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为第七届“光年奖”微小说三等奖作品。

【2018光年奖评委会评语】故事简洁明晰，创意虽不鲜见，但胜在情感力量很足。

——光年奖评委夏笳、迟卉

“下一次来看奶奶，是什么时候啊？”奶奶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细纹，颤巍巍地问我。

“下一次啊，您80大寿的时候吧？”我笑嘻嘻地回答。奶奶身体硬朗，能活到83岁呢，80岁大寿确实是她人生中很重要的一环，等80大寿的时候再去拜访奶奶她老人家，应该会让她很开心。

“好呀好呀！乖孙儿别忘了，奶奶80大寿的时候，一定要来啊！”奶奶果然显得很开心，但是当她微笑着送我上了大飞机的时候，满脸满是浓浓的不舍……

一

“杨总，这个文件，是石门网络公司发来的电邮，您看要不要确认下，他们公司的负责人，今天下午可能就要返回土星了。”我的助理小江急急忙忙地对我说道。

“回去就回去吧，这份电邮内容太多了，我没时间看完，今天晚上我要去看我奶奶！”我笑了笑，脚步一刻不停，大飞机我虽然早就已经预约了，但是在乘机当天，本人需要持有效证件，亲自去大飞机登记处进行身份确认，这点搞得很麻烦，不过我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安全第一嘛，大飞机这玩意儿就得管的严一点，以前出了事，冒名顶替乘机，最后导致各类事故的案例数不胜数，身为一个正经人，我认为管理严格很符合逻辑。

“可是，杨总，我们下午还有一个会议，来自火星养殖基地的穆经理亲自前来的，要求您一定要到场，这个会议涉及到两个公司之间的经济结算和下一年度的合作。董事会说了，这次会议很重要……”小江仍然在不依不饶。

“拜托，我今天晚上要去看我奶奶，大飞机的身份验证时间很久，我不确定能不能赶得及会议，不是让你和董事会那边打个招呼吗？万一我去不了的话……”情急之下，我语气有点严厉了。

“董事会说了，您要是去不了，他们就，他们就……”小江委屈地说。

“哦，他们就怎样？”我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就会跟对方说你很忙，来不了，并且会诚恳地向对方致歉。”小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调皮，你在耍我是不是啊！”我一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小江已经和董事会那边打过招呼了，我倒不是怕董事会炒了我，实际上，要不是董事会那些人不停地卖人情给高薪地留我，我早就想跳槽了。

“杨总，您今天要去看奶奶的事儿，真的这么重要啊？一点都拖延不得？”小江好奇地伸过头来问我。

“那还用说。”我理所当然地挥挥手，“我和我奶奶约好了，在她80大寿的时候去看她，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反悔呢！”

“80大寿……”小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杨总，那也未必一定要今天啊，这两天随便哪天去，不都可以吗？”

“有一句话，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晚做不如早做。”我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谁知道明后天会发生什么更加难缠的事情？今天这些事儿虽然都比较麻烦，但是错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每当教育小江的时候，我都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一样，谆谆教诲，孜孜不倦，向她灌输我的种种人生哲理。

“得得得，打住啊打住！”小江马上表示不需要，“杨总您又开启教育模式了，我怕了行不？就今天去看您奶奶，我不打扰你了，等下再有什么要紧事儿，我不掺和！”

“切，小小年纪不知道虚心求教，还在这里对长辈不尊敬，对领导不耐烦！”我作势准备吓唬吓唬她，可叮咚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广阔的大厅里传来清晰的声音：“请248号乘客杨先生，前来第十七柜台办理您的乘机手续确认。”

