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三等奖-《墙里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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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个翻墙的好时候。

月光之下,精致而黯淡的城市仿佛悬空于深渊之上,又恍如黑纸上的剪影。每一个建筑的顶端都立着许多仙人掌,粗粗看去,就像剪纸人粗心留下的毛边。

我们这些翻墙人,把骨架靠在玻璃围墙上,骨架沿墙伸展,到了墙顶就折向下方,直到接触地面为止。当然“地面”不是人们脚下那层黝黑粗糙的蚂蚁的脊背,而是承载过世代贝都因人的沙子。

地上的蚂蚁纷纷爬上骨架,覆盖,填充,形成了一座陡桥。

隔离区的玻璃围墙没有门,所以哪怕是正常的维护工作,也是得翻墙。据说整个玻璃围墙是在沙漠中央制造成的一整块,成本比不远处的哈利法塔还要贵,原因是这个隔离区的规划师信奉“齐齐整整”的寓意。

人们开始前进上桥,一个个穿着外骨骼,外骨骼连着防护服,再外面是硬质甲壳。除了背着非致命武器和盾牌的护卫人员之外,每一个工人都背着进入隔离区用的工具和补给,背包大到夸张的程度,一个个人好像一只只长了腿的蜗牛。

“赶紧进去,不要乱看所谓的艺术品,不要跟刺猬说话,不要拿东西,不要乱动,不要落单,也不要休息。”三号师傅对我们叮嘱着,他每说一句“不要”,我身边的众人就不耐烦的吐一下信子,也许他们正在用余光浏览投射在头盔下方投的娱乐新闻,很多他那样的人都好用舌头刷屏,因为他们的手掌宽大,指间都长了蹼,不适合摆弄小玩意。

二师傅已经带着护卫队上桥了,我们是第二梯队,背着新设备和工具。后面还有第三梯队,最为预备队和救援队,以备我们搞砸。

大师傅在后方的指挥中心里远程指挥,必要时带预备队上来帮我们。

再远的后面,是整装待发的无人运输机,一旦量子网络升级完成,无人机立刻升空,投送全新的虚拟现实眼镜。每一副眼镜包装严谨,易学易用,只要贴在眼睑上即可,然后睁眼闭眼无碍,自动影响视神经。

说实话,大多数“自由人”都舍不得买这么高大上的玩意。可那些被隔离的家伙就能免费得到,连网上下单的功夫都省下了。只要让这些暴躁的贝都因人后裔消停几天,南边的亲王们不在意再掏个百八十万,让人羡慕死了。

“你们要注意很多,但不用注意脚下,蚂蚁是坚韧的,但它们也过于聪明,如果你们哆嗦或者乱动,它们会误判你的意思。”二师傅还在滔滔不绝,“你们是罪犯转来的,你们容易心虚,心跳特征有一定几率跟脱离者重合,所以蚂蚁可能会误判你的身份,所以,别害怕,别乱想,如果担心,你盯着眼前地面就成,外骨骼有缓冲结构,不怕掉下去。”

过桥对我不是问题。

“为什么不用坐车或者空降的?”

“在他们没有搞事的前提下,为了防止刺猬们伤心、愤怒、反抗,所以要尽一切能力避免刺激它们。”二师傅说,“他们浑身都是敏感的长刺,没法坐进密闭空间,而且容易激动。对了,一定要记住,在他们面前,千万别提‘刺猬’这两个字。”

城市越来越近,我们开始穿过骨刺组成的区域。之前许多刺猬打算离开这里,结果被守卫隔离区的蚂蚁杀死,啃成了骨头。蚂蚁群的控制者故意把白骨暴露在外,以示警戒。这里还是以骷髅为主,走进了才看得出脊骨上,棒骨上的尖刺,犹如丛生的荆棘。这是症状相对轻的,他们只要穿上宽松的帽衫就能避过人的耳目,也只有这样的人,出去才能过几天日子,否则一眼被路人认出,到头来还是被送回这里。

越向前走,骸骨的刺就越多,越长,而人骨本身却几乎埋入沙地,好像地上长出了白色的僵硬的草丛。

“不要碰那些玩意,它们不能透过外骨骼感染你们,但我们回收外骨骼的时候还是有从外骨骼上感染的风险。”二师傅一边走一边回头说着,“对了,你犯了什么错来这里搞社区服务?你一直默不作声的。”

“弄死了一只保护动物,大白鲨。”我说,“它要吃了我,我杀了它。”

