门。现在是7月19号晚上,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大概是八点钟。令我吃惊的是,街上的路人比以往的多,许多自动驾驶汽车随意横在马路上,还有一些撞在一起,车里空荡荡的,就好像所有车主突然集体消失一样。便利店、超市和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我偷听路人的讨论,原来是因为停电停网无法电子支付,大家只能先从银行取现金。银行不联网,大量市民又取大额现金,导致银行流水压力过大,到最后限额每人只能取500块,也就是五张纸币,然后靠这五张纸去超市买吃的。

我看到那几张单薄的面生的纸币,就好像看着上个世纪的古董。我不禁怀疑,为什么只靠这么几张印着花纹的纸就可以充当商品的等价物,他们只不过是写了数字的纸而已。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很快就有人开始插队;有的店开始找不开零钱,因为大家领取都是整币;没有计算器,人工算数的速度急速下降,队伍后面等待的人越来越烦躁;最后,有一个男人直接冲向便利店抢东西,于是整个队伍就像一堆散开的蚂蚁一样黑压压地冲向店门,不到五分钟就把商店一抢而空,一件都不剩。

你问我在不在队伍里?当然不在,我在抢东西的队伍里,没有监控,大家放开手脚拿东西,人们都这样做,你能把我们怎么办呢?不过我的战果惨败,只有两桶方便面和一包面包。

74%

我不知道停电已经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们这里停电了,还是整个国家停电了,还是整个地球都没电了。整个城市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没有人来侵略我们,也没有人来帮助我们。我从未觉得夜晚是如此漫长,我不习惯天一黑就只能屈服于黑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认为白白浪费了大段时间,可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我又无事可做。

我想在网上搜索“停电的时候应该干些什么?”“没网的时候怎么消磨时间?” 真是可笑, 停网的时候又怎么搜索“没网应该干什么”呢?我现在才意识到没有网络我的消息是多么闭塞,没有网络,我甚至连我现在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应该干什么。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传统的人,一个人依靠自动配送系统足不出户,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高效地工作、休息和娱乐,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然而一旦没有网络,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几百年前,人们的确在那些没有电的日子里活下来,然后充实地死了,我很难想象那样的生活,他们怎么做到的?可我现在又被迫过着那样的生活。没有电和网,我的人生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扯下一层皮,裸奔在外面。没有定时开启的窗帘,没有无人机配送的包裹,没有自动炒菜机,没有VR游戏,没有消磨时间的全息电影,没有工作,没有钱,出门靠步行,看地图要自己认东西南北……

我的生命失去了价值,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58%

好消息是,有人骑自行车(他们说是从博物馆里偷出来的)来到我们的城市,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消息。过了几天,另一批步行的队伍也到达了我们这里。

这些消息就是坏消息。

其他地方也和我们这里一样,有的甚至更糟糕。

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之所以来我们这里。是获取交换情报和资源。

总之现在有一部分人相信我们应该往更大的城市迁徙,最好是首都。他们相信那里的人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一直待在这里不是个问题,水、食物很快就会耗尽,这里的人们只有自力更生。

他们专门强调了“自力更生”这个词,他们的眼神里露出不愿意多谈的同情和担忧。山大叔对我说,有些地方发生了食人事件,我不相信他的话。

“现在是高科技社会,又不是古代。就算停了十几天电,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我反问道,但我知道我的语气非常不坚定。

我第一次看见山大叔皱眉,他露出少有的忧虑。经过十几天非live的适应,他已经逐渐恢复成一个普通中年人的样子,他开始长出胡子,穿上衣服,不再那么神经兮兮地讲话了。有时我叫他珊珊的时候,他会厌恶地翻我白眼。

“谁知道呢?”说完,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他不好意思地问我是否有吃的东西。我把我最后的一半面包又撕开,一半分给他。我们隔着一道栏杆,各自坐在自家的阳台椅子上,细细咀嚼着干结的面包。尽管它非常难吃,但我们尽量让食物在嘴里停留久一些,就好像我们多吃了许多面包一样。我们沉默地看着楼下路上骚动的人群,明天那些迁徙者就要走了。他们要朝北走,往大城市的方向前进。

42%

大概有五百人加入了迁徙的队伍,我和山大叔也在其中。我不知道应该带什么东西,好像什么都要带,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带。我应该在网络上搜索“野外长途出行应该携带的东西”,可这显然行不通,我只能凭感觉收拾东西。几件外套内衣和换洗衣物,一个大床单,一个薄被子,一个没有带电机的原始瑞士军刀,水瓶,小碗,刷牙洗脸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带上我这个勉强显示电量的破手机,不得不说它的电量真的非常耐久。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唯一有电的东西在我的身边,我感到很安心,尽管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密码,不能解锁只能看它的锁屏,但拥有手机让我感到我还未和文明社会脱离关系,我还没有与这个停电的社会做最后的让步和妥协。这件事只有我和山大叔知道,我没有告诉别人。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一种焦躁症,一种因为失去电力和网络而产生的焦躁症。没有网络,就好像没有让他们赖以生存的毒品,他们会异常地发狂,看到废弃的电子产品会发疯似的点击它,看到反光的显示器会以为来电了像饿鬼一样扑上去。我觉得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个老式手机,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抢过来。

