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二等奖-《冰原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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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俯卧在避人眼目的山坡上,前方冰面上的一切都清楚地展现在我面前。此刻,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身下的积雪早就被我清理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影响我的视线,也不会突兀到引起注意。今日的劳动份额我已经完成,住处也按时地燃起了热炉,我敢说即使我此刻立即消失掉,这座冰冷的钢铁之城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什么异常——至少今晚如此。

寒风呼啸着卷起雪尘与细小的冰粒,不断扑打在我的面罩上,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我用余光检查着夕阳,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在大战争后,这样明亮而温暖的傍晚越来越少了,而此刻仅有的热量来源,那颗正在向着天边沉下去的红色恒星告诉我,我期盼已久的那一刻就要到了。

我并不感到激动或害怕,虽然我清楚地知道,与敌人的战争走向很可能会因此改变。但当几分钟后,那个人走上冰面举行仪式时,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手中的按钮,他或许将葬身鲸口,或被淹死,或被开裂的冰层挤压而死,这对于我来说没有分别,战争对我也无关紧要,这座苟延残喘的小小城市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

我只想要他死。

在寒风中,我的右手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我有些后悔早早摘下右手套,或者不干脆让他们把起动开关做大一些。略微思索后,我决定将扔在一旁的手套重新戴好,然后将它链接进防寒服的供热循环,一阵酥酥麻麻的热胀感在右手上逐渐蔓延开,接着我将左手的手套摘下。方才勉强捂热的开关虽然只放在地上一小会,但已经重新变得冷如坚冰,我用左手狠狠地握住它,它冰冷的躯体贪婪地汲取着我的热量,令我感到疼痛,那些屈辱和隐忍此刻无法抑制地涌入我的脑海中,我的双眼紧盯着那片注定载入史册的冰面,脑海中却呈现着另一幅画面:

他们二人穿着绿色的笔挺军装,套着马裤,黑色长筒靴擦得发亮,胸前的纽扣上装饰着纹路,那似乎是某种带有意义的标志。我一眼就知道他们是长期呆在室内的人,不说这身愚蠢的制服上面有多少金属饰品,单他们看不出冻疮疤的手和脸就已经出卖了他们的身份。但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其中一人别扭地转过了头去,另一位则开口正色道:

“首先,我们对您的母亲感到抱歉,请节哀。”

“你在说什么?我的母亲可还——没死!”我立刻反驳道,走调的尾音显得底气不足。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规定就是规定,有限的资源必须分配给有用的人,对于已经无力回天的病人我们只能放弃。稍后不久就会有人来带走她,我们希望您能配合,您的母亲是城市的英雄,她的壮举我们都还记得,请相信我,她会有一个好归宿的。”

“你是说你们会将她下葬?”我忍着绝望问道。

“不,我们脚下的冰面与冻土实在坚硬无比,我们不会用宝贵的能量做这种事。”

“那么,你们会将她火化吗?”

“您知道这不可能,单独火化是对资源的极度浪费,而放进城市暖炉中当作燃料又杂质过多,到时很可能会影响供暖的稳定性,所以,我们不会将她火化。”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沉默一会后,那位刚刚别过头去的人说道:“统领已经决定开辟出一片新的墓园,专门安葬为集体而光荣牺牲的人们,您的母亲将会是第一位安葬者。”

“安葬?但你们明明说不会开挖冰面!”

“是的,我们…”那人面露难色,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不会开挖冰面,但您知道,雪是会将尸体逐渐掩埋起来的,请您放心,墓园的位置离散居者的领地很远,温度也足够低,您母亲的遗体在那里会很安宁。”

我有种冲动,我想立刻一拳打在他们的脸上,我想打翻那顶丑陋的大盖帽,然后再撕开那张臭嘴,我想看他们的鲜血凝固成暗红色的冰,伸出的手掌冻成紫色,然后被暴风雪掩埋在冰原上。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请原谅,这是我们能够争取到最优的补偿了,”他们将铅笔塞进我手里,“对于您母亲的身份来说,这已经很难得了。您看,二百加仑的优质鲸油,半扇白猪,一百五十斤荞麦粉,都只冻了不到半年。还有两套军供的防寒服,每一套都带备用维修件,加上您日常防护用的局部加热片与保养膏,都在这,只要您签上字同意协定…”他俯下身子为我指出签字的位置,我看到他鬓角上细软的毛发在我眼前飘动,他离我是如此之近——我有勇气将铅笔插进他的眼窝吗?

