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理性的斗争与殖民主义——评《移居者》

俗话说“时穷节乃现”，文艺作品中，人物只有当处在激烈深刻的矛盾冲突中的时候，才能凸显出自己的真实内心、独特性格、乃至“人性的光辉”等深层次的内容，而且这种冲突一般都面临两难选择，要做出抉择也非常艰难。譬如在武侠大师金庸的作品《倚天屠龙记》里，主角张无忌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面对曾经逼死亲生父母的六大派的凶手们，却因为要挽救明教教众而不得不忍气吞声，空有一身绝顶武功无法快意恩仇地随意挥洒，必须做出“以德服人”的选择，既要打赢，还得照顾仇人们的面子，以达到以和为贵、平息纷争的目的。读了这段情节后，无论读者对张无忌的评价是负面的没有血性、优柔寡断，还是正面的顾全大局、义薄云天，总之人物的形象与性格便立体鲜活起来，宛如画龙时的点睛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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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大局”是理性思维的代表。大局究竟有多大，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的眼里也有不同的看法。古代侠客的大局只着眼于门派间无纷争，或者国中无战事，但在现代或未来，人们对大局的理解则会有所不同，科幻影片《移居者》正是探讨这个理性思维与大局问题的。

作为2021年上映的低成本科幻片，《移居者》将全部的空间都压缩在一处火星上的人类宜居村落中，主要角色也就四个人类加一台呆头呆脑的小机器人。影片的科幻背景大概是遥远的未来，地球遭受了不知名的大灾难，只有少数人逃离至火星，借助提前建立起的避难所苟延残喘，一名小女孩和父母在这处孤独的村落里相依为命，偶尔眺望星空与地球，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突然有一天，村里闯入了一名男性入侵者，入侵者击毙了小女孩的父亲，又约定和小女孩的母亲共同生活，小女孩的母亲表面接受约定，实则虚与委蛇，伺机复仇不料被入侵者反杀。之后入侵者又和小女孩共同生活，小女孩长大后入侵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企图说动小女孩一起共同承担起人类繁衍的大任，被拒后意欲施暴，好在忠心可靠的小机器人果断出手击毙入侵者，救了小女孩。最后长大的小女孩决定不再在村里呆着，想出去外面的大世界闯闯，于是决然离开村庄，整部影片也就在她身后的铁门关闭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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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首先是个感性与理性冲突的故事。小女孩的母亲正好首当其冲地陷入了“张无忌”的境况：入侵者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感性的思维告诉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复仇，但入侵者一方面自带体能优势并暗示可能会对小女孩不利，另一方面又恳切地表明自己和解的诚意，不仅坦承出自己有维持村庄继续运转的技术，并且愿意像《三体三：死神永生》里的维德面对星环城的霸道总裁程心一样，给予一个三十天后允许这位母亲选择是否复仇、自己绝不反抗的承诺。于是，在理性思维的权衡下，这位张无忌式的母亲抛弃了感性思维指导下的快意恩仇的想法，开始岁月静好地和仇人共同生活。而且这三十天内她似乎被仇人感动，两人甚至发生了一些亲密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在火星这种极端条件下的生存欲望作祟，这样的行为搁在岁月静好的地球上，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有理由相信，这位母亲在三十天里一直陷在剧烈的心理矛盾，理性的互助生活与感性的复仇究竟哪一种在她头脑中占上风，一直到三十天的最后一刻才揭晓。悲剧的是，这位母亲天真地认为入侵者的生命就像一个自由的硬币等她去抛起盖上以揭晓结局，事实上，如果这位母亲足够理性，她应当能提前认识到入侵者压根不会像维德一样愿意遵守承诺，所谓的绝不反抗，只是等她露出复仇的苗头从而找个由头好实施反杀的巨大陷阱，而这位母亲就这么跳进陷阱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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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入侵者的角度来看，他自身其实也陷于感性与理性的纠结中。原来这个村庄开始是属于入侵者一家的，入侵者年幼赌气离开，之后小女孩的父亲母亲来到村庄杀掉了入侵者的父亲，自己鸠占鹊巢地活了下来，并生出了小女孩。入侵者成年后想衣锦还乡，还带着他的女伴前来，结果发现村庄已经易主，进攻村庄时女伴也不幸被击毙，照理此刻复仇的感性冲动应该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头脑，但这位入侵者显然更加理性，他的出发点一向坚定不移：找个女人一起继续生活、繁衍后代。因此自己的女伴丧命后，他马上将目标转向小女孩的母亲，还精心设计了一套承诺，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企图用时间来感化小女孩的母亲，可惜那位可怜的母亲心态一直游移不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最后免不了仍然一命呜呼。到了这个地步，入侵者的心态彻底走上了坚定而长期的理性方向，他把目标转向小女孩，并制定长期计划，等她成年后感化她一起继续共同进行繁衍人类的工作，这份“大局观”实在令人咋舌。不过小女孩成年后仍旧不搭理他，入侵者此时又被感性思维占据——或者说性感思维也可以——，意欲对成年女主施暴，好在一直忠心不二地陪伴着女主人的小机器人压根不管什么理性感性，见到女主人危险便轰地击毙施暴者，直接终结了这场闹剧，避免了理性与感性的进一步斗争。

本片同时也是个殖民主义的故事。火星这片荒漠相当于美洲新大陆，小女孩一家是印第安原居民，入侵者是来自西班牙、英国等的殖民者。殖民者灭掉印第安部落时杀掉男人抢走女人，要求女人服从并替殖民者繁衍后代，全然不顾原有的部落是否需要繁衍，于是原居民的人口逐渐凋零。或许殖民者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太说不过去，又从历史故纸堆里找了个理由，宣称自己才是更老的原居民，小女孩那群印第安人是早期的入侵者，我们的杀戮行为只是复仇。而且，只要那群人听话，我们是可以不杀他们的，只是他们自己太冲动控制不了心魔，我们才不得不再下一次狠手。再者，我们也没斩尽杀绝，还留了个小女孩把她养大，只要她听我的，以后照样岁月静好，跟在地球上一样。——不得不说，把殖民的内涵如此直白地拍出来，很难让人确定片方究竟是站殖民有理的立场上还是站反对殖民、保护原居民的立场上。是胜利者的伪善、还是失败者的控诉，也许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解读，难以做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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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有《阿凡达》的特技水准，一般人拍起殖民题材来总有那么一点力不从心，本片也不例外。《移居者》的取景据说是南非和纳米比亚的荒漠，作为一部低成本影片，片中最大的成本大概是摄制组往返非洲的飞机票。顺便说一句，从火星地表的还原度来讲，南非那边地球实景的贴切程度其实远远比不上我国西北部的冷湖火星小镇。冷湖的风蚀雅丹地貌被称为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只要说到拍摄火星地表题材的科幻片，冷湖无论如何都是这一类外景地的首选，哪怕成本高一点也是说得过去的。