“修了防护水坝以后,洋流和鱼群都扰乱了,海鱼都见不到,你们那里还能看到鲨鱼。一定是生态毁坏了,没了吃的,所以来人的居住区碰运气,然后,被你弄死了。”二师傅望向远方的波斯湾大坝,它黑黝黝的,犹如殡仪馆的幕布。这是应对海平面上升,防止海水淹没陆地的工程。为了节省成本,水坝尽可能修在海岸的最窄处,把海水挡回大洋,比如英吉利海峡,霍尔木兹海峡,波罗的海,地中海和红海,日本海之类,被隔离成了事实上的内湖,但还有许多城市是没有适合修建大坝的有利地形的,比如我的家乡。

矮墙多了起来。蚂蚁减少,大地逐渐漏出它本真的模样,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平面:临时修建的矮墙,拆卸排列的汽车车壳,乱糟糟的立着,就像图形处理设备还没有普及的时代的画室。

那些粗糙的平面上确实画着什么。只不过只要望向那里,目镜就自动生成马赛克,弄糊了画面。刺猬们喜欢画画,还喜欢浅浮雕,还喜欢用破烂的汽车零件建造所谓的装置艺术。我听很多人说他们的作品在任何方面都堪称登峰造极,给人的体验是无法描述,也无法以美丑这样的粗浅字眼来评判的,以至于有太多人人反向穿越隔离区找他们学习艺术,或者说,感染刺猬的“那一份”。

所以官员以安全为由,禁止人们看到那些画,一旦传感器检测到画面,就直接打上马赛克。但私下的原因是,少数人垄断了这些艺术品的“观看权”,能看的人属于受限的团体,就算交够了钱也不一定让看。

建筑物开始多起来,相对应的,马赛克也越来越多,毕竟墙是很棒的画板,平坦的地面也是,还有别的杂七杂八的有平面的设施。不觉间,我看到人们就像行走云端,在马赛克上漂浮,干枯的树木插在马赛克上,就像无根之木。这一切像一幅抽象画,又像洗钱用的先锋艺术。

“鲨鱼杀手,你的‘那一份’是什么?”今天二师傅似乎很有谈兴,“没有‘那一份’的人很少被关。”

这时,前面传来三师傅的喊声:“前方早已有路障!所有人向前聚集,形成方阵。”

奔走向前,我们聚在一起,在宽阔的马路中间,不由自主形成了背靠背的阵型。只见前方是一团更有质感的马赛克,我猜那路障也画满了东西,或者干脆是某种有艺术美感的雕塑品,但在我眼里,好像小孩用长条积木不停搭高,然后失败的产物。

几个人拿出电锯,对准了那些马赛克之上的马赛克,火花四溅。

忽然,眼前白茫茫一片,目镜自动调整参数,视野恢复的一刹那,眼前是一片骇人的景象。

刺猬们出来了,从楼房里,从巷道、以及别的藏身处,但它们还保持着人形,还能够灵活走动,就像一大簇涌动的长矛方阵,他们的身前犹如不均匀的钉板,胳膊和腿都是狼牙棒,后背上的刺尤其长,还向上弯曲着。还有的刺从下巴上、颧骨上、额头上长出来,白森森的,好像会动的,高大的荆棘。

转瞬间,四面八方都是尖刺,我们被包围了,可他们一接近,或者说,当我注意到它们都在身上有图案的时候,刺猬们没有刺的皮肤变成了马赛克,恍如一大坨从某处发射过来的骨刺团,在骨刺团之间,的马赛克里,一张张恹恹的大嘴在一张一合,就像情趣旅馆里那些令人厌恶的装饰。

相比于视觉冲击,他们的叫喊声反而是比较清楚的:“我们要纸张!我们要画笔!我们要颜料!我们要工具!”

“反对虚拟假象,要求真实世界!”

“你们休想把我们的精神禁锢在废墟里!”

“把你们领导叫来!”

而在我们这一边,人们聚在一起后,气氛反而轻松下来,看来人们没少见过这样的场景。护卫队展开带有声波发射器的盾牌,还有人把手伸出去朝着尖刺比中指,吹嘘哨。

二师傅又说:“别理会这些病人,你的‘那一份’是什么?”

“猴子。”我撒谎道,“进来之前,在干水下资源回收。”

“穿这身铁架子有点浪费。”二师傅道。

“你呢?”

“我,没有‘那一份’!所以,我,来管理你们!顺带散散心,兄弟们,控场!”

“哥儿身子倍棒,哥儿胳膊最长,敢在你哥跟前吼,哥儿把你弄死胡搞……”闹哄哄的嘻哈音乐就像轨道轰炸投下的震撼弹,瞬间压过了刺猬们抗议的声浪,尖刺的浪潮涌动,马赛克闪烁刺眼——刺猬们一个个痛苦难受,甚至落荒而逃。但接下来的场景堪称惨烈,许多刺猬撞在一起,尖刺相互戳着,许多尖刺被马赛克吞没,许多尖刺上沾满了血,被判定为艺术品,加上了马赛克,许多马赛克变成了红色,甚至白色。

与艺术上的敏感相适应,刺猬们的神经也是敏感的,他们经受不住太大的刺激。

音乐还在播放,我这才发现,我们每个人的背包上都整合了功放设备,每一个搬运工都是一个武器。

忽然,二师傅猛然搂住我的脖子,力道之大,好像要把我摁倒在地似的。我感到恐惧:难道他识破了?