快啊,别让我看不起你!刚才义愤填膺的人去哪了?

“你们愿意给出这么多的补偿,难道就不能用这些物资去帮帮我的母亲吗?有这些她还能活很久。”我倔强地说道。

“不,为了公平,我们不允许存在这种特例。但私下的补偿还是可以的,在上次敌人的突袭中,您母亲不顾已经暴露的堆芯,在城市中心热站坚持到了增援到来,是她的壮举令我们的城市幸免于难,在这寒天雪地中,我们每个人的血还能热腾腾地流动,都得益于她。”

“难道即使如此…”

“抱歉,即使如此,她也不能例外。”

“是谁制定了这种法律?”我突然问道,这问题的大胆程度令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们显然也有些惊讶,在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后,其中一人说道:“应该是统领制定的吧,本条是写在宪法里的…您还是少提这种问题,这毕竟不好。”

“统领…”

“我劝您还是尽快签字的好,我们的时间也有限,您越早完成程序,那些物资就越早送到您手上,顺便提一句,”他故作神秘地凑近我的耳边,“听说敌人挖出来了些新武器,是大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所以您明白吧?尽早享乐,我们可能都命不久矣了。”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他突然的“不正统”令我有些割裂感,另一人此刻正在点燃香烟,听到我的话,他向我耸耸肩:“人尽皆知的秘密罢了。”

“那这新武器是什么?”我追问道。

“天知道。”

“是氢弹吗?”

“那时候造的氢弹早都过了保存年限了,再说,那也不算是新武器。”

“那是什么?”

“抱歉,我们也不知道。”他望着天花板,“也许此刻我们就已经被那武器瞄准了呢?这谁也说不准。所以您看…”

“好吧,好吧……不用说了。”

我最终签下了字。

寒风中的左手已经失去了它最初的热量,正在逐渐地丧失着知觉。我稍微松开起动开关,让血液可以顺利流通,但白色的痕迹还是在我的手上久久不能消退,就像是盘踞在我内心的怯懦。

我从没勇敢地做过任何事,也从没真正地反抗过什么,即使表面上有强硬的态度,内心还是无比的懦弱,就像是冰蜗牛的眼柄,虽然平日高高伸出,但只要轻轻触碰就会迅速缩回,这就是我的内心,怯懦,愚蠢,又沉迷于虚荣。

但这一切到此为止了,我已经受够了,循规蹈矩从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相反,几乎我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来源于它。看着他们将我母亲推走时的背影,我就已经下了决心,要做一件真正大胆的事,一件真正由我自己的勇敢所促成的壮举,我会证明的,我并不总是那样的懦弱。

远处传来有轨列车停靠的声响,伴随着蒸汽机释放压力的汽笛声,确凿无疑地传达来了我期待的信息。我静静地俯卧着,在心里盘算那群人要多久才能走到我预计的位置。为了给这座新的鲸油厂剪彩,他们会站在用来捕鲸的位置上,进行一些无趣又奢侈的仪式,这里面也许有着什么古老传统,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统领就在这群人中,那个夺去我母亲生命,也夺去了我人生的统领。

我从未忘记——因为政策突然变动,我在十二岁时没能进入二级学府,而是成了一名鲸油厂预备工。那天也是个傍晚,领完额定配给回到家后,我看到母亲消沉地坐在火炉旁,父亲则用力捏住我的肩膀,嘴里喷出劣质酒精的味道,他看着我的脸许久,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害怕这僵硬的气氛,害怕这两个和平时不同的人,肩膀和帽子上的积雪融化了,缓缓地渗进鞋袜中,夕阳的光透过三层玻璃摔进房间里,显得那样无力——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统领的存在,之前,他只是存在于教科书和大人们口中的某个符号,那天过后,他变成了害我去“腥味工厂”的坏人。

但我的师傅,那位有着黝黑脸庞的鲸油工人却和我意见不同,他说:“总得有人进工厂吧?不是你进,就是别人,统领凭什么对你偏心?看开点吧,鲸油厂也不错。”

但我并不买账,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懂什么呢?我忿忿地踢着深红色的油桶,发出空洞的声响。

“该死的统领,要不是…”

他连忙捂住我的嘴,“隔墙有耳!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明白吗?”他的表情很严肃,但我只闻到了他手上的鱼腥味,那味道令我作呕。

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带我去看捕鲸,我不知道大战争之前的人们是如何捕鲸鱼的,不过,似乎他们并不需要鲸鱼来作能源,所以也不必在这件事上大费周章。但鲸鱼对我们很重要,天蒙蒙亮时,我们就已经穿好了防寒服,来到了预定的冰面上。但令我大失所望的是,那里和其他所有冰面一样空空如也,我向师傅问道: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我们怎么捕鲸?”

