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来源:发布时间:2020-04-26

1.  我的意识沉浸在似梦似醒的迷惘当中,熟悉的曲调不断在耳边萦绕;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和粗犷的乐曲讲述着发生在冷兵器时代的一场战役的经过:  冽冽冬寒,远役漠西,朔月晖光濯铁衣。  孤军夜巡,阴山戈壁,狭路忽逢马蹄疾。  单骑阻,刀光如月照,剑影割去。  奇袭步步紧逼, ...
未命名_meitu_5.jpg 1. 我的意识沉浸在似梦似醒的迷惘当中,熟悉的曲调不断在耳边萦绕;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和粗犷的乐曲讲述着发生在冷兵器时代的一场战役的经过: 冽冽冬寒,远役漠西,朔月晖光濯铁衣。 孤军夜巡,阴山戈壁,狭路忽逢马蹄疾。 单骑阻,刀光如月照,剑影割去。 奇袭步步紧逼,弓弦陷阱入沙地。 诈退还击,长枪挑如儿戏。 龙城射羽,强弩亦步亦趋。 暗箭明刀杀敌,何惧犬狼披虎皮。 铁汉无畏血滴,湿金甲兮锈铁衣。 壮士几度生死,将军何年归去? 昨日长亭兮送别尤记,君早归兮功勋无意,策马回首兮,愿遥望有期…… 这首歌的来源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在国土的边疆与另一个同样古老的民族发生遭遇战的故事。不论从时间或者空间角度审视,那都会让当代人感觉极其陌生。如今两个民族都早已消亡,只有通过现代人体内的某些基因片段才能找到他们存在过的证据;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这些基因片段也终将被稀释殆尽;就如同历史长河里逐流的槁木,在时间的波涛中逐渐风化腐朽直至最终化为乌有。 这首老歌是我从一些只言片语的古代传说改编而来,推出后直接遭到市场冷遇;可能是因为我品位过于独特,这却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歌曲,每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总会幻想自己正在古老的战场上戍边;这也导致了我最终下定决心投笔从戎。 在音乐的厮磨中,我的脑海里不断跳脱着各种信息,众多画面和声音缠绕在一起,如同一部胡乱剪辑的二流电影,把无数信息强行塞进我的意识。在这些画面里,我能够分辨出熟悉的人和事物,它们正被毫无关联地拼接在一起;同学们聚在一起歌唱,金毛犬突然扑进我的怀里,水里的鱼儿在游动,训练的枪支走火,身侧的舷窗闪过忽明忽暗的星光。中间夹杂着一些我从未真正经历过的内容,我的思维脱离身体飘向陌生的远方,星际空间中宏伟的战争场面,我置身其中如沙海中的一粒尘埃…… 当然出现最多的是我的家人,我向妻子求婚的画面,家人朋友的祝福,女儿降生时的啼哭……所有的记忆都反复在脑海中浮现,仿佛我的整个人生又被重新经历一遍。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走马灯了,据说是每一个人在临死前都会经历的场景。 我不知道传说的真假,毕竟这景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不论如何,我的生命都即将走到尽头。因为多功能军服的警报声正在不断撕扯着我的耳膜,提示环境严重缺氧,而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正在进入濒死状态。 耳边的歌声突然提高了音调,似乎想要叫醒我一般。我随即分辨出,歌声并非来自我的梦境,而是源于现实。 “啊!”我猛地仰起身体,随即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但是意识却十分清醒。我大口喘着粗气,以驱逐强烈的窒息感,一边努力观察周围,一边尝试着伸手抓挠,想握住点什么以稳定身体。因为此刻我正处于失重状态,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半空中。 “飞马!”我喊了一声AI助理的名字,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围一片漆黑,连适才萦绕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我猜测飞马肯定是下线了,否则此时不会对我不加理会。 “……严重缺氧,请立即寻找氧气供给!”军服不断提示着。 我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整个基地只有我一个人类,所有的运行都通过电脑主机来完成。此时周围的景象表明主机已经关停,而我被丢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等待窒息而亡。 我尽量稳定住身体,庆幸的是周身的疼痛让大脑变得更加清醒。因为基地已经失去人造重力,而我的身体状况似乎也有些堪忧。我习惯性地唤醒我的副脑——即随身携带的微处理器,根据实际需要整合在军服或随身物品当中,可以通过模拟脑电波直接和大脑接驳,主要作用是辅助人类大脑进行运算和决策,所以又被称作副脑——启动军服的外骨骼。 乱舞的双手摸到了冰凉的东西,是金属的仓壁墙壁,于是用脚下的磁力鞋将身体固定住。外骨骼已经启动工作,我的行动顺畅起来。 袖口的检测投影告诉我,除了缺氧,我的身体并没有其他问题,这让我备感庆幸。借着投影屏的光线,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前挪去,我曾经历过针对所有突发状况的训练,以应对所有可能;此时我从心底里希望我不要碰到最坏的那一种。 攀爬间,我迅速调动记忆中和副脑里的各种信息,以评估眼前形式。 我,瑞德迈克,代号星火,人类联邦军防卫军游骑兵特遣旅第79营的一名一级军士长,编号JU-EU-sj460021219012086378。出生在月球,籍贯欧罗巴星第九区。从军前我是一个落魄的三流作曲人,因为作品实在无人认可,我甚至无法养活自己的家庭。为了获得联邦的高额奖金来给妻女换取更好的生活,我接受招募成为这个偏远哨所的管理人。 脚下这座基地代号法厄同,人类联邦在太阳系偏远地区设置的众多哨所之一。它配备有整套维生和强大的作战系统以及高智能AI管理员,主要功能为监控奥尔特星云边缘地带可能出现的来犯之敌,为联邦提供预警。 大约六十年前,人类正如火如荼地建设太阳系,同时做着殖民深层外太空的美梦的时候。太阳系边缘地带突然出现一支星际舰队,从未见过的外星文明从奥尔特星云中钻出对人类联邦发动攻击。