“这些白痴,我们费尽心机伺候着它们,它们还这么多臭毛病。你知道我最讨厌他们哪一点吗?”二师傅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自问自答,“他们围堵,他们高喊,他们抗议,他们反对我们的一切,可那些制造了这一切的东西呢,‘它们’呢?还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下意识要捂住他的嘴巴,可惜手指呼到了他的面罩上。

为什么人们把隔离点设在本来“沿海”的城市里?这是那些足以代表地球的高官们跟“它们”进行博弈的手段。如果那些阻挡海水的“大坝”出了问题,隔离区第一个被淹没,不仅节省了救援的花费,也省下了将来维持隔离区的费用。

“隔离区”的存在,直接原因是许多种类的“那一份”能够传染,“它们”认为那些是好的,所以添加了病毒的传染特性,但对人类来说,这不是。

越狱对我来说并不难。我的“那一份”不是猴子,而是压缩和重组,我可以被折叠起来,放进快递盒,也可以在恢复时贴上特别的模具,长成需要的样子。这次我的形态不完全一样,因为夹带了几片有机储存片,外加从机场里摸出的虚拟现实镜片,在我工作的时候,夹带的设备一直不停翻录传感器数据。只要提取数据,分离出马赛克,就能看到刺猬们亲手画出的艺术品。

这些影像在市场上很值钱,至于多少文艺青年会被忽悠,这可不是我的范畴。

在刺猬的隔离区完事之后,我回到沙漠中的宿营地,随后扭曲了身子,把自己塞进了输送废弃外骨骼的储物箱,并给自己打了一贴麻醉药。第一次翻墙之后的十二个小时,我已经在雅加达的阳光和“树枝”的众目睽睽之下,痛苦万分的舒展身子。

树枝们在我周围工作,乱哄哄的拆卸外骨骼,把那些复杂的部件拆解,按照材质分别扔到不同的竹筐里,方便重新做成3D打印的材料。我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树枝们的尊荣,还是吓得哆嗦起来。

“树枝”是另一种感染者,雅加达隔离区的处理对象。与“刺猬”相比,他们至少没有马赛克阻挡。他们的皮肤上长满了新生的肢体,大部分都“夭折”,萎缩成类似树皮的材质。偶尔有几条胳膊或几条腿长成了,也长的歪瓜裂枣,不忍多看。但就算如此,“树枝”们却有极大的好处,他们性格极其温和,不知怎么的,都特别喜欢干重复、单调的工作。“它们”只管创造人种,这个世界仍然有钱的说了算。“隔离区”就这样慢慢变成了一个夹杂着工业园的自由区,别说什么“擦边球”的玩意,就算是完全违法的产业,也能找得到。

一些商人就把加工厂重新开在这里,让树枝们“得偿所愿”,代价仅仅是贿赂官员的钱和草草维持隔离区的费用。

所以,平心而论,树枝比刺猬友善太多,生活却更加的恶劣。

雅加达的隔离区管理宽松,树枝的“那一份”传染性不强,仅接触传播,不通过血液循环,孢子扩散的很慢。所以所有人只要套一层塑料做的防护服就能防住,就算偶尔粘上了“病毒”,动个小手术,割掉接触过的皮肉,就能治愈。我挣扎着恢复人形的时候,树枝们很理解的让到一旁,我能走的时候,他们目送我爬起来,走到工厂后面的休息区,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周前放好的衣服和武器,然后离开。

街头到处都是售卖塑料外衣的店铺,进行无痛手术的小诊所,售卖祛疤的美容膏药的摊子。除了露天烧烤摊和水果之外,你完全能看到一切热带集市上的一切,只是其中有一大半的店子挂的是假招牌,里面真正经营的是别的生意。

不长的路,走得磕磕绊绊。猴子从一辆汽车的车顶跳到另一辆汽车上,蹭人家的顺风车,胳膊下面有膜的家伙在高楼间滑翔,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手里被塞了一大把反抗“它们”的手写传单,而路边又多了供奉“它们”的神龛,堆满了腐烂的廉价糕点,老鼠和麻雀在里面乐得打滚,连人也不怕了。

洋葱姐工作室在一家靠树枝干活的加工厂的角落。大家都建议她搬出隔离区,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开工作室,可她对自己的形象自卑的不行,只有在丑陋的树枝中间才能找回点自信的样子。