“等下再跟你说。我先去办理登机手续啦！”我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

二

“您好，是248号旅客杨先生本人吗？”人工电子机器人微笑着对我说。

“是我本人没错啦！”我看着美丽动人和蔼可亲微微含笑艳若桃李美若桃花倾国倾城的电子机器人，心中丝毫泛不起波澜。

“您好，请保持您的面部不要移动，我将对您进行脸部扫描和身份确认……”滴滴滴的声音开始响起，机器人的眼睛里红光闪烁，有些刺着了我的眼睛，不过，我并没有抗拒。

“身份已确认。接下来，我们需要向您提出几个问题，希望您如实回答。”机器人继续微笑和蔼地说。

“讲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大飞机了。”我显得很坦然，虽然每一次来这里坐大飞机，都会遇到一些不一样的问题，不过只要诚实地回答，再加上我的预约，我的信誉，我的金钱和地位，顺利坐上大飞机并不是什么难事。

“您要乘机的目的是什么？”

“看我的奶奶。”我回答。

“哦，是这样啊，那么您上一次见到您的奶奶，是在什么时候呢？我说的是在这里。”

上一次啊……上一次我见到我的奶奶……

我的思绪被拉的有点儿飘忽，“是我很小的时候吧，爸爸妈妈带着我，去奶奶家里玩儿，我……我和奶奶玩捉迷藏……”

我说得很缓慢，因为我的思绪被拉扯得很远很远。我没有感到害羞和难为情，在电子机器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事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何况，那时的记忆确实尘封已久。

“嗯，我奶奶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后花园，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教授，同时也担任过地球绿色植物协会会长，那段时间，地球比较兴绿化，为了和火星竞争吧，我奶奶拥有一片大到无法想象的后花园，那里的花有各种各样，什么种类都有，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不过，后花园外，没有栅栏，直接靠着乡下的一条马路，我在花园里转着转着就迷了路，奶奶还在到处找我，她担心我走的太远，跑出了花园，所以就找到马路边上去了。”

“其实奶奶没找错，我一迷路，就喜欢往马路边上靠，顺着马路走回去是我最喜欢的事情，我……”

“行了行了！”机器人赶紧打断了我的话，“先生您说的有点儿多啊，这么大段大段的回忆，看来真的是让您印象深刻呢！”

“啊，是，我好像回忆的有点儿多了。”我尴尬地一笑，“那这个问题，我通过了吗？”

“当然，通过了。下一个问题，您之前坐过我们的大飞机吗？”机器人又笑了笑，问道。

“当然！”我很肯定地回答，“大飞机这个项目，就是我投资建立的，当初第一次试飞行，我可是作为前十个报名的志愿者，亲自体验过呢！”

三

是的，我可没说谎，在电子机器人面前说谎等于自行死路。当初我耗巨资实验大飞机项目，确实是我人生中的一场豪赌，当大飞机项目完成后，愿意试驾的人寥寥无几，在这个经济发达的社会里，人们几乎无需太多的工作，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吃的饱穿的暖住的好，冒险的精神越来越弱，大飞机初试计划中，我给予了试乘者相当大的优惠政策，但是报名人数依旧不足10人。

再后来，我力排众议，亲自报名，终于凑足了10个人。

试乘很顺利，接下来，大飞机项目终于得到了全人类的认可，我也因此声名鹊起，收获了无数的金钱和名望。

“248号旅客，请不要开小差好吗？”甜美的声音再次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滴个妈妈类，我居然在一个机器人面前开小差了，我脸都涨得通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坐过你们的大飞机，还不止一次！我……”

“248号旅客，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提问了，我现在是要请您签字确认。”电子机器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卧槽，真丢人。幸亏小江那丫头没看到，不然我这个领导又要被嘲笑得体无完肤了。”我暗自想着，赶紧拿起笔，签下了我的名字，杨小乖。

“非常荣幸，可以帮助您完成登机手续确认，我们这趟大飞机的起飞时间是今晚7点半，请务必提前1小时到这里候机，逾期视为自动放弃。”

“好的，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来，离开了十七柜台。

“杨总，快快快！”小江抓着我的胳膊，推着我加速往外走。

“啥事啊，这么着急，我得回家去拿这次出行的装备！”我不情愿地说。

“还啥事呢！下午的会议提前了，董事会把你晚上要乘坐大飞机的事情告诉火星养殖基地的穆经理了，他明确说了理解你的行程，希望能把会议提前，同时，也不需要你全程参与，要是你着急，在会议上随时可以离开。”

