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为第七届“光年奖”微小说三等奖作品。

【2018光年奖评委会评语】很棒的现实隐喻小说，语言凝练，文字效率高，符合对微科幻的期待。

——光年奖评委夏笳、迟卉

拒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出于善意，客人总会喜欢你。

格里对自己的发明充满信心。他每天提着一个红色塑料桶，穿一件蓝色粗呢大衣，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一户人家挨着一户人家敲门。没人在意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派发洗衣粉赠品的促销员。

格里说上门推销新产品是件有趣的事。你得了解整个街区的建筑布局，更要熟悉人们的生活习俗。就医、读书、消遣娱乐、购物习惯，甚至生老病死都有什么习惯。每个地方的人都不一样，要是你不事先做足功课，准保做不好销售这一行。格里在把握时机，了解客户想法上算得上天才。

“别说让别人掏钱买了，时机如果不对，派送都会被拒绝；时机要是对，嘿嘿。”格里说起这些经验时脸上总挂着纯朴又怪异的笑。的确，他是推销高手。

这一切主要得益于他高超的观察力。比如有一次，他因工作路过第五街区时，看见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年轻父母正在教孩子写作业，格里发现那位母亲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果断改变原先计划的路线，敲响这家人的门。不到三分钟便说服了年轻母亲购买他的快速贴。那个母亲半信半疑地支付了五美元，接过一块指甲大小的贴纸。

“把这个贴在您儿子手背上，告诉他，这能帮他提高记忆力。”

十分钟后奇迹发生了，孩子一改萎靡不振，很快背诵完包括1973年5月14日，美国成功了第一个实际投入长期使用的空间站——“天空实验室”空间站；1863年10月,美国联邦军共组建了58个黑人军团,黑人士兵达37482人,成为一支英勇顽强的战斗力量，因为联邦政府颁布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母亲喜出望外，和很多当场看到效果的人一样，他们兴奋极了。

等新客人欢喜之余想到其貌不扬的销售时，格里早就头也不回地转到下一个街区。

“一周后才回到新客人家门口——这是秘诀。”格里笑着说。

你能让人们以为你就等着卖东西给他们，得让他们觉得这是礼物、奇遇、或者某种不可思议、将信将疑的记忆，什么都行，唯独不能让客人们料准你会站在显而易见的地方等他们光顾。

“为什么不抓紧做生意呢？”

当年问格里这个问题的人们一定不会想到后来的事，短短两年，格里就凭借售价5美元的产品一跃成为一家市值上百万美元的公司总裁。

生意做大后，少不了各种麻烦。找你捐钱的和催你纳税的接踵而至。最麻烦的当属监管部门，一旦赚了钱，认为该监管你的部门就越来越多。

如果说公司起步靠的是格里超乎寻常的观察力和销售秘诀，公司越做越大却依赖格里从政策到法律以及人员管理各方面全面的才能。

他首先注册了一家文具公司，销售新品文具，本子、尺、刀片、铅笔盒，当然还有贴纸。那些年，科技公司、医药公司、哪怕学校都有大量投资者青睐，哪有什么人去开文具公司。

“做成药剂不是能卖更好的价钱吗？或者申请科技专利，这样赚钱多容易，为什么要那么辛苦，格里骨子里就是个拿着桶走家串户的销售。”

公司内风言风语络绎不绝。终于股东们按耐不住对格里施加压力。格里不得不申请一项科学技术发明专利，却暗地里悄悄把这次申请弄失败了。

原因是这个靠拿着桶起家的商业才子，一贯保守、低调，怕一旦在专业领域有了名气，麻烦就会找上自己。

和格里预料一样，申请专利成败并不影响人们对贴纸的亲睐，股东倒是因此安静了不少。但这件事让我们这位商业才子愈发小心谨慎。为了规避可能遇到的风险，格里一再调低贴纸功效，甚至有时在整盒购买的产品里夹带一些普通贴纸。“树大招风”这个词格里时刻铭记在心，所有人都说好的时候一定会引起风波。人们在使用这些夹带普通贴纸的盒装产品时似乎也没发生任何问题，有时候即使使用普通贴纸也能记住很多东西，至于应付考试更是绰绰有余。但毕竟是普通贴，有时候一点作用也没有——它当然不该有作用；这时候人们会认为自己使用太频繁不敏感了，这时他们会主动休息一段时间再使用；也有些客人发现没有疗效时，猜想自己没有按照说明书上的使用要求，于是想起来该翻看一下已经陆续增加到250页，充满学术名词和专有词汇缩写的说明书。