“冰面上没有,有用的东西在冰面下。”他指指前方的一片空地,“还记得鲸鱼们是怎么呼吸到空气的吗?”

“记得。”我说道,然后开始背诵,“鲸鱼是高度社会化的生物,每个鲸鱼群由五到二十头鲸鱼组成,但也曾观察到超过三十头的超大型鲸鱼群…”

“别说这些废话。”

“嗯…每个鲸鱼群会产生一只头鲸,比起普通的成员,他们的体格更加庞大,肌肉也更发达,头骨上方的组织硬化程度极高,形成头鲸特有的钝撞角,这使得他们拥有破开冰面的能力,我们要捕捉的就是头鲸。在接收到游弋鲸发来的讯号后,头鲸就会率领鲸群前往游弋鲸选好的位置,这里一般都是冰面最薄弱的地方,准备好的头鲸一般会在两次撞击之内破开冰面,极少有超过三次的情况。而冰面被破开后,鲸群的成员就会轮流上浮换气,一次换气可以维持二到四个月…”

“所以我们怎么利用这一点捕鲸呢?说重点,如果这是考试,你已经不合格了。”

“我们…我们事先把冰面变得极薄,这一步有很多种方法,然后我们放置声波诱饵以模仿游弋鲸的信号,头鲸到达后,仍会以原本的力道撞击薄弱点,但这次它会发现冰面几乎没有阻力,剩余的巨大动能会托着头鲸的身体跃出冰面。头鲸的撞击都有一定的角度,因此在飞出它们自己撞碎的冰洞后,它们无一例外地都会搁浅在冰面上,极寒几乎会立刻杀死它们,而它们的鲸群在换气结束后就会不知去向。失去了头鲸的鲸群会在体内的氧气消耗过半后解散,每个个体都会成为新的游弋鲸,在冰面的薄弱点处呼唤另一个鲸群的到来。”

“说得不错,所以你就应该知道,捕鲸唯一需要的设备就是声波诱饵,只要挖好陷阱,我们就只需要等待。”

“那我们要等多久呢?”

“诱饵很有效,依我的经验,开启诱饵后的第一批鲸一般会在十分钟时出现——不过有时也会变化,我们可以根据这个数据算出鲸群的密度,以预测今年的鲸油产量,这一点也要记住。”

“我记住了,那么诱饵已经开启多久了呢?”

“已经开启了…等等,嘘!能听到吗?”

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在我身边萦绕,伴随着轻柔的震动,我看到冰面上的人们都兴奋了起来,然后几乎是一瞬间,伴随着冰面破开的巨响,一股白腾腾的水柱在冰面上爆起,头鲸那黑色强健的巨大身躯在水柱中优雅地跃出,然后重重地摔在冰面上,我感到脚下的地面不住地传来震动,就像是被安上了一颗垂死的心脏。头鲸在挣扎着,它的尾巴有一部分还泡在水中,那些被它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变成了小冰晶,不断敲打在我们身上,我急忙用手护住头。再拿下时,我看到头鲸的黑色身体已经结起了一层霜,变成了白色,人们大胆地凑近那具安静的庞大尸体,我也跟了过去,在尸体旁边的冰洞中,我第一次看到未凝固的海水,乌黑凌冽。这时,鲸群已经离去了,有许多不知名的动物和各种小鱼正挤在这个新鲜的换气孔里,水面热闹得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围观的人们兴高采烈地扔下捕网,我和工人们则摩挲着头鲸粗糙的额头和下颚,想象它曾经多少次撞在坚冰上,又多少次带着族人呼吸到宝贵的空气,尝到甘美的渔获。

“它是美的。”师傅望着它的眼睛说道,那上面早已结满了冰。

我则凝视着那个新鲜的冰洞,那时尚年幼的我无法估量具体的冰层厚度,但向下凝视时,那由身处高处带来的恐惧是确凿无疑的。参差的冰层是白色,在最下方那些暴露的海水与其中的生命是黑色,站在边缘凝视,就如同看着白色大地中即将喷发的黑色火山口一般,一个问题此刻突然涌入我的脑海。

“师傅,难道就没有头鲸能在中计后逃脱吗?毕竟他们是如此强大,如此…”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回答道,“答案是没有。”

“一次也没有过?”