“哈哈，对我这么好呢！”我有些意外，“不过这次办理身份确认的确很顺利，看样子是可以去参加一下这个会议。”

“那还不快走，会议现在都已经开始了，穆经理说了，你办完了事随时可以加入会议，他只要跟你确认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见到你本尊，就没什么别的要求了。”小江干脆跑到了我身后，双手推着我的腰，逼着我朝前跑起来。

“哎呀行了行了，都到外面了，别推了，成何体统，我可是一个很牛逼的……”我话还没说完，身边一辆红色的“飞翔鱼”汽车从我身边掠过，速度极快，我的衣角都被带起了一块。

“杨总，哎呀，杨总，你怎么了，都怪我，你没事儿吧？”小江看到我脸上木然的表情，一下子吓得呆住了。

四

在飞翔鱼汽车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我好像看到了我小时候的画面。

是的，在我奶奶家的后花园里，在我和奶奶捉迷藏的地方，在我迷了路，不得不走到马路边认位置的时候，确确实实也有那么一辆车，擦着我的身体飞过去。

那辆车的牌号，型号，我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是一辆红色的汽车，速度非常快，快到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当然，我没事儿，汽车只是擦身而过，那条乡村路很是偏僻，基本上没什么车子经过，所以来往的车都开得飞快，跟火箭似的。

我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那时候的我，太过于年幼，穿过后花园，走到了马路边，偏巧，那辆红色的汽车，也是靠着马路边行驶的。

如果不是奶奶最后拉了我一把……我想到这里，浑身抖了一下，我可能早就被撞得面目全非了吧。

“杨总，杨总你还好吗？”小江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赶紧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好着呢，你瞎激动个啥，下次别在大街上推推搡搡的了啊！”我又想开始教育她了。

“知道了！”这个小丫头一下子变得乖巧可爱了起来，看来确实刚才被我走神的样子，吓得不轻呢。

“走吧！去公司开个会！”我招了招手，一辆便捷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去大哲远渡公司！师傅麻烦开快些，我有急事呢！”

小江也坐了进来，嗖的一下，车子就飞了起来，这速度，我倒是很满意。

很快，我们就到了公司楼下。

已经过了中午，艳阳高照，会议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匆匆进了会场，寒暄几句，开始了漫长而又无聊的下午会议时间，小江则在门外坐着安静地等着我开会。

会议主要是几个董事在上面演讲，说着去年整个年度的公司收支情况，我百无聊赖地在下面玩着手机，思考着晚上去见奶奶的事情。

“杨总，听说你晚上有事儿，要去坐大飞机去看你的奶奶？”穆经理突然凑了过来，小声地问道。

“是啊，有阵子没看到她了。”我回答，“答应了她去参加她的80大寿，奶奶很开心呢。”

“你奶奶寿命是多久？”穆经理突然这么问道。

“83，我查了。”我有些黯然，“是脑溢血，救不了。”

“没事儿，都会过去的。你奶奶知道你坐大飞机这个事儿吗？”穆经理继续问道。

“知道，她都知道，我全跟她说了，她也是个知识分子，能理解。”我的声音很轻。

“那你奶奶那边，你是怎么……走的？”穆经理措辞有些谨慎，“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去乘坐大飞机看你的奶奶，那你奶奶那边，你一定……”

“被车撞死的。”我点了点头，顾不得穆经理的惊讶目光。

我好像看到了，在那后花园边上的马路上，一辆红色的汽车飞驰而过，我奶奶奋力大叫着想抓我的手，但是没有抓住，眨眼之间，飞驰的汽车便将我撞得飞了起来。

我好像还看到了，在那后花园边上的马路上，一辆红色的汽车飞驰而过，我奶奶奋力大叫着抓住了我的手，奋力一拉，我被拉到了花丛中，汽车与我擦身而过，但是奶奶，却被飞驰的汽车撞得飞了起来。