她的工作室总是很冷,因为她在墙内设置了一层循环液氮组成的冰冻网,以免敌人以探测她的主机的热量分布的方式获取数据,另一方面,她的“那一份”让她不爱见人,所以希望别人在里面待的越少越好,所以她穿着唯一的防寒衣,而别人只有T恤和沙滩裤。

她有一个硕大机敏的脑袋,外加萎缩迟钝的四肢,所以工作全靠小脑直连的外骨骼和虚拟现实设备。她把自己包得像一个中东细密画里的苏丹,硕大的脑袋缠着一圈又一圈花布,身子蜷缩在随时启动逃跑的六足轮椅里。看到我,眼神里的嫉妒之火恍如湿婆降世。

“你怎么不把自己变一个好点的形象?”她问。

“为了低调。”我说着,把储存片放进她的卡槽,“破解还原成视频,里面有很多刺猬的涂鸦。”

“真崇高啊,让大众也欣赏到被封锁的艺术。”

“我在筹钱。”我揉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些东西将来是要收费的。”

“你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你要这么多钱做些什么?”

“不记得了。”我心里一阵惶恐。

她冷笑一声。

我连忙说:“你的大脑是整个的一大块,就像亚马逊雨林,紧密,有序,丰富,广阔。我呢,就像中国西域的所谓绿洲,一小片,一小片,单调贫瘠,分散在无知的荒漠中间,只有偶尔的小河流才能让它们重新联系一下。”

我的虽然比喻的有点深,但这是实话,一遍一遍分散重组的不仅仅是我的骨骼和肝脏,还有我的脑子。我的短期记忆能够支持两三次重组,但负责长期记忆的神经突触每次重组都会出错,所以我的记忆一直处在不停受损的状态,以至于需要定时用密码写日记,以冷门电影的观后感做掩护,上传到电影爱好者论坛的帖子里,反正也没人看。

用指纹付了钱,我打算在温暖的室外找个地方等她把活干完,但她把我叫住了。

“我需要你的生物样本。”她正色道,“你的‘那一份’跟外面那些辛苦的树枝相比,更像是一个恩赐,你今天可以是布拉德皮特,明天想法变了就能换史蒂夫埃文斯的脸。恩赐需要分享,我刚刚替一个生物学家做了点小活儿,他要把一些好的‘那一份’跟其他的‘那一份’重新组合,让它可以传给别人。”

这样的车轱辘话我听了许多年,每个月都冒出许多“生物学家”,宣称他们有了新的发明,要么是治好“那一份”,要么是预防“那一份”,要么是得上某个“那一份”的好处同时又避免了坏处。他们会要一点血液或者皮肤当样本,再募捐一些钱,当然,他们基本上都会转手扔掉样本,留下钱。

我知道她想要改变,所以会抓住每一根稻草,哪怕它很可能是忽悠。但现在我有求于她,只得满口答应。

那个“生物学家”为这个场合准备了专门的提取器,那东西就像一个洛阳铲,虽然伤口只有豆粒大,但从真皮层深入到了骨膜,还不给麻药。我心里暗骂,这群丧尽天良的混蛋,都是骗钱,那个棉棒从嘴里刮点意思意思就行了,还搞这个,还真以为在造福大众么?

终于从洋葱姐的冰窟里出来,厂房外已经被瓢泼大雨笼罩,人都躲没了,只有树枝还满不在乎的行走着。不知道地底下埋了什么东西,水汽升腾弥漫,就像一口大锅。天上下着雨,地上是积水,连中间都飘着水汽。我感到糟糕透了,我跑到过世界上最干燥的地方,又跑到了世界上最潮湿的地方,而我来这里到底做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

塑料做的防护服,拉上兜帽,就能当雨衣用。这里跟迪拜不一样,没有蚂蚁,没有玻璃围墙,我甚至能叫上一辆带顶棚的蹦蹦车。骑车的人把身子封在狭窄的黄色隔离间里,只有两只眼睛还是透明材料。

“去最近的网吧。”我说,弄完数据,我需要去登陆电影论坛,看看自己的“日记”。

车子没离开隔离区多远就陷在了堵车长龙当中。不远处的路口上站满了人,他们统一穿着黑色隔离衣,犹如一道摇晃、不稳、随时坍塌的长墙。“长墙”上方摇曳五颜六色的条幅和告示牌,大意是“树枝”们利用“那一份”的特长,搞不公平竞争,夺走了属于正常人的工作。让他们没法婚姻,没法生育,没法住大房子,没法无时无刻不在玩虚拟网游,以及做其他任何他们想象的有钱人做的事。