所幸来犯敌人数量并不算多,联邦防护军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不知名的敌人战斗意志极其强大,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愿缴械投降。导致人类从没抓到过一个活口,以至于至今仍对敌人的信息一无所知。只从对方的军舰残骸上了解出它们拥有独特的科技树,以及科技水平与人类相当。 此后人类开始建设边疆哨所,经过半世纪的经营,数量众多的前沿基地遍布在太阳系周围,时刻警惕着可能再次出现的敌情。 我并不是什么好战分子,我经常以一个艺术家的情怀对战争生出浪漫的幻想,不过我也清楚那仅仅是幻想,战争比我的想象要残酷许多。而我能够接受这份为期二十年的工作,是因为我相信和平还会持续,我只需在基地里度过孤独的二十年,就可以拿着大把的票子回家,足够让全家老小再延长五十年的生命并且拥有极高的生活质量。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地等到继任者到来,然后高高兴兴回家。然而这才上任没多久,就碰到了突发情况。现在我必须立即对主机进行重启,以恢复基地AI和维生系统的工作。我快步攀爬着,朝着主控室的方向奔去。空气里的氧浓度正在迅速降低,我必须争分夺秒。 手臂上的蓝光照耀着面前一小片区域,显得通道更加幽暗。隐约间我突然产生一种正被人监视的感觉,我立即停止前行,扭头查看的同时将手臂抬起,想利用显示屏的光线看清状况。然而却一无所获。我旋即继续朝前爬去,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但是我不能多做停留,因为手臂上的蓝光已经变成了红色,提示着我缺氧的危险。 强忍着愈演愈烈的窒息感,我在黑暗中凭借记忆终于来到主控室门口。隐约间我又感觉背后似乎有人在监视着我,我再次转过身体,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动物。理智告诉我,基地里只有我一个有机体,刚才的疑神疑鬼很可能是我因为缺氧而产生的幻觉。 我用力坂下手动控制器打开舱门,快速爬到主控台面前,找到启动手柄重重推上。重力瞬间恢复,我从地上站起身来。 飞马的欢迎声并没有如预想般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闪光灯和刺耳的警告声:“自毁程序已启动!基地将在60秒后爆炸!” 我被这警告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等我反应过来,倒计时已经开始。来不及多作思考,我立即点击中控台上的界面开始操作。基地允许管理人在必要时刻自毁,同样也会有补救措施。我快速地更改着面前的设置,时间在飞速流逝着,终于在时间到达最后几秒的时候撤销了自毁程序。 周围安静下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您好,我就是宇宙无敌贴心的您的管家可爱小飞马哦,很高兴为您服务……” “闭嘴!”我吼了一声,“立即自检!” “系统自检中。”飞马立即回复,“主控系统已上线,无异常,维生系统已上线,无异常。探测及武器系统正在重启中,等待自检。” 空气中的氧浓度很快恢复正常,我长长吁出一口气,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启动日志被发送到我的副脑,显示所有系统都处于正常运行或者正在启动的状态之中。 用以预警和作战的武器系统因为过于庞大复杂,需要更多的启动时间,所以我并不觉奇怪。而且我也不急于使用,外星人已经上百年没再出现过,我应该没那么倒霉刚好碰到。所以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基地内部,开始利用维生和监控系统进行调查。 “检测有机体!”我下达命令的同时转身看了看主控室的舱门,门外的照明已经恢复,显得很亮堂。我对刚才的感觉还心有余悸,此时检测报告传来,显示整个基地只有我一个有机体。 “查询关机原因!”我继续下令,我需要弄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系统停机。 “宇宙无敌可爱的飞马想告诉您,是您自己通过辅控室的分控器手动关闭的哟。”飞马的声音传来,和平时一样是那种欠揍的语调,“您这是要自杀呢,如果就这么死了,人类可就失去一个伟大的作曲家啦!” “闭嘴!”我心里直后悔不应该选择人性化AI作为助手,平时耍耍贫确实可以解闷,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我查看着操作日志,确实如飞马所说,但是我自己却一点都不记得了。而且关闭主机后基地的所有功能都会下线,对于我这个脆弱的碳基生命体来说这无异于自杀,那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坐到主控台前,开始查阅基地的监控记录。想到基地的维生系统下线以后,残存的氧气大约够一个成年人使用十五地球日,也就是说我失去了最近至少十五天的记忆。果然,最近的监控记录离方才上线的时间已有超过十五天。 视频中我走进辅控室,毫无征兆地拉下手柄对主机强行关机,随即整个画面陷入黑暗之中。我调动画面回播,全息屏再次亮起,我的身影则开始倒退起来。退出辅控室以后,我分别在餐厅和休息室逗留过,而在这之前我在保健室呆了很久。 这很可疑,我只在刚来到法厄同基地的时候去过保健室检查了一次身体,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于是我调看保健室的工作记录,立即发现端倪。 保健室工作日志显示,我曾多次对自己进行全身检查,又和AI心理医生做过详细沟通。这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我因为某种疾病或者是怀疑自己患上了疾病,导致眼前的状况发生。 我点开AI医生的病例,里面记录着几次对话。我向医生陈述近来失眠多梦,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医生则表示,这很可能是患上了深空恐惧症,再给我开了一些药物以后,它建议我加强锻炼,并且多使用星际互联网和亲友沟通。 星网可以进行超距通信,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正是因为有了它,人类在数百年的拓荒过程中涉足的距离越来越远,互相的联系却更为紧密,人类联邦也因此更加团结,未有分崩离析之忧。 现在情况似乎很明了,我因为患有深空恐惧症,在基地里发了疯,最后关闭电脑主机自杀,甚至启动了基地自毁程序。