这款消除人们记忆力不足的焦虑、减少学习消耗时间、改善老年健忘症的产品谁会愿意相信它不再有效果了？格里对客人们的心态可说了如指掌。

即使格里处处低调，可哪有光占便宜没有麻烦的事呢？公司进入第三年，麻烦还是来了。有人在媒体披露部分学校给孩子使用某种“药物贴纸”参加国际数学竞赛，有失比赛公平性，甚至将这种现象与奥运选手使用兴奋剂等同起来。难缠的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很快会因为这些事情找上门来。格里为此不得不停止成本只要3美分的贴纸销售。但他很快意识到一旦被这伙人盯上公司就会面临越来越多麻烦，包括上交财务报告、取样检测、严令禁止在调查期进行任何产品活动。最终，这些都过去后，决定权还是在别人手上。

想到这，格里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改变，他好像彻底被这件事打倒似的，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整天忙着聘用大量成名设计师，设计各类人们喜欢佩戴的饰品，包括项链、耳环、手镯、肚脐钉，人们能想到佩戴饰品的部位格里的设计师都想到了。这些饰品有些能增强免疫力、有些能提高性功能、还有些可以抗疲劳。这次格里连专利都不申请了，他比以前更谨慎，“谁要抄袭就抄袭吧，有钱一起赚，抄袭多了就没人惦记我了，少赚点钱总比惹上麻烦好得多。”

虽然制作饰品的成本比做文具贴纸增长太多，但售价也比单价5美元的贴纸贵上几十倍。很快格里意识到很多人并不佩戴饰品，如今大街小巷上到80岁下到8个月人人都沉迷电子产品，各类网络游戏、社交产品才是霸占人们时间的新主题，这一次股东们对格里的决策大为满意，他们很快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开发各类游戏产品、贪食蛇、坦克大战，复古创新并存；研发各类提高效率的应用，创新力APP、让女孩都爱上你谈话机器人、一分钟完成月度报表，24小时虚拟人生等等。格里彻底解除了和饰品设计师的合作，转而成立创新部门，申请各项产品专利。“这次要更小心些，什么产品市面上火我们就抄袭”。他每天都这样与员工唠叨。用最少的团队人员持续发布产品，凭借快速更新，获得大量用户。地铁、车站、家庭、学校、咖啡店甚至医院。人们无时无刻都在使用格里这类科技公司开发的产品。投资人蜂拥而至。

这下股东们再也不怀疑格里的能力。于是格里觉得终于可以做回善意的自己，实现最初的理想。

他准备制造一款名为“空白剂”的药水，这款药水可以让人从这些消耗大量时间的产品中解脱出来，重新获得大脑平静，提高注意力、记忆力和降低大脑老化水平。他认为人们终于到了需要这款发明的时候，他为这款发明设想过很多产品类型，最终他意识到即使FDA再烦人，可依然是最佳选择——只有药物才能让人们相信它神奇的力量，将人们从健忘、烦躁、焦虑中解救出来。这次不再需要低调，因为他拥有无人能抄袭的配方。

样品推出后，股东们又一次极力反对，认为这会让他们已经发布和将要发布的游戏、虚拟现实、可编写程序失去大量用户。

“你觉得自己是上帝吗，格里？”一位股东问道。

“你想拯救人类？”又一位股东冷酷地说。

只有一个人站在格里这边，他认为格里是个天才。

“卖完针剂，我们的现有产品会进一步大卖。”那个人说道。

“为什么？”

“呵呵。”格里好像听见他悄然闪过的笑声。

“因为解除了焦虑，烦躁和游戏依赖，人们又会害怕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