“一次也没有过。”

“但是…”

“如果你一定要固执的话。”他说着掏出小刀,用力地划着黑色的厚实鲸皮,“传说有人曾捕到一只奇怪的头鲸,撞碎冰面后,它照常搁浅在冰面上,但并没有立刻死去——随后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种版本,有人说,它发出了歌唱般的声音,有人说它那时开始发光,甚至有说法是它立刻变成了身穿黑衣的少女,但无论怎样,那座城市随后就毁灭了。”

“城市…毁灭了?为什么?”

“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座城市,叫什么?”

“好了,你问得够多了。”师傅说道,我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而沟壑纵横的脸颊上,赫然添了两道被冻结的泪痕。“没人知道为什么…就像我们永远不知道为何鲸鱼会几百年就进化成这个样子,也难以想象为何冰雪会覆盖整个地球…咳,咳,小家伙,站到一边去,我们要起钩了!”

新鲸油厂陈尸间的隔热门打开了,一群小小的黑色身影簇拥着一个身穿蓝色隔热服的人缓缓走出。那蓝色的布料是他的喜好,我很清楚这点,由于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更多的细节,但这也足够了,身穿蓝衣的人,统领,我们战争的车轴,我的仇人,即将走进我为他准备的圈套。在那片预定的冰层下,静静地放置着一枚声波诱饵,我会算准时机开启它,多年的经验告诉我那片冰面已经足够脆,当他和那些官员们进行无聊的仪式的时候,头鲸会撞碎他们脚下的冰层,他们大概率会落水,而防寒服在水中毫无作用,他们会迅速死去。多年的捕鲸生涯已经让我看了太多如此的事故。

我所用的声波诱饵并不是在库房偷来的——那样会留下许多不必要的尾巴——而是我在黑市中买来的。那是在城市中心热站的承重柱下方的一处隐蔽空间。热站的热量会使冻土融化,所以热站的地基必须建立在深入冻土层的承重柱上,百余年的运转后,中心热站下方的承重柱间就慢慢溶出了这样一片区域,有好事者在外部开了同样隐蔽的入口,那里就变成了不受监控的交易天堂。

得益于头顶上的中心热站,黑市温暖而潮湿,就像是某种巨物的腹腔一般,我在入口附近换下防寒服,只留几件贴身衣物,慢慢向前方的光亮走去。虽说这里的温度对于海货来说可能有些过高,但这里还是莫名地成了各类海货交易的聚集地,或许人们是在怀念那腥臭黏腻的感觉吧。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事,而且也确实有人抱着单纯的目的来这里,但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这里的内容就会丰富得多了。

我走到一处摊位前,那里的深色木台上摆放,钓挂着某种巨大的软体动物,呈深红色,几条修长的条状物连接在硕大的火箭状身躯下,它身体两侧探照灯一般无神的大眼令人不禁心生恐惧。从腐败的程度来看,这里的腥臭味至少有它们贡献的一半。

“同志,看看乌贼吗?”摊主问道,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虽然可能有些不新鲜了,但这东西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喔,您是捕鲸工人吧?我一看就知道,这样的话,您肯定见过头鲸身上那奇怪的伤痕,对,那就是这些乌贼干的,虽然我这只还没那种水准,但只要再长个几百天,保准能和北海的头鲸打个来回…您说什么?”

我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暗语。

摊主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不如说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他接着说道:“原来您不是为了这些来的啊——那么请随我来吧。”我们绕过木桌向市场的深处走去,我看到立刻有人接替了摊主的位置。而他则一边给我带路,一边以恰到好处的声音向我介绍着。

“从防寒服核心到盐,从鲸油厂熬煮后的劣质油渣到大战争时期的历史照片——我们的业务还是很全面的,即使手头上没有,只要您开口…”他顿了一下,我感到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扫了个来回,“并且价钱给足,除了敌人手上的新武器,我们都能给您搞来。”