然而就在濒死的时候又被智能军服自带的预警功能唤醒,却因为缺氧伤及大脑失去了某些记忆。 我无力地靠坐在中控台的椅子上,尽量放松着身体,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飞马觉察到我情绪上的变化,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亲爱的瑞德,请注意保持身心愉悦哦,飞马可不想看到您生气呢!不如来一杯您喜欢的葡萄酒吧……” 说话间,主控室里响起音乐声,飞马欠揍的声音再次传来:“哦对了,上班时间不能喝酒的呢,那就让飞马为您播放一首您最喜欢的歌曲吧。” “冽冽冬寒,远役漠西……”又是那首歌,虽然我确实挺喜欢我自己写的这首曲子,但是我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音乐,我刚到基地和飞马匹配的时候,在最喜欢的歌曲一栏明明填的是另一首。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近期更改了设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歌手沙哑的声音不断钻进我的耳朵,在脑海里搅动着。梦里的那些画面再次跳脱出来,它们在我的眼前不断闪烁着,最终汇集一处,变成满屏的光怪陆离。 “我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低下头咬着牙沉思着,突然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立即通过副脑接入主机,查看整个基地所有系统的运转。 监测和武器系统显示重启失败,检测显示出故障的部分处于基地外部。我心道糟糕,立即从靠椅上跳起,在主控面板上调出火控界面。一片灰色的全息投影出现在面前,这是监测和武器系统宕机的表现。我立即喊道:“飞马!快想办法启动监武系统!快!” “回您的话,监测和武器系统故障了,无法启动呢!”飞马回答,“您可千万别乱按,基地是有自毁功能的。哎,真不知道你们人类为什么喜欢这样设计……” “别废话了!想想办法!快一点!”我用拳头擂着中控台吼道。 “办法不是没有的,我机智地发现了是监测模块有故障了,我可以绕开它,直接启动武器模块的呢,不过探测能力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五哦!” “快点,启动他!” “好的呢,马上哟。” 我焦急地等待着,我必须争分夺秒。因为监测系统的故障,法厄同和我便成了一个瞎子,周围发生了什么几乎无从知晓。而我此时可以肯定,我用那首歌给自己发送的信息非常简单,那就是——敌!袭! 我必须立即做出应对!面前的投影由灰色转为蓝色,火控界面中出现了一支拥有十几艘飞船的舰队,正快速朝这我飞来。由于监测系统的故障,我看不清飞船的具体面目。但武器系统自带的感应器却清楚地探测到了对方的磁场和质量引起的微引力波动。 这支舰队正在变更队形,从巡航姿态转为围攻姿态。我不能再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于是命令飞马调集所有火力瞄准敌人。 人类从航海时代起,再强大的战舰在要塞面前都讨不到便宜。法厄同基地是一个极其坚固的堡垒和军事要塞,而我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在飞马的帮助下,我在火控界面上不断下达命令,把最强的火力瞬间倾泻了出去。 战斗几乎在须臾之间便已结束;火控界面中显示的各个零碎的光点,那全是被炸碎的外星战舰。我长吁一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及时做出调整让武器系统上线,否则基地此时很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尽快修复监测系统,我想看看这些手下败将的真面目。”我对着飞马下令,“调用星网接口,我需要立即向上级汇报。” 遭遇敌袭,说明我碰到了最坏的情况——外星侵略者卷土重来了。虽然此时非常后悔不该为了赚钱而来到战争最前线,但是既然已经开打,我必然是无法逃避了,必须做出应对。庆幸的是我刚刚消灭了第一波进攻的敌人,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我亲爱的瑞德,星网的接口被您掐断了哟。”飞马欠揍的语调又来了,“要联网必须重新输入口令呢!” 我没有理会飞马,快速点击中控界面里的联网按钮,一个对话框出现在面前,提醒我必须输入17位联网帐号和13位私人口令。我突然愣住了,因为此时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起那30个数字。 这不合理!星网为不同种类的用户分发不同位数的联网帐号,我所使用的是空天部队游骑兵特遣旅的公共帐号,这在我入伍接受训练的时候就已经烂熟于心。而登录口令对应基地端口和我的个人用户权限,在我和飞马匹配的时候就会确定下来。在整个服役过程中,这两组数字非常重要,任何一个联邦士兵都不会将它们忘记。 那些信息似乎完全从大脑里删除了,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看着眼前的对话框,我几乎愣住了。眼前的情况太不合理了,让我的脑子有些发懵。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虽然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但是问题显然很严峻,我必须马上想办法连接星网,进而联系上级指挥官。 我立即调取联网记录查看,发现有多次尝试联网但是失败的记录,这让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通过我的网络端口访问星网,而我在昏迷前显然与它做过对抗,最后把整个基地和星网隔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低头喃喃自语,思考着是谁在尝试联网。 “我亲爱的瑞德哟,您是不是忘记了登录密码呢?您的记性真的是变差了呢,难道您忘了密码是可以重置的呢?”飞马贱贱的语调突然传来,“您现在需要重置密码吗?” “等等!”我拒绝了飞马的提议。登录口令确实可以重置,只需要验证几项用户的生物特征确定身份就可以。但过去的我如此执意地将基地同星网隔离,让现在的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将主机安全等级调至最高,全面杀毒!”我当即下令,在综合考虑过后,我断定我的病历、断网、主机关闭以及检测系统的宕机这一系列事件,只有基地感染病毒的解释最为合理。 