自从8848普及悬浮车以后,道路上行驶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有钱人了,公交车、自行车、三轮之类,再度占据了主流。戴着斗笠的老巡防员坐在漆成蓝白双色的机械大象上,无精打采的抽水烟,完全没有疏导交通的意思。我感到焦虑,就提早付了钱,下车,打算穿过雨幕和拦截的人群。许多人也打算这么做,纷纷下了公交车,有人还多此一举的在防护服外撑起了伞。

“怪胎的走狗,跟你们的劣质产品一起滚回隔离区!”对面的人群大叫起来,甚至压过哗哗的雨声,他们的防护服在雨中翻动着,就像狂风和乌云,一根根白胳膊抡起来:开始扔东西了。

形形色色的投射物朝这边飞来,落到企图走路的人群里,有人被打中了,夸张的哇哇叫着,想借此索赔,那些东西落在地上,只见都是些淘汰了好久电子垃圾,报废的电脑配件。这年头,每一个家庭、办公室都不缺这类玩意。

人群开始往隔离区退缩,相互抱怨着:“连下雨都出来堵门。”

一个人被飞来的显卡打断了伞骨,吓得哇哇叫;还有一人被一团飞来的网线缠住,跌倒在地。我试着帮那个家伙把网线弄开,结果脑袋挨了一击,晕头转向,一看是个无线路由器,支棱出的天线插进了衣领里,摆脱不掉。

一个壮汉抄起巨大的机械键盘,朝着人墙跑去,“有本事面对面干架!”

大家被这位键盘侠感召,纷纷抄起敌人的弹药来,还有人拿起展开的游戏本电脑,我找到一个主机电源,跟手里的网线一起捆成流星锤,也跟着上去开打:我要在我和我的记忆之间杀出一条血路。

对面的人一触即溃,或者说,仗根本没打起来。我们一接近,有大喊“病毒”的,有大喊“细菌”的,有大喊“传染”,黑雨衣们没了原本的肃穆,四下逃窜,见人就躲,人墙也就瞬间崩溃。总之,他们还是害怕被传染上。

人散了,那辆蹦蹦车追上我,“壮士,还去网吧不?”

“去。”

日韩的隔离区,是全世界最商业化,也是全世界占地面积最大的。

地球的其他世界,隔离的都是带有传染性的“那一份”的人,而日韩则不同,“隔离区”里面的全是没有“那一份”的普通人,变异了的人被排除在外。里面绝对没有传染的危险,也完全看不到碍眼的人种。足以让人趋之若骤,地价、房价、租金拉的极高,寸土寸金,消费高昂,因此也成了标准的富人区,进而跻身为文化、教育、金融和行政的中心。密密麻麻的高层住宅和写字楼就像肯德基广告里的大薯条,塞满了隔离区内不多的土地,隔离区的高墙仿佛一圈紧紧的铁箍,把所有的高楼,尽可能多的人口、财富,狠狠勒在那片净土之内。

凡是网吧,不管在苏门答腊岛的雅加达还是东京都市圈,里面都差不多一个模样:厂房式样,面积宽大、顶篷低矮的空间,里面分出一排排圆形的隔间,里面有一套悬挂装置,一身被动式外骨骼,一组环境模拟器,这样能让来客们完美体验虚拟世界。如果有人打算长期租用,还可以加上生命维持设备和定期清洁保健服务,至于“服务”人的是变异人种还是AI,那就难说了。

网吧老板是个“霍比特人”,自称藤原道灌,名字取自日本古代的权倾朝野的外戚藤原家族和一个叫战国早期太田道灌的将军,表现出一个矮子不满现状的雄心壮志。“霍比特人”的出现颇为适合日本地狭人稠的特色,个子矮,刚刚超过一般人的腰部一点,腿短,胳膊长,手大,脑袋跟常人的一样。他们消耗的食物和水,是普通人的三分之一,需要的居住空间是常人的五分之一,而且非常的乐观、快活、自来熟。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盘腿坐在前台的软垫上,对着两个来玩的大学生:“这里没有什么《独立日》、《星河战队》之类的文化垃圾,‘它们’来地球之后,都禁掉了,禁掉了!记住,你进入之后,不准去圣安德罗斯的老城区,不准去那个亮着红紫亮色灯的破烂剧院,不准坐在中间的位置,明白了吗?”