“你们怎么都在说新武器的事情?”我好奇地发问道,那是我当天第三次听到有人提起它。

“前一阵,我们在距城市不到四十公里的冰层中发现了一处前大战争时期的遗迹,似乎是某种潜艇的残骸。冰川运动没有将它撕碎,所以内部保存十分完整,我们在里面拆出来不少好东西,还发现了某种奇怪的武器——那物件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敌人很快发现了我们,论理来说,那处遗迹离他们更近,他们肯定把那武器运回去了。”说到这里,摊主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敌人大笑着拆掉了我们的防寒服核心,然后将我们赶了出去——他们是想看我们冻死在冰原上。但我们没让他们如愿。听说大战争之前有种叫壁虎的生物,遇到危险会舍弃尾巴用来逃命,您看,”他说着摘下了右手上的脏布手套,一只做工精细的机械手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我的壁虎尾巴。”

“真是只好手。”我由衷地感叹道。

“呵呵,听您这么说感觉还蛮奇怪的,毕竟这只是无可奈何的替代品…如果您也需要,我们这里还有存货,不过只剩下左手了。”

“我不需要这个。”

“那您需要什么呢?”店主微笑着问道。

“声波诱饵。”

“那您的运气不错,我们在那艘潜艇上找到了大战争时期的军用声波诱饵。”

我们弯着腰走进位于这空间中央的某个杂物间内,周围摆满了尚未解冻的海货,不过没什么气味。由于远离人群,这里昏暗异常,摊主点起了一盏鲸油灯。

“您请稍等。”他说着在一堆看不出用途的物品中翻找起来,很快,一个熟悉但稍有些不同的圆筒状物体出现了。

“大战争时期的声波诱饵。”他说道。

“你要卖多少钱?”

“很巧,这东西就是我从那潜艇中带回来的,为此,您也知道,我失去了大半只手臂,而我的老友们有两个没能再回来。”

“你的意思是?”

“恐怕——”摊主依然挂着微笑,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您要小小地破费一下了。”

如果放在以前,这件事值得我好好地迟疑一下,但现在不同,我只希望那枚古老的声波诱饵能无视那漫长的沉寂岁月,顺利地发挥它的功用。

我毫无迟疑地按下了按钮。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很正常,声波诱饵发出的频率并不在人耳的接收范围内。我将左手的手套重新带好,饱经寒风的左手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此刻,倒计时的发条已经上好,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我清理了一下面前的浮雪,好让视野更开阔一些。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不由得伸展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体,胸中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西沉了,广袤荒凉的冰原浸泡在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中,似乎也显得没有那样冷峻了。有些时候你不得不佩服他们挑选吉日的能力——几乎所有的傍晚都是灰黑昏暗的,除了少数日子。

像今天一样的日子。

统领的姿态此刻已经可以看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穿着蓝色防寒服的他似乎有些疲惫了,走路显得有些拖拉,仔细看,他的身材不算高大,背也有些佝偻,如果没有蓝衣,人群中间的他几乎不起眼到了极点,这令我一时间有些惊讶——这就是我仇恨已久的男人吗?这个畏畏缩缩,似乎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的男人,就是令我夜不能寐的仇敌吗?

我突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理性的话语在我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那是我长久以来试图无视的话语——统领只是按规定办事而已。

他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从未想过加害与我。

但那仇恨是如此真实…

突然的巨响打断了我的思考,就如同我在捕鲸厂千百次看到的场景一样,巨大的水柱在我面前的冰面上爆开,无数碎片夹杂着迅速固化的海水向四周飞溅着,如同纯白色的烟花一般,片刻之后,头鲸黑色的身躯在水与冰中显现出来,然后重重砸在冰面上,我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在一片混乱中寻找着——没有蓝衣的身影。毫无疑问,统领站的位置在最中心,他是最先被这一切吞噬的人,在万顷巨力与极寒构成的牢笼中,脆弱的他根本无处可逃,我的计划忠实且完美地实现了……只除了一点。

那在无数次想象中支撑我,鞭策我前进的解脱感并没有出现。

是因为在脑海中复演太多次了吗?还是说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我有些惊讶地盯着我的手掌,但这近在咫尺的实在物体并没有缓解我的不稳定感,反而让它加剧了,这时,我听到身后猛地爆发出潮水般的巨响,那是炮弹出膛的声音。突如其来的火光带着尾迹飞向城市,我呆呆地看着那流星一般的光点,没有惨叫,只有爆炸与建筑物坍塌的声音源源传来,很快,雪与烟尘覆盖了视线,我只能看到那爆炸的朦胧火光,在城市的方向不停闪动着,如同某种奇怪的指示灯。

“做得不错啊。”

我吃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就站在我身边,身上穿着我从没见过的防寒服,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市的方向。而他的胸前挎着一柄黑色的长枪,在夕阳的光下显得格外昏暗。

“你是…敌人吗?”我吃力地问道。

“我是。”他说着放下望远镜,但并未看向我,“不止我,在这道山坡后面,还有后面的后面,我们都是你们的敌人——说真的,你做得不赖。”

“你在说什么!?”我突然大吼道,似乎这样就可以增加我的勇气。

他俯下身子,用右臂揽住我的肩膀,然后指向前方鲸鱼的身体。

“那里,那不是你做的吗?”