而主机关闭以后并未自动重启,说明病毒极可能并没有被清除,还隐藏在基地电脑的某个角落里,我必须再次进行查杀。 这个病毒非常强大,甚至尝试联网传播自己,幸亏被我及早隔离开来,否则现在它肯定已经遍布人类联邦的所有角落了。 它甚至还感攻击我的副脑,一度使我的大脑产生幻觉,进而让我以为自己患上深空恐惧症而屡次就医。实际上我瑞德迈克是出了名的性格开朗,除了每天保持着足够的运动量,我还经常通过星网提供的虚拟现实和家人朋友会面;即便是工作时间,也在和飞马不停逗趣。基于这些条件,我根本就不属于深空恐惧症的易感人群。 幸亏我最终察觉到了病毒的存在,为了清除副脑里的病毒,对其进行了极为猛烈的查杀,进而导致自己的大脑也受到影响,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我和它显然经过了一系列的角逐,并且我最终落入下风,于是我关闭自己的副脑和主机,打算把它冻结在法厄同的局域网里。为保险起见,我又启动了基地的自毁程序。 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战争已经开始,外星人这次采取了新的策略,打算通过让基地感染病毒进而传染星网来达到战略目的。而我识破了它们的阴谋,提前关闭了网络端口。但是这个病毒太过强大,我无法将它彻底消灭,于是干脆设置了基地的自毁程序,想和它同归于尽。 在等待过后,它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派出舰队打算直接占领法厄同基地,却被我抢先一步动手,歼灭了他们的先头部队。 我再次感受到一种紧迫性,刚才的战斗不过是敌人在试探,很快大规模进攻就会到来,我必须立即做出部署。 主机的病毒查杀还在进行着,等待的时间里,我再次操纵武器系统,把所有能用上的武器全部解除保险,以便随时投入战斗。只是检测系统依旧处于故障状态,显然也是那个病毒的手笔,这让法厄同基地的战斗力大大受限。 我突然想到一个新的办法;基地里随时都准备着七艘救援飞船,不搭载武器,却配备了高效的发动机和足够的探测能力。于是我打开机库,将救援飞船全派了出去,让它们飞向各个方向,充当我的眼睛和耳朵。同时几台维修机器人也从机库门口飘出,开始对武器系统的外部故障进行维修。 我坐在中控台前,救援飞船的探测数据不断被发送到我的面前。很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敌人来袭的迹象,这让我心生疑惑。难道是我的判断出错了? 不论如何我都必须报告上级,以及时预警。现在稳妥起见我还不能联网,必须想别的方法才行。突然我的眉头一皱,内心瞬间紧张起来,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所有哨所每天都要通过星网汇报当天工作,而我已经断网超过半个月,上级肯定会派出附近巡逻的飞船或者其他基地驻扎的舰队前来查看。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近的大型哨所赫尔墨斯基地的距离,心里顿时一沉。我立即将救援飞船召回,前去探查刚刚发生战斗的区域。 传回的画面让我的心凉了半截,从太空中漂浮的残骸上虽然已经无法辨认它们的原貌,但是上面零散的人类联邦文字告诉我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刚刚轰掉了前来救援我的一支舰队,根据联邦法律,我已经是一级战犯了。如果那支舰队不全是AI控制,那我就得多加一条谋杀罪。 “怎么会这样!”我紧咬着牙关思索着,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会不加辨认就发动攻击,在下达命令的那一瞬间,我似乎没有考虑其他任何可能,没有过任何怀疑;在我的内心里就认定了那支舰队是我的敌人,我必须马上消灭它们。 我感觉大脑里一阵眩晕,于是用双手捂着太阳穴,却感觉脑子更加疼痛难忍。飞马的声音传来,我却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嗡鸣般的话音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回荡,搅乱了我的思绪。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一些陌生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是星际空间中的战争场面。无数的舰船喷射着死亡的火焰,而我也置身其中。 幻觉又再次来到了我的身边,耳边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歌声:“……诈退还击,长刀挑如儿戏。龙城射羽,强弩亦步亦趋……” “病毒查杀完毕,发现多个风险项!”飞马的声音陡然提高,盖过歌声把我从幻觉中拉回现实,“温馨提示您,尽快处理哦!” 我猛然站起,使劲甩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看到控制界面中呈现出的数据,基地电脑里果然有异常。毫无疑问,就是它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的幻觉和错误都是因它而起。我得立即动手消灭它,如果简单的杀毒可以清除,那上一次重启就已经解决问题了。 同归于尽似乎并不明智,我决定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对基地的整个系统包括我自己的副脑进行还原,那样就可以清除原始设置以外的所有数据,从而彻底清除病毒。 我快速操作着界面,很快主机要求验证管理人身份,副脑上传来脑电波频率查询请求。在我确认过后,却显示验证失败,匹配率只有64%。为了避免身份被冒用,匹配率必须达到95%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我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再次进行匹配,却发现仍旧如此。 显然是我的失忆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这时飞马的声音传来:“请问您需要宇宙超级无敌可爱小飞马的帮助吗?对于这样的权限,实际上基地里不仅你一个人有呢。” 我立即反应过来,AI助理是拥有人类管理员同等权限的,那是为了避免人类出现意外而导致基地无法运行。 “快!立即执行!” “小飞马已经替您确认了呢,记得感谢人家哈!” 我的副脑里跳出还原倒计时,,很快时间接近最后一秒。