每天步行十几公里让我精疲力竭,很快我们成为队伍最末尾的一批人。队伍最后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平时不下楼、身体素质极其差的居家族,我敢说这几天的运动量相当于我两三年的运动量了。我从未感觉城市和城市之间距离有如此之远,平时总是感觉,还没听完一首歌,还没来得及打盹就到站了。而事实是,地图上两点之间三四厘米的距离,我们要走一个星期。期间,还可能因为水和食物产生分歧和争执。路过的村庄外的田地早就被人扒个精光。农村的大门紧闭,如果有饥饿的人硬闯,里面可能会出现一些身体硬朗、拿着铁锹镰刀的强壮的农民威胁我们离开。不过有时也会遇到好心的农民愿意给我们每人一些干粮,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20%

   当我们一行人沉默地顶着烈日沿着高速公路赶路时,我背包里的电子产品突然发出“滴滴——”的声音。尽管手机压在我的一层层衣服和破布的底下,但是这清晰的,不属于大自然的,通过电才能发出来的声音,还是被敏感而疲惫的人群捕捉到了。

提示音惊醒了人群,人们停下来,想捕捉声音的来源。他们瞪圆眼睛,四处张望,就像在追捕猎物一样,仔细嗅着声音的来源。我看着饥渴的人群,内心捏了一把汗。我能听见我的心跳声,我祈祷手机它别再响了。如果再响一遍我人就没了,很难说一群饥渴多日的焦躁症患者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汗水从我的额头一直往下流,浸湿我的衬衣。

这时我后悔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我把它放包里后很少打开它,一个是怕它费电,一个是害怕别人看到。只有在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的锁屏界面,方正的小屏幕发射的微弱的荧光打在我的脸上,就像温暖的火焰温暖我的身体,让我在野外也不感觉到寒冷。有时我会看着屏幕看着入迷,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液晶显示屏,一个个像素点最后组成文字和图片,这样的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我不得而知,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除非,来电了。

等等,万一是来电了?

我认为只要我不动它,在没网的情况下它不可能发声。可我又想到,如果没有网络,它是不会收到讯息的,这提示音也许意味着来电了,有网了,我们要从这里解放了!一想到这里,我非常兴奋,想立马打开手机查看那个也许能改变我们所有人命运的讯息。如果不是山大叔,我几乎就要卸下我的书包了。

山大叔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扭得我几乎要叫出来。他朝我使眼色,使劲瞪我一眼,仿佛在对我说: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和大家一样四处张望,幸好没有人发现我。

过了一会儿人们放弃了,忘记了刚才听到的声音,继续赶路。

晚上等人们都熟睡,我和山大叔偷偷去草丛里看手机。结果令我们大失所望,手机响的原因只是因为低电量。没有什么讯息,也没有找到讯号。

“你说它还会不会响?”我小声地问他。

“很可能会。”他盯着那个小小的发亮屏幕,“我觉得你趁早把它扔了,谁爱谁自己去找吧。”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能和它分开。

“反正它早晚会没电,不如现在丢掉,也不碍事。”他倒是非常冷静,不做live人让他冷静了很多。

“好吧。”我依依不舍地把手机埋到土里,就好像埋掉与自己陪伴多年的宠物。

11%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总是惦记我的那个埋藏在某棵树下的手机。它会不会被别人找到,会不会进水坏掉,会不会被人拆掉,会不会被腐蚀?那可是我的东西。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记得清清楚楚。也许我不认识东南西北,也许我不认识地图,但要我说出手机在哪里埋着,我绝对能迅速指出方向。

除此之外,我似乎还出现了幻听。我的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响起“滴滴”的手机提示音。走在路上我会突然停下,我听到了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在我的背包里。山大叔总是劝我醒一醒,他和我已经亲自把手机埋了。现在我们离它应该已经有二十公里远了,马上要到下一个大城市了,也许那里的人有办法连上网和电。

可我的脑海里不停播放滴滴的声音。起初是一天一次,后来是一天三次,到最后它开始在我的脑海里简直响个不停,吵得我难以安宁。

那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大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

说完我扔下我的背包,朝手机的方向跑去。这是我跑得最快的一次,但我感觉不到累,只感觉到浑身的力气。

我必须要尽快赶到那个地方。我的心脏,我的希望,我的生命的所在之地。

当然,这样的喜悦怎么能我一个人享受呢?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以前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个东西,好的东西应该大家分享才对。于是我一边跑一边喊:“还有电!跟我走!还有电!”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上来,因为我顾不上回头,我只想朝着目标前进。

1%

真好,真好,还有电。

你瞧啊,它的屏幕多亮。

我想一直看着它,一直。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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