我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他,他则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蛮可爱的,像是做坏事被拆穿后的小孩子一样,不过,这倒是也符合我的预期。”

“别说得像你多了解我一样。”我恨恨地说道。

“我就是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他摇摇头,“比方说,为什么你如此恨你们的统领,为什么这次你一反常态地勇敢,为什么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你却没有哪怕一点完成的感觉,你知道吗?试试看告诉我答案?”

“因为统领…”我几乎下意识地要开口,但却被他打断了。

“你还真是忠诚啊。”他举起左手向我示意,在那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控制器,他似乎关掉了什么东西。“那现在呢?”

没有任何声响,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抽成真空,太阳缓缓地向地平线下落着,点点的火光在城市中闪动,像萤火虫。

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些既定的事实并未改变,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仇恨的踪迹,我的心静如止水。

“你夺走了我的仇恨?”我问道。

“我收回了你的仇恨。”他回答道,“注意你的用词,难道你以为这仇恨是你自己的吗?不,不,你才没有那种气概——别反驳我的话,我了解你胜过我自己——这仇恨是我们给你的,通过那潜艇中的武器,”他说着指了指身后,我看到一辆被改装的载具静静地停在那里,顶上有着天线状的东西。“那是武器信号的中继站,这些天来一直隐藏在附近的冰雪中,真正的武器本身还在我们的城市…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操纵人心是自古延续的传统,我们的新武器只是将它的过程简化了而已,而且确实效果不错,你按照我们的意愿杀死了统领,不是吗?我们两座城市之间的战争能持续这么久,你们的统领功不可没,无论是战术还是治国,他都配得上伟人的称号,他就是你们战车的车轴,只要除掉他,你们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我绝望地看着他,还能说什么呢?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他所言非虚,而这就意味着我已经彻彻底底,从头到脚地失败了。

“你知道大战争和之前的战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他心情愉快地问道,但似乎没想让我回答,“那就是有了它,这控制人心的武器。当人的各种情绪化作可调的参数时,理智就不再能够占据上风,战争很容易就演变成极端的群体狂热,你知道吗?在大战争中,几乎所有主要参战国都使用了这种武器,它的电波曾经覆盖在整个星球上。”

“但你们…又把它挖了出来。”

“是的,我们又把它挖了出来,而这是对的。”他笑着拉了一下枪栓,“你知道吗?出发之前,我向上级提出了申请,留你活着,而他们同意了。一会就会有士兵来接你,你会作为英雄在我们的城市中过上富足的生活,当然,”他晃了晃手中的武器控制器,防寒面罩下的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或许还会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悔恨,谁知道呢?请你就保持这样趴着的姿势吧,在原地等待就好了。”

说完,他向前走去,在那里已经集结起了一小支队伍,似乎正在等他。那些人都穿着和他相似的防寒服,黑压压的。而在我的身后,数量可怕的军队正在集结着,不断有小队在我的余光里经过,向前方的城市大步前进。

“这世界已经残破不堪了!”我向他的背影大喊道。

“所以呢?”他没有回头。

“所以,如果你们再次打开潘多拉魔盒,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们用这武器再次引发战争,这残破的世界还能承受吗?难道你们不觉得我们的种族已经走到了灭绝的边缘吗?”

“也许,但我们并不关心。”他依然没有回头,但停住了脚步,“即使是丑陋的巨大爬虫也曾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一亿七千万年。而在人类的公元世纪到今天仅仅两千两百年,或许比这还少一些,我们的种族如果就此灭绝,那我只能说它本就不应该存在。”

“人类的天敌只有人类,对吗?”