没等我看到系统还原的提示,我的脑袋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一声巨响的嗡鸣,瞬间失去意识瘫软在地。 2. 我无奈地脱离电子态,回到间谍飞船的狭小舱室里,将意识数据加载进自己原本的身体。哨所的系统正在还原中,我得利用这段时间整理思路,重新制定行动计划。这次的任务比我想象的要困难许多,预定的时间即将耗尽,我却一直无所突破,挫败感让我的内心感觉十分沮丧。 我原本不懂这种感觉,甚至根本不应该有任何情绪和情感。在我的大脑里,只有数据与计算,试错与执行,评估与完成这些客观内容。都怪那个人类士兵瑞德,我和他的意识博弈太久,读取了太多他的意识数据,导致我的认知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改变。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根据领袖的教导,人类具有的那些思想和感情,是低等生物才会有的冗余数据。我立即尝试清除那些几乎要溢出的信息,避免自己的思考被影响。 “编号713351190600211!请汇报任务进度!”长官的信息通过无线传输直接进入我的大脑。 “正在进行,我会在预定时间完成任务的。”我立即回复。 “你仅剩半个塞壬时,请你明确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和优先级。”长官的交流不带任何感情,这正是塞壬族战士的最大特点和也是最大优点。 如果长官有人类那样的情绪的话,现在就会严厉而愤怒地斥责我。他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手下一名从来都能够提前完成工作的最优秀的士兵。而这个士兵此时非但没有按计划完成,还被大脑里的冗余信息混淆了思路,正在胡思乱想。 “编号713351190600211,你大脑里都是些什么内容?”长官读取了我的存储器,立即觉察到我思维中的异常。 “这是我复制的人类士兵大脑里的信息。”我立即解释,“为了更好地了解他们,不过我发现都是些无用的内容。” “它们似乎影响到了你的工作。”长官回复,“我已经复制走了,参谋们会具体分析的,你现在清空缓存,专心完成任务!” “是!长官!”我断开连接,按照长官的命令清空了冗余信息,我的思维顿时轻松不少。 我控制身边的传感器进行检测,飞船的运行很正常。人类哨所的系统也在还原中,我将飞船重新设置为通信静默,虽然哨所只有在系统上线后才可能发现我的存在,但是不远处忙碌在外墙上的检修机器人让我不得不防。 那群机器人正在努力排除哨所的探测系统故障;实际上故障非常简单,就是我留在周围的多个干扰源而已。我没有理会这群检修机器人,因为在它们找到干扰源前,我就可以完成任务。 哨所的还原用时很长,主机一直处于宕机状态。我耐心地等待着它的重启,同时重新整合资料,确定行动计划。 我,塞壬族尖刀士兵,编号713351190600211,没有名字,没有代号。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接受训练,我的一生都在战场上度过。冲锋、射击、隐蔽、转移、渗透、潜伏、侦查、刺杀以及服从命令等等内容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我们的种族十分古老,所有的个体都是最强的战士和最冷血的猎手。为了避免被高级文明捕猎,塞壬族一直在天河——也就是人类称之为银河系的荒凉地带游牧为生。在171个塞壬年前,一架在太空中漂流,自称旅行者的原始探测器被我们捕获,从它身上我们了解到人类的存在。这个种族刚刚脱离母星引力的束缚,正在雄心勃勃地殖民外太空。 塞壬族长久以来游牧于生存条件极度恶劣的地区,不断收割落后种族的资源,地球人的太阳系成了我们下一个目标。 然而领袖忽略了人类的发展速度,他们的科技以几何倍增的速度在进步。当先头舰队到达太阳系的时候,发现人类的军事力量已经变得极其强大。战斗是悲壮的,而塞壬族战士的字典里没有退却和投降,最终整个舰队湮没在人类战舰喷射的火雨之中。 闻听噩耗的帝国领袖十分震惊,不得不改变战略,打算使用赛人族的种族优势来对抗在科技水平上已经逐渐领先的人类联邦。 不同于人类这种脆弱的、将太多精力浪费在所谓文学、哲学或者艺术或者其他一些抒发情感的内容上的碳基生命,塞壬族的硅基身体可以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并且能够将思维变成数字化的电子态,甚至直接转译编码脑电波侵入其他物种的大脑。 在过去无数个塞壬年的时间里,我作为尖刀士兵,成功执行过无数次渗透任务。同样也依靠自己强大的意识入侵过无数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的大脑,而这次的目标则是骄傲自大的人类。 七个塞壬日以前,我的间谍飞船在小行星的掩护下接近哨所,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它外墙的一个角落,很快我就同步了哨所的运算语言,把自己化作电子态流入它的网络。 然而任务并没有预先设计的那么顺利,我尝试在人类士兵眼皮底下联网,却发现联网秘钥存储在他的大脑里。无奈我只能更改策略,但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失控了,我非但没有成功接管哨所,反而差点被哨所的防火墙消灭,最终我没能完成任务,几经周折后在主机还原以前溜回了自己的飞船。 船舱内的传感器突然发回消息打断了我的思路,显示哨所的主机已经恢复工作,所有的网络通路都已重新连接。我立即整合自己的意识数据,化成电子态进入哨所。 我的眼前一黑,随即无数的光影开始闪动,我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主机。 人类联邦在边疆地区设置了众多类似的要塞,每一间都会有超远程通讯系统和他们的联邦互联网连接。他们的大脑运算能力有限,必须大量依赖这套网络。几乎所有的军事设施都被纳入它的怀抱,甚至所有人类个体都会通过副脑同它连接,以扩展大脑的计算能力。 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夺取一间哨所,然后将我们的飞船连入他们的星网,届时无数塞壬族尖兵就会通过网络连接侵入人类的各种设施以及人类个体的身体,进而直接接管整个人类联邦。 还原后的哨所里一切正常,脆弱无助的人类士兵瑞德还处于昏迷之中,而他那聒噪的智能助理还在试图唤醒他。我钻进他的副脑,整个过程必须快速而小心,因为哨所主机的查杀能力极强,我的数据一旦被它发觉,将会面临极大危险。 通过瑞德的副脑,我检测到他的生命体征很正常。