对方点点头,露出“你懂得”的笑容。

“笑什么笑!”藤原道灌叫道,“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送走了学生,他的软垫像飞毯一样悬浮起来,我这才发现,那“软垫”才是主体,藤原道灌的畸形的身子只是一个全息影像,而在前台原本的位置,出现了又一个“藤原道灌”。它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

那人的新房角落里,被灰色的厚铅板单独隔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支撑结构围绕着它,就像科普视频里的病毒模型。

“不好意思了,这是我的避难所,隔离区的防卫塔每天都用射线扫描周边地带,让我们这些非凡的好人断子绝孙。”实体的藤原道灌开出一道门缝,跟我解释。

“东西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说着,蹲下来,跟他视线平齐。

“先给我看看。”藤原道灌没有把门再开大点,让我进入的意思,但我能从门缝中看出原因: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培育箱,被密如蛛网的各类管线所包围。它是不透明的,只能通过传感器观察里面的东西。

“已经开始了?我还以为自己筹备的是前期资金。”我把一个古老的MP5从门缝递进去,“里面放着几帧预览版,你可以验验货,别指望把这个拿去卖,它只能吊起你的胃口。”

“我看你这电子古董都比里面的数据值钱。东京湾里挖出来的?”

濑户内海的大坝建成之后,东京湾成了平地,美国人撤离了横须贺,信浓号残骸成了漫展中心,一直有人在那里到处挖传说中用水泥封起来储存的资源。许多人说,没有消息就是水泥密封的资源绝对存在的铁证,因为这年头人都学精了,真正发现东西是绝对不会声张的。

“从马尼拉淘来的。”我说,“那里还有人在卖中国流出的旧货,尤其是小东西。”然后转入正题,“你听过那个‘梵天’说了,他四个头首次一致赞同那个观点,就是基质必须足够的丰富。”

是的,培养类人生物的基质很贵的,否则我为什么跑来跑去弄钱?

“时间不够了,在你冒充那只印度猴子进监狱的时候,‘它们’宣布,要让全体地球人进行一次非物质文化遗产交流活动,就是什么京剧,能乐,歌剧,相声,嘻哈还有行为艺术。真人表演,不带视频和全息的那种。它们会派出观察员,顺便把年度技术交流任务提前一起完成,所以我们得赶工,把‘人子’做出来,让它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那还需要钱不?”

“需要。”藤原道灌叫道,“后续的基因优化很费钱的。”

“基因优化?你们做错了什么?”

“小状况,我们集中所有种类的‘那一份’的时候,发生了……溃散……它恐怕无法维持人形。”

五雷轰顶。

“你们保证过,‘人子’是完美的。”

“现在我可以保证:‘人子’是强大的。”藤原道灌叫道,“他只要一出现,‘它们’就自惭形秽,顺便吓爆那些高高在上的‘普通人’的胆子,这是一个宣言,一个姿态,它只要足够伟大就行了,至于它长什么样子……”他做出个鄙夷的表情。

就像往常一样,所有的努力都以失望告终。我听完藤原道灌的辩解,就跑到网吧上面抽烟。网吧很大,上方被生长出来的结缔组织覆盖,长成了一个帐篷,丝毫看不出它曾经是福特级航母进取号的痕迹。

它那个内部的反应炉一直在运行着,现在给网吧供电,也给周边的贫民窟和周围的小工厂供电。

望向远处,也就核动力航母还在运行,别的船,什么康提罗加巡洋舰,阿利伯克,都横七竖八的插在泛着盐碱的海床里,活脱脱一个战舰坟场。

每周总有那么几分钟,我想知道“它们”降临的那一天,这些曾经耀武扬威的战争机器在做什么,是不是都在作假。第一天,网络断链,只有少数几个媒体还在播报战斗的消息,各种各样的“爆炸”“坠毁”,拿着步枪乱晃的士兵,星星点点的曳光弹充斥着新闻上的画面,很多国家懒得搞这些,就是一遍一遍的播放《天鹅湖》。

第二天,穿着蓝军服的高官们在这条船上宣布地球人胜利,所有人都拿着小旗子上街庆祝,我忘记了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只要重组一次,记忆就会收到损伤,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它们”把“那一份”散播出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淋了雨。

再说,那么可怕的事,多笨的人才会忘呢。

我们抬头往向晴天,低头望向彼此的时候,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惊恐和诧异。有的人身体在萎缩,有的人长出了附肢,有的人皮肤上渗出一层花椰菜,有的人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他痛苦的在地上扭动,比异常的人还要可怕。

下意识的,有人挥起拳头,有人捡起石块,有人端平了旗杆,朝着各自假象的“怪物”打过去,大街上一片斗殴的场面,人们很快习惯了第三条手臂或是多出来的长角尖刺,并使其沾满了血。

军队背叛了我们,高官背叛了我们,他们跟“它们”达成了交易,把绝大多数人类骗到户外,好让“它们”施展那些“恩赐”,但自己都躲在室内,避过了一切。他们放人斗殴混战了一个小时,这才出来维持秩序,展示自己的社会职责,同时宣讲“它们”的恩赐。