“是的,只有…”

他的话停住了。

在前方的冰面上,那只被捕获的,被我认为早已死去的鲸鱼正在傲然昂起它那巨大的头颅与尾鳍,它身上白色的薄霜正在簌簌地掉落,露出它原本的黑色身体,我看到它皮肤下强健的肌肉在规律地律动着,而随后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歌唱般的声音,也没有发光的身体,更没有什么身穿黑衣的少女出现。仅就在场的人们而言,几乎没有人在这诡异的场面中意识到那件事的发生。

我下意识地在冰面上缓缓站起,在我的身后,那持续不断的炮击声似乎沉寂了下来,突然的反差令场面显得格外寂静。我看到在冰原上的士兵们疑惑地看着对方,又看向远方冒着火光与浓烟的城市——那是此刻冰原上唯一的光源。没有人再大步前进,他们三五成群地呆立在原地,就像是白色海洋中的黑色小岛。

“我想,那头鲸鱼做了什么。”他说道。就像他出现时一样,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侧。“你感觉冷吗?”

“我不冷。”

“你会感觉冷的,我们的防寒服都坏掉了。”他说着敲敲我手臂上的控制面板,我注意到那面板上的数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但他并未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不断摆弄着他肩头的对讲器。

“不出我所料,”他对我笑着摆摆手,“这东西也坏掉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EMP——也就是电磁脉冲。”

“你是说,这是鲸鱼做的?”

“很惊讶吗?其实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但首先,请接受我诚挚的道歉,因为我想,你是对的。”

“比起说鲸鱼发出了电磁脉冲,这句话更让我惊讶。”我瞪着他说。

他随意地将什么东西扔进了雪中,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指向我身后,“你看那辆被改装的载具,也就是武器信号的中继站,它已经被完全毁坏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此刻,这里没有任何人再被那武器所控制。”

“是的。”他越过我的肩头看向远方,我猜想那是他城市的方向。“不过用控制不太准确,我倾向于将它的功能描述为影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通了一件事——难道我们真的丧失人性了吗?你知道,今天的地球人口没有准确的数字,但肯定不会超过一百万,这一百万中,几乎有一半人生活在重辐射区,也就是在那一系列的爆心投影点周围,那里靠近大战争的中心,因而也就相对更加富足。而我们所在的净区辐射数值也在逐年上升,以目前残存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抵御这种灾难。而即使辐射的威胁并不存在,我们也只是勉强在这里生活下去,食物与热量短缺,文化几近荒废,而生产力干脆倒退回了十九世纪。我们的处境甚至不允许奢侈地使用民主——城市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集权。”

说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就像是某件担忧已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一般。

“而即使人类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前路已经如此黑暗,我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那机器——这几乎等同于开启了新一轮的战争——并且无比坚信自己行为的正确性,难道我们真的丧失人性了吗?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就在刚刚,那鲸鱼的电磁脉冲毁坏了武器的信号中继器,也就终止了武器的所有功能。在那一刻,我突然看清我们正走在一条怎样的毁灭之路上,这路的尽头是一片冰冷的死地,当最后一声无力的呜咽消散后,那世界将永远地陷入沉寂。但万幸,我们只走到了第一步。我想,在那控心武器的设计中肯定有这样的隐藏指令——一旦运行这武器,甚至只需要将这武器链接到能源上,它就会立刻释放出设计好的战争信号,就这样,它悄悄地在一瞬间将身边的所有人转化为狂热的好战分子,会为了战争的胜利不择手段。无论当年是谁作出了这样的设计,他都应该下地狱!而且,就像人无法看到自己脸上的污垢一样,那些陷入战争狂热的人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发现自己的异常。而至于这群人之后会再怎么使用这武器,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但这之中有一件事毋庸置疑——在被完全消灭之前,他们绝不会停止。”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防寒服中积蓄的热量还未完全消散,但我却感觉我的内里都已经结起了冰。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许就是人类历史的转折点。我这才意识到我都做了些什么,以及这些事情的意义究竟有多重大。我感激地看向那头鲸鱼所在的方位,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在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搁浅痕迹,和那逐渐凝结的冰洞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长官,我们收到了未知来源的信号!”一名士兵碎步奔跑到我们面前,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我听到了模糊的电子人声从中传出。

“这不可能,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损毁了才对。”他有些惊讶地说道。

“不,在电磁脉冲面前,这东西比你们的任何精密设备都要皮实得多。”我说道,“我认得这东西,这是晶体管收音机,在几百年前生产过很多,但这台显然没那么古老。”

他看向那名士兵,后者说道:“是总参通信部的长官让我们带着的,但没说有什么用。”

“看来,”他又看看我,“他们知道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武器还能告诉他们这些信息吗…?真是耐人寻味。”