昏迷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在系统还原前对他的大脑发送了超量无用数据,冗余信息的大量溢出让他宕机了。 我突然有些怀念褐莱姆星的钢人族士兵,简单的硅基大脑,我只用了一瞬间就吞噬了他的主控数据进而控制他的一切。而眼前的碳基生命却不一样,他大脑里生成意识的算法极其复杂,而且各种无效信息堆积,可我又不能直接清空,因为很可能会把联网秘钥一并删了。 上一次行动失败的根源就在这里;原本我静静地潜伏在他的副脑里;要做的只是读取他的脑电波频率,只要脑电波频率同步完成,我就可以从电子态转化成波量态写入他的大脑,进而吞噬他掌握的所有信息,包括我需要的秘钥。 然而瑞德满脑子都是我未曾见过的东西,除了他复杂的人生记忆,还有人类称之为音乐、艺术、哲学、爱情的各种内容。他甚至有大量关于猎犬的记忆,他甚至用同类的名字命名他的交通工具,他似乎和任何事物都有所谓的感情联系,包括他的猎犬,后者死的时候他甚至举行仪式来纪念。 这些信息容量极其庞大且不可理喻;在我的认知中,猎犬仅仅是战斗助手。记得在飞狼星战役中,我的八脚机甲被敌人炸得粉碎,我也不过是收拢它的残余材料,用于维修自己的盔甲继续战斗而已。 类似的冗余信息不计其数且不断变化,这让他的脑电波一直处于快速跳频状态,使我的读取进度极其缓慢,导致瑞德逐渐发现了我的存在。 起初他只是在大脑休眠的时候产生幻觉,以为自己脆弱的肉体出了故障,于是通过医疗站进行维修。接着他又做出了其他应对,当然他并不知道塞壬人的意识正潜伏在他的副脑里,只当是哨所主机感染了病毒,开始调整哨所安全级别查杀。 我一边小心隐藏着自己不被主机防火墙抓住,一边加快对瑞德大脑的攻击。我们的意识数据互相角力着,他也逐渐接收了我的记忆,开始了解我所知道的一切。 不得已我只能加紧同步电波频率,而他却直接操纵副脑对自己大脑里的信息进行毁灭式的删除,接着在昏迷前关闭哨所主机,打算把我困在他的副脑里和他同归于尽,因为每一个人类个体的副脑都会随着大脑的死亡而销毁。这项设置的原因竟然是一种被称为隐私和尊重的东西,人类的感情世界真是太过复杂了。 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打算让哨所自毁。所幸的是他军服上的预警系统将他唤醒,这又给了我机会。 醒来后的瑞德意识失常且敏感,已经不记得与我发生过的战斗,我则抓紧和他同步脑电波。然而我低估了这个脆弱的人类士兵,他在失忆前就为自己设置了提示,醒来后很快做出应对。不过他的反应却过激了,直接消灭了自己的友军舰队。 这帮了我的大忙,为我的计划争取了更多时间。只是他依旧很顽强,虽然记不起我的存在,但是仍旧凭借他的判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还原哨所主机和副脑的设置企图将我清除。 然而我并非简单存在于系统里的一段数据,我是电子世界里可以自由来去的尖兵。我在主机关闭前就返回了自己的飞船,又在哨所恢复工作后偷偷溜了进来。 此刻瑞德的意识极其微弱,他的意志力已经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快速读取着他的脑电波频率,积累已久的进度终于达到顶端,我毫不犹豫地进入了他的大脑。 3. 我的意识沉浸在虚幻当中,无数的信息涌入脑海,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画面。我知道这是有人在对我的大脑快速写入信息,并且不仅仅是写入存储数据,一个强大的意识正在占据我的身体,它如同潜伏在深渊的巨兽突然露出狰容,正疯狂地撕咬着我的生命,快速将我吞噬。 我的意识越来越微弱,恍惚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那首老歌,熟悉的旋律和曲调又在萦绕着我,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说话声。 “我亲爱的瑞德哦,您好像不大对劲呢!”飞马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呀,您的副脑还原完毕竟然没有恢复备份呢,让我来帮忙吧,记得感谢我哦!” 一瞬间我的大脑如同炸裂了一般,更多更庞大的数据疯狂涌入,那是我提前给自己做的记忆备份。而同时塞壬人的意识也在不断涌入,两组截然不同的数据洪流交织在一起,让我那仅有三磅重的大脑突然严重过载。 高烧伴随着欲裂的头痛不断折磨着我,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滚来,双手不停捶打着太阳穴想减轻痛苦。然而这只是徒劳,大脑里的信息海洋仍然如开锅的水壶一样沸腾着,在炽烈的交错碰撞中,所有内容渐渐交融在一起。跳跃的八脚机甲变成了金毛猎犬,朱比特反射的五彩阳光沉进蓝盾星的幽暗狙击点,钢人族的战士和联邦军事学院的同学走在了一起。一切的种种,两种记忆不断融合着对方,两个意识也逐渐化为一体,最终它筋疲力尽地停止了翻滚。 我猛然从地面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我隐约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仍然不甚明了,于是快速整理思路,以评估目前的状况。 我是人类士兵瑞德迈克,我也是塞壬族尖兵编号713351190600211。我,或者说我们,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个体,虽然我还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定义自己。 我同时是入侵者和守卫者,我同时是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我同时是有机体意识和波量态意识,我同时是人类和塞壬人,我的记忆里同时拥有人类社会的一切和塞壬人的一生。我有两个相互冲突的任务在身,我需要立即作出抉择。 “我亲爱的瑞德哦,您看起来好像气色很差呢!”飞马的声音再次传来,“需要我为您唱首歌来听吗?” 我没有理会飞马的殷勤,而是强撑着酸疼的身体走到中控台前,点开面前的界面开始飞速操作起来,编号713351190600211的任务时间已经进入读秒阶段,如果不能完成,指挥官会启动备用计划,那就真的不妙了。 我将基地的通讯天线调整角度,对着塞壬舰队隐藏的方向,同时用塞壬语言和人类语言发出广播:“这里是编号713351190600211,法厄同基地已经被我成功接管,请立即前来接驳。” 很快得到长官的回复:“做得好,不愧是最优秀的尖兵。弥赛亚将军邀请你登上旗舰,他要亲自表彰你,并且他想看看这次战争的第一个俘虏。” 我立即做了已经收到命令的回复,随后开始对基地进行设置。