“它们”自称是一个善良的种族,交战只是误会。“它们”看到地球上有八十亿人口,全都一个品种,太内卷,太单调,于是采取一些高级到地球人不能理解的措施,让人类社会丰富多彩。

看看隔离区的墙就知道,这鬼话也有人信。

现在,一个有钱的网吧老板所说的话,什么“强大”,“争一口气”,我竟然也信,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有多蠢了。

藤原道灌的软垫漂浮上来,他的全息图像是一张喜庆的笑脸。

“你的画面不错,我要买下来,当然,就地转成‘人子’计划的经费。”

“行,但多一个条件,我的全程了解这个过程,”我说,“我的看清我的钱到底花在哪里。”

他在我跟前上演了一出川剧变脸,就好比白白胖胖的弥勒佛一下子成了靛蓝色的怒目金刚,不,还要糟,就像赫尔墨斯变成了葛朗台。

那人就是想借着什么“基因改造”骗钱而已,卖弄一个希望,或是作出人穷志不穷的样子,讲些大道理,让你掏钱,至于成果,他们有一百万种理直气壮的方法搪塞过去。我不上这个当。

我去了趟北京798,把那些视频卖给了没有“那一份”的艺术爱好者们,那些家伙在四环的隔离区里都有房产,偶尔出来一趟,标榜一下自己的精神生活。他们对刺猬的东西趋之若骤,也不差钱。

做完那一趟生意之后,我回到东京湾,在信浓号的cosplay部门干活。我的重组功能配合上现代的模具,基本上能逼真还原出任何一个动漫人物,只要它不是太高或者太矮就成。我不想离开藤原道灌的网吧太远,我想看一看,那“人子”计划完成后,造出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反正它迟早也要公开亮相的。

安稳的时光过得很快,“它们”回来交流的日子来了。由于今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包含了动漫,所以当天信浓号放了假,没有“那一份”的人带着最好的藏品进了隔离区,以振兴自己的饭圈。我闲来无事,只有跟人在东京湾半干的海床里挖掘,就算没有水泥封着的钢材和石油,也有希望挖到东西。

藤原道灌早早关闭了网吧,并在公共频道上广播,要求所有有“那一份”的人到市区以内,隔离区以外的中间地带静坐,提醒“它们”自己的存在。

我对藤原道灌那张臭脸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去,继续在挖坑,直到自己的古董AR眼镜亮起红灯,真是烦什么什么来。

拒接。

他发来一条文字信息:“至少救一救大家。”

好吧。我接起来,免得那人到处乱说,再害我到罗马去扮雕像。

“以最快速度跑到进取号!你得趁它还没出培养箱帮我阻止它!”

“什么?”

“它,‘人子’计划,它会像哥斯拉一样打烂隔离区的!”

“挺好啊。”我说,“让那些高贵的家伙吓破胆。”

“好什么好,刚刚‘它们’的破船降落了,宣布它们恨透了不平等,要求人类打开隔离区,放所有有‘那一份’的人都进去玩乐看外星人。”

“它们早就该干点人干的事了。”我说。随后,意识到如果‘人子’去打砸隔离区,那么有“那一份”的自己人也会受灾。想到这里,我爬出自己的土坑。

“信浓号上有一台仿造成紫电战斗机形状的娱乐悬浮车……”

“我知道,我没在信浓号上,我在地上。”

“他娘个*的!我需要一个个子高的……”

“关上那个大铅门。”我叫道,“你那个房间厚的连异形都可以挡住。”

骨传导耳机里传来了苦笑声:“你以为你看到的那个罐子里装着整个胚胎,不,它不是,里面培育的仅仅是它的心脏,我们利用进取号反应堆的辐射来刺激植物基因的部分,加强分别培育的器官的联系……它肯定不完美,但肯定强壮。”

我抵达了信浓号,虽然它上面的各种支撑和改建比它本身还多,但还是能一眼认出它来,由于展馆关闭,电梯不能使用,我只能顺着舷梯爬上去。

“你到了吗?”

“还没出发。”

“快点。”

我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爬进了那台悬浮车,启动,升空,起飞,不一会儿,进取号遥遥在望。

“我来拯救你们了!”我大叫。

“不,你连道别都来不及了。”

耳机里传出一阵刺耳轰隆的声音,外加霍比特人的惨叫声,只见进取号那个被顶篷覆盖的飞行甲板已经变形、膨胀,不一会儿,甲板碎裂开来,结缔组织的顶篷也被撕破。在漫天的碎片、核辐射蒸汽之间,一大团扭曲的肌肉缓缓直立起来。