“嘘。”我示意他安静,然后接过那晶体管收音机开始调试。这时,冰原上已经入夜,迷茫的士兵们逐渐围了过来,他们小声地交谈着刚才的体会,以及关于脱离了情绪控制的感悟。城市中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了,一切归于沉寂。这果真如同他之前说的一样,失去了统领的我们群龙无首,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或许我的城市会在不安与恐惧中度过今夜吧,但跟刚才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这一切代价都微不足道了。

士兵们在我们身边围起了人墙,他们的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坦然。我感到稍微温暖了一些,于是蹲下专心调试,那台晶体管收音机随着我手指的动作间歇性地爆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杂音,其中夹杂着些许人声。

“呼叫…如有可能立刻报告…”

“…我的储备不多了…”

“…呼叫…情况…敌…”

“…我只希望…说不准…”

“…去往b3区域…已经在路上…”

“这好像有两个信号源。”一名士兵插嘴道。

“…我的鲸鱼…结局…”

“…增援…请即刻遣送人员…重复…”

我逐渐将信号稳定了下来,一个强硬的声音开始喋喋不休。

“…报告我军战损情况,就地在敌南部a16区域结营,等待增援,未建立有效双向通讯前,请勿擅自组织进攻,收到通讯后请即刻遣送人员去往…”

“调回去,调回去。”蹲在我身边的他厌恶地说道,“听听另一个信号。”

凭借刚才的手感,我轻巧地将旋钮调节到了另一个频段,一个平静而富有力量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再重复一遍,c10站点的物资储备已经不多了,煤油还剩下四五升的样子,而食物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我已经超过两天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的话…”

这声音停了一会,似乎在啜泣。

“…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2121年10月29日,我的二十一岁生日,真是巧合,不是吗?我清楚战争的局势,现在已经顾不上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训鲸人了,自从上个月我收到那条例行通报后,总部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你们还活着吗?我的同胞们?你们是在某处奋战坚守着,还是已经在上亿度的高温中化作了一缕青烟?…这我永远不得而知,但无所谓,我想我的生命不会比你们长太多的。”

话语再次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翻动纸张的声音。四周的士兵们屏息凝神地聆听着,我听到人群中有人悄声感叹道:“这是七十多年前的录音啊…”

“啊,找到了,我和我的鲸鱼的作战记录,”那声音轻松地说道。“我看看……共利用电磁脉冲摧毁站点……35个,这样算下来,我大概解放了有十几万人的思维吧,希望他们不会被那机器重新俘获,变回战争的傀儡。”

“但说到战争的傀儡……是我们将鲸鱼们拉进了战争之中,为了我们的目的对它们肆意改造,待战争结束后它们将何去何从呢?我想,它们大概永远也变不回从前的样子了,但这样也好,我的鲸鱼或许能活到一百岁,比起我们都要长寿。”

“被远处的人类操纵着,用你的身体去发射电磁脉冲,想必很不舒服吧?对不起,但是我们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将人类在战争的泥沼中拉出来,但似乎……我们失败了。”

讲述者几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是说给可能的听众的……我会利用鲸鱼身上的发射器将这段录音重复播放,如果你们收到了,就请来c10站点救救我,如果距离我发出信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希望有人能帮我收尸,这么冷的天气,我应该不会腐烂得太快才对——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再听到了,站点外边雪又下大了,现在观察窗外白茫茫一片,我什么也看不清,而风声尖锐到让人无法忍受……”

“我已经关掉了鲸鱼脑的控制器,并将它设置为了自律型,享受你应得的自由吧,我的鲸鱼,但如果你在某天听到了那熟悉的呼唤,也请不要忘了你的使命。最后,再加上一点我个人的小小愿望吧,我希望你能替我看到这场疯狂战争的结局,我的鲸鱼,看看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究竟有没有意义。”

“请你放心,你的工作有意义。”他抚摸着收音机喃喃地说道,眼眶已经逐渐湿润。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未来的听众们,嗯……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存在。我们可能要说再见啦,现在,我必须趁着体力尚存去外边寻找食物,我不敢等到明天,我怕到时我会再也站不起来。哦,忘记说了,我的名字是……”

无线电的干扰声终于盖过了人声,一阵猛烈的杂音过后,再也没有任何有意义的语句从扬声器中传出,那响亮而恒定的白噪音在冰原上孤独播放着,就像是对永恒的另一种展示。我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那只老鲸鱼游远了。”有人说道。

冰原之上,一片寂寥,群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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