五

“杨总，当初你斥巨资用于大飞机实验，其实就是想再次见到你的奶奶，对吗？”穆经理问我。

“是的，当量子力学和量子平行世界理论逐渐被印证后，我就有过这种想法，我小时候，奶奶为了救我，在她家后花园被车子撞成重伤，不治身亡，我相信，在其他无数多个量子平行世界里，一定也有那么一个世界，死掉的人是我，奶奶没有来得及救我，只要找对了那个世界，我就可以穿越过去，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再次见到我的奶奶。”

“这真的很冒险，如果你去的那个平行世界，你并没有死，按照平行世界不能存在同一个生命体的悖论，你可能会直接死在平行宇宙夹缝中，再也回不来了。”穆经理感叹。

“值得冒这个险，而且，我对大飞机团队有信心，他们对于量子平行宇宙之间的测量十分精确。”我淡定地回答，“一个生命体只要被大飞机测量所锁定，那么计算器会把它的值无限放缩到等于1，与此同时，大飞机会针对这个值，从其他所有的平行宇宙中进行筛选，这个值在其他宇宙中越接近0，则说明，在那个平行宇宙中，这个生命体已经不复存在的概率越高。”

“这种只有0和1的平行宇宙独立生命体算法是谁发现的？真是一个天才。”穆经理感叹。

“可是还是出过很多次灾难……”我笑了笑，“大飞机计划正式实行后的第三年，因为审查不严格，有一个整容后的人冒名顶替了一个乘客，因为没有对这个人进行过精准定位，大飞机带他去的平行宇宙也正好有这个生命体，所以他被放逐死在了平行宇宙夹缝中，那一次事故，直接让大飞机股份掉下了14个百分点。”

“我听说过，他预约大飞机整整4次，只为了见一见他已经死去的女儿，可惜每一次给他做定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平行宇宙，所以他的登机计划一直没有通过验证，他也是真的太想念女儿了，所以才会……”穆经理点了点头。“啊对了，说说你吧，杨总，你乘坐大飞机回到另一个你已经死去，但你奶奶还活着的平行宇宙里，有多少次了？”

“7次。”我笑了笑，“我奶奶房子被拆迁那一次，我奶奶搬家去了奥德修斯州那一次，我奶奶50大寿那一次，我奶奶……”我如数家珍般的说，“大飞机对于两个世界中的时间的定位要求太高，不是想飞就能飞的，要提前很久预约一个固定时间点，这事儿搞得很麻烦。”

“哈哈哈，你第一次见到你奶奶的时候，就和她说了大飞机的事情了？”

“不然呢？我奶奶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还以为见到鬼了，又不敢碰我，又舍不得逃走。”我哈哈一笑。

“也是，那个宇宙里，估计量子平行世界的理论也已经成熟了，接受起来并不困难。”穆经理砸吧了一下嘴巴。

“还真不是！”我突然神秘地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跟你吹牛啊，那个我奶奶还活着，但是我已经死掉的平行世界里，大飞机这玩意儿确实闻所未闻，我在想会不会真的因为我是个天才，那个世界里，少了我的存在，这方面的研究变得止步不前了！”

“哈哈哈，你好自恋啊！”穆经理虽然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听到我这番自吹自擂，眼泪差点没笑出来。

“不说啦，时间快到了，我要提前1个小时到达登机处！先走了啊！”我低声说着，“等我回来，再跟你联系，讨论会议后面的事情。”

“好的，等你回来，一路顺风！”穆经理也冲我摆了摆手，“见到你奶奶，也替我问声好啊！”

“嗯，一定！”我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了会议室。

六

“奶奶，我来了，没迟到吧！”我大笑着走进了房间，奶奶80大寿的房间布置得很美观，这是她保姆努力的结果，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叮嘱过她保姆，这事儿得上心。

“孙儿来啦！”奶奶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大房间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那笑容，像极了我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玩捉迷藏时，她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