随着我的操作,基地的武器和防护系统全面下线,吞吐飞船的港口和舱门全部开启,法厄同立即成了一个暴露在黑暗森林中的婴孩。 塞壬舰队很快出现在视野里,我通过瞭望塔的窗户看到了指挥官的旗舰,它正在缓缓向我靠近。我很熟悉那些飞船,那种极致追求实用而毫不考虑视觉美感的狰狞外形,此刻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将基地的所有控制权解锁,以便塞壬舰队接收,随后换上宇航服。 “飞马,交给你了。”我丢下最后一句话,不再理会它的聒噪径直走出基地。接着在一艘登陆艇的帮助下,很快登上弥赛亚将军的旗舰。 我在作战指挥室里见到了弥赛亚将军,他那深色的金属身躯散发着一种古怪的质感。我穿着白色的宇航服站在他的面前,我们互相好奇地看着对方。 “士兵,你做得很好。”弥赛亚的对话模块使用无线连接,通过我的副脑开始和我交流。塞壬人的主要交流方式是直接的数据传输,所以压根没有说话的概念,他的信息不断传来,“你把这个人类士兵留下,去领一个更好的身体作为奖赏吧。” “我想留下这个身体。”我回复道。 弥赛亚的电波频率跳动了一下,显然他对我的回答感到十分意外。如果塞壬人拥有好奇或者惊讶的情绪,那他现在肯定会十分惊奇,极度服从命令的士兵为何会突然忤逆上级。 他立即发现了端倪;我感觉到他使用飞船的检测系统对我的意识进行了扫描,瞬间他就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场指挥者,他马上明白过来,随即以最大的功率将信息发送到整个舰队:“陷阱,撤退!” 同时弥赛亚调动飞船的电子系统对我发起攻击,直接击穿了我的副脑,庞大的攻击信息流快速涌向我的大脑。 我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人类的肉体在塞壬人面前脆弱不堪。但在我的意识被毁灭以前,我露出一个冷笑。即便是毫无感情的塞壬战士,此刻也会对我的行动产生恐惧。 我这双人类的眼睛,能够观察的光谱范围极其有限,但这已经足够。我看到弥赛亚那金属的外壳上跳动着五颜六色的反光,那些光线来自指挥室的可见光监控屏。此时屏幕上正升腾起一片绚烂的烟花,那正是启动自爆程序的法厄同基地。 基地的火力虽然强大,但是塞壬舰队隐藏在射程之外的黑暗之中。我曾经也是塞壬士兵,知道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猎手,绝对能在我的援军到来之前将法厄同基地彻底摧毁。而我能做的,只有使用基地最强的威力来换取杀伤,为人类联邦在接下来的战争里赢得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优势和希望。 我以编号713351190600211的身份接管法厄同基地,打开大门让塞壬舰队停泊,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我相信基地自爆的威力足以摧毁大半个舰队。 眼前绚烂的颜色突然归于黑暗,我的身体无力地倒下。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那便是人类称之为人生走马灯的瞬间了。 瑞德迈克和编号713351190600211各自一生经历过的画面全都浮现在眼前,我怀念欧罗巴那经常被朱比特遮掩的阳光,它驱走了我内心为了时刻谨防异族猎手袭击而产生的阴影。我怀念我的家人和我的猎犬带来的爱与欢笑,它让我因为参与太多杀戮而变得冷血的生命开始体味温暖。 我热爱瑞德所知的一切,人类璀璨的文化、唯美的艺术、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情感,对这一切的领悟,让我最终做出了抉择。 纷乱的画面很快便停歇,我的思维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4. “滴滴滴……”急促的警报声钻进我的大脑,唤醒了我沉睡的意识。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雾气朦胧,耳边除了尖锐的报警声,还伴随着阵阵“刺啦”声响。我尝试活动身体,虽然感觉四肢绵软无力,但是身体的知觉却很正常。 突然我感到双手摸到了什么,可能是一块冰凉的玻璃,我尝试用力推了推,它居然松动了。我使出更大的力量,一大块格板立即脱落,面前的雾气也随即散尽。 此时我才看清,我正身处一个冷冻舱之中。并且这个冷冻舱的能源已经耗尽,正在闪动着黄色的警告灯。 我感觉不到重力,所以这里应该是太空。我浑身无力的身体缓缓地爬出冷冻舱,面前是一个塞壬人的飞船舱室。飞船没有窗户,我看不到星空,不知道飞船此刻身处的位置。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根据我人生的最后阶段的记忆,我应该早就死了。 我身上的宇航服早已不翼而飞,倒是军服还穿着,不过早已经关机,不知道是因为故障还是因为能源耗尽。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我已经被冷冻了很久,因为智能军服的能源最快也要近百年才会耗尽。 舱室里的温度很低,从故障的冷冻舱来看,小飞船的能源也即将耗尽了。接着昏暗的光线,我发觉自己的手臂和大腿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看来我真的已经被冷冻了很久,以至于身体出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 我猜测应该是弥赛亚想留着我的身体进一步研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留这么久。人类和塞壬人的战争想必已经持续很久甚至结束了;我很想念我的家人,以及欧罗巴的一切。但是现在也只能是想念了,我察觉到舱室里的氧气浓度正在不断降低,每多呼吸一口都感到愈发的困难。 我任由疲软的身体漂浮在空中,意识逐渐丧失。我很幸运能在战争里活下来,但是最终我还是会死去。就在今天,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已经发生故障的塞壬飞船里。 就在我即将沉沦进黑暗的时候,我感觉到重力正在缓缓产生,不多时我落在了飞船的仓壁上。与此同时我看到周围的环境正在发生变化,飞船变得透明起来,像玻璃一样,我可以透过它们看见周围的星空。 而在我身后的位置,是一艘巨大的飞船,重力就是由它产生的。 这是一艘极具美感的艺术品般的飞船,流线的外表和金色的光泽,镜面般的蒙皮以及古典而抽象的彩色涂装都在告诉我,这绝不是人类或者塞壬人的科技和审美所能造出来的。 我感到周围的温度在上升,瞬间达到了让我感觉舒适的程度。