它让我想起了弗兰肯斯坦,只不过身高得小一百米——如果直起腰来会更高,但它是驼子,脑袋下沉在后背的节瘤中间,几乎看不见。

它从航母里爬了出来,动作就像吸血鬼查拉图斯特拉,它没有像哥斯拉一样发出吼叫,也没有像金刚一样捶捶胸膛,总之,它一把抓起那条该死的进取号航母,就像一个高中生扛起他考试用的单人小桌,航母周围的电线连着扯起来,断裂,爆炸,火花包围着它,倒映出它那长满了霉菌的皮肤、几乎被肌肉群埋没的脑袋,还有像扭力弩炮一样缠在一起的头发。

它把航母扛在肩上,定了定神,似乎在思考什么,做些准备动作,是的,也许那怪物它爹藤原道灌也在里面呢,而且里面还有一个核反应堆呢。

它扭着身子,把航母扔了出去。

福特级航母,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战争机器之一,朝着东京市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在我的脑海中,它一定会消失在像薯条一样拥挤的高楼大厦里面,几座高楼像放错了位置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歪斜,倒塌,但我来不及充分脑补那壮观的景象,那“巨人”又开始打别的船的主意了。

“它们”就在这里,难道不做点行动?

它又扔出了出云号博物馆,就像扔铅球一样,比进取号飞得还远,什么“心神”“F35”“鬼怪”落了一地。

天呐,我一想到自己在为这东西筹钱,心里就哆嗦得不行。

我的阻止它,它少扔一条船就等于多救许多人。

“嘿,看看这里!”我大叫着,同时打开激光射灯,投射出许多黑白的野马战机、梅塞施密特战机,这是一种娱乐项目,那东西被我吸引了——只有一小会儿——然后目光落在我身边的信浓号上。

几分钟后,那条快三百米长的战舰也上了天,那条船在半空中一边翻滚一边解体,从皇居到秋叶原一定到处都是它的零件,最后的龙骨像梭镖一场插在某个高楼上。

好了,它现在集中注意了,它朝我扑来,我升高,躲开,我可不是神风特攻队,绝不干撞人的事,但结局就是,黝黑的弗吉尼亚级潜艇从我旁边飞过,就像一个漏气的橄榄球,然后是一条金刚级,我都有点惋惜,如果当年没把雪风号给蒋介石,而是留在这里,现在这场面会不会更好看。

它终于不再投掷战舰,而是朝着我冲过来。

出于最基本的本能,我朝着大海飞去,把它引到没人的海里,不会有任何损失。它开始靠近,开始追击,开始全力以赴,就像扔东西一样,它似乎沉浸在了狂奔中,也不看我那个小悬浮车了——然后一头撞在了拦海大坝的内侧。

那一撞,堪称惊天动地,周边垃圾破船都震得弹上了半空,又落地砸了无数小坑,连半空。

它的身子几乎嵌入了钢筋混凝土当中,在它周围,蜘蛛网一般的裂缝开始蔓延,一根根水柱就像长矛似的戳进来,在不远处散开了花,碎石被水流顶的四处乱滚,撞出的本来就不小的洞顷刻扩大,不一会儿,这一截大坝就垮了。

太平洋的海水就像攻破城墙的大军,浩浩荡荡,直朝东京而去。

水淹关东平原,这可比战舰砸高楼可怕多了,我也挡不住。

我就像个小孩,陷入了惊恐之中。

尾声

沙漠中的隔离区啊,我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是以真实的身份来服刑,而非假装别人来盗录。罪名是面对巨大灾害,没有及时报警求援。所有相关人等都默契的把一切推到了已死的藤原道灌身上,我这个没掏过一分钱的反而在失败的力挽狂澜之后进去了。

今天给刺猬们运送的东西是纸、笔和颜料。它们不比营造虚拟世界的技术设备,所以用塑料布草草包装了事。看来刺猬们大声尖叫着要求的东西,今天大人物们终于落实了一次。

“你有点眼熟。”在监狱里穿外骨骼的时候,二师傅狐疑的望着我。

“大怪兽扔战舰的时候,撞开濑户内海大坝的时候,我在场。”我说,“我被警察抓住的画面被拍得到处都是。”

“它们还真有点本事。”二师傅说。

“可不,‘它们’接住了所有的船,就那么悬在银座上空,大家还以为那是开幕表演的一部分,然后就用一道力场,把海水给推回去了。”我回想着我在警车上看到的“它们”举重若轻的处理危机的样子。

“不,我是指那矮人,也许你们这些有‘那一份’的全体都这样,你们有点本事,你们显露出了牙齿和臂膀,你们可以造出那么大声势。将来,肯定没有人再为难你们了,毕竟‘它们’也不可能每天都在那里。”

我感到尴尬,就是咕哝着说谢谢。

然后再也没说什么了。所有人穿着类似的外骨骼,背着巨大的包裹,朝着蚂蚁、玻璃围墙、马赛克和月光走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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