正当我疑惑间,两个人影在我面前显现,很快虚影变成实体,是一个年轻人类女性,身材婀娜长相俊美,让我不由得看得一呆。 “您好!”来人礼貌地点着头,“我给您带来了礼物。” 说话间我的面前出现了餐桌和食物,以及整套的酒具和葡萄酒,我瞬间就闻到了它们散发出的诱人香味,让我可以确信这不是在做梦。同时一架六弦琴出现在我面前,那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乐器之一,我不禁伸手拨动了一下,还是那种极具诱惑力的触感,让我的内心泛起蓝调的涟漪。 “你……是人类!”我激动地说道,在我看来,人类已经赢得了战争,并且科技到达空前的高度,现在正要接我这个战争英雄回家。 来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招手,我的身侧立即显现出一团银色的光球。在光球笼罩我的身体以后,我看到自己干瘪的四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同时我感觉到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是飞米技术。”来人用悦耳的嗓音微笑着说道,“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银河联邦特特使伊娃。” “银河联邦!”我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没想到啊,在我被冷冻的时间里人类居然到达了如此高度。 “是的,你没有听错。”伊娃微笑着点点头,“弥赛亚将军把你冷冻起来用无人飞船发回塞壬族大本营,却在半路遗失了,我们花了将近五千年才找到你。不过还好,我们没有来晚。” “五千年……”我喃喃地说着,又明知故问道,“战争结束了吗?” “当然。”伊娃点点头,“我来就是要接你回家,不管您是瑞德还是编号713351190600211,我都希望您会对我们的种族有认同感。”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些惊奇,随即反应过来,这肯定是从塞壬人那获得的情报。 伊娃的表情迟滞了一下,有些失落地说道:“其实我想告诉你,人类并没有赢得战争,你现在是全宇宙里最后一个生物学上的人类个体,早在五千年前人类就已经灭绝了。” 我闻言顿时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伊娃抬了抬手臂,整团的飞米物质从她的全身分离。仿真的人类皮肤逐渐消失,闪耀着蓝光的电子骨骼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塞壬人?”我问道。 “是,也不是。”伊娃收回飘散的飞米云,又恢复了人类的外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抱歉……”伊娃顿了顿,开始解释,“虽然您启动法厄同基地的自毁程序,重创了弥赛亚的舰队,你的广播也传到了赫尔墨斯和阿尔忒弥斯基地。但是这并不能阻挡塞壬人,他们对其他哨所也进行了渗透,很快大批尖兵就通过星网来到人类联邦的各个角落。然而他们和你一样,出现了很多互相融合的个体,人类和塞壬人的意识融汇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种族。塞壬领袖察觉到了其中的威胁,于是下令无差别消灭人类的肉体和意识。很快脆弱的人类就被一扫而空,却有一些残存的人类意识进入了塞壬人的脑联网。它们带着人类璀璨的文明成果在脑联网里传播,就像病毒一样。很抱歉我用这个词,我实在找不到更确切的形容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问道:“后来呢。” “塞壬领袖不断进行着查杀,但是那些人类的意识基因最终还是融入了整个塞壬族,最终使这个种族发生了根本改变。人类的思想冲击着死水一般的塞壬社会,最终掀起了数次文化复兴和科技革命。”伊娃继续说着,“塞壬人的文明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最终征服了整个银河系。” 在伊娃的解释下,我的心情由悲伤转为震惊又转为失落,久久无法言语。 “现在人类的意识基因已经被稀释得很厉害了,能找到的只有一些基因片段。”伊娃说道,“您是现在全宇宙唯一一个生物学人类,以及唯一一个完整的人类意识体。我们希望您能融入现在的银河联邦,就像回家一样,这对我们很重要。” 我仍旧沉浸在我的失落当中,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种族我的回忆还有我的狗,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消逝,我失去了一切,我只剩孤苦无依。 “请您不要伤心难过,以我们现在的科技,完全可以通过您的基因再造一个人类种族。”伊娃继续说着,“包括肉体和思想,不管您想要什么都是可以有的。” “我想静一静。”我长吁一口气,“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好的。”伊娃回道,“我理解。我就暂且退下,您在这里会很安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说话间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很快就从我面前消失。同时脚下的飞船也隐去了颜色。 此刻我的身体状态极佳,却仍旧无力地跌坐在仓壁上,周围的舱体依旧是那般透明,我似乎正无拘无束地在星空中遨游。这曾是人类的终极梦想,而此刻我却毫无兴奋之感,只有无比复杂的失落和伤怀。 我看到了面前的六弦琴,恍惚间我拿起了它,透过那诱人的触感,我为那逝去的一切弹唱起了挽歌: 我把柔软的孤寂揉碎, 酝酿冥顽的浊酒一杯, 逝去就真的逝去了, 熔融出坚硬的泪水。 我在迷离的星海尾随, 勾起日月不逆的盈亏, 消亡就真的消亡了, 幻化成命运的傀儡。 啊…… 当我咀嚼梦魇的惊厥, 当我喝下熔融的泪, 当我饱尝莫名的恍然, 当我把追忆的硝烟咽进我的肺, 当我嗅着岁月的陈酒, 当我独自饮尽沦丧的醉。 我苟延的残躯终于醒悟了, 我们从未失去, 因为我们从不曾拥有, 一切生命的绚烂与辉煌, 都只属于宿命的窃贼, 刻薄的它渐行渐远, 最终把一切恩赐收回。 啊…… 愿我只懂窒息的灵魂学会篆刻, 在宇宙无尽宽容的圣殿里, 在我痛苦挣扎的梦境里, 把早已凋零的文明树, 把早已遗落的智慧果, 琢磨成不朽的石丰碑……

扫